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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武侯没家世没背景, 父亲只是最末流的小士族, 能够从无数的披甲人中脱颖而出因功封侯, 那不是拼命立功就够的。这个世道,奴隶的战功是主人的,部从的战功也是主人的。便如裴六和裴七跟着裴三郎, 他们纵然立下天大的功劳,都会算在裴三郎头上。

    当年先帝的诸多嫡子都未能成年便殁了, 而他追随的主上在与众多庶皇子的竞争中因战功卓著而先帝和先皇后看中,过继成为嫡继子, 进而继承大统。

    当年镇武侯十二岁进京,投身太戍府当披甲人。他十五岁那年, 当今天子年满十二开府挑选随从。

    镇武侯抓住机会,成功打败众多竞争者,成为十二岁的今上近身的随从之一。那时的天子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子,娘亲是普通宫人,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就是亲爹是天子。皇帝的众多庶子中不乏出身公侯之家的贵女所出,因此,今上当年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

    镇武侯从十五岁起就跟着十二岁的当今天子, 从京城到三千多里外的封地, 后来又从封地回到京城, 全在奔波和征战中渡过。

    他们先是千里迢迢赶赴封地, 刚到封地就遇到叛乱和外敌袭边。庶皇子也是皇子,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成为了抢手的大金饼。为了活下来,庶皇子不得不站出来组织反抗, 经历无数血战,方才平定动乱和叛乱。好处也是有的,在那边关之地,庶皇子的身份最高,平下战乱动荡,他便是首功。有功勋傍身的庶皇子一跃成为众多庶皇子中最显眼的那颗星,被天子一道诏书从公爵加封为王爵诏他回京。

    无论是征战还是回京路上,镇武侯自己都数不清为天子挡过多少次刀箭,也不记得他背着庶皇子走过多少路。他是天子亲随,身上的伤疤几乎全是为天子留下的。他出身微寒,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对主人的忠心和不离不弃。他的这份忠心是用血用命换来的,天子也都看在眼里。

    当年他与朝武侯换封地,其中确实有朝武侯的诸多手笔,朝城也确实苦寒贫穷,但朝城有一个富庶的镇武城所没有的优势——京天子近!三百多里地,即使要翻过一座卧牛山,骑快马两三日即可抵达。若是不顾马的死活日夜兼程,带上换用的马,一天一夜就能到达。

    镇武城离京城三千多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赶上一个多月。

    天子所赐封地,岂能是臣属部众说换就能换的。

    朝武侯派人私传流言暗中胁迫他换封地,他面呈天子的互换封地的表书可不是写的为报朝武侯救命之恩,而是朝城虽然苦寒,但我能守在天子脚下,不离主上。主上但凡有诏唤,裴略昼夜可至,万死不辞。镇武城太远,即便富甲天下,我不愿去。我听闻朝城有卧牛山,盛产猛兽,愿为天子狩猎山林取那狼皮虎鞭、挖那人参鹿茸。

    二十年了,镇武侯以为自己除了为天子狩猎再没用武之地,却没想到天赐麒麟儿,让他又有了能够在天子跟前露脸挣功勋的机会。

    他带着三十具马鞍,五匹装备有马鞍的骏马,以及四顶假头发,再加上四名马术最好的披甲人去见天子。

    他到圣京城的第二天就让画匠在绢布上画了马鞍的图,以及马匹装备上马鞍的图,又详细解说了各个部位的用途,附表书一起呈给天子,想在皇宫校场为天子亲自演练。

    天子昨天下午传诏,令他今日辰时带着马鞍到皇宫校场表演骑射。

    镇武侯提前一个时辰抵达校场做准备工作。

    因天子要驾临校场,校场早已是武备森严,看台上已经备好了天子宝座案几,围起遮风挡雪的帷幔。

    辰时刚过,头戴冕冠衮服的天子牵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郎在天子仪仗的簇拥中来到校场看台前。

    镇武侯、随从以及校场的披甲人、战奴尽皆跪伏在地。

    天子行至看台上,端然而坐,冕冠前的珠帘遮住了面容,但那身姿气势已是不怒自威。

    小女郎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下手旁,昂首挺胸,那坐姿活脱脱的天子翻版。

    父女俩眼神对视一眼,天子看着自家女儿威风有余、女子贤淑半点也无的坐姿也是有点无奈。

    他的孩子是一窝窝地生,一窝窝地死,嫡出的现在还活着的,仅身旁这根独苗。嫡长女一枝独秀,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比底下病病歪歪的那几个看起来顺眼舒心多了。胆子大点有胆大的好,至少不会像她六弟那样,被他一声喝斥吓没了。作为天子的嫡长女,霸气点也是正常的,岂能跟寻常女子可比。

    天子抬手示意镇武侯开始。

    旁边的随侍高喊声:“骑射演武开始。”

    镇武侯及身后的披甲人抱拳领命,左手扶住马鞍左脚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上面,马鞭用力地一抽马屁股,马便疾驰而出。

    镇武侯坐在马背上,双脚牢牢地蹬住马镫稳住身形,抽出三支铜箭头的羽箭,对着旁边的箭靶射去。

    三箭齐发,正中箭靶。

    紧跟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箭,箭箭射中箭靶。

    他身后的四名披甲人也是绕着箭靶飞驰不断发箭,待马速保持平稳后,他们更是或站或俯或仰卧,以不同姿势不同角度朝着简靶放箭,很快简靶便被射成刺猬,而他们的简囊也空了。

    他们把弓箭挂在马鞍上,骑马飞奔至兵器架旁,镇武侯的脚扣在马镫上,从马背上探出大半截身子,俯身从兵器架上抓起自己一双铜锤坐在了马鞍上。

    他身后的四名披甲人紧随而来,有俯冲而过时一把捞走兵器,有臀部离开马鞍探身取走兵器,也有一个在马背上一个翻身双手拽住马缰、双腿夹住长戟再在马背上一个灵巧翻身坐回去把兵器握在手里的,排在最后的第四个披甲人则是左手握住马鞍,左脚踩在马匹左侧的马镫上,整个身子都挂在马的左侧俯身取走马鞍,从另一侧看,就是他整个人突然不见,再出现时,手上又拿到了兵器。

    四名披甲人拿到兵器,便对镇武侯展开了包围,从各个角度朝着镇武侯发起攻击。

    镇武侯在马背上,以各种姿势闪躲反击。

    这可是用铜铸造的利器,真刀真枪上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激烈的马站看得天子浑身绷紧,紧张不已,眼看镇武侯是难敌四人的,但却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和姿势躲过,出奇不意地进行反击。

    天子明明看到镇武侯从马背上消失了,坠马了,结果他突然从马的另一侧钻出来,一锤子砸飞一个披甲人手里的长戟。

    不多时,镇武侯浑身大汗淋漓地带着披甲人回到了天子的看台前,翻身下马,曲膝跪地抱拳回命。

    天子抬手,示意镇武侯起身,自己起身下了看台。

    镇武侯早有准备,已经把备上金马鞍的骏马牵来,请天子上坐。

    旁边,又来了一个比他那天神儿子高了一点点的小女郎仰起头看着他。

    镇武侯最近与七八岁小孩子相处得比较多,对于他们的表情也是很熟悉的,这位嫡长公主的脸上就写着三个字:我的呢?

    镇武侯心说:“三郎都能骑,公主比三郎还大些,想必也是能骑的。”于是抱着天子的嫡长公主坐上了自己的马,给她牵着马缰,教她踩马镫。

    人小腿短,踩不到马镫。好在这马镫有活扣,能伸缩,他又给调整了下,再教她骑稳。

    天子见镇武侯陪着他的嫡长公主,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屁股下垫着马鞍,不仅没那么咯屁股,也没那么颠簸了,两条腿踩在马镫,人坐在马背上也稳当起来。他绕着校场跑马一圈回来,就见自家刚满八岁的嫡长女已经骑着马慢慢溜达起来。

    天子让自己的近侍看护好公主,叫镇武侯陪他跑两圈。

    镇武侯从接过自己带来的披甲人手里的马,翻身上马,就见天子的手背冻得通红,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一副崭新的露指的外面是皮里面是毛的羊皮手套。他说道:“主上,此为手套,能护手保暖。”

    天子伸出手,镇武侯给他把手套戴上,然后两人绕着校场连跑两圈,天子跑出一身汗,马速慢下来,他连声赞道:“甚好,甚好。”马鞍和手套都好,冬日里迎着寒风暖阳疾行奔跑,畅快!他问镇武侯:“你这些物什从何而来?”朝城那穷乡僻壤的,即使有奇人异士也多往京里来了,哪会往他这个出了名的贫穷的镇武侯那去。

    镇武侯说:“我那嫡三子,今岁秋天满的七岁,我便给了他二百战奴百亩土地和二百两金子。他撇下我这老父亲就自己去了庄园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天子忍俊不禁,问:“七岁?要立门户了?”他笑道:“比你有出息。莫非是有奇人异士看他敢拼敢为认为他有前程,投效于他了?”

    镇武侯说:“庄园里穷,除了几间破茅屋就只有十几个庄奴,即使有奇人异士也看不上他。他是想骑马,没人管着,就自己坐到了马背上,又嫌马背咯屁股又怕坐不稳,就想出做马鞍的主意来。他一个七岁娃,想一出是一出,花起铜钱金子来那是没个定数,买工匠买牛羊皮就开造,造了整整一个多月,弄出来了,学会骑马后就来找我炫耀。这等好物什,他一个当儿子的拿到我这当父亲的跟前炫耀……”

    天子用马鞭指着镇武侯,说:“你啊,抢儿子的东西。那这手套……”

    镇武侯说:“三郎嫌冷手,想着身上冷能穿衣服,手也可以,就想出来这物什。自他造出马鞍,我赠了他金子,他尝到甜头,便整日琢磨起造新物什。”

    天子说:“此物不错。”他又摸摸马鞍上镶的金边,再看向这以贫穷出了名的镇武侯:这是真舍得下血本。

    镇武侯收起感慨,说:“主上,您是知道我是穷出了名的。这马鞍又是我家三郎想出来的我抢来的,可否让我两分利。”

    让利?天子看向镇武侯,问:“此话怎讲?”

    镇武侯便告诉天子这马鞍出现,与其让它诸侯争相仿造赚取利润迅速武装起马匹,不如由天子指给他一人造卖,先从各路诸侯那里大赚一笔,让马鞍之利归于天子私库。

    天子略作思量,点头,说:“准了。”

    镇武侯谢过天子,抱拳,说:“我还有一物,需要私下进献。此物亦是新造,昨夜我回府后方得,未曾试用过。”

    他说得非常神秘,那样子让天子莫名想起当年镇武侯鬼鬼祟祟地揣着条虎鞭来找他。

    天子指指镇武侯,打马回去。他领着镇武侯出了校场,让长随把嫡长公主送到皇后那去,领着镇武侯去了自己的宫室。

    镇武侯身后的四个披甲人捧着四口箱子进屋,放下,退出去。

    镇武侯看向周围的随侍。

    天子挥手让他们退下。

    镇武侯这才打开箱子,说:“我到圣京那日,朝武侯世子欺负我儿,我一怒之下挥剑斩了他的头冠。我那小儿子见他的头发都被削去,又从我这得知若是衣冠不整不能觐见天子,怕被人找我麻烦,就想出了这物什。”他打开箱子,先散了自己的发冠和头发,然后将假发冠戴在头顶,扎进冠戴。

    天子神阴恻恻地看着镇武侯,说:“跪下。”

    镇武侯俯身跪下。

    天子盯着跪地的镇武侯的头顶,伸手拨了拨头冠,发现头冠戴得挺稳。他又摸摸上面的假发,跟真头发一模一样,他把摸过头发的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还有发油味儿。

    天子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镇武侯头上的发冠,又再看向箱子里的,说:“起来吧。”他看着镇武侯,突然笑了,说:“若再有新鲜物什,不妨呈来。”说完,摘下手套,觉得手冷,又戴了回去,说:“手套甚好,着内务司……”略微顿了下,把“置办”二字改成了:“着内务司购置。”他说完,把另外三口箱子扣上,然后看着还戴着冠帽的镇武侯:头顶有发髻能束观的就这么两顶,你是打算把这一顶戴回去吗?

    镇武侯赶紧把头顶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回箱子里。

    天子“咣”地一声盖上了箱子盖,收下了镇武侯的礼。

    镇武侯从宫里见完天子回府,手上带着天子亲笔所写的诏书,身后还跟着内务司的人。他不仅马鞍生意稳了,还给裴三郎接下了一笔皇家内供的手套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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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冕冠衮服是在节日和重大庆典祭祀时才穿的。

    戴冕冠能扣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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