院中,一片萧索之态。
鹞子哥正在扫雪,老白似乎是刚刚洗漱,正蹲在台阶上,用沾了水的梳子打理自己的头发,整的油光锃亮,穿的也是人模狗样,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块污渍,一看就是个追求精致的人,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人渣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我出现在院中的时候,他们二人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啪嗒!
鹞子哥手中的扫帚落在了地上,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的浑身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挤出一丝笑容,正要朝我走来,一道黑影忽然从旁杀出,宛如一阵风一样朝我冲撞过来。
我丢了雀阴,这时正腰酸腿软呢,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架势?几乎被直接撞飞,不过很快老白就拉住了我,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我感觉自个儿跟个娇滴滴的小娘们似得,愣是被勒的有些胸闷,而后便听他猖狂的大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你个贼小子死不了,好歹有我老白的几分风采,从来只有你坑人,哪里有人坑你的时候?”
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我蜡黄的脸,压根儿都没问我根底原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压低声音在我耳朵旁边低声说道:“这是回来以后整的?皇宫还是缪斯?茳姚那娘们没弄死你啊?啧啧,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节制,不过别怕,哥们这有神药,保准三天就给你补回来了,下回开车记得带上哥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黑着一张脸,正欲解释,老白就被鹞子哥一把拉到了后面。
鹞子哥就这么站在我面前静静打量着我,他的眼神很温和,犹如一个大哥,看了我片刻,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叹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我鼻头一酸,别过了头,默默擦了擦眼角。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我才忽然明白,原来,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在我心目中的分量远远要比我想象中的更重。
沉默了片刻,我才转过头对鹞子哥说道:“我去看看师父。”
鹞子哥点了点头,指了指我师父闭关的那个房间,当我转过身的刹那,我听到他幽幽叹息了一声,充满无奈。
我愧意更浓,若不是因为我,师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更是难以按捺心头的诸般情绪,匆匆跑进了屋。
屋里很黑,并未开灯,客厅里三清祖师像前的香灰炉里空空如也,不似往常一般,里面永远有三炷点燃的香,想来是已经停下许久了,让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冷冷清清。
穿过客厅,踏入他闭关打坐的屋子,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头发散落的到处都是,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这一刹那,我终于是按捺不住了,眼泪滚滚落下,擦干了又流出,怎么都止不住。
从前的他是何等的丰神如玉?弹剑作歌,睥睨四方,吕梁山中斩鬼王,群邪退散,似一尊无敌战仙!
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他给了我和一切邪祟斗争的勇气,可如今……那尊无敌的身影倒下了,还是因为我,很难形容此时我的歉疚究竟有多浓。
张歆雅正坐在旁边陪伴看护着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见到我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显得苍白无力。
“你们爷俩都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
张歆雅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抱了抱我,又踮起脚尖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这才笑道:“别误会,只是庆祝你平安归来。”
我扯了扯嘴角,把青竹给我的那点任务报酬递给了她,毕竟这是个财迷,能哄她开心一下也好,然而平日里看见红票子就眼睛发亮的她,最终也只是牵强的笑了笑,跟我说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最近出去买了很多名贵的药材,正好缺钱,这些倒是来的及时。
然后,她就离开了。
看来青竹并未和他们说自己算的卦,我能感觉得到,所有人心中都蒙着一层灰色的阴霾。
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师父,我叹息一声,跪在地上,默默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查探了一下他的情况。
我师父的状态很诡异,呼吸频率非常非常低,每隔三四十秒钟,才呼吸一次,我摸了摸他脉象,非常平稳,好像是在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里,进行深层次的休眠。
我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冰凉的手,就像是梦呓一样絮絮叨叨着。
我说起了这次在黑瞎子沟的种种见闻。
又说起了自己的种种进步。
其实打心底里了,我还是希望他至少能给我一些回应,哪怕只是笑一笑也好,他永远也不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心里有多么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
我就这么不停的说着,有说不完的话,三四个小时一晃而过,直到张歆雅喊我吃饭,我才终于离开,出屋之前,我又在三清祖师像前点上了三炷香,至少能让我感觉到一丝人气儿,不是处处都透着树倒猢狲散的悲凉。
吃过晚饭,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放了好几盒子的六味地黄丸,上面还有老白猥琐的留言——量大点,不要怕。
我很想把这玩意摔到他脸上,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一股脑儿吃了一大把,但愿还能有点用。
随后,我爬上炕,在枕头旁的书箱里翻找起来,不久后从中挑出了一本《黑巫记》,细细翻看了起来。
很快,我找到了记忆中的那则信息。
黄纸一刀,罗盘一个,银针一枚,朱砂三两,墨斗线三寸,蝇头小楷毛笔一支……
这便是要用到的所有东西。
这些东西真武祠里自然是常备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我朝外面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老白他们大概已经早早睡下了,我这才偷偷摸了出去,从我师父的房间里寻到了这些东西,回屋后就立即忙活了起来。
首先,我用那一刀黄纸折了一个小人。
随后,将朱砂用温水化开,然后用蝇头小楷毛笔沾了朱砂,在纸人的背后写上了我的生辰八字。
最后,我又用那枚银针在我两侧肩窝、心口等地方狠狠扎了一下,这些地方,全都是与三魂七魄有关,唯独控制雀阴的关元穴没有扎,从这些穴位取了血以后,我将血沁在纸人身上相对应的地方,这才用毛笔在纸人背后专心致志的画起了符。
这些符非常诡异,而且极为复杂,我全身心的投入,对照着书上的内容进行,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已经出现在了我身后,亭亭玉立,大红的衣裳垂落在地,美到极致,可就是身上的那股气息的让人不敢靠近。
看了片刻,茳姚忽然惊呼道:“我的天呐,你这是在做分魂纸人吗?!”
我正一门心思的刻画符箓,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个声音,吓得手一哆嗦,沾满朱砂的毛笔“啪嗒”一下吊在裤裆里,衣服上留下了一块大大的污渍,立即说道:“姚不举,你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吗?”
茳姚眉毛立即挑起,怒道:“你叫我什么?!”
“呃……”
我立即灭了火,同时忍不住回头细细端详了她一下。
此女极美,魅惑天成,一身红衣似火,堪称尤物,压根儿与她的生平对不上号,没有丝毫英姿飒爽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狐媚子,可打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压根儿不想在多看。
试问,天底下哪个大老爷们看见漂亮妹子不多看几眼?就算没别的心思,看几眼总不会长针眼吧?
偏偏,这事儿摆在茳姚身上,根本行不通。
后来我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哪怕她还算得上平易近人,可她终究是正经八百的古人,而且是奴隶社会中的皇族,那个时候可没有人与人平等这么一回事,人命在上位者眼中可真真如草芥一样,哪怕她是一股清流,眼中终究是没太把人命当回事的,再加上从尸山血海的战场里走出来,身上自然有一股子煞气,二者叠加,让人难以直视,敬而远之。
说白了吧,贵气天成,改不掉,她站得太高,我站的太低,距离太大,产生不了美,只会产生彼此难以理解,根本生不出任何心思!
于是,我送给了她一个姚不举的绰号,当然直视在心里骂一骂她,嘴上是不敢说的,之前她可是差点把我骟了,留下了太重的心理阴影,哪敢表露出来呀!
没成想,一时惊骇,竟然脱口而出。
我垂着脑袋,已经准备好挨一顿暴打了……
不过,茳姚倒是没动手,反而幽幽说道:“你现在看谁能举?”
瞬间,我感觉胸口被爆插了十几刀,郁闷的差点吐血。
茳姚很快又说道:“不过,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不是在做分魂纸人?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属于黑巫术里的厌胜之术,哪怕是在厌胜之术里,也是最为邪恶的,有多少人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呀!”
我苦笑起来,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不疯魔,不成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