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大的喜欢》 会长大的喜欢 第1节 本书名称: 会长大的喜欢 [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本书作者: 沐戚美 本书简介: 千禧年凛冬,五岁的林柏楠人生坠底。 自此,天之骄子跌入泥沼,坐上轮椅。 有件事是公认的—— 清冷少言,淡漠疏离的天才美少年,他是摆在上锁橱窗里的精致玩偶。 勿靠近,勿触碰,勿打扰,人们驻足将他观赏,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文弱漂亮,腹黑记仇。 还有件事也是公认的—— 袁晴遥是拿橱柜钥匙的人。 小青梅太甜太可爱,林柏楠只跟她玩,只跟她做朋友。 只有她能惹他生气还全身而退,打一巴掌甚至不用给颗甜枣就能哄好,只因他喜欢。 明眼人一望而知—— 某人假以朋友之名,给予某人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少女的情窦比水泥浇筑的混凝土还闭合。 她只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 她是他始终不敢逾矩的存在。 年少时光,他溺死在对她的喜欢之中。 那四个字,憋死自己他也绝对闭口不谈。 十八岁,压抑已久的爱慕喷涌,他回避视线,眼中似海般深沉的光铺成开来:“你还没发现?有个人,一直在最近又最远的距离偷偷摸摸但又明目张胆的……” “不止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那样喜欢。” 她的木头脑袋终于开窍。 原来,他给她的不只是喜欢,而是会长大的喜欢。 一别七年,再次重逢。 他是大佬级别的外骨骼机械工程师,她是恋爱综艺《会长大的喜欢》的营销策划。 这次,“天然呆”依旧克“嘴硬怪”。 那晚,记忆中的干净皂香萦绕她的鼻腔,内敛悠长,如他的爱一样。 她直球进攻:“林少爷,我们的故事,你能给我一个happy ending吗?” 独属于她的气息,攻破他心里密密层层的墙。 复得与患失交替,他呼吸游离深长:“我只给过你偏爱……袁晴遥,喜欢我久一点吧。”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成长 校园 治愈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柏楠,袁晴遥 ┃ 配角:何韵来,荣耀,坞南飞,林知雁 ┃ 其它:男主残疾 一句话简介:“楠”朋友变男朋友 立意:爱与梦想都能给人一往无前的力量,无论残缺与否。 第1章 故事的开始 2020年,6月,s市。 梅雨季节,天空呈现出沉甸甸的灰蓝色,仿佛一个快要兜不住水的巨型鱼缸,潮湿的空气附着闷热与压抑,偶尔吹来的一股风也裹挟沉闷之感。 袁晴遥拎着电脑包,脚步匆匆,穿过人群。 这里是s市某大型会展中心,主场馆正在承办一场“国际医疗器械产品展览会”,展会尚未对外正式启幕,正处于紧锣密布的筹备阶段。 一辆辆货车驶进地下停车场,搬运师傅小心翼翼地卸货,在脖子里挂工牌的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将一台台价值不菲的医疗科技产品往主场馆内移送。 喊声、说话声、推车轮子滚动的声响…… 杂糅成一团。 声势浩大地做着开展前的准备。 而这些与袁晴遥无关,她的目的地是分场馆的一间录影棚,《会长大的喜欢》综艺节目摄制组租下了分场馆负二层的半层作为拍摄场地和临时办公地。 她正在赶往那里。 左拐右拐,少时,她来到了分场馆的负二层,这里比起主场馆冷清了许多。 走到走廊尽头,她推开一扇门—— 金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喧杂声入耳,化妆师正围着男女嘉宾做开拍前的最后补妆,摄影师各就各位,总导演入座,一群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袁晴遥走进去,轻轻掩上门,不好意思打扰其他人,她站在原地用眼睛搜寻唐贝拉。 恰时,一个男人发现了她,走过来端着架子询问:“你是剪辑组新来的实习生?” “不是。”袁晴遥扬起脸庞注视男人,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营销策划部新来的同事,我叫袁晴遥,请多多关照。” 男人不应,用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描—— 蹬一双板鞋,身着浅蓝色牛仔长裙和白色t恤,身材娇小,唇红齿白,巴掌大的小圆脸白嫩莹润,笑起来苹果肌饱满,唇畔的弧度甜美得像把蜜糖含嘴里了,又大又圆的眼睛明亮得彷如揉进了星子,扎蓬松圆润的丸子头。 她周身散发出一种青春又清纯的气息。 怎么看…… 都是个年纪不大的学生。 正当男人要质疑她的身份之时,唐贝拉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迈步而来:“sunny,你来了!” “贝拉姐。”袁晴遥收回右手,不尬不恼,冲面带困惑的男人友善地点头,而后,对着唐贝拉盈然道,“我打电话你不接,只好贸然找过来了。” “什么贸然不贸然的!欢迎随时来探班,看看拍摄现场也方便你找灵感。”唐贝拉揽住袁晴遥的肩头,给男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组员,sunny,你也可以叫她的中文名,袁晴遥,遥遥。sunny可是留洋硕士,我专门挖过来的。咱们节目的节目名啊,就是她贡献的idea。” 男人眼中划过讶然,干笑着伸出右手:“哈哈……sunny你好,我是剪辑组的负责人,我姓王……你……应该挺小的,就叫我王哥吧。” 袁晴遥不计较,她握住男人的手:“王哥。我不小了,今年二十五、快二十六岁了。” 男人的表情愈显惊讶。 * 唐贝拉带着袁晴遥去到营销策划部所在的办公室给组员们作了介绍。而后,她让袁晴遥搁下电脑,跟她返回了录影棚,去总导演那边打招呼,简单地认了一圈人。她既是营销策划总监,又是投资商之一,说话很有分量。 还没正式开机,唐贝拉便和袁晴遥闲聊。她回国也没多久,她在中国出生、英国长大,老公是俄罗斯人,定居英国和俄罗斯,这次为了做综艺回到祖国。 唐贝拉偏偏头,关切道:“sunny,刚回国还能适应吗?时差倒过来了没?你在英国待了……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了……”袁晴遥隐隐伤感,转瞬,她翘起嘴角,温软地笑着应道,“不过读书时的暑假和工作后的探亲假都有回国看看,不算太陌生。” 说着,袁晴遥望向有条不紊的其他人,大家都沉浸于工作,似乎只有她一个闲人,她便问:“贝拉姐,你叫我来不给我安排工作吗?我电脑都带来了。” “这么积极啊?” “当然咯,你把海外市场的营销交给我负责,我不得一万个尽心尽力。” 海外市场的竞品分析、市场调研、用户画像等等,把袁晴遥这几天的时间占据得满满当当,虽说唐贝拉没催她,但责任心驱使她要尽快完成这些。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熟悉环境外加找灵感。”唐贝拉答得干脆,她目光投向准备就绪的男女嘉宾和工作人员,“今早拍男女嘉宾的采访,下午拍短片,小演员们这会儿都在化妆间候着了,我家andrew也出演。或者……sunny,你今天当一天我家小鬼头的监护人也行。”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导演喊了开拍,现场霎时间沉入严肃专注。 唐贝拉俯身,在袁晴遥的耳边说:“我过去看看。你要是不想在现场就去忙吧,海外市场的营销方案下周之前完成,到时候一起讨论。” 袁晴遥微笑颔首。 待唐贝拉离开,袁晴遥寻了处视角不错又隐蔽的角落默默盯着嘉宾们看。 《会长大的喜欢》是一档恋综。 主角是三对青梅竹马,一对在友达以上的暧昧期,一对在如胶似漆的热恋期,一对在平淡温馨的婚姻期。在节目中,嘉宾们通过回忆过去和感受当下这两种方式,分别催化、稳固、升温各自的感情,同时,尽可能全面地向观众展示‘青梅竹马’这种情感的美好之处。 短片找了六位可爱得要命的小孩子来出演,三男三女,用镜头记录他们嬉笑玩闹时童真的画面,插播在先导片的结尾,烘托“两小无猜”的氛围。 前采内容不外乎于几岁认识的、认识多久了、ta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的、ta和其他异性不同在哪、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 初次面对镜头的男女嘉宾们难免羞涩,但一言一语间,紧绷感渐渐消失,毕竟身旁坐着的人是这个世界上陪自己长大的人,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随着话题深入,嘉宾们神采奕奕,袁晴遥的眼眸却在他们溢满幸福的神色中逼近黯淡。 她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一个人…… 甩了甩头,她在那个人的模样还未成型之前将其赶走,打起精神,往门口走去,打算去办公室写营销案。 刚推门出去,只见两个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又东张西望地在走廊里转悠,他们的交谈声传进她的耳朵: “找到andrew了吗?” “没有啊!再找不到就惨了!那是投资商的儿子!” “他不会跑到外面去了吧?” “先在这一层找找!再找找!” “跑去外面被坏人拐卖了可咋整啊!” andrew? 袁晴遥哀叹一声,那个顽皮的混血小鬼头又惹得大人们一个头两个大了,他估计是偷偷从化妆间里溜出去,不晓得跑去哪里找乐子了。 她迎上前,对着面露急色的两人安慰道:“你们先别急,andrew虽然小小年纪但是他很聪明,他不会跟着不认识的人乱跑。他不见多久了?”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带着堤防和犹疑。 见状,袁晴遥自报家门打消他们的顾虑:“我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之一,营销策划部的,我叫袁晴遥,唐贝拉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我认得andrew,中俄小混血,棕色头发,褐色眼睛的小男孩,今年五岁。” 会长大的喜欢 第2节 两人这才卸下防备。 其中一人拧着眉头说:“不见有二十分钟了,我们在这一层转了一圈,始终没找到他。你帮帮我们吧!我去楼上找,他去主场馆找,美女你去场馆外面找找看。” “好。”袁晴遥应下,快步跑出了分场馆。 * 来到室外,偌大的场地虽算不上人头攒动,但也三五成群,绝大多数都是参展企业的工作人员,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给自家展位布展。 袁晴遥绕着分场馆巡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奔向了主场馆前面的空地。 路过展牌时,“‘中驰华拓’新一代ai外骨骼机器人发布会”几个粗体大字夺去了她的视线,她盯着牌子愣了一会儿,命令自己扯回注意力,继续四处寻找andrew。 左跑跑…… 右转转…… 终于,她在一棵树下找到了andrew,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撅着屁股,伸长脖子,津津有味地观察蚂蚁搬家。 “andrew!”袁晴遥跑上前拉起了andrew。 andrew直起腰板,扬起脸庞,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瞅袁晴遥。 他认得这个大姐姐,偷跑出来被逮住了,他的小嘴巴咧向两边,露出淘气的笑。 袁晴遥哭笑不得。 她双手叉腰,佯装愤怒,可他不吃这一套,冲她吐舌头,她只好作罢,牵起他软乎乎的小手,想带他回去。 可他的脚像刹车一样踩着水泥地,身子向后仰不肯跟她走,指着成群结队的蚂蚁,嘴里叽里呱啦:“%¥#*&……%@!……” ……? 袁晴遥滞愣一瞬。 ……俄语? 她蹲下来,双手扶着andrew的双肩,一个词一个词口齿清晰:“andrew,don't be a naughty boy!i'll take you to your mommy。” andrew歪歪脑袋:“……” 她喉咙一哽,换了种语言再说一遍,还用手比比划划:“乖,我带你回去找妈妈,好不好?” andrew依旧一脸茫然。 显然,他同样听不懂中文,但“妈妈”二字他接收到了,他神色骤变,瞪着布满惊恐的眼睛扫视周遭,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 “哇——” 一声嚎啕响彻天际! 他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袁晴遥的大腿,化身为一台复读机,一遍遍哇哇叫着:“妈妈!” “妈妈!” “妈妈!” …… 袁晴遥弯腰,摸摸andrew的发顶,中英交替说着安慰的话,可是小男孩油盐不进,就抱着她的腿不放开也不愿意走,眼泪抹上她的牛仔裙。 “……啊!小祖宗!你不是去英国上学了吗?你怎么一句英语都不会讲啊?你妈妈是中国人你又听不懂中文,你只讲俄语可我不会啊!你妈妈到底怎么想的?” 越来越密集的视线聚焦于她。 而andrew仍哭得天崩地裂。 没法子了,袁晴遥掏出手机,想着喊唐贝拉过来接吧。 等待电话接通之隙,她无意间扫视人群。 就在那时—— 一双熟悉又久违的小鹿眼,伴初夏微潮的风,不由分说地荡进了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 霎时,视野清空。 满天满地只留下那抹身影霸占了她全部的视线,耳畔的嘈杂随之消音。 男人清瘦白皙,面部轮廓柔和,五官精致清秀,攒动的人群数他最惊魂一瞥,气质尽显清冽。 他是一张稠密的网,无声地裹住了她的感官,只有心脏猛地锥锥刺痛—— “我受伤后不止你一个女生来找我陪我说喜欢我。” “我眼光很好,不偏不倚就正好挑中了最傻、最天真、最听话、最没脾气又最任劳任怨好使唤的一个。” “既然你这么死缠烂打……袁晴遥,欢迎你来做我家的童养媳。” …… 十八岁,他冰至刺骨的话被海风送进她的耳畔,在她情到最浓之时,残忍地将她从天堂推入地狱。 那日的他,一如今日的他…… 在看向她时满是疏离。 仿佛她不是陪伴他走过十数年四季三餐的小青梅,而是随处可见的路人甲。 仿佛曾经泯然无存。 他收回了视线,举起咖啡浅抿。 * “……sunny?” “……喂喂喂,怎么了?” “……sunny?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 听筒里,唐贝拉疑惑又急切的问询将袁晴遥从长满荆棘的回忆中剥离。 清了清嗓子,袁晴遥看着andrew回答:“贝拉姐,andrew从化妆间跑出来了,我现在带他回去。你跟他讲一声放心跟我走,别哭鼻子了。” 说罢,她把手机贴上andrew的耳朵,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了那个人—— 他没有躲避她。 他还在那,和一位梳蓬蓬头的男子交谈,蓬蓬头男子说居多,他听居多。 浅灰色衬衫一尘不染,衣摆服帖地塞进腰际,西装裤熨帖得板板正正,皮鞋打理得锃锃发亮…… 以及…… 双脚安静地摆在脚踏板上。 他坐着轮椅。 他胸前还挂着工牌,是参展商之一。 蓬蓬头男子觉察到袁晴遥岿然不动的复杂目光,心下疑惑,便俯身跟他咬耳朵:“老大,那个小姐姐貌似……在用眼神咬你?你们认识?” 认识。 他漠然应答:“不认识。” 蓬蓬头咋舌:“那她干嘛像追债的逮住了欠债的那样死盯着你看啊?真不礼貌!她什么人?” 一个爱了很久的朋友。 他淡漠更甚:“我说了不认识。” * 被唐贝拉叮嘱了几句,andrew的泪腺缝补好了,小男孩把手机还给袁晴遥,拉起她的手,往分场馆的方向走,他脏兮兮的小脸破开天真的笑。 回以微笑,袁晴遥被拽着往前走。 经过那个人的身边时,她故意放大音量喊:“小宝贝,走慢一点啦,等等妈妈。” 语气包裹着浓浓的亲昵与爱意。 而andrew只听懂了话里的“妈妈”二字,回过头来冲着袁晴遥笑嘻嘻地念叨:“妈妈——” 就这样,不期而遇。 就这样,擦肩而过。 再次路过主场馆,袁晴遥多看了几眼宣传“新一代ai外骨骼机器人”的展牌。 回到录影棚,andrew被唐贝拉卷着舌头一通教训,小男孩的妆还没化就溜出来了,被唐贝拉重新送回化妆间,拜托袁晴遥一对一看着他。 袁晴遥拿来笔记本电脑,搬了张椅子坐门口,andrew绝对跑不出这扇门了。 她看着他捡了支道具花,送给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说“谢谢”,andrew鹦鹉学舌也说“谢谢”,两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室内。 如此纯稚的画面,带着袁晴遥思绪乱飞。 而刚才的那个人,再次撞进了她的脑子。 那个清冷淡漠又不坦率的男孩,曾给过她浓烈又恒温的爱。 他给过她独一份的偏爱。 他给过她会长大的喜欢。 酸涩感浮上心头,袁晴遥打开电脑,在文案开头敲下: 【我你自幼本相爱,青梅竹马两无猜。时光捎带不走明目张胆的偏爱,过往点滴浇灌会长大的喜欢,人来人往皆不及你,四季更替与你同在。】 落下句号,她注视着屏幕,回忆悄悄掀开一角…… 第2章 新年愿望 千禧年初,x市迎来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时值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的光景。 会长大的喜欢 第3节 天空也沉浸在欢乐喜庆当中,洋洋洒洒地散下鹅毛般的雪花,馈赠给人间白色的祝福。 那年,袁晴遥五岁。 她躲在卧室里数私房钱,盘腿坐着,大大小小的硬币在脚边散开,手中还攥一小沓纸币。 八块、九块、九块五…… 二十二块五。 压岁钱、帮做家务的奖励,加上爸爸偷偷给的零花钱,一共二十二块五角,够她实现今年的新年愿望—— 买一盒飞碟鞭炮和一个卷笔刀。 她尤其心心念念卷笔刀,妈妈说等她升小学了再给她买,但她就是迫切地想要,班级里好几个同学有,林柏楠也有。 林柏楠的卷笔刀是红色火车头形状的,她觉得好看极了,她偶尔会借来用一用,但林柏楠不怎么愿意借给她,她便想攒钱买一个属于自己的“红色火车头”。 想起林柏楠,袁晴遥抬头看天花板。 林柏楠住袁晴遥家楼上,和她读同一所幼儿园,同班,同年生,比她小四个月。 孩子们的缘分要从上一辈说起—— 林柏楠的爸爸林平尧,和袁晴遥的爸爸袁斌是儿时形影不离的玩伴,两人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大学毕业后俩人都选择了回到老家x市,在这里娶妻生子,又在同年诞生出新的生命。 两家人在孩子们出生之前还开过老套的玩笑,说要是生了一男一女,就订下“娃娃亲”。 父辈们关系热络,孩子们自然走得近些。 袁晴遥虽然常去林柏楠家找他,但她其实不怎么喜欢他,她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 她每次去借卷笔刀用的时候,都会被他挑毛病。 他不是嫌她手没洗干净,就是嫌她动作慢,要么就是毫无道理地嫌她将摇把多转了几圈…… 用完卷笔刀后,他还会要求她“顺便”帮他削铅笔,还监督她把盛着铅笔屑的垃圾盒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渣滓都不许剩,不然就说下次不借给她了! 还有一次,林柏楠把整个卷笔刀拆了让袁晴遥清洗,零件摆一桌子,她看后难过得哇哇大哭。 在她的观念里,东西拆散架了就等于彻底报废了,怎么可能装得回去嘛! 结果,第二天再去林家,她发现那个火车头卷笔刀完好无损地摆在林柏楠的书桌上。 他瞅一眼卷笔刀,又斜睨一眼傻愣愣的她,语气骄傲又轻蔑:“你怎么又来了?” 借得次数多了,袁晴遥也会捎带上一些小礼物以表感谢,但林柏楠从来不领情。 她送他糖果,他说糖吃多了会长蛀牙、会变笨;她送他铅笔和橡皮,他说自己有很多,不需要;她送他卡通人物的贴纸,他说他不看动画片,只有像她这样普通的小朋友才看动画片,他才不是普通的小朋友! 每逢家属院里的孩子一块出去玩,因为就住上下楼,都是袁晴遥负责去喊林柏楠,可喊十次有八次碰一鼻子灰。 不去就不去,林柏楠还常用大人的口吻教育袁晴遥:“有时间出去玩不如多看看书,很快就要读小学了,你认识几个字?你会英语吗?你会算术题吗?你不怕被社会淘汰吗?还天天出去玩,你是笨蛋吗?” 一连串的反问句砸在袁晴遥懵懂的小脸上。 奈何她才五岁,不会讲大道理,只能回怼一句毫无杀伤力的“你才是笨蛋”,然后跺脚跑开。 林柏楠不是针对袁晴遥,他是公认的臭屁自大,总觉得自己是聪明机智的王子,其他人都是傻土豆。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他自小就是个天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 班级上课,他永远是最积极主动响应老师提问的那个学生。 老师一发问,他就举起手,站起来,扬起脑袋回答问题,再在老师的称赞声中和同学仰慕的目光中坐回座位,一气呵成。 他很享受大人们称呼他为“小天才”,并拿自家孩子和他进行比较的感觉。 大人们毫不吝啬给予夸赞的孩子势必会引起其他小孩的反感,尤其适用于同性之间,用“小区里的男孩们都不太喜欢林柏楠”这一点便可以印证。 既然不受欢迎,那为什么每次出来玩还要叫上他? 这要归功于林柏楠的妈妈—— 蒋玲。 林柏楠遗传了蒋玲的优良基因,天生一副好皮囊。外加蒋玲十分热衷于打扮自家的漂亮儿子,林柏楠一直穿得好看又时尚,头发也修剪得整整齐齐。 相比于天天在泥地里打滚的男孩们,女孩们实际上更愿意和林柏楠玩,玩过家家的时候殷勤地选他当“王子”或者“老公”…… 当然,前提是林柏楠肯赏脸一起玩。 不得不承认,无论身处什么年代、处在何种年纪,长得好看的人在社交方面更占有优势,哪怕其本身性格一点儿也不讨喜。 * “遥遥,吃饭了!” 魏静的喊声打断了袁晴遥数钱的快乐。 袁晴遥急忙将钱收进小袋子里,藏在枕头底下,小手拍了拍枕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出去:“妈妈,我来啦!” 屋外白雪皑皑,世界冰封,屋内喷香四溢,温暖宜人,客厅里飘散着热乎乎的香气,今天吃的是袁晴遥最爱的火锅。 魏静将涮好的肉夹到袁晴遥的碗里,叮嘱袁晴遥吹一吹再吃,别烫着。 袁晴遥不熟练地使用着筷子,扒拉了好久才把肉吃到嘴里,入口的瞬间,浓郁的汤汁裹住了舌头,肉香味在口腔中窜动,她幸福地摇头晃脑。 “我家的小馋猫。”袁斌笑着擦了擦袁晴遥的嘴巴,又往锅里下了几片肉。 魏静不擅长做菜,但熬汤的手艺一绝,袁晴遥冬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有暖气的家里,一边吃妈妈做的秘制汤底火锅,一边看动画片。 电视机正播放着动画片《蓝猫淘气三千问》,一如往常,她捧着碗,搬来小板凳坐在了电视机前。 她是节目的忠实小观众,还参加过节目的有奖竞答活动,拿了二等奖,奖品是一个刻着她名字的淘气鼠摆件,每每提起这事儿她都可骄傲了。 “别坐那么近,对视力不好!”魏静提醒,见袁晴遥听话地挪远了点,她继续说道,“遥遥,下午宝儿打电话过来说你们明天一起去放鞭炮,让你别忘了。” “好哒!” * 同一时间,林柏楠坐在书桌前读新买的故事书。 书的封面上标注着“小学四年级英语读物”,他到今年秋天才满六岁,但已经能把大半本书啃个七七八八。 他正读着《皇帝的新装》。 故事里,皇帝被两个骗子愚弄,穿着根本不存在的新衣,赤裸裸地举行游行大典。 这么蠢怎么当皇帝? 林柏楠撇撇嘴,眼里显出鄙夷的神色,不想看配图里顶着油腻大肚子的傻瓜皇帝了,他合上故事书,视线落到了书桌一侧的小纸盒上。 纸盒里盛着红色火车头卷笔刀的各个零件,卷笔刀又被他“五马分尸”了,不过这次他不小心弄丢一个螺丝,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他打算等爸爸帮他找一个同型号的螺丝之后再组装。 百无聊赖之际,他将目光眺向窗外。 从窗户望去,左边是工大附中的旧校区,右边是一片平房区,中间是一颗粗壮的老槐树。 去年年初,工大附中的老师和学生就搬去了新校区,老校区现已荒废。 那片平房区也已成了空壳,一座座低矮的房屋在时间的捶打下变得凄凉破旧,每堵墙上都写着“拆”。 废弃的学校和老旧的平房区,将那棵老槐树映衬得沧桑不堪。 听林平尧说,再过几个月,这片区域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柏油马路、高耸的建筑和繁华的商业圈,那棵扎根在此半个世纪的老槐树,会被移植到其他的地方去。 林平尧初中、高中都在工大附中读的,小时候住在那片平房区。 平房区冬天没有暖气,家家户户烧锅炉取暖;夏天男孩们比赛爬树、捉知了,女孩们把皮筋绑在树干上跳皮筋。林平尧第一次学骑自行车还撞上了那棵老槐树,不仅撞坏了自行车车头,还摔掉半颗门牙…… 现如今,工大附中换了新模样,平房区即将被拆除,老槐树也要搬走,童年再也无迹可寻。 年幼的林柏楠自然不懂林平尧说起这事时的落寞与遗憾,他关注另外一件事—— 自行车很难学吗? 管它难不难,反正他什么都学得会。 大雪愈发肆意飞舞,窗外的景象渐渐看不清,饭菜的香气悄然飘进房间。 拉回思绪,他想好了今年的愿望—— 他想要一辆自行车。 * 餐桌上,蒋玲把鱼肚子上最肥美的一块肉夹给了林柏楠,又取下整个鱼头,夹到林柏楠的碗里。 林柏楠皱起眉,推开碗:“我不想吃鱼头。” 他觉得被挖了眼珠子的鱼头像阴森森的幽灵船,看着很恶心,而且他也不喜欢鱼头滑溜溜的口感。 “小孩子多吃鱼头才能变聪明。” “妈妈,我不聪明吗?” “……我们楠楠最聪明了!老师们都说,楠楠是她们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林柏楠的反问让蒋玲愣了一下,“楠楠不想变得更聪明吗?不想和爷爷、和爸爸一样当厉害的医生吗?吃了鱼头会变得更聪明,以后就能成为最棒的医生了!” 听闻,林柏楠婴儿肥的脸像个小气包。 他长大一定能当博士医生,才不需要吃什么鱼头呢! 蒋玲再次把碗推到林柏楠的面前,而林柏楠拿起筷子不情愿地翻弄起鱼头,一边假装要吃,一边开口说:“妈妈,我想要一辆自行车。” “妈妈给你报名了书法班,过完年就送你去学。写一手漂亮的字对以后的学习有很大帮助!新家里买了张大书桌,正好可以用来练书法。算数班也要继续上,单词和汉字也要每天温习,睡眠也要充足……”蒋玲拒绝了林柏楠的请求,“楠楠,我们没时间骑自行车玩了。” 一旁的林平尧有些听不下去。 他并不赞同蒋玲的“精英教育”理念,但迄今为止,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一方面,他也相信如此模式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更可能有出息,另一方面,看得出来,林柏楠是乐在其中的。 林柏楠学东西很快也很喜欢学习,但让一个五岁的孩子上两个课外辅导班,回家还要接受家长的督促,他觉得过犹不及。 林平尧不像妻子那样对孩子寄予厚望,医生这个职业让他看淡了一些事,他觉得人生一场,除了生死之外其余真的都是小事。 所以,他对儿子的期望很简单,只要儿子能健康快乐的成长就足够了。 林平尧推了推眼镜,劝阻道:“玲玲,楠楠他才五岁,别把他逼太紧了。楠楠已经超越同龄人很多了,要是他对书法没兴趣就别学了……” 可蒋玲抬高声音:“教育要从小抓起,不能松懈,等到小学再打基础就晚了!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会长大的喜欢 第4节 蒋玲是个要强又固执的女人。 她是那个年代少之又少的留学生,靠自己的实力与努力争取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去英国深造了三年。 回国后,她在大都市s市驻英大使馆就职,还兼职英文书刊翻译和编辑的工作。如果不是母亲生病了需要人长期照顾,她不会回来x市。 她现在在工大高中当英语老师。 留学经历让蒋玲变得更加好强。她认为,她能学有所成,她的儿子一定也可以,且必须做得比她更好。 而林平尧为人随和,性格温柔。 所以这个家,绝大多数时候由蒋玲做主。 父母又为教育问题拌了几句嘴。 一声淡淡的童声插了进去:“给我买自行车我就学书法。” 聪明的林柏楠知道这种情况下谁劝都没用。自打他记事起,蒋玲便教育他,贪图消遣娱乐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 林柏楠不想做个平庸的人。 “我写完作业再骑!我只骑七……五次。”林柏楠改小了说出口的数字,眼里的渴望代替他征求妈妈的同意。 “不行。”蒋玲一口回绝。 闻声,林柏楠低头再一次戳起鱼头,脸上看不出情绪,蒋玲的唠叨声在他的耳畔缭绕:“以后在家尽量跟妈妈用英语交流,养成讲英语的习惯,听到了没?” 林柏楠点点头。 林平尧则轻轻叹气,继续吃起饭来。 电视机重播着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逗趣的小品即使看过好几遍了,也依然惹人发笑。 林柏楠在蒋玲背过身去看电视的间隙,迅速地把鱼脑夹给了林平尧,林平尧飞快地将鱼脑放进嘴里,两人又一次配合默契地解决掉了麻烦的鱼头。 林平尧还对着林柏楠做口型“自行车爸爸给你买”,看懂了唇语的小男孩澄澈的小鹿眼里闪出了难得的童真。 第3章 那个雪天 雪飘飘忽忽下了一夜,直到大年初四晌午才停下。 室外银装素裹,偶有路人留下一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是冰天雪地里带着温度的生活记号。 觅食的乌鸦闯进居民区,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跳上跳下,簌簌地抖落枝头上的雪。 童年记忆中,《新闻联播》是午餐时间的专属背景音。 听不懂播音员晦涩难懂的话,袁晴遥瞅着窗外的乌鸦走神,被魏静唠叨了两句,专心地吃起饭来。 袁斌和魏静则聊两句国家大事,扯两句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 “老林的新家是不是快装修好了?”魏静问道。 “唔……是。”袁斌咽下嘴里的食物,“过年前听老林说已经装修好了,冬天散散味道,开春就能搬过去住了。” 蒋玲想在林柏楠升小学前换个双语小学的学区房,她已经筹划两年了。 林平尧忙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搬家这事儿一直拖着,直到去年年底才有了进度。 “以后做不成邻居了……”魏静语气里满是遗憾。 “是啊……”袁斌也是同样的心情,不过,他更替好友的乔迁之喜感到开心,“搬家前请老林好好吃一顿!哎,对了,你说我们送点什么礼好呢?送福挂画?还是送个花瓶?” “都是摆设,一点不实用,不如送套餐具来的实在。” “送餐具多老土啊!” 袁斌和魏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乔迁之礼的话题。 袁晴遥在旁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听。 她只听懂了林柏楠要走了,不住她家楼上了,她不能再借他的卷笔刀用了。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拥有一台崭新的、只属于她的“红色火车头”! 吃完饭,袁晴遥早早钻进卧室,换好衣服,还不忘带上装着私房钱的小袋子。 准备完毕,她小跑步跑去了玄关,魏静在玄关处等着给她穿鞋。 魏静又给袁晴遥戴上帽子和手套,最后,她给袁晴遥围上了厚厚的毛线围巾。 围巾是白底蓝色花纹样式的,是袁晴遥的奶奶花了一整个秋天亲手织成的。 袁奶奶给林柏楠也织了一条,林柏楠的那条是蓝底白色花纹的,林柏楠只戴过一次。 那一次,林柏楠戴着围巾出了门,在楼下碰见了正在堆雪人的袁晴遥。他看见她脖子上的同款围巾后便将自己的扯下,表情嫌弃得仿佛他系着的不是围巾,而是一条滑溜溜的蛇。 他怎么看袁晴遥怎么觉得讨厌,团了个雪球狠狠地朝她扔过去,在她粉色的羽绒服上留下一个白色的印记。 袁晴遥还以为林柏楠要和她玩打雪仗,开心地蹲在地上捏起雪球,他则把围巾当抹布擦手。待她捏好雪球,才发现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以上,是五岁时的林柏楠的宗旨。 “早点回来哦,注意安全。”魏静嘱咐道。 “妈咪,我知道啦!” * 袁晴遥到楼上敲门时,给她开门的人是林平尧。 男人戴一副细边眼镜,身材挺拔而纤长。他脚上踩着拖鞋,身上的休闲居家服难掩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书卷气息,他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 林平尧推门探出身,门后空无一人。 他中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疑惑之际,甜软的笑声传来,他这才低头看见了从门后绕出来的袁晴遥。 小女孩调皮地笑:“林叔叔好!” 林平尧蹲下来轻拍袁晴遥的头:“遥遥你好呀,你是来找林柏楠的吗?” “是!我找林柏楠一起放鞭炮!” “你等一等,叔叔去喊林柏楠过来。” 袁晴遥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一阵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才渐渐向她靠近,林柏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干嘛?” “今天大家一起出去放鞭炮,你忘啦?” “不去。”他说着就要关上门,“再见,我要午睡了。” “去嘛!去嘛!”她从门缝里挤进去,“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滑冰滑雪……” “雪有什么好玩的?”他提不起兴致。 此时,林平尧走了过来,柔和地说:“遥遥都来家里找你了,你就跟她出去呗!下雪天可有意思了,出去和小朋友们玩一玩,去交交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林柏楠斜睨袁晴遥。 不理她,她自己会走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她身边绕开,可她却没眼力见地又跟了上来。 “壮壮哥哥说带我们放鞭炮!”她着急地挡在他的面前。 “鞭炮有什么好玩的?”他再次不耐烦地反问,又一次侧身绕过她顺势想关上卧室门,却被她眼疾手快拦住。 她拉住他的衣袖,绞尽脑汁:“那我们玩捉迷藏、玩老鹰捉小鸡、玩萝卜蹲……林柏楠,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好不好?毛毛哥哥的爸爸还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可酷了呢!让毛毛哥哥骑车带你……” “自行车?” 袁晴遥点了点头。 林柏楠的眼睛倏然变亮:“我可以骑吗?” 袁晴遥笃定地回答:“当然了!骗你是小狗!” 虽然爸爸答应了买自行车给他,但他不确定能不能过得了妈妈那一关,林柏楠的眸光中跳动着欣喜与期待,他望向林平尧。 林平尧笑着应许:“去吧,妈妈那边爸爸帮你说。” “嗯!” 一贯故作大人模样的脸上透出了孩童该有的活泼烂漫。 旋即,他又装作小大人,按压下内心的欣喜,回归面无表情,他将袁晴遥推开:“我要换衣服,在门口等我。” * 袁晴遥和林柏楠来到集合的亭子时,大伙儿已经到齐了。 毛毛不出所料地骑着他的新“坐骑”,正围着亭子转圈圈。 李宝儿飞奔到袁晴遥的身边,兴奋地跟她咬耳朵:“遥遥,你好棒呀!真的叫林柏楠出来玩了!那我就把我的娃娃送给你,我们说好的嘛。” 李宝儿比她大两岁,是她在这个小区玩得最好的朋友。 她的小脸上漾起得意的笑容,她不在乎林柏楠来还是不来,她只是想要芭比娃娃。 壮壮叉腰站在人群的中心,他气势如虹,宛如小领袖,他身边围着高高矮矮、年龄不一的小孩。他朝两人喊:“快点过来,就等你们两个了!” 袁晴遥听话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林柏楠则保持他不紧不慢的步伐。 等人都到齐,壮壮清嗓子,神情认真得好像要发表一场演讲:“大家还记得我们今天是来放鞭炮的吧?” “记得!”孩子们振臂高喊。 “你们都带钱了吧?把钱交给我。”壮壮取下脑袋上的毛线帽,当做装钱的容器,双手撑开帽檐,率先伸到了站在他右手边的双马尾女孩面前,“从你先开始吧。” 双马尾女孩放了一枚一元硬币进去。 有的人其实不愿出钱,就只想凑个热闹。奈何没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跟随交钱的人越来越多…… 小孩子有集体意识,不想被针对的话,盲从似乎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五毛、一块、两块…… 每个孩子都多多少少放了点钱。 袁晴遥放了一块钱进去,再多,就不够买卷笔刀和一盒留给自己玩的飞碟鞭炮了。 轮到林柏楠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5节 他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却并没有拿出什么来,他耸耸肩,语调轻描淡写:“我没带钱。” 林柏楠没撒谎,他真的没带钱。 他压根不记得还有放鞭炮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听到有自行车可以拿来玩,他断然不会参加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 “一个都不给你玩!”壮壮恶狠狠地撂下话。 “随便。”林柏楠满脸写着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来放鞭炮的。 一圈下来收获颇丰。 壮壮最后丢了两块钱进去,他颠了颠毛线帽,沉甸甸的手感好似提前称量了快乐的重量,他高举帽子:“大家跟我走,去买鞭炮喽!” “喔!” 那一年,x市正在试行“禁止市区内燃放烟花爆竹”的新规,孩子们不能再在小区里放鞭炮。 有人提议在街边玩,可雪天路滑又有车辆行人来来往往,不安全。 于是,买好鞭炮的一群人,浩浩汤汤地来到了平房区前面的一片空地。 这里离小区不远,无人居住,无车辆通行,场地宽敞又视野开阔,是玩乐的理想去处。 昨夜下的雪几乎没有融化,积雪很厚,厚到没过了脚踝。 壮壮手脚并用铲开地上的雪,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土地,叫唤着让大家过去:“过来,过来!” 孩子们一窝蜂围上去,壮壮擦燃一根火柴,点着炮捻子,转手将鞭炮扔了出去。 须臾,鞭炮爆破,滚烫的火星划破干冷的空气,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冬的宁静。 一声一声,与欢闹声交错,此起彼伏。 袁晴遥站在人群最外层,垂头丧气地晃动手中的仙女棒。 刚才去小卖部,袁晴遥趁其他人眼花缭乱地挑选鞭炮之时,拉着老板说悄悄话。 她说她想买一盒飞碟鞭炮,还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老板悄悄卖给她就好,不要告诉其他人。 老板哈哈大笑,从货架上抽出两根仙女棒递给了她,说没有大人陪同她不能玩那么危险的东西,仙女棒算是叔叔请她的。 小卖部里没买到,现在更是没机会玩了。她刚才试图问壮壮要一个飞碟鞭炮,壮壮却说她不配玩,塞给她一根火柴就把她打发走了。 袁晴遥腮帮子气鼓鼓的,她全身上下武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小河豚。 这时,李宝儿举着两根仙女棒跑来:“遥遥,气死我了!壮壮连打火机和火柴都不给别人用,亏我还出了两块钱!” “我有火柴。”袁晴遥想起方才壮壮给了她一根。 没有擦火皮,两个小女孩便蹲在地上用火柴头一遍遍摩擦地面,地面有些潮湿,反复尝试后终于有火星窜出,火柴颤巍巍地着了起来。 李宝儿先点燃了自己的仙女棒,然后引燃了袁晴遥的,她欢喜地挥动,在空中比划:“好漂亮!遥遥你看,还能在天上写字呢!” 李宝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袁晴遥依样而为,在空中笨拙地写。 “唔……看不太出来,果然要等到晚上才行。”李宝儿神神秘秘地冒出一句。 “什么呀?”袁晴遥心中升起好奇。 “就是那个呀!夜晚,男主和女主用仙女棒写下对方的名字,再画上一颗爱心,然后……”李宝儿面颊微红,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李宝儿有个大她11岁的姐姐,在家没少跟着姐姐看爱情剧,她抿嘴浅笑:“我长大以后也要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和心爱的人一起做全世界所有浪漫的事!遥遥,你以后长大了,也要和爱的人一起放烟花哦!” 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纪不符的娇憨。 袁晴遥似懂非懂地应下。 她才五岁,尚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只觉得宝儿姐姐知道得可真多。 而往后的十数年证明,她是个迟钝的笨蛋。 察觉爱与被爱是需要天赋的,在这方面,她就是个麻瓜。 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的争吵声传来—— “你起开!” “凭什么?又不是你的自行车!” “我让你下来就下来!” 寻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壮壮正在推搡林柏楠,想把林柏楠从自行车上撵下去。 壮壮态度粗暴,双手死死扣住林柏楠的肩膀,用力地拽,而林柏楠挣脱开了壮壮的手,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李宝儿和袁晴遥彼此交换眼神,明白壮壮又在欺负人了。 不用多想也能明白此刻的状况—— 鞭炮放完了,百无聊赖的壮壮想起了毛毛的自行车,便想拿来玩玩,结果发现林柏楠正玩得不亦说乎,就上前去抢。 壮壮平日里是有点霸道,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动手动脚地明抢,他显然是针对林柏楠。 这是有原因的。 壮壮是小区里的孩子王,在孩子们心中很有威慑力,大家都听他的。他很享受被人围起来簇拥的感觉,也很喜欢其他人都是自己的小跟班。 他自诩谁都搞得定,除了林柏楠! 这个小屁孩不仅不听话,还老让他难堪! 林柏楠曾当众戳穿他吹的牛皮,笑话他这么大了还穿反裤子,嘲笑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还把他偷偷埋进花坛里的满是红叉叉的数学试卷挖出来交给大人,导致他妈妈当晚拿着鸡毛掸子绕着整个小区追着他打…… 诸如此类的糗事数不胜数。 兴许是比其与孩子年长几岁的缘故,壮壮晓得什么是自尊心,所以林柏楠的每一次冒犯都令他格外生厌,最可气的是,爸妈还让他多向林柏楠学习学习。 学什么? 学他讨人厌高高在上吗? 壮壮看林柏楠不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争吵愈演愈烈。 壮壮动手了:“你给我下来!” 林柏楠死守自行车,任凭壮壮怎么拉扯他,他就是不松开:“不要,我先来的!” “你已经玩很久了!” “毛毛哥哥说了一人十分钟,我的时间还没到。你想骑得话就排队,你前面还有好几个人。” “我不管,你下来下来!” “放开我!” 围观的孩子越来越多。 几个小孩小声议论,说壮壮真霸道,说壮壮不懂得先来后到,说他们也在排队等着骑自行车呢…… 声音传到了壮壮耳朵里,他顿时恼羞成怒,冲着林柏楠大吼:“林柏楠,你跟我比赛!赢过我才能骑车!” “是毛毛哥哥的自行车,为什么要赢过你?” 壮壮一时语塞,他挠挠头,好半天才羞恼地憋出一句:“……因为我最大,你们都得听我的!” 林柏楠环视四周—— “老好人”毛毛缩着脖子,显然不敢反驳壮壮,其他小孩都是一副怯生生又对看热闹喜闻乐见的表情。 心知没有救兵,他眯起小鹿眼,决定和壮壮正面对抗:“好,你说比什么?” “比赛跑!” “不公平,你一定会赢。” “怎么,你怕了?那现在就认输吧,胆小鬼!” “比就比,谁怕谁!” 空旷的场地回荡着壮壮志在必得的笑声,林柏楠昂起头,没有丝毫畏惧。 这看似是一场不用选手下场就猜得到结果的比赛,一个五岁小孩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个九岁小孩? 但幸运女神彼时站在林柏楠这边。 发令口号一出,求胜心切的壮壮铆足了劲儿地冲出去。 戏剧性的是,他那天穿的鞋不怎么防滑,没跑两步就摔了个狗吃屎。 哄笑声四起。 壮壮恼怒地爬起来,跑了几步又滑到了。 就这样,壮壮在一片嬉笑声中连滚带爬地来到终点,而林柏楠早他一步抵达。 “不算不算!”壮壮耍赖。 “说好赢过你就能骑的!癞皮狗!”林柏楠气愤地回击。 “我的鞋太滑了,刚刚的比赛不能算数!”壮壮急得满脸通红,“我们、我们重新比赛,比别的!” 人群发出了吁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孩子高声喊道:“壮壮羞羞,壮壮输不起!” 壮壮的脸面更加挂不住,他箭步向前,揪起林柏楠的衣领:“比不比?不比小心我揍你!” “比就比,我又不怕你。”林柏楠被揪地踮起了脚尖,但气势没有半点减弱,“你说比什么?” 不能再比跑跑跳跳的项目了,壮壮心想,他环顾四周,视线在落到场地西侧的老槐树上时一晃…… 他有主意了。 “跟我比爬树!” “我不会。” “不会就算你输了!” “比就比,爬树有什么难的!” 两个男孩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憋着团火。 * 会长大的喜欢 第6节 老槐树下。 壮壮摩拳擦掌,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故意抛出挑衅的话:“小屁孩,你给我等着瞧吧!” 林柏楠没有搭理他。 发号口令再次响起,壮壮一跃而起,稳稳地挂在树上。 林柏楠站在原地不动,观察壮壮的动作,他没爬过树,不知道该怎么爬,他打算先看看壮壮是怎么做的。 一下、两下、三下…… 壮壮手脚并用地奋力向上,孩子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上移,直到脖子快仰成了九十度。 一开始很顺利,可爬到树干中段时,壮壮的鞋又不住地打滑。 许是湿润的雪水作祟,许是树干内部腐朽了,许是老槐树承受不了壮壮的体重,原本粗硬的槐树皮竟像豆腐渣子一般,一用力踩,死组织便刷拉拉地往下掉。 壮壮挂在半中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林柏楠追了上来。 他身体轻盈,又穿着防滑的雪地靴,橡胶鞋底轻轻松松嵌进树皮的一道道纵裂里,模仿壮壮爬树的样子,手脚灵活,越来越游刃有余。 不是吹牛,林柏楠真的学什么都很快。 “宝儿姐姐,他们会不会爬得太高了?”袁晴遥眸子里的两人已然变成了西瓜大小,一股没由来的不安让她不禁害怕地挽住了李宝儿的手臂。 “我们喊他们下来吧!”李宝儿也面露担忧之色。 “林柏楠!壮壮哥哥!快下来!” “林柏楠!壮壮哥哥!快下来!” …… 她们的呼喊声淹没在了嘈杂哄闹的人群里。 林柏楠已经超越壮壮了。 树底下的小孩们越发放肆起哄,他们唱衰壮壮,笑他输定了,笑他连林柏楠都赢不过,以后还怎么做老大? 壮壮的暴怒值瞬时飙到了顶峰! 又是林柏楠! 每次让他洋相百出的都是林柏楠! 参杂着愤怒的胜负欲激红了壮壮的脖颈,他不顾一切地朝上爬却仍然抵消不了鞋子产生的不利影响…… 难道就只能颓败地看着林柏楠赢了自己吗? 不! 他无法忍受! 徒然,壮壮伸手抓住了林柏楠的脚踝。 林柏楠的那只脚瞬间腾空,而他的另一只脚还尚未踩稳! 悲剧就是在那刻发生的。 男孩纤细的手臂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他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如同失去平衡的飞机般急速坠落。 “咚!” “……” 重响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上一秒还聒噪不堪的孩子们,此刻全部呆滞在原地。 黏腻的红色液体从林柏楠的身下缓缓爬出,无情地染脏了他上身的淡蓝色羽绒服。 周围全是洁白的雪,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显得无比扎眼…… 他砸下来了,还被什么东西刺到了。 他死寂地躺在血泊中,温热的鲜红融化了地上的积雪,在他周身形成浅浅的凹陷。 壮壮从树上下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 “啊!” “啊!” …… 尖叫声触耳惊心。 有的孩子吓傻了,有的孩子吓哭了,有的孩子吓跑了…… 几个胆子大的孩子想上前去查看林柏楠的状况,想叫醒他,却被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声制止了: “大家都别碰他!” 声音是袁晴遥发出的。 《蓝猫淘气三千问》的有奖竞答比赛中曾经提问过,如果小朋友们遇到同伴从高处摔下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急救措施呢? 脑瓜飞速运转着,她记得答案—— 切勿随意移动伤员,并立即向大人求助! “救命啊!有人受伤了!” 袁晴遥拔腿朝小区的方向跑去。 小女孩焦急而惊恐的呼救,是小男孩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第4章 白色屋 少顷,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响彻街道。 空气冷得快要将血液冻结,场面异常混乱,乱哄哄的人影越来越多地聚集过来,事故现场用警戒线圈起,人群被拦在外面,小小的林柏楠躺在里面。 蒋玲惊吓过度,几度晕厥,面色煞白的林平尧强打起精神扶着妻子发软的身体。 魏静和袁斌手足无措地陪在旁边,袁晴遥躲在袁斌的怀里不停颤抖。 袁斌捂住了袁晴遥的眼睛,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将爸爸的手指剥开了一道缝隙。 她从指缝间看到—— 她看到,医护人员冲上去为林柏楠做急救措施;她看到,林柏楠染红的身体被抬上了担架,被塞进了救护车里;她看到,蒋阿姨和林叔叔都上了救护车;她看到,被鲜血融化的积雪下面,铺着危险的建筑废料…… “老公,我、我们也去医、医院吧?” “走、走。” 袁斌慌慌张张地抱起袁晴遥:“遥遥,我送你回家,爸爸妈妈今晚可能会很晚回来,让奶奶过来陪你睡,好不好?” 袁晴遥呆钝地点头。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当日一事造成了怎样严重的后果,后来回首才发觉残忍—— 那道警戒线,竟是健康和残疾的分界线。 夜已深,下过雪后的夜晚异常寒冷,窗外传来寒风的哀嚎,像在催促醒着的人们快快入眠。 正如袁斌所说,眼看钟表盘上的时针就要指到数字“11”了,袁斌和魏静还没有回来。 分针转动发出的机械声,每分钟都在敲打着人的神经,在未知的结果面前,时间竟像被无限拉长了一样。 “奶奶,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袁晴遥缩在被窝里拉着奶奶的手。 “爸爸妈妈等会儿就回来了。我们不等他们,遥遥和奶奶先睡好不好?”奶奶摸着袁晴遥的头,安慰道。 “奶奶,林柏楠怎么样了?他会死吗?”袁晴遥没有半分睡意,她玻璃球般晶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尚未接受死亡教育的年纪,她不理解死亡真正的含义。 她在动画片里见过的,不过就是并肩战斗的同伴身受重伤,永久地阖上了双眼,彻底消失于之后的所有冒险里。 她以为的死亡,不过就是闭上眼睛睡着了;说他不在了,那他会在别的地方;说他离开了,那他会去其他地方……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林柏楠流了好多血,他一定很痛吧? 比手指头被门夹还痛吗? 和牙痛相比哪个更痛呢? 年幼无知的她关心的是这个。 正因为如此纯真的理解,才会在至暗时刻,把让人想起就心颤的那个字毫无忌讳地脱口而出。 “别乱说!”奶奶一惊,用食指堵住了袁晴遥的嘴巴,“楠楠一定会没事的,遥遥也想楠楠好好地回来,对不对?” “嗯!”袁晴遥毫不犹豫地回答,等林柏楠回来了,她要向他炫耀她新买的卷笔刀。 想到这,她忽地记起外套口袋里还装着打算用来买卷笔刀和飞碟鞭炮的钱。 袁晴遥起身跳下床,翻找出今天穿的外套:“奶奶,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你不要告诉妈妈哦!” 她喜滋滋地将小手伸进口袋里,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如也。 另外一只口袋也是如此…… 私房钱不见了! 她在跑去求助大人的时候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路连滚带爬的,万分急迫的心情让她压根没顾着其他的事…… 钱想必是那个时候弄丢的! “哇——” 她嚎啕大哭,绿豆大的眼泪珠子砸在地上,两条鼻涕虫从鼻孔探出了头。 真是个讨厌的新年! 会长大的喜欢 第7节 明晃晃的阳光烘烤地面,茉莉花尽情盛开,在几乎不流动的空气里掀起一股香暖的夏日热浪。 街边的流浪狗停止了撒欢,吐着舌头,瘫睡一旁,像一坨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转眼,已入盛夏。 又是一个平凡而炎热的周末午后,袁晴遥和李宝儿唆着冰棍,在小区前院的凉亭里乘凉。 热气从脚底蒸腾而上,烫红了女孩们的脸颊。 冰棍滴滴答答地流汗,这样的天气在户外吃冰棍,舔的速度总是赶不上融化得快。 凉亭前的空地处有几个晒得黝黑的男孩正大大方方地踢足球。足球一看就是新买的,球面干干净净,五边形黑白分明。 之前,谁家小孩买了新的玩物是不敢立马拿出来玩的,大家都怕被壮壮看见。要是自己的“新宠”入了壮壮的眼,大概率会被借走几天,而自己只能望眼欲穿地等壮壮过了新鲜劲儿。 现在不同了,现在孩子们没有这个顾虑了。 自从春节发生了那场意外之后,壮壮就没再出现过,听说他被接去了乡下的爷爷奶奶家,还转了学。 没再出现过的还有—— 林柏楠。 他从出事至今没回过一次家,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蒋玲。 如今唯一能见到的,只剩每天背着大包小包往返家和医院、送换洗衣物和日用品的林平尧了。 魏静和袁斌隔三差五去到医院帮帮忙,但他们没带袁晴遥去过医院,也很少在女儿面前谈论林家的事。 袁晴遥也是偶然从爸妈的对话中得知,林柏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医院里,不知道还要住多久。 他似乎伤得很严重。 他好像伤到哪里了,不能走路了,只能躺着。 “喂,那边的!把球踢过来!” 倏尔,足球滚到了李宝儿脚边,不远处的男孩们冲她们招手,示意她们把球踢回去。 李宝儿耷拉着嘴角,不情不愿地踢出一脚,球缓慢地滚回足球场地,男孩们又肆意奔跑起来,欢闹声再起。 “好热好热!”活动了一下,李宝儿愈发觉得闷热,她扇动着小手取凉,额前的刘海贴在湿哒哒的皮肤上,“遥遥,这会儿要不要去我家吃冰西瓜?” “宝儿姐姐,我不能去,爸爸妈妈说等会儿带我去医院。”袁晴遥吧唧着嘴,冰棍早就吃完了,她仍意犹未尽地舔着冰棒棍儿。 “你生病了吗?”李宝儿侧过身,关切地问道。 “我好着呢!”袁晴遥仰头对上李宝儿的眼睛,融化的糖水滴落到手上,粘糊糊的擦不干净,她便往衣服上蹭,“爸爸妈妈带我去看望林柏楠。” 许久未闻的名字点亮了李宝儿的眸光,她激动地拉住了袁晴遥的手臂,询问:“好久不见林柏楠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妈妈说他伤着腿了,他现在好点了吗?他一个人在医院一定很孤单吧?” 李宝儿问了一连串袁晴遥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李宝儿又撞了下袁晴遥的肩:“遥遥,你去看林柏楠,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袁晴遥生出困惑。 在她的心目中,她和林柏楠并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相信林柏楠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忘啦,是你救了他!他肯定非常感激你!” 一句话比教官的口令更管用,袁晴遥顿时腰板挺得笔直。 差点忘了,她如今可是扬名附近的“小英雄”! 袁晴遥在那场意外中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动画片没有白看。 人的身体其实比想象中脆弱,更何况是儿童,未经专业学习和培训的急救措施很可能对伤者造成二次伤害。 林平尧是肿瘤科医生,熟习外科知识,他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贸然移动或者晃动林柏楠的身体,断了的肋骨会直接插进他的双肺,他很可能当场丧命。 专业人士给予的肯定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袁晴遥霎时间被冠上了“小英雄”的名号。本就模样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越加讨人喜爱了,左邻右舍见了她纷纷摸摸她的头,夸奖几句,再顺手给块糖吃。 这小半年,她收获了前所未有的称赞和关注。 既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他一定感激涕零吧! 天真的想法使得袁晴遥急不可耐地想去见林柏楠。 她倒不是有多想他,而是想见证一贯傲气十足的他的臭脸,是不是也能挂上温和而感恩的表情。 “对了,遥遥,我听大人们说林柏楠受伤是因为他缺木!”李宝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缺木是什么意思?” “我猜就是要多吃木头的意思吧?”李宝儿瞎猜测一通,显然她也不清楚“缺木”究竟是什么,“不说这个了!我也好想去看看林柏楠,可我妈妈说他不想见人,不带我去……遥遥,我好羡慕你呀,林柏楠想见你。“ 李宝儿盈满羡慕的眼神让袁晴遥飘飘然,她开始心急了。 丢掉手中的冰棒木棍儿,她一个大步迈出凉亭:“宝儿姐姐,我回家喊爸爸妈妈出发了!” 说罢,她小跑着穿过男孩们的球场。 男孩们仍在踢球,足球灵活地穿梭在他们的双脚间,汗水沿着他们奔跑的轨迹滴在水泥地上,连成一串深色的痕迹。 李宝儿并起手指,双手放在两颊旁做成“扩音器”的形状,话尾音追着袁晴遥越来越小的身影飘向了天际:“遥遥,替我向林柏楠问好,祝他快点好起来!” “好嘞,宝儿姐姐,我记住了!” 在袁晴遥浅薄的人生历程里,她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满怀雀跃地踏进过医院。 对她来说,医院是间只会制造眼泪和哀叫的恐怖屋。屋内充斥着奇怪的药水味,还住着白色的“怪兽”。“怪兽”们高举尖尖的针头和苦苦的药片,哄骗她一点儿都不痛,一点儿也不苦,还要她听话,要她乖一点。 可今天不同了,今天她不用去见“怪兽”。 牵着魏静和袁斌的手,袁晴遥走在爸妈中间,一路穿过人满为患的门诊大厅,三人乘电梯来到住院部。 住院部长长的走廊上有几名走路姿势怪异的人,他们穿着相同的灰白竖条纹样式的衣服和裤子,手里都扶着一个可以挪动的金属架子。 袁晴遥目光胶在他们身上,擦肩而过了,还要扭回头去看。 “别盯着别人看,没礼貌。” 被魏静提醒后,袁晴遥收敛了目光。 在无知却又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她不知道那些人穿着的衣服叫作病号服,而他们手里扶着的,是支撑他们每一步行动的助行器。 眼前新奇的场景令袁晴遥特别想问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魏静叮咛:“遥遥,等会儿见了蒋阿姨和楠楠,别说走路的事,别乱说话,别问东问西的。” 袁晴遥点点头,旋即,她被动地停在了一扇病房门前。 袁斌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声耳熟的女声:“来了。” 病房门应声打开,一张熟悉又稍显陌生的脸进入视线—— 女人的长卷发被胡乱挽起,凌乱的碎发散落两侧,遮不住她凹陷的脸颊。她唇角一如既往地扬起动人的弧度,笑容却沉积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与疲惫。 “蒋阿姨……”袁晴遥微滞,恍如隔世的感觉将她的小奶音榨得干巴巴,她记不清她有多久没见过蒋阿姨了,久到蒋阿姨好像变了个人。 在袁晴遥的印象里,无论风吹日晒还是刮风下雨,无论早晚,不管冬夏,蒋玲永远光彩照人,永远保持精致风雅的打扮,长发飘飘,嘴唇染成透亮的水红色…… 绝不会是眼前憔悴又不修边幅的样子。 蒋玲从病房出来,掩上了房门。 简单地和前来探病的好友打了声招呼,她倚着墙慢慢下蹲,直到到达眼睛正好平视袁晴遥的高度:“遥遥,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阿姨?” “想。”袁晴遥连连点头。 蒋玲捧起袁晴遥软乎的小脸,享有健康的小女孩连耳垂都是粉红色的。 她强撑出的得体即将瓦解在喷涌而出的悲伤之中,渴望寻到一丝慰藉:“遥遥,让阿姨抱抱好不好?” 袁晴遥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主动投入蒋玲的怀抱之中,她还亲了蒋玲一下。 她并不清楚蒋阿姨是怎么了,只是冥冥中觉得,蒋阿姨需要她的拥抱和鼓励。 幼时的袁晴遥已经有了这种能力,一种能疗愈他人内心伤痛的能力,在日后的一次次创伤与挫折中,拯救那个别扭、早熟又不坦率的男孩。 袁晴遥小小的胸膛给了蒋玲莫大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理了理袁晴遥被弄乱了的头发:“遥遥,你想进去看看楠楠吗?” “想。”袁晴遥乖顺地回答。 于是,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呈现在了面前—— 略微泛黄的墙壁上贴着崭新的卡通壁画,画面鲜艳的颜色与房间里沉冷的陈设格格不入。 宁静的蓝、清新的绿、明亮的黄…… 色彩斑斓如同窗外的夏日。 这是林柏楠住院之后,医生护士为了缓解他的寂闷而改造的。 墙的对面摆放着一张升降床,床的一侧放着一张单人沙发,另一侧立着一个铁制矮柜以及几台不间断闪烁着红光的仪器。 房间里面很凉快,冷气开得很足。 平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只露出了脑袋,他剃短了头发,约莫只留下了一厘米的长度。 开门声惊扰了他,他望向门口,暗淡的眼神在落到小女孩身上时颤了一下,倏忽之间,他眉间浮起一抹褶皱。 下一秒,他别开了头。 第5章 最糟糕的一年 袁晴遥环视病房一圈,才拽起蒋玲的手慢慢地靠近病床,在离林柏楠仅一拳之隔的位置停下。 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她目光探向林柏楠背对着她的脸:“林柏楠,我来看你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林柏楠仍别过头,默不作声。 “宝儿姐姐很担心你,她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袁晴遥转达了李宝儿的话,可林柏楠还是不发一言。 “楠楠好点了,谢谢关心。”蒋玲将手轻搭上袁晴遥的肩头,代替林柏楠回应了袁晴遥的问候。 袁晴遥冲着蒋玲展颜一笑,继续开了口:“林柏楠,你快点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玩!现在壮壮哥哥不在小区了,大家不用担心玩具被抢走了!最近大家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足球、篮球、滑板、轮滑……” 女孩童言无忌,语气真诚而又兴高采烈。 她没提走路的事,也没乱说话乱问问题,彼时的她不知情,她口中小伙伴们轻而易举就能操控的体育用品,对于男孩来说,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蒋玲的手不自主地收紧,痛楚重锤在她的心头。 会长大的喜欢 第8节 肩膀被捏的有点痛了,袁晴遥扭了扭身子。她只顾着回想近来小区里发生的变化,全然没发现背对着她的林柏楠此刻正一副愠怒的表情。 “对了对了,毛毛哥哥还说,等你回来了,他借自行车给……” “你吵死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将袁晴遥的话硬生生打断,她被吓得身体后倾。 林柏楠转过头,气恼地瞪着她。 她这才看清楚许久不见的他如今的模样—— 他瘦了很多,原先饱满的脸颊消失了,脸色惨白如纸,眼下聚着两块蜡黄,他微微张开嘴,嘴唇皱巴巴的像没涂匀的蜡笔画。 他怒视着她,鼻孔因为情绪起伏而一张一缩,那双失去神采的小鹿眼里充斥着灰暗的怒意。 袁晴遥躲在了蒋玲身后。 而蒋玲像是习惯了似的,平静又温柔地抚了抚林柏楠的头:“不是答应妈妈不再乱发脾气了吗?” 喘着粗气,林柏楠的嘴角慢慢松了下来:“……妈妈,我不想见她,让她走。” “遥遥好意来看望你,你不能说这么失礼的话。” “谁让她来了?让她出去!” “你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她才不是我的朋友!” “不许这么说话!” “我讨厌她!” “林柏楠!” 蒋玲用严厉的口吻训斥了林柏楠。林柏楠闭上嘴巴,可他愈渐发红的眼眶,让蒋玲的语调带上了鼻音。 病房陷入短暂的宁静。 袁晴遥从蒋玲身后微微探出脑袋,而林柏楠在看到她的脸后又再次瞪起她,他咬着牙,红着眼,表情凶狠得恨不得把她从窗户丢出去。 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袁晴遥感到害怕又不知所措…… 她搞不清楚状况了! 如果是她生病住院了,有小伙伴前来看望她的话,她绝对高兴极了!不管来的人是谁,她都热烈欢迎。 可为什么林柏楠会生气?他为什么不说句谢谢?不夸夸她?他是不是忘记了她救了他这回事? “我……是我救了你。”袁晴遥嗫喏。 她试探性地提醒,得到的是他的横眉冷眼:“你很骄傲吗?” 他极不友好的态度激起了她内心的小火苗。 她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是!我是救了你的小英雄,大家都夸我厉害,夸我聪明!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她没有炫耀的意思,她只想得到他的认同,可小女孩意气扬扬的神态刺痛了小男孩的心。 住院期间,林柏楠听爸妈提到过,袁晴遥因为救了他,成为了大家心目中机灵聪慧的小英雄。 被人人称赞与夸奖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可他现在只能悲惨地躺在病床上,变成了人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每每提及,都会不由地哀叹上几句的可怜孩子…… 骄傲被击得粉碎。 他发狂似地甩动双臂,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左手一把抄起放在床头矮柜上的陶瓷水杯狠狠地甩了出去! “碰!” 一记闷响,水杯砸中了袁晴遥的额头。 “咔嚓。” 水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袁晴遥向后踉跄几步,摔坐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伤害让她目光呆滞地傻愣着,几秒后,火辣辣的疼痛飞速爬满额头,她细嫩的皮肤像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 “遥遥!” 蒋玲箭步上前,一把抱起了袁晴遥。 守在门外的魏静和袁斌听到响动后也冲了进来,魏静见状,慌忙接过女儿查看伤情。 妈妈心疼的问询,爸爸急切的呼叫,蒋阿姨愧疚的道歉…… 这些都传不到袁晴遥的耳朵里,她耳边贯穿的,尽是林柏楠四分五裂般的尖叫声。 混杂着哭声,他嘶吼着讨厌她的话—— “多管闲事!谁让你救我了?我才不会感谢你!” “是你非要找我出去玩的!都怪你!都是你害得!”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壮壮,一个是你!” …… 一句一字,是比不停发出警示音的仪器更冰冷的存在。 袁晴遥呆傻地望着林柏楠。 林柏楠仍旧怒视着袁晴遥。 他哭红的双眼燃烧着烈火与厌恶,可她在他的眼中还看到了一种情绪,一种本不可能出现在高傲的他眼里的情绪…… 是近乎绝望的哀伤。 这不是平时的林柏楠,这也不是袁晴遥预想的见面场景!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小女孩的认知,小男孩那犹如困兽般的模样深深烙入了她的脑中,就像是用地上那碎成几片的陶瓷杯在她大脑用力地割出印记,痛,深刻,清晰,以至于那时,她竟然忘记了哭泣。 袁晴遥被抱去了治疗室,离开时,她耳边仍环绕着林柏楠不依不饶的怒骂声。 袁晴遥还是没能逃开与“白色怪兽”见面。 治疗室内,“白色怪兽”动作轻柔地给她额前的肿块喷上消炎药水,药水冰冰凉凉的,瞬间缓解了不少灼痛感。 “小姑娘真棒!”“白色怪兽”因为她没哭鼻子而表扬了她。 其实她是被吓到哭不出来了。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毕竟小孩子力气小,扔过去的东西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皮下血肿一周左右就会消除,让家长不用太担心。 医生又递上一包冰袋让敷在袁晴遥额头鼓起的大包上。 跟医生道谢后,袁斌抱起袁晴遥出了诊疗室,魏静随在身旁,举着手,让冰袋持续贴在袁晴遥的额前。 “妈妈,我想回家。”袁晴遥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木木的,有气无力的呢喃几乎融化了魏静的心。 魏静亲了亲女儿的脸,满眼写着心疼:“我们跟蒋阿姨打声招呼就回去。” “……不见林柏楠。” 袁晴遥怯怯地搂住袁斌的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们只见蒋阿姨,好不好?” “嗯……”她打起了一丝精神。 三人再度来到林柏楠所在的病房区域。 不同于方才,此刻病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蒋玲激动得站不稳脚;林平尧来了,他扶着蒋玲的肩膀不停为她宽心解气;旁边有两名护士,她们面面相觑;以及对面站着一位高个子,体型偏胖的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手中拎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她弓着身子,从始至终低着头,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个女人并不陌生,袁家三人都认得她,她是壮壮的母亲。 蒋玲梗着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怕打扰到其他病人,她尽量压低声音,奈何沸腾的怒火如燎原般快要吞噬她的理智,声音在说出第二句话后逐渐失去了控制: “不管你来多少次都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会原谅你的孩子!你别痴心妄想了!” “如果我原谅了你们,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孩子!” “我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 “对不起,对不起,谁也不想有这种事发生……是我没有管教好壮壮!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尽管打我骂我……” 壮壮妈放下手中的慰问品,抓起蒋玲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林平尧试图阻止壮壮妈,却被蒋玲推开。 蒋玲举起手掌,一下一下打在壮壮妈身上,她的眼泪随手起掌落似泉水涌出眼眶:“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我的孩子能好起来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求你们原谅我们吧……我家壮壮今年才九岁,追究责任的话,他的人生就有污点了,他以后该怎么办呀……”壮壮妈跪了下来,哀求的话语不绝如缕。 “……我的孩子才五岁,那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蒋玲几近奔溃,呜咽快从她的胸膛迸出来。 哭声…… 骂声…… 忏悔声…… 乱作一团。 袁斌和魏静对视一眼,两人均是一脸的愁云不展。想上前去劝慰,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宽慰两个遭受重创的家庭。 混乱仍在持续。 一向言谈举止间尽显优雅气质的蒋玲披头散发,犹如个疯女人似的无法安抚;一贯急性子又暴脾气的壮壮妈,失神般战战兢兢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哇!” 一声大哭响彻走廊,茫然旁观的袁晴遥终于哭出了声。 这不是她熟悉的蒋阿姨! 这不是她认识的壮壮妈! 会长大的喜欢 第9节 她要回家! 她再也不要来医院了! 任凭父母安慰也无济于事,袁晴遥哭声越来越大。 女孩的哭泣打破了难堪的撕扯。 俄而,蒋玲停下动作,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 林平尧紧紧抱住了蒋玲,他也难过得不能自已,可作为丈夫,作为她最坚实的依靠,他必须坚强。 壮壮妈止不住地掩面流泪。 医院的走廊很宽,宽到可以并排停放三张医用床;医院的走廊很窄,窄到容不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和他们摇摇欲坠的希望。 失去了健康的男孩,丢了钱包的女孩,心如刀割又无能为力的父母,流产了的搬家计划,以及一辈子背负着负罪感的肇事者及其家人…… 混乱又残酷的千禧年,没有人的愿望得以实现。 “咔哒——”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的响动,将袁晴遥的思绪拉了回来。 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心脏还没从抽痛中缓过来。 二十年了,尽管那年她才五岁,那日的血腥惨剧、那棵老槐树她仍记忆犹新。 还有…… 她下意识揉额头,随即又笑自己傻。 多少年过去了,额头早就恢复好了。 “哈哈哈!” “这个小花花是我的!” “你看我比你高呢!” “你来追我呀!” …… 孩子们银铃般的嬉闹扫去了她心头的阴霾,她看见andrew很神奇得和其他小孩打成了一片。 拍拍自己的脸颊,她振作精神,把心思集中在了营销方案上。 下午。 袁晴遥被andrew拉着去到了拍摄场地,小鬼头今天学了一句新汉语:“漂亮姐姐,陪我。” 他换上深蓝色牛仔背带裤、纯白色休闲衬衫和马丁靴,头戴一顶牛仔帽,他的妆很淡,就修了眉毛,涂了唇膏,深邃又澄明的眼睛胶在她的脸上,扭着屁股撒娇。 ……如何拒绝?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 她着实没想到,入职第一天的工作竟然是当保姆。 拍摄场地俨然布置成了梦幻的童话城堡,andrew前一秒还牵着漂亮姐姐的手,后一秒就撒丫子跑向了玩具和小伙伴,袁晴遥尴尬地把手揣进了裙子口袋。 孩子们的家长也在现场,气氛比早上热闹,袁晴遥寻了一处还不错的观赏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活泼的小演员,仿佛她的童年又上演了一遍。 导演一声:“action——” 她的回忆衔接上了去医院探病的那天,这个关于成长、梦想与爱的故事,正式拉开了篇章。 第6章 好久不见 时间来到2003年初春。 今天是小学返校的日子,袁晴遥即将开启她二年级下半学期的学习生活。 早上八点左右,袁晴遥精神百倍地吃了早餐,换好衣服,佩戴上红领巾和印着一条杠的小队长袖徽,喊袁斌送她上学。 袁斌在厨房里洗碗,让她等一等。 魏静一大早就出门了。她是工大附中高中部的语文老师,今早有早读要辅导。没有早读的时候,魏静会牵着袁晴遥的小手步行送女儿上学,若是排课排到了早读,则由袁斌骑摩托车送袁晴遥去学校。 袁晴遥更喜欢让爸爸送,因为可以坐摩托车。 洗完碗,拿上书包,父女俩人来到楼下的停车棚。 袁斌给袁晴遥戴上她专属的安全头盔,小小的一个,粉色的漆面上印着白色的hello kitty。 袁晴遥坐在车座前端,被袁斌揽在怀里。 街边的早餐摊铺前排着长队,老板掀开一层笼屉,小笼包诱人的香味附着在水蒸气上沿路缭绕开来。耳边掠过风的声音,红领巾被风吹起,扫在脸上痒痒的。 摩托车笔直前行。 前方等待她的,除了新学期例行的检查作业和与同学寒暄,还有一场久别重逢。 来到教室,袁晴遥一眼就看见了同班好友葛冉心,她开心地小跑过去,两个好朋友拉住彼此的手在原地蹦蹦跳跳。 教室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欢声笑语,同学们渐渐来齐了。 九点整,班主任小马老师抱着资料册走进教室,她穿着衬衣和西装裤,短发齐耳,看起来干练利落。 学生们安静下来,双臂交叠放在课桌上,坐得端端正正。 “同学们好!” “起立!” “老师好!” 班长发出指令,全班同学站了起来。 小马老师点完名后,让同学们按照身高从低到高的顺序排站在教室后方,她从资料册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印着新学期的座位安排指南和她对于几位需要特殊关照的学生的标注。 座位安排大致和之前一样,主要依照身高高矮来安排座位,矮个坐前面,高个坐后面,男生女生搭配。同桌是固定的,座位定期轮换,以保证每位学生都有坐在不同位置的机会。 从第一行第一列开始,小马老师字正腔圆地念出名字,听到自己名字的同学背着书包往对应位置走去,边走边竖起耳朵听,对于同桌是谁,无人不怀揣着好奇与期待。 被点到名的人越来越多,等待区变得寥寥无几…… 袁晴遥仍在其中,她目送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落座,巨大的问号挂在了脸上。 等除袁晴遥以外的其余学生都落座后,小马老师收起了手中的资料:“袁晴遥,坐在第四列最后一排。” 在一道道同样疑惑的目光中,袁晴遥走向了最后一排、临近教室后门的那张课桌,拉开椅子坐下来。 她觉得困惑又委屈:她不是身高最高的学生,也不是最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她还是班干部,为什么坐在了这里?课桌前只放了一把椅子,她这学期是不是没有同桌了? 袁晴遥下巴抵在书包上,沮丧地撅起了嘴巴,她可是万般期待新同桌是谁呢…… 按照惯例,小马老师接着宣读起了班规班约,说着说着,她的眼神飘往了教室前门方向…… 门外好像站了个人。 小马老师走下讲台,从前门出去又从后门进来:“同学们,今天有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的班级,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推了进来—— 是位男孩。 开春了,天气已然变暖,男孩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外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无一处不是苍白的。他的小鹿眼暗沉沉,不像同龄的男孩们那样浑身充溢着不惧日晒雨淋的朝气蓬勃。 书包放在他的大腿上,他抱着书包,瘦弱得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不由得让人担心书包会不会把他压坏了。 而他与整间教室的孩子们最大的不同,是他坐着轮椅。 袁晴遥睁圆了眼,她认出了他,他是…… “这位是新来的林柏楠同学。大家以后要跟他和睦相处,友善友爱!大家要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班集体哦!” 小马老师没提及新同学的特殊之处,可学生们全看在眼里了。 一探究竟的眼神铺天盖地而来,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甚至站在了椅子上观望。 窃窃私语如春天的沙尘暴般从四面八方吹来,袁晴遥听到其中有个声音说“新同学是个瘸子”。 她就在他一臂之隔的位置,她听到了,就代表他也听到了,她看着他,发现他抱着书包的手愈发用力了。 小马老师俯身,在林柏楠耳边私语着什么,林柏楠摇摇头,抿紧了嘴唇。 其实老师是在问他,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 他拒绝了。 拍了拍林柏楠的肩,小马老师朝后门外的人摆了摆手。 袁晴遥扒着脖子向外张望,竟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蒋玲阿姨!她兴奋地冲蒋阿姨招手。 蒋玲看到袁晴遥后,急忙收起脸上失望的表情,挤出一抹亲切的微笑,也冲她挥手。 小马老师把林柏楠推到了空座位前。 袁晴遥连忙挪了挪,为林柏楠腾出更大的空间。她心想,她旁边的座位没摆椅子,原来是她的同桌不需要椅子呀! “以后你就坐在这里,坐在袁晴遥旁边。” “你不用参加座位轮换,看不清黑板的话及时和老师说。” “有什么问题随时找老师或者找同学帮忙,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很乐意帮助你。” …… 小马老师倾下身,在林柏楠耳边小声地叮嘱了几句,又转过头嘱托袁晴遥,让她多留心,多关照新同学。 袁晴遥是个热心又听话的孩子,要是这个同桌换成别人的话,她当然会这么做了! 只是…… 她用余光偷瞄林柏楠—— 他坐在她的左边,他长大了些,头发也留长了。 他脸庞清秀小巧,死水般的眼眸和灰白的肤色使得他宛若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仿真玩偶。他低垂着头,双手紧抱书包,像是想要隐藏什么似的,左臂牢牢地压在右臂上,纹丝不动。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节 更安静的是他的下半身,和她此刻因为不安与狐疑而反复进行着小动作的双腿截然不同,他的双腿死气沉沉的,双脚也异常安分的摆放在轮椅的脚踏板上。 他的伤还没痊愈吗? 他还是不能走路吗? 她好久没见过他了,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上次见面还是在医院里…… 不愉快的记忆被唤醒,袁晴遥不自觉地揉了揉额头,被林柏楠砸伤的额头早就恢复了,却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幻痛。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但那次是她第一次被人打手心以外的部位,爸爸妈妈都没有打过她的脑袋,难免印象深刻些…… 从书包里掏出寒假作业,她假装忙碌地翻看起来。 她暂时还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敢和他说话,况且,她这个新同桌也完全没有想要理睬她的意思。 “好了,都别吵了!前面的几个,从椅子上下去!”小马老师回到讲台,她指节敲了敲讲桌,引导学生们收回注意力。 老师继续读起了班规班约,可仍有新奇的目光不时向后飘来,连带着袁晴遥也被多看了好几眼。 受到如此莫名的关注,袁晴遥觉得别扭,她想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她拿起了铅笔,反复描起了寒假作业本上自己的名字。 “袁晴遥”三个字被越描越粗,直到成了黑糊糊的一坨,她又从文具盒里拿出橡皮,打算擦了重写。 伸手的间隙,她朝左手边瞥了一眼—— 林柏楠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的头比刚才埋得更低了。 宣读完班级规约后,小马老师给全班同学送上了新学期寄语。 又过了一阵,教务处的老师送来了课本、作业本和课程表,由各组小组长清点数量后,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送。 好一会儿,袁晴遥才拿齐了全部的教材。新书本染着浓重的油墨味,她兴奋地翻开一本看起了插画。 小马老师对着闹哄哄的教室提高了音量,嘱咐各位学生回家后一定要让家长给课本包上书皮,并说明天要挨个检查。而后,小组长收走了各组员的寒假作业。 班会结束了,可以回家了。 袁晴遥仔细地将课本和作业本一一放进书包,收好文具水杯,拉上拉链,她起身背上书包。 临走前,她又看了林柏楠一眼。 他沉寂得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能显示出他是活物的,唯有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他放在书包拉链上的左手手指在细微地拉动着。 貌似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他的手指在移了几厘米后停了下来,再一次回归一动不动的状态。 袁晴遥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其实有点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还是算了吧! 别一不小心又惹他生气了,毕竟三年前的那次摩擦到底为何发生,她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的。 和葛冉心一起走出教学楼,袁晴遥老远就看到了在校门口等着接她的魏静,她同葛冉心道了声别,飞跑过去,小辫子在脑后一颠一颠地跳舞:“妈妈!” “说了多少次了跑慢点,摔倒了又该哭鼻子了!” “我才不会摔倒呢!” “你这孩子,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魏静拿下袁晴遥的书包,单挎在自己肩上,袁晴遥笑嘻嘻地扑进魏静怀里,按捺不住分享起来:“妈妈,我换同桌啦!你猜我的新同桌是谁?” 魏静思索了一下:“是你们班的班长吗?” 袁晴遥略显得意地摇了摇头:“妈妈猜错啦!” “是不是那个特别调皮、爱扯女生辫子的冯胤懿 ?” “不是!我才不要和他同桌呢!” “那是不是……” 又猜了几个人名,魏静还是没猜对。 袁晴遥忍不住说出了正确答案,连着重复了好几遍:“妈妈,是林柏楠!是林柏楠!是林柏楠!” “是吗?居然是楠楠呀!那真是太巧了!”魏静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实际上她早已心知肚明。 她逗袁晴遥玩呢! 哪有那么多巧合? 袁晴遥和林柏楠又一次同校、同班、还成为了同桌,这并不是缘分使然,这是双方家长商量好的。 那场意外,让林家的搬家计划泡汤,林柏楠就读双语小学的事也彻底搁置了。不过,蒋玲也不关心什么新家不新家,双语不双语的,当务之急是儿子的健康问题。 住院治疗的第二年起,林柏楠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除了看诊时必要回答的问题之外,他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起初,蒋玲以为是没有同龄人作伴的缘故,就将林柏楠从康复外科转去了小儿外科。但一盆更冷的冷水浇了下来,他的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刚转入小儿外科住院部时,和林柏楠同住一间病房的是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一个男孩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胳膊,另一个男孩是过马路时被车撞伤了。 两个男孩都释放出了善意,分享玩具和零食给林柏楠,然而,面对他们的示好,林柏楠不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别人健康的腿看。 几次下来,两个男孩都觉得他怪怪的,便不与他亲近了。 一段时间后,这两个男孩陆续出院,新的小病人住了进来。小病人们一开始都会对林柏楠表示出友好的态度,得不到回应后就不再搭理林柏楠…… 不同的面貌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是相同的结果循环重蹈。 后来,邻床来了一位与林柏楠伤情相似的十三岁男孩,本以为有了同病相怜的小战友,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事与愿违,他的状态没得到任何改善。 家人一直对他隐瞒伤情,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以前还会哭一哭、闹一闹的,从那时开始,他连眼泪也不掉了。 父母真切地意识到,儿子的心理出现问题了。 林柏楠七岁生日那天,全家人都来给他过生日。 蒋玲买了一个超级大的生日蛋糕,还邀请了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的小病人们一同来为林柏楠庆生。 病房里洋溢着难得的欢乐,大家纷纷送上生日礼物和祝福。蒋玲甚至买了之前不让林柏楠玩的高达机器人,希望儿子能高兴起来,可林柏楠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欣喜。 唱完生日歌,该许愿了。 爷爷问林柏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林柏楠低头沉思,半晌,慢慢地吐出了一句:“我想回家”。 生日愿望不是“我想站起来”、“我想走路”、“我想快点好起”…… 他不期待那些了。 他真的不想待在医院里了,他想回家。 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不亮林柏楠灰蒙蒙的小鹿眼,他诚恳的心愿让在场的大人们皆心沉了半截。 林平尧捏了捏林柏楠的手,给他鼓劲儿,让他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说等他好起来了,就能回家了。 林柏楠却说他不会好起来了,他观察了很久,那些能恢复健康的小孩,都天天哭着喊着伤处疼。 会痛才会好,可他不会痛,他的双腿一点儿感觉也没有。邻床的哥哥也不喊疼,所以他才和自己一样成了这间病房迁不走的“钉子户”。 大家一递一句地安慰林柏楠,说他年纪这么小,身体还在成长发育中,万事皆有可能,说他一定能重新站起来,一定能再次蹦蹦跳跳,一定能恢复如初…… 可他对所有的鼓励置若罔闻,漠然地吹灭了蜡烛。 而后的日子,林柏楠对周遭的一切只展现出了麻木。 家里人快要急疯了,千方百计地逗他开心,激励他振作起来,但是哄小孩的招数对他来说无一有用。 蒋玲头一次觉得,太聪明并非是一件好事。 经过长达三年的康复训练,林柏楠慢慢地适应了新的身体。虽然双腿不能动,手臂力量也很弱,但他可以拿笔写字,可以在轮椅上坐稳,可以独自划轮椅划一小段距离…… 是时候送他去学校上学了。 择校又成了一个问题。 家人担心他无法融入校园生活,也害怕他的身心状况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会变得越加糟糕。 林平尧便提议,不如就送他去遥遥就读的班级。一来,这所小学有接收过特殊学生的先例,不会拒绝他入校;二来,有遥遥在身边,哪怕只说说话也好,他也能有个伴。 袁斌和魏静当然愿意帮好友这个忙了。 于是,和校方沟通后,林柏楠转进了袁晴遥所在的班级,和她成为了同桌。 “妈妈,你没想到是林柏楠吧?” “妈妈没想到。” 望着袁晴遥无知的小圆脸,她还在为自己让妈妈吃了一惊而洋洋得意着,魏静偷笑,她牵起女儿的小手,两人踏上了熟悉的回家之路。 出于工作原因,父母没法子天天接袁晴遥放学。相比于袁斌严格的“朝九晚六”工作制,魏静的上下班时间稍稍灵活些,没课的时候,她会早点下班来接袁晴遥。 大多数时候魏静都工作缠身,接孩子的任务便落到了家里的老人头上。袁晴遥的姥姥一家居住在外地,只好由奶奶接她,但奶奶从今年年初开始腰疼得厉害,要少走动才行。 不过,如今接袁晴遥回家的事有了着落—— “遥遥,以后放学了,奶奶或者妈妈要是不能按时来接你,你就跟着蒋阿姨一起回家。”魏静交代道,手被袁晴遥牵着一前一后地摆动。 袁晴遥往左边跳一下,再往右边跳一下,步子绕成了“s”型,她仰头望向魏静,想起了父母的叮嘱:“可是爸爸妈妈说过,不能跟家里人以外的人回家。” “你可以把蒋阿姨一家人当做家人。蒋阿姨是家人,林叔叔是家人,楠楠也是家人。”魏静笑着问道,“以后要和楠楠做同桌、一起回家了,开心吗?” “唔……不太开心。” “为什么?” “因为他打过我,他说他讨厌我,他还不跟我说话!”袁晴遥撅起了小嘴。 听言,魏静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双手扶住袁晴遥的双肩:“楠楠不是故意的,他是因为太难受了才会乱发脾气。我们遥遥试着想一想,如果你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下地和朋友一起玩游戏,你是不是也觉得很难受呢?” “嗯,难受。” “楠楠所承受的,比妈妈说的还要难受一百倍哦!” 一百倍是多少?袁晴遥并没有概念,但既然妈妈说了很难受,那想必是真的很难受吧!想着自己光是不能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就要气得哇哇大哭了,她开始同情起了林柏楠。 “而且,楠楠他也不是真的讨厌你,他只是发脾气说了不好听的话。我们善良又大度的遥遥不要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魏静语重心长的哄劝让袁晴遥陷入了思考,她眼前浮现出了林柏楠在教室里病恹恹的样子…… 片刻,她露出缺了半颗门牙的牙齿,粲然一笑:“妈妈,那我不生林柏楠的气了,我愿意和他做同桌!” “我的乖女儿!”魏静松了口气,揉了揉袁晴遥粉嘟嘟的脸蛋,“你以后多和楠楠说说话,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和他分享,平时多帮助他,多照顾他。你还是他的小姐姐呢!”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节 “姐姐”这个称谓让袁晴遥心中涌起了一股责任感。 她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 自此,林柏楠成为了她会特意留心的存在。她开始和他聊天,陪他玩耍,照顾他,保护他,对他笑,对他好…… 往后的一年又一年,她都是这么做的。 第7章 熟悉的陌生人 入学第一周,一到课间休息,林柏楠便被同学们围起来问东问西。有问他之前在哪里读书的,有问他有什么兴趣爱好的,有想和他交朋友的,有凑热闹的…… 但绝大多数的问题,都是问他怎么了?问他为什么坐轮椅? 林柏楠对所有声音充耳不闻,他的周围仿佛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他与人群隔绝开来。 一次次的自讨没趣,让一张张绽放着热情与新鲜感的脸逐渐冷淡了下来。 又过了几天,传言在班级里发酵开了,说新同学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袁晴遥也试过和林柏楠对话,可她的话同样石沉大海。要不是三年前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被他凶狠地吼过,她真的以为他是不是从树上掉下来还摔坏了嗓子? 纳闷的同时,袁晴遥隐隐感觉,现在的林柏楠,比受伤之前那个臭屁哄哄的林柏楠更难接近了…… 这天,语文课下,老师刚走出教室没两步,教室前排传来一阵刻意的大笑声,像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故意为之。 全班同学看了过去。 只见冯胤懿跳上椅子,抖了抖手中的作业本,声音大得跟在喉咙里装了个喇叭,他喊:“请用‘不但……而且……更’造句,这也太简单了吧!咳咳,林柏楠不但是个瘸子,而且是个哑巴,更是个聋子!阿巴阿巴,哈哈哈哈……” 小霸王团体荡起一波不怀好意的笑声,为首的冯胤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全班的目光从冯胤懿那边集中到了林柏楠的身上。 这些目光中不乏有看林柏楠笑话的,但更多的目光,流露出的是同情和怜悯。毕竟在同学们看来,冯胤懿那帮人的话虽难听,但事实确实如此。 小团体里的其他人随即大声附和,他们也用语文课上学的关联词造句,造出的句子尽显侮辱之意。 袁晴遥竖起了眉毛,“嗵”的一声,她重重地拍桌而起,小霸王们瞥了她一眼,压低音量继续坏笑着嘀嘀咕咕。 她坐回椅子,愤愤不平地瞪视那个小群体,视线左转,她望向身旁的小男孩—— 记忆中,那个伶牙俐齿、最会教训人的林柏楠,自始至终默然不语,冷静得好像被嘲笑的是别人,只是,他的眼睑在悄无声息中微微泛红了。 袁晴遥怔了怔。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孩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感,不是冗长的分别时间带来的,而是明明熟知其秉性的一个人,再次见面后,这个人却像是变了个人。 “林柏楠,你怎么了?” 袁晴遥的问询如石子投入大海。 上课铃声大作,小马老师走进教室,叩了叩黑板,让大家快点安静下来,别再说话了。 这节课是写字课。 学校为了训练学生们的写字姿势,养成良好的书写习惯,一至三年级的学生每周有一节写字课,由班主任代课。 这是新学期的第一堂写字课,小马老师演示了正确的写字姿势后,让同学们拿出练字帖和铅笔开始练习。 袁晴遥写了七八行字了,扭头一看,林柏楠的字帖还没翻开,他连笔都还没从文具盒里拿出来。 她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不写呀?” 林柏楠意料之中的不理她,抬头看向了越走越近的小马老师。 小马老师正在过道里一边背着手踱步,一边左右端量,监督并纠正学生们的坐姿和握笔姿势。她绕了教室一圈,就快要走到袁晴遥和林柏楠这一桌了。 林柏楠这才打开文具盒拿出一支铅笔,翻开字帖,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袁晴遥注意到,林柏楠一系列的动作都是用左手完成的,包括写字。 从开学到现在,她没见他动过笔,上课时他也是一动不动地默默听着,两只手臂环抱在一起。 “不能用左手写字,老师会说你的!”袁晴遥悄悄提醒。 林柏楠停笔了,紧张与焦虑浮上他的面容,他抬了一下右臂,将右手放到了桌面上,却没有把笔换到右手里。 小马老师过来了,她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径直从林柏楠身边走过。 “报告!” 响亮的声音蓦地从前排传来,冯胤懿站了起来,指着林柏楠,当众打起了小报告:“马老师,林柏楠他用左手写字!” 视线纷涌而至。 男孩一僵,本就苍白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低下头,将左手藏进了课桌抽屉。 小马老师捏了捏眉心。 这个冯胤懿,真不让人省心! 每个班级都有一个或几个令老师和同学头疼的存在,冯胤懿就是这样的存在。 按理说,冯胤懿坐在第一排是不可能看见后排的林柏楠的,八成是小霸王团体里哪个眼尖的给他传了纸条。 小马老师顿感头痛,同时也替林柏楠捏了一把汗。她是个极具责任心的老师,看来她以后要更用心地去教育冯胤懿,也要对林柏楠更上心才行…… “同学们,来,听老师说!”小马老师绕回到林柏楠的身侧,“老师教你们用右手写字,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右撇子,用右手写不会把写好的字挡住,也不会把字蹭得脏兮兮,字也更容易写得好看。” 她拿起林柏楠的字帖本,高高举起,向全班同学展示:“你们看林柏楠用左手写的字,是不是跟用右手写得一样好?” 同学们全都伸长脖子去瞅林柏楠的字帖本。 字帖本上没写几行字,但看得出来,字迹工整又整洁,田字格里的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 “林柏楠用左手写字是因为他是左撇子,更习惯使用左手,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习惯。”小马老师将字帖本放回林柏楠面前,“如果还有哪位同学能用左手写出漂亮的字来,或者用左手写的字比用右手写的字好看,老师也不会做过多的纠正。” 教室里激起了浪花,好奇宝宝们都尝试着用左手握笔写字。 袁晴遥也试了试,她写的每一笔都歪歪扭扭的,好似一条条没头没尾的毛毛虫在纸上乱爬。 她把铅笔换到了右手,看看邻桌的,瞅瞅前桌的,再小脑袋凑到林柏楠的字帖前细细地看,软软地说:“我写得好丑呢,林柏楠你好厉害!” 这下好了,全班只有林柏楠一个人是左撇子,他又可以做与众不同的小朋友了!他的字迹还得到了小马老师的认可,他肯定骄傲坏了吧! 袁晴遥还在用惯性思维去看待林柏楠。 殊不知,他压根就不是左撇子,而是被迫成为了左撇子,现在的他也不想受到任何关注,一丁点儿也不想。 “你会用左手写字,好酷哦!”前桌的男生转过来,双手扒在椅背上冲着林柏楠露齿一笑,“那你的右手会写字吗?你是不是两只手都会写字呀?” 哼,当然了! 只要他想,他连脚都能写字! 以前的林柏楠铁定会抬起下巴这么回答。 而现在的林柏楠,在他人殷切的目光中一副没声没息又局促不安的样子:“……” 示好遭到了无视,男生悻悻地转了回去。 “好了,孩子们,注意力收回来!专心练字,别交头接耳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字帖看,不要东瞅瞅西瞧瞧的,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小马老师整顿着纪律,同学们继续做起了练习。 终于没人盯着他看了,林柏楠僵直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 “啪嗒。” 一不留神,铅笔从他的左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他没去捡,而是打开文具盒又拿了一支新的铅笔出来。 他当然想捡了,但是他不敢。 他的腰部没力气,身体不敢前倾,怕一头栽下去,再者,他外套里还穿着硬邦邦的腰托,根本无法弯腰…… 比起开口拜托别人帮忙,他宁愿损失一根铅笔。 而袁晴遥终于寻到了帮助林柏楠的机会,赶忙弯下腰:“你不要动!我帮你捡!” 她上半身钻进课桌底下,手臂伸得很长才够到滚远了的铅笔,抬起身子时,后脑勺撞在了林柏楠的轮椅扶手上。 “……唔!” 太想做好人好事了,她一时间忘记了她的同桌坐的椅子是有扶手的。 她把铅笔递了过去,小脸皱成一团,还没从吃痛中缓过劲儿来:“……给你。” 小女孩还等着小男孩夸奖她呢,小男孩却一脸无事发生的冷漠之态,不接收铅笔,连句谢谢也没说。 袁晴遥皱了皱鼻子,心想,虽然变得怪怪的,但还是那个没礼貌的林柏楠! 之后的一段日子,冯胤懿一伙人针对林柏楠的霸凌不断进行,而袁晴遥的“林柏楠保卫战”,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开学快一个月了,班里没有人成功和林柏楠说上过话。 他的身上有股与年纪不相称的清冷生疏之感,像薄薄的气流一样环绕在其周围。他看上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兴味索然,这使得他在同学们眼中又多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那天早上,袁晴遥从后门走进教室,一进教室就看到了冯胤懿在林柏楠的身边走来走去。 冯胤懿将一只手臂蜷缩在胸前,他佝偻着背,拖着一条腿,怪模怪样地走路。他还做出一副眼鼻歪斜、流着口水的模样,引得小团体里的其他人鼓掌叫好。 很明显,他在模仿同校的一位女学生。 那个女生也是特殊学生,但她的情况更为严重—— 她是一名脑瘫患者,存在运动和智力双方面的障碍。平常状态好时,她能推着助行器颤颤巍巍地走一走,如若身体状况欠佳,她便只能坐在轮椅上,依靠别人来推她。她不能自己推轮椅,因为她的两只手经常抽搐。 那个女生在学习方面是一塌糊涂。袁晴遥上一年级的时候,女生上三年级;袁晴遥上二年级了,她还在上三年级…… 听说她光是二年级就读了两年,不知道三年级又要读几年。 上帝似乎没有给她开任何一扇窗,但这不影响她的家人爱她,也不影响她爱笑又乐观开朗。 偶尔,袁晴遥会在厕所里碰到女生和她的妈妈。 她妈妈每天的课间操都雷打不动地来给她换尿布,再给她的水壶灌满水,叮嘱她多喝水,不要怕喝水多了尿裤子,尿湿了,妈妈给她洗。女生则张着嘴笑,再亲亲妈妈的脸颊,说她会努力学习的。 眼前的场景惹得袁晴遥心底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和那个女生没什么交集,她完全不必为那个女生出头。但爸爸妈妈从小教育她,不能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不能嘲笑身体有缺陷的人,正义感不允许她坐视不理! 她大步走过去推开了冯胤懿!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节 “干什么?”冯胤懿向后打了个趔趄,一脸莫名其妙。 “讨厌鬼走开!”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把书包重重撂在书桌上。 “我就不!略略略……”他做出夸张的鬼脸,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讨厌样子。 又瞪了冯胤懿一眼,袁晴遥坐到了座位上,她看向林柏楠,林柏楠侧脸对着她,他正在看课本,神色平静如常。 兀然,一只手窜出,猝不及防地夺走了林柏楠的课本! “来拿呀!” 又是冯胤懿! 他把林柏楠的课本举得高高的,他坏笑着,快要咧到耳根的唇形像极了小恶魔头顶上尖尖弯弯的角。 一闪而过的震惊转变成了愤怒,林柏楠伸出左手拼命向上够,手指刚碰到课本底边,冯胤懿却迅速地踮起了脚尖,只剩空气从林柏楠的手中掠过。 “噢!够不着!够不着!” “哈哈,林瘸子,你站起来拿呀!你坐轮椅是不是因为你走路难看死了,像这样……”小团体里的一个男生也学起了脑瘫女生怪异的走路姿势。 “不对不对,林瘸子还不如那个女傻子呢!他都不会自己尿尿还要他妈妈帮他!真的!我昨天亲眼看见的!”又一个残酷的声音响起。 原来如此—— 小团体里的某位男生昨天在厕所撞见了蒋玲给林柏楠换裤子。男生看到林柏楠脱下来的湿漉漉的纸尿裤,便知道了他是不会自己小便的,跟学校里那个尿裤子的傻子一样! 傻子不会自己尿尿,林柏楠也不会,所以,林柏楠也是傻子…… 多么简单粗暴的逻辑。 男生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冯胤懿,然后,冯胤懿憋出了这么一个整人的坏点子。 “他不说话原来不是因为是个哑巴,而是因为傻呀!” “林瘸子改名林傻子咯!” “林傻子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林傻子也要留级喽!等变成了老头子还在读小学!” “哈哈哈!” …… 尖锐的笑声比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更加刺耳,小团体里的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他们把林柏楠的课本当作皮球一样扔来扔去。 身体有缺陷本就容易被当作好欺负的软柿子,更何况是个性格孤僻,连争辩都不会的超级软柿子? 刺入脑髓的屈辱和不容抗辩的无力感彷如洪水猛兽,将年幼的小男孩无情吞没。 他的左手紧握成了拳头,骨节在一声声血淋淋的羞辱中抻力到泛白,他就像春节里被孩子们丢掉的哑炮,无法炸出声息。 窃窃地议论声如蜂群振翅般乌泱泱袭来,他憋得满脸通红,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强忍着眼眶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苍白的小脸显得无助又倔强。 那时,可爱得胜过小雏朵的人儿,用最纯真的脸庞释放最赤*裸的恶意。 第8章 破冰 课本又一次转回冯胤懿的手上,他把课本拿到林柏楠的面前晃一晃,拿开,再拿近晃一晃…… 玩够了,他刚想把课本传给别人,手中却倏地一空! 冯胤懿讶然抬起头—— 只见一位圆脸圆眼的小女孩站在椅子上,一只手里拿着课本,一只手叉着腰,忿忿不平地瞪着他。 “袁晴遥!把书给我!”冯胤懿跳起来去抢。 “凭什么给你?书是你抢别人的,又不是你的!”袁晴遥跳下椅子,将课本紧紧地抱在怀里。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他是我的同桌,我就管了怎么样?” 两人怒目相向。 顿了顿,冯胤懿的眼底掠过一道邪恶的光:“袁晴遥,你是不是喜欢林傻子?” “不是!”袁晴遥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没等喘口气,她义正词严地接着说,“林柏楠他才不傻呢,他可聪明了!他会背唐诗,会做高年级的算术题,他还认得许多英文单词!” 她指着冯胤懿的鼻子:“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要老师帮你写,你才是个傻子呢!” 虽然爸妈教育袁晴遥,“用手指别人”这个动作不礼貌,但爸妈也教育过她,面对像冯胤懿这样的人不需要太客气。 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冯胤懿的脸忽地涨红了。 那是发生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时的事。考试结束,老师收卷了,可冯胤懿却双手按住试卷不肯上交。老师细问后才知道,原来是他忘记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了。 “那、那是因为我的名字很难写!”冯胤懿红着脸狡辩。 “哼!”袁晴遥哼出表达不屑的气声,她拿起铅笔,小手一挥,大大地在纸上写下了“冯胤懿”三个字,“看看!连我都会写你的名字,你自己却不会写,你羞不羞!” 她拿起纸怼到了冯胤懿的眼前。 冯胤懿气得脸色忽红忽白的。 二年级的袁晴遥为什么会写这么复杂的字? 这要拜魏静所赐—— 魏静对女儿本就没多少“望女成凤”的心态,外加林柏楠受伤一事对她触动颇深。她那三年也忙前忙后辅助照顾着林柏楠,每每看到病床上面无人色的小男孩,她就由衷地感叹:平安健康是最重要的,其余都是小事。 可身为一名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书人”的基本尊严和业务能力还是要捍卫死守的。其他科目就听天由命吧,袁晴遥的语文一定不能差。 于是,从一年级入班开始,魏静就拿着学生名单,运用自创的“姓名联想记忆法”,挨个教袁晴遥认字。见得次数多了,自然也会写了,所以袁晴遥会写全班同学的名字。 “遥遥说得对!上学期期末考试,全班只有你语文七十几分!大家都考九十多,你才是大傻子!”葛冉心站在了袁晴遥身边,助上一臂之力。 “你们是不是找死?”冯胤懿气急败坏。 “谁死还不一定呢!”袁晴遥没有丝毫怯懦,她仰头迎上冯胤懿恶狠狠的眼神,“我要告诉马老师你欺负同学!让老师请家长,让你爸爸妈妈揍你!” 威胁起作用了,冯胤懿嚣张的气焰熄灭了。 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冯胤懿跑回了座位。 从林柏楠身边经过时,他还故意撞歪了课桌,林柏楠的文具、书本撒了一地,连同袁晴遥的文具也遭了殃。 周围的同学帮着捡起了撒落的东西。 袁晴遥又一次在起身时撞上了轮椅扶手,她还没习惯同桌那独特的“坐骑”。 而林柏楠仍和上一次一样无动于衷,他雾蒙蒙的眼眸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唯有下唇印着的一排齿痕昭示他曾有过情绪波动。 晨读时间到,学生们翻开书本朗读起了课文。 林柏楠的课本被冯胤懿一伙人弄得皱巴巴的。 袁晴遥手里捧着书,心里难过了起来。她认识的林柏楠,会据理力争,会予以反击,不会妥协忍让,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人欺负自己。 他们俩算不上好朋友,她有时甚至会觉得他讨人厌,但他曾经借过卷笔刀给她用,他们也曾经一起玩…… 她不愿意看见他可怜兮兮的。 也是在那一天,袁晴遥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那个举手投足间尽显自大和骄傲的林柏楠,再也回不来了。 放学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背起书包回家。 袁晴遥收拾好书包坐在座位上等。 今天蒋玲来接她和林柏楠回家。蒋玲来接的话,袁晴遥不用去到学校门口,在教室里等着就行,二年级的教室在二楼,教学楼没有电梯,林柏楠上下楼梯需要人背,蒋玲都是直接来教室的。 同学们差不多走光了,没个能说话的人,她无聊地盯着正在扫地的值日生打发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天过得有些许漫长。 “……谢谢。” 几不可闻的声音忽而从左侧飘入耳畔。 袁晴遥闻声扭过头去,林柏楠正在整理书包,神色淡定的仿佛那句微语是她的错觉,她忽闪着写满疑惑的大眼睛问:“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 “嗯。” 一个音调从林柏楠的喉咙里挤出,算是肯定了她的疑问。 “耶!” 一句意料之外的“谢谢”让袁晴遥欢呼出声。 她这段时间着实闷得慌,林柏楠和石头没有区别,她有同桌跟没有一样—— 下课时间他不搭理她也就罢了,她可以去找葛冉心或者其他朋友玩,但在课堂上,遇到老师让同学们和同桌讨论问题的这种情况时,他也毫无反应,她只能一边眼巴巴地瞅着他,一边在心里面羡慕别的同学都有个会说话的同桌。 现在,她的同桌终于愿意理她了! 许许多多的疑问积攒在袁晴遥的心头,小嘴巴闲不住了,她欢喜地将小脸靠了过去:“林柏楠,林柏楠,林柏楠——” 她连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干嘛?” “你这些天为什么不说话?你多跟我说说话嘛!你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还讨厌我呀?” 用水杯砸她的那天,具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在那之后,他被爸爸妈妈批评了很久很久。 说没有半分内疚是假的,她又不是罪魁祸首,她不该是靶子。对她宣泄愤怒只是单纯的因为他那阵子看谁都觉得讨厌,恰好她又撞在枪口上了而已。 “不讨厌。”林柏楠没作解释,也没有道歉。 “那我也不讨厌你。”袁晴遥乐呵呵地释怀了。 小孩子的思维很简单,因为他不讨厌她了,所以过往的不愉快当即烟消云散。 她立即燃起了一万分热情,叽叽喳喳像本安装了语音功能的《十万个为什么》—— “林柏楠,你坐这里看得清黑板吗?我跟你说哦,我前面的女生好高,我得这样才能看得到黑板呢!” “林柏楠,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里的烤肠超好吃的!等会儿放学了我带你去吃好不好呀?” “林柏楠,你每天几点写完作业?今天写完作业我们和宝儿姐姐一起玩吧?你想玩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节 “林柏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理我一下嘛?嗯?” …… 她好吵啊…… 一声幽微的叹息从林柏楠的鼻腔中滑了出来。 他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跟她说话了。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等到林柏楠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蒋玲才姗姗来迟。 和孩子们道了声抱歉后,蒋玲驾轻就熟地背起林柏楠,将手臂放在他的双腿下方,扎实地托住了他的身体。 小男孩害怕地紧紧抱住了妈妈的脖子,毫无生机的双腿随着妈妈走下楼梯的步伐,不受控地左右晃动。 袁晴遥和一位做值日的男生一起帮着把轮椅抬下楼梯。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林柏楠一起回家了,她有了一点点经验。 下楼梯时,她特意空出一只手来,握住了林柏楠靠近楼梯扶手那侧的脚踝,让他的腿不要再不听话地晃来晃去了,也不要再一不留神就晃到栏杆跟前,和栏杆来一个磕出淤青的大“kiss”! 上次林柏楠的小腿撞在了栏杆上,发出好响亮的一声,蒋玲吓了一跳,袁晴遥也吓了一跳,他本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好像一点儿也不疼。 出了教学楼正门,右手边有一条水泥砌的斜坡,斜坡两边均安装了钢筋扶手。蒋玲还不敢让林柏楠自己下坡,儿子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了,可不敢再摔一跤。 下了斜坡,蒋玲把林柏楠放了下来,待他坐稳后,给他系上了约束带。约束带环住林柏楠的胸部,从他的腋下穿过,把他和轮椅靠背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静坐时他一般不需要绑约束带,但为了安全起见,行动的时候最好用到,以避免他从轮椅上滑落或者摔倒。 十五厘米宽的带子几乎覆盖住了男孩的整个胸口,他不舒服地调整了好几次坐姿,才缓缓推着轮椅向前行驶。 林柏楠走在前面,蒋玲牵着袁晴遥的手跟在后面。 他划得很慢,很吃力。 他的右手看起来使不上一点劲儿,轮椅一直不听话地往右偏。好几次,他停下来回头殷殷望向蒋玲,想要寻求帮助的心思不言而喻,但蒋玲没有要帮他的打算。 妈妈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有些生存技能是林柏楠必须尽早学会的,比如自己划轮椅,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洗漱……哪怕再心痛、再于心不忍,蒋玲也只能咬牙旁观。 “林柏楠,我来帮你推吧?” “遥遥,让他自己划哦!”蒋玲把想上前施以援手的袁晴遥拉了回来,她轻柔地捏了捏袁晴遥的小手,“遥遥以后帮着阿姨监督林柏楠,不让他偷懒。” “好!”袁晴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嘿嘿傻笑,她最喜欢监督别人了,好像威风凛凛的警察一样! “遥遥,最近班里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讲给阿姨听听吧。”蒋玲的手被袁晴遥拽地忽高忽低,小女孩一会儿小跳步前进,一会儿又踩着地缝晃晃悠悠地走直线。 “有的!蒋阿姨……” 袁晴遥打开了话匣子。 林柏楠入学快一个月了,每当蒋玲和林平尧问起他“学校生活怎么样”、“同学们好相处吗”、“有没有烦心事”之类的话题,他都只淡淡地回复两个字“还好”,再问不出其他的内容了。 所谓的“还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父母心里没个准数。 既然儿子不愿意透露更多,那他们只好另辟蹊径了—— 袁晴遥便是最好的切入口。 蒋玲耐心地聆听完袁晴遥啰啰嗦嗦的分享,问道:“那遥遥能不能告诉阿姨,林柏楠最近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 “林柏楠?”袁晴遥将食指放在唇珠上,思忖了几秒钟,“他前两天被老师表扬了,老师夸他的字写得好看。” “还有呢?除了我们遥遥,他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呢?” 这个话题,牵引着袁晴遥的思绪倏然回到了今天早上,她回想起了林柏楠被冯胤懿一帮人当众欺辱的难堪画面。 他没交到朋友,他被人欺负得够呛! “蒋阿姨!”袁晴遥站住脚步,稚嫩的脸上显出了罕见的严肃,“林柏楠被班里的……” “妈妈!” 小男孩的叫喊压过了小女孩的声音,他停下来,回身指了指路边的蛋糕店:“我想吃蛋糕。” 受伤后林柏楠一直没什么食欲,平时也不好好吃饭,很少能从他的口中听到想吃什么,蒋玲自然是欣然同意了:“行,给你和遥遥一人买一块。” 袁晴遥顿时两眼放光,唾液腺迫不及待地活跃了起来,她不禁感到苦恼:要选奶油蛋糕还是巧克力的呢? 馋虫作祟下,什么交朋友不交朋友的,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全被她抛之脑后了。 黄昏将至,归家人们脚步下卷起的微尘和勾起食欲的饭菜香缠合在一起,在初春微润的空气中打转。 夕阳染金,三人的影子被余晖斜斜拉长。 原本只需十分钟的回家之路,愣是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家。 袁晴遥回家后,家里静悄悄的,魏静和袁斌还没回来。她放下书包,拿起座机,给李宝儿家打了通电话。 电话刚好是李宝儿接的。 两人才聊了几句,李宝儿就被她妈妈叫去吃饭了。 挂电话前,袁晴遥约李宝儿吃完饭后一起出来玩,可惜李宝儿说她今晚要背课文,明天要默写,不能出去玩了。 李宝儿今年读四年级,作业越来越多,袁晴遥能感觉到她的宝儿姐姐陪她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袁晴遥寻思片刻,往楼上跑去。 反正作业在学校里就差不多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找林柏楠玩;蒋阿姨还买了蛋糕,她要快快去吃蛋糕! 显然,后者对八岁的袁晴遥来说更具吸引力。 第9章 他的新生活 踮起脚尖,伸长胳膊,袁晴遥按响了门铃,片晌,系着围裙的蒋玲给她开了门。 她有多久没见过林柏楠,就有多久没踏进过他家。 这里曾经是她除了自家以外最熟悉的小天地,如今再次置于其中,除了久违的亲切感之外,也夹杂着几分素昧的气息—— 高高低低的门槛全部被铲平了,所有门把上都系了拉绳,家具的棱棱角角都套了保护套。 入户花园里,原本属于盆栽和绿植的空间,现在换成了几件类似于健身器械的东西,玄关处还停放着一辆轮椅。 问了蒋阿姨才知道,就跟她回家要换拖鞋一样,林柏楠回家也要换轮椅,从运动型的换成轻便型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一辆洗澡专用的简便轮椅和一辆充电的电动轮椅。 蒋玲扎进厨房忙活晚饭去了。 袁晴遥探头探脑地来到餐厅。 餐桌上放着两个篮子,一个里面盛着许多粗细不一的泡沫棒,另一个里只放着零星几条。 林柏楠坐在餐桌旁,他右手戴着个黑色的半截手套,正在用右手从泡沫棒多的篮子里拿出一条,再放到另一个篮子中…… 机械性地重复动作,看不出来在玩什么。 “你在玩什么呀?”袁晴遥走了过去。 “这不是玩具。”林柏楠抬起眼皮瞥她一眼。 “那是什么?” “看着就行了,别说话。” 袁晴遥努了努嘴巴,双膝跪在座椅上,手臂叠放在一起,胳膊肘撑着餐桌,听话地开启了“静音模式”。 这些泡沫棒其实是手部复健用具,用来锻炼手指的抓握能力,加快手功能恢复的。 泡沫棒有五种尺寸,最粗的大概有袁晴遥的手腕那么粗,最细的和她的拇指差不多粗细。而林柏楠戴着的半截手套,也是康复训练的专用辅具。 从最大号的泡沫棒开始,林柏楠一个一个的,将泡沫棒握在右手中,抬起胳膊,搬运过去。 拿完了最大号,再拿次大号…… 他熟练又有序地进行着训练。 一切看似顺利,直到轮到了最小号的泡沫棒,只见他吃力地抓起一根,还没来得及移动,泡沫棒便从他的手掌空隙中漏了出去。 他又试了试…… 结果跟第一次一样,跟昨天一样,每天都一样。 他尽力了,却仍然握不住它。 挫败感和灰心写在了他微微下垂的嘴角里,他放弃了最小号的泡沫棒,转而拿起了最大号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一旁的袁晴遥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恍然明白:写字课林柏楠为什么不肯用右手写字?因为泡沫棒再细也比铅笔粗得多,他连泡沫棒都握不住,又怎么握得住铅笔? “你的手怎么了?” 小女孩真诚的发问,令小男孩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他快速地眨眨眼睛,想驱赶走瞳孔里铺陈开来的悲伤,他直了直背,佯装无关痛痒地丢出两个字:“坏了。” “那你的腿呢?” “也坏了。” “不能动吗?” “嗯。” “什么时候才会好呀?” “有些东西坏了,是不会再变好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动了动右手手指,用指甲去划擦指腹,本应该对外界刺激敏感的娇嫩肌肤,只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丝麻木。 双腿和双脚更是死寂得可怕,仿佛不属于自己。 尽管小小年纪已然懂得很多知识了,可是那年的他毕竟只有八岁,他不懂为什么医生叔叔口中的脊髓神经那么重要?为什么神经断了不能像电线一样重新接好? 无助和难过不请自来,他深觉自己是个废物…… 从前,他最喜欢的人是自己,现在,他最不喜欢的人也是自己。 就在负面情绪即将踏破林柏楠的心理防线之即,一双小小的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节 小手拉着他的轮椅转了九十度,与他面对面,小手又轻轻地拍他的大腿,稚气的声音随着拍打悠悠传入他的耳畔:“腿腿快点好起来,要听话,不要让你的主人难过了。” 林柏楠一头雾水,带着薄怒开口:“你干什么?” 袁晴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无邪:“修理你的腿呀!我奶奶家的电视机坏了就是这样修好的。” “我又不是电视机!” “对哦!”她惊觉他的话很有道理。 忽地灵光一闪,她将手掌贴在他的大腿上,左三圈右三圈地“作法”,嘀嘀咕咕着不知道是在哪个电视频道学来的,还是自己瞎编的“咒语”。 “又干嘛?” “我把我的内力和真气都传给你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袁晴遥自以为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得意的眸子闪闪发亮,而她的触碰还真让林柏楠的一条腿“动”了起来! “哇哇!我好厉害!”她兴奋地大叫。 “笨蛋,这叫痉挛!”他一脸无语地望着她。 “痉挛是什么呀?”她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一个姿势坐久了,肢体会不自主地抽动,像抽筋一样。我的腿动了是因为你碰了我的腿,并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我也感觉不到腿在动……懂了吗!” “哦……”她似懂非懂,呲牙一笑,开始胡乱戳起了他的腿,戳得他的两条腿一上一下交叉弹起,“林柏楠,那你多用手碰一碰腿嘛,你看,这不是动得好好的嘛!” “袁晴遥!很痛!”他咬着牙吼她。 他不是吓唬她才这么说的。 双腿虽然没有知觉,但痉挛的时候会痛,小小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只大手要把他的腿筋抽出来,连带着整个脊柱都痛。 她闻言乖乖收回了手,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嗫喏一句:“你不是不会痛吗?” 袁晴遥不理解为什么林柏楠的腿撞上金属栏杆没感觉,反而跳动的时候会痛呢? 林柏楠则瘪了瘪嘴巴,沉默以对,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他懒得跟她解释。 不解释的代价便是—— 袁晴遥在林柏楠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掐住了他大腿上的肉! “袁、晴、遥!”他眯着眼睛瞪她。 “痛吗?痛吗?”她沉浸在探索当中,神色中透着些许的期待与兴奋。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起了大人们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林柏楠气得咬牙切齿。 袁晴遥不敢再惹他了,搞了半天她的求知欲还是没得到满足。 虽然她下手很轻,但掐人总归是不对的,于是,她用讨好的眼神看着他,小手揉了揉刚才掐过的地方。 见他的裤管因为痉挛而卷到了小腿肚,她又蹲下来替他整理好裤子,还把他的两只脚丫在轮椅踏板上摆整齐,然后,她闪着懵懂的大眼睛,殷殷望着他,像在等原谅。 他白了她一眼,不吭声。 她眼珠骨碌碌地转,想出了一个求和的办法,抬起腿,伸到了他的左手边:“喏,我的腿给你掐一下好了!” 他甩给她一个“你别后悔”的眼神,左手用力地掐了一下她的大腿。 这下他们扯平了! 袁晴遥吃痛地撅起了嘴巴,但林柏楠舒展开来的表情让她放心下来。 她小手拍拍他的发顶,奶声奶气的鼓励没头没脑的,却宛若温泉水氤氲着缕缕暖意:“林柏楠,你别难过啦,你会好起来的!因为林叔叔是世界上最棒的医生,林叔叔一定能治好你的腿!你看,牙齿掉了能长出新的来,你的腿坏了也一定能长好的呀。现在还没长好是因为你的腿它睡着了,等它醒来后,你就又能蹦蹦跳跳了!” 袁晴遥呲开嘴,给林柏楠展示自己新长出的半颗门牙,以证明自己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只有换牙期的小孩才能长出新的牙齿,林柏楠懂得这个常识,所以他不信袁晴遥的傻话。 可是,从受伤至今他还没想过,他不能走路,不是因为腿坏了,而是因为腿睡着了。 损坏的无法修复,沉睡的尚能唤醒。 她总能说出让他如沐阳光般的话,不管是当下,还是未来。 他这下不生气了,还重拾了期冀与勇气,却佯装没被打动到,绷起眉眼淡淡地说:“你是笨蛋,我才不信你。” 跟爸爸妈妈打了声招呼,袁晴遥留在林家吃晚饭。 林平尧今晚值夜班,不回来吃饭,餐桌前只坐着蒋玲和两个孩子。 实不相瞒,袁晴遥非常喜欢来林家。林柏楠受伤之前她就隔三差五跑来楼上作客,哪怕林柏楠不给她好脸色看,也阻挡不了她的热情。 原因很简单—— 就是她觉得蒋阿姨做的饭比自家妈妈做的饭好吃,所以她时常在饭点前来,留下来等着蹭饭。 太久没吃过蒋阿姨做的菜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袁晴遥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两碗饭。 吃饱了,她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蒋阿姨,你能不能教教我妈妈做饭呀?我妈妈做的饭比学校食堂的饭还难吃!” 蒋玲忍俊不禁:“遥遥喜欢吃,以后就天天来阿姨家吃饭。” “嘿嘿,我好喜欢蒋阿姨做的饭,也好喜欢蒋阿姨!”袁晴遥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膀,冲着蒋玲娇滴滴地撒娇。 一记没好气的眼神甩了过去,林柏楠盯着袁晴遥,不高兴地用勺子戳碗里的米饭,心里暗忖:她怎么这么喜欢来蹭饭?偶尔一两次就算了,他可不想天天和她共桌吃饭,她还差点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妈妈…… 麻烦的家伙。 他得想个办法封住她的嘴。 沉浸在对美食无尽回味中的袁晴遥,完全没察觉到林柏楠正暗自琢磨着什么。 吃完饭,蒋玲拿出了蛋糕,特意嘱咐林柏楠用右手拿叉子吃,不许偷懒换左手拿,然后去厨房洗碗筷了。 甜甜的香气丝丝入鼻,袁晴遥叉了一大块蛋糕送入口中,蛋糕胚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牙齿都快要在口腔中起舞了。 又吃了一大口,她的视线驻足在了林柏楠的蛋糕上。 纠结了半天,她最终选了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而他买了奶油的。奶油蛋糕同样诱人,她舔着叉子,忍不住想象奶油蛋糕是什么滋味…… 好想尝一口! 对面的林柏楠右手带着辅助器,手里虚握着一把叉子。他掌握不好力度,轻了,叉不起来蛋糕,重了,蛋糕又被叉成碎渣,从盘子里撒出来…… 袁晴遥快吃一半了,他连一口都没吃到,他不耐烦地把叉子换到了左手。 “蒋阿姨说了,你要用右手吃!” “小点声!” 林柏楠慌忙朝厨房探了一眼,水龙头的流水声盖过了袁晴遥的声音,蒋玲什么都没听到。 回过头,他一脸愠怒。 他眸子中的小女孩咬着叉子,委屈兮兮地来回看着他和他的蛋糕,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蛋糕上,垂涎欲滴,似乎再也舍不得移开。 “你想吃吗?”林柏楠指了指面前的蛋糕。 “想。”袁晴遥如实回答。 “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对我爸妈保密,也不跟你爸妈讲,这块蛋糕就给你吃。”他微微扬起下巴,将蛋糕推向她眼前,试着跟她谈条件。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 “不为什么。” “帮你保密就能吃蛋糕吗?” “对。” “我不说!我不说!”她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等不及了似的伸手拿过蛋糕大口朵颐起来,“嘿嘿,这块也好好吃!” 一弧得意地笑容在林柏楠嘴边勾起,他略微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想吃蛋糕。他在路上那么说,只是想堵住袁晴遥的嘴。 他不想让爸妈知道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不想再让爸妈为他担心和难过。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被无关紧要的人说两句难听的话,从前他不在乎其他小朋友对他的嫉妒和酸葡萄话,现在,他也可以不在乎同学的欺辱和嘲笑。 “林柏楠,你人真好!”袁晴遥小嘴装得鼓囊,她傻傻的因为林柏楠愿意把蛋糕分给她而感动不已,“以后在学校我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你放心吧!” “我才不需要你保护。” “吃了你的蛋糕当然要保护你啦!” “……嘁,甜食吃多了会变笨蛋。”他故意吓唬她。 “那你以后的蛋糕都给我吃吧,我愿意替你变笨!”她丝毫没被吓到,还非常认真地想要替他解决“负担”。 想得美,就这一次! 他默默在心里回应。 林柏楠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把吃的让给袁晴遥,但不是最后一次,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次又一次,直至无数次。 只要她想要,只要他有,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 “请家长警告”奏效了。 冯胤懿一伙人在那日之后收敛了不少,明目张胆的的欺凌行为停止了。他们偶尔还是会暗戳戳地对林柏楠使点小坏,不过在袁晴遥的冲锋陷阵中,林柏楠的日子不算太难过。 “帮助林柏楠”这件事,给了袁晴遥莫大的成就感。保护弱势群体,助人为乐,她觉得自己能和电影里的超级英雄比肩。 最重要的是,林柏楠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远谈不上热情,可是他会主动和她说话了,而且只和她说话,她是全班唯一享有这个特权的人。 当一个人感受到阶段性成果带来的愉悦与成就感时,就会“成就上瘾”,就像现在的袁晴遥—— 她不断地想对林柏楠好。 说实话,并不是真的有多么爱护他,她只不过想得到父母和老师的表扬,以及让内心获取满足罢了。 “林柏楠,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一大早来到教室,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袁晴遥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神神秘秘地攥在手心里,卖起了关子:“你猜猜看是什么?我提示一下哦,是写字的时候用的。” 林柏楠对此毫无兴趣,他专注地看着书,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铛铛!”热情不减,她兴冲冲地把东西递到了他眼前,“是握笔器,我奶奶做的,你带着它就能用右手写字了!” 随着她的手掌摊开,一个灰色的橡胶软套映入眼帘,软套很厚实,是两端开口的圆筒形状,长度大约五厘米。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节 那天在林家吃完晚饭后,回到家,袁晴遥按照惯例把一整天的所见所闻一一分享给了家人听,当然,她信守承诺地隐瞒了林柏楠被欺负的事。 当时奶奶也在场。奶奶那日做了甑糕,还没等甑糕放凉,就心急地给馋猫孙女送来了。袁晴遥的胃里仿佛藏着黑洞,她在吃了两碗饭、两块蛋糕后,又吃了一小块甄糕。 听了孙女的描述,奶奶回家翻出了不用的老式暖水袋,将暖水袋沿边线拆开。量了量铅笔的直径,又估摸着合适的粗细,她剪下一条卷成了环状,斜纹面在外,光滑面在内,最后,用万能胶将两端牢牢地粘在一起…… 一个简易握笔器便成型了! 只要把握笔器套在铅笔上,铅笔就变粗了,这样林柏楠的右手就能握得住铅笔了! 老一辈的人手真的很巧。又过了两天,等胶水完全干透了,奶奶把握笔器交给了袁晴遥,让她拿给林柏楠用,于是,便有了今早的画面。 “快点试一试!”袁晴遥兴奋地催促道。 “不需要。”没有预想中的开心与感动,林柏楠臭着一张脸,冷漠地把握笔器推开了。 他不喜欢这个东西。 首先,他觉得这个叫握笔器还是什么的玩意很丑,非常丑,灰不溜秋的像块老鼠皮;其次,要是被其他同学发现他的右手需要工具辅助才能写字的话,一定会再次招来复杂的目光,到时候,冯胤懿一伙人不知道又会怎么羞辱他…… “试试嘛,很好用的!” “我说了不需要!” “你明明就需要。” “不用!” “试一试嘛!” “你好烦!” 小女孩不知放弃的劝说让小男孩不禁心生烦躁,他黑黢黢的眼睛里冒出了几丝火光,眼尾都凶巴巴地吊了起来。 她伤心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他果然还是那个没礼貌、脾气臭又讨人厌的林柏楠!她哇哇大叫:“你才烦嘞!哼,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望着她奶乎乎的脸蛋气得像充了气的气球,他双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继续翻看起了课本。 4月,午后的阳光脱去了凉意,薄薄的暖阳照耀大地。 下午第二节 课是孩子们最爱的体育课。 操场上,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欢笑声此起彼伏,那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稚嫩的脸庞更似人间芳菲,还是这绿意盎然的春天? 林柏楠独自一人坐在教室。 楼下的阵阵欢闹惹得他心烦,那些声音宛如一块块小石子投入水中,在他的心湖上溅了名叫“落寞”的水花。 读幼儿园时,他最不喜欢上的就是体育课,他不明白那些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这下好了,他彻底告别体育课了,他现在和以后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翘掉体育课,可是…… 他高兴不起来。 书是看不进去了,他缓缓地推着轮椅来到窗前,往操场望去。 体育老师正带着学生们玩“丢手绢”,大家围坐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大声唱着童谣。 几圈过后,手绢传到了冯胤懿的手中,只见他晃头晃脑地踱步到袁晴遥的身后,丢下手绢,还扯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她立马抓起手绢,起身追着他跑。追了两圈也没追上,他故意放慢脚步,在她即将抓住他之际,一头扎进人堆里坐下,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冲着她扮鬼脸。 然后,袁晴遥被推进了人群中间,不知道表演了什么节目。 林柏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必她很为难吧?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她也不会被坏学生捉弄。 内疚感浮上心头,他回到座位,静静地注视那枚握笔器。 “林柏楠——”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后门传来。 是蒋玲准时来给儿子换纸尿裤了。 那几年的林柏楠是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 那几年的他什么都掌控不了,控制不了右手,控制不了身体,甚至无法控制大小便,他需要别人每两节课带他上一次厕所,帮他脱掉湿漉漉的纸尿裤再换上干净的。 目光从握笔器上移开,他滑着轮椅驶向蒋玲:“来了,妈妈。” 他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体育课下,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 袁晴遥挽着葛冉心的胳膊,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半截棒冰。 回到教室时,林柏楠还没有回来,袁晴遥啃着棒冰和葛冉心聊班级里的八卦,两个女孩眉飞色舞的。 快上课了,林柏楠才慢悠悠地回来。 吃完最后一口棒冰,袁晴遥一边抿着嘴唇,一边目光追随着林柏楠移动的身影直到他停在课桌前,她好奇地开口问:“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她想起了什么,扭过脸去,晴朗的表情忽地挂起了几朵“人造乌云”,懊恼地拍大腿:哎呀,不该跟林柏楠说话的!她居然忘光光了,她正在和他冷战! 他思索几秒,探身向前:“我在教室……看书。下节什么课?” 知道下节课是科学课的他装作不知道。 他不想和她冷战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袁晴遥得意地扬起下巴,接收到了和好的信号。她手指指着粘在课桌右上角的课程表,“下节是……科学课。不用谢!” 他撇了撇嘴。 他还没说谢谢呢…… “我们和好了吗?”她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 “……是你自己要生气的,我没想和你吵架。”他装大人似的板着脸,一副傲娇的样子。 “什么意思呀?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笨死了,自己想去。” “你说嘛!” “不说。” “说嘛说嘛!” “不说不说。” “说嘛说嘛说嘛!” “不说不说不说。” …… 对话陷入了死循环,两人掰着手指头数个数,直到上课铃声叮铃作响,这场无意义且幼稚的对话才停了下来。 难得林柏楠愿意陪她玩,袁晴遥的心情如春风拂面般舒畅。 老师站上讲台开始上课了,她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和橡皮,要快点进入学习状态了。 然而,在打开文具盒的一霎,她晴朗的好心情瞬间被眼前的景象一扫而空—— 所有的铅笔都被折断了笔头,上演了“头身分离”的惨状,文具盒内部被铅笔屑和木渣滓糊得脏兮兮。 她惊愕地看向林柏楠,竟发现他的文具盒也是一片惨淡。 小拳头一拳锤在了课桌上,她咬牙切齿地噔视前方,一定是冯胤懿那帮人干的! 而相比较袁晴遥的反应,林柏楠则淡定得不可思议,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拿出卷笔刀默默地削起了铅笔。 将铅笔插进笔孔,他右手压着机身,左手转着摇把,奈何右手使不上力气,卷笔刀在他手下不听话地打着圈。 他试着换了手,结果更不好操作了,他的右手根本握不住摇把。 终于,一抹不悦之色攀上了男孩的眉梢。 “我帮你削吧。”袁晴遥伸手去拿卷笔刀,却被林柏楠躲开了,他微微抬眸给她一个眼神。 不要多管闲事! 他没说话,但她仿佛听到他这样说了。 她怏怏地收回手,不忍心地注视着他和卷笔刀“搏斗”。 卷笔刀已经不是袁晴遥非常喜欢的那个“红色火车头”了,林柏楠换了新的。虽然新的卷笔刀也很好看,但还是无法超越“红色火车头”在袁晴遥心中的地位。 想一想,她以前还常常借用呢! ……以前? 眨眼间,她灵光乍现。 趁着老师背过身子在黑板上写字的空档,袁晴遥用手指戳了戳林柏楠的胳膊,声音跟蚊子叫一样细:“你的卷笔刀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的没带。” 她眼底满是真诚而恳切的光。 他把卷笔刀推向她:“你用吧。” 袁晴遥三下五除二削完了自己的铅笔。但她没有马上把卷笔刀还给林柏楠,而是自然地将他的文具盒拿过来,一根根的,削起了他的铅笔…… 就像以前被他使唤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她是主动被使唤的。 把削好的铅笔排列得齐齐整整,她还帮他擦干净了文具盒,还回卷笔刀,不忘对他说声:“非常感谢!”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别扭:“哦……” 小心思没被识破,她笑盈盈的,指了指在“三八线”上躺了快一整天的握笔器,眸子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期待,而这份期待又在他忽然转变成臭脸的表情中画上了句号…… 第10章 孤独的节日 一晃,日历翻到了2003年5月中旬。 袁晴遥上学不带卷笔刀了,铅笔秃了就借林柏楠的用,用完再帮他削铅笔,这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魏静每天早上出门前会检查袁晴遥的书包,看看书本文具带没带齐。 头几次,她还提醒:“遥遥,卷笔刀忘记带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节 “不带了,我用林柏楠的!” “你这孩子,自己有还用别人的?” “嘿嘿,这是秘密!” 魏静不知道女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随袁晴遥去吧。 有了改变的不止袁晴遥一人。 林柏楠从刚入学时人人怜悯、受人嘲笑的“傻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名响亮亮的“天才”,原因很简单—— 期中考试了。 林柏楠是全班唯一一个考了“双百分”的学生。 二年级的数学试卷考一百分并不难,细心点就行,难拿满分的是语文,因为要写小作文。文字是主观的,是有瑕疵的,除非好到无限接近于完美,才有可能拿到满分。 林柏楠的满分作文在老师间传阅了一番。 小马老师拣着宝了似的,一从办公室出来就把他的试卷挂上了班级的展示板。 袁晴遥去展示板“拜读”了林柏楠的作文。 他的作文,每行都有她没见过的陌生词汇,虽然认不得,但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她的数学也考了一百分,语文考了九十六分,是个爸爸妈妈听了会把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再奖励一袋大白兔奶糖的成绩。可当看到林柏楠的两张试卷都用红笔画上“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时,她还是忍不住羡慕了。 “林柏楠,你写作文有什么窍门吗?” “多看书,别天天抱着电视看动画片了,笨蛋。” “好嘛……” 总之,一战成名。 不能走路也不爱说话的转学生真的不是傻子,他是个聪明的小孩。 冯胤懿一帮人的霸凌行为随着期中考试结束也彻底哑了火。 坏学生虽坏,但又不傻,心里再不爽,他们也不敢欺负班里成绩第一名的学生,那可是老师和家长的宠儿! 于是乎,小恶魔的魔爪伸向了袁晴遥。 由于保护了林柏楠,袁晴遥被冯胤懿盯上了,最近一个月,冯胤懿总在她的身边晃悠。 趁她不备之时,他扯过她的头发,掀过她的裙子,在她后背贴过写着“我是猪”字样的纸条,在她的铅笔盒里藏过毛毛虫…… 林柏楠以为袁晴遥会哭,可她的反应远出乎他的意料—— 被扯头发,她就扯回去;被掀裙子,她就扒冯胤懿的裤子;她也在冯胤懿的后背贴纸条,她贴得更多;虫子从来都吓不到她,她端着文具盒去小树林把毛毛虫放回大自然,反手便去柳树上捉触角长长、外壳硬硬的天牛,塞到冯胤懿的书包里。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令人大开眼界的勇敢,她似乎什么都不怕。 不害怕不代表不生气,每次被捉弄,她都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彷如一个沾了番茄酱的糯米团子…… 这便是冯胤懿喜欢上了欺负袁晴遥的原因。 她的反应愈是有趣,对方就愈是起劲儿。 八九岁小男孩的心理,林柏楠再清楚不过了,可他不打算告诉袁晴遥,他要她继续生气到脸颊像圆滚滚的皮球,继续占据冯胤懿的注意力,这样“坏蛋联盟”才不会再来骚扰他。 年纪虽小,却已经学会耍心眼了。 5月只剩下短短的尾巴,快要从日历上溜走了,“六一”儿童节在万“孩”期待下即将乘着糖果船如约而至。 为了给祖国的花朵们庆祝节日,学校每年会举办文艺汇演,每个班级至少准备一个节目,形式不限,演出当天学生们可以邀请家长前来观看。 除此之外,学校每年还会策划一场出行活动。去年,全校师生包场看了电影,今年则计划大家一起去近郊公园郊游。 各个班级如火如荼地筹备着节目。 袁晴遥所在的二年二班去年表演了诗朗诵,今年换新的节目。 根据教学经验,没有一两个月的练习时间,二年级的小朋友跳舞很难跳得整齐。 于是斟酌良久,小马老师最终敲定了今年的六一节目:大合唱,再配上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她打算让全班同学参与。 汇演倒计时一周,活动课改成了音乐课,体育课最后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被排练占用了。可孩子们并不觉得有所损失,他们积极地投入练习,一天唱十遍也不觉得烦。 小小年纪,快乐是最容易的事,一花一草、一音符一曲子都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半天。 当然,林柏楠不包括在内。 大合唱、文艺汇演、公园郊游…… 和“六一”儿童节有关的一切活动,他都抗拒。 他不想登台演出,不想暴露在舞台上,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展示自己是个坐轮椅的可怜小孩。更别提郊游了,他在平地上都推不动轮椅,坑坑洼洼的草地只会让他越发寸步难行。 周遭的同学眼里话里全是对儿童节的浓烈期待,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火热。 袁晴遥和葛冉心连郊游带什么零食都商量好了,还用小本本记了下来,以免买了重复的。 无法融入的热闹将落寞和无助尽数放大,人群让一个人的孤独显得更加孤独。 他是唯一的局外人。 从排练的第三天起,林柏楠请假了。 一请就是三天。 * 餐桌前,林柏楠低头戳着米饭。 他右手戴着辅助用的手套,手套只有半截,掌心的位置设计了一个插口,将勺子柄插入其中,即使手指没有抓握能力也可以自行使用勺子。设计者的巧思没带给林柏楠便利,因为蒋玲不让他偷懒。 “想吃饭就自己用右手握着勺子。” 这是蒋玲在他出院回家的第一天起就定下的规矩。 自那以后,“用左手吃饭”、“把勺子插进辅助器的插口里”被定性为偷懒的举动,在用餐时明令禁止。 看着林柏楠像刨土一样翻动着碗里的米饭,林平尧将一只剥了壳的虾放进儿子的碗里:“没胃口吗?” 林柏楠没急着吃,停顿了十来秒,他抬起头和林平尧对视,童稚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冷静:“我不想上学了。” 老师教的知识比“1+1”还简单,他提不起兴趣听讲,再说,几百号学生,少他一个又能怎么样?反正学校里没人在意他,也没有他在意的人。 “不行!”蒋玲一口否决。 “为什么这么想?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平尧用手抚了抚蒋玲的手背,示意她先听听孩子的想法。 林柏楠的目光朝蒋玲的方向游移。 妈妈严肃的表情,打破了男孩原本坚定的语气。 有顷,他慢慢开口说道:“我不喜欢学校,学校很无聊,没意思……我不能在家自学吗?不需要老师教我我也学得懂。” 父母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微微的叹息。 蒋玲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她和林平尧都是高知分子,对他们而言,教儿子义务教育所学的知识绰绰有余,况且儿子又聪明,不需要人教都能自学成才,所以,在送林柏楠去学校前,蒋玲也挣扎过…… 可是林平尧说得对,人终归是要步入社会的,林柏楠不可能一辈子被保护起来。 “只是因为觉得学校无聊才不想上学吗?”林平尧继续打问,声色和神色一样柔和。 “……对。”自尊心强又嘴硬的林柏楠没有选择说实话,“觉得无聊”只是他不愿上学的理由之一。 “评判一件事是有趣的还是无趣的,取决于你看事情的角度。如果觉得老师讲的知识太简单了,觉得上课无聊的话,可以多观察观察周围的同学,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总能发现一两个有趣的人,一两件有意思的事。”林平尧笑了笑,手指指向眼睛,“学校不缺有趣的事,缺的是发现有趣的眼睛。” 林平尧很少讲大道理,他觉得许多道理只有亲身体悟过后才能明白。在儿子的成长历程中,比起说教者,他更希望担任一个为儿子出谋划策的角色。 “这个学期先好好去学校上学,去找找看身边有趣的事。如果学期结束了还一无所获,如果到那时还是不想去学校的话,我们再商量之后的事。好不好?”林平尧拍了拍林柏楠的肩头,仿佛在替他掸走心中的闷闷不乐。 “……好吧。”林柏楠不情愿地答应了。 蒋玲瞪了林平尧一眼,她担心万一儿子到时候真的不去上学了该怎么办? 林平尧却浅笑着递给她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然后,他从盘子里拿起虾,剥壳,再放进林柏楠的碗里。 心里虽存担疑,但蒋玲也加入了剥虾阵营。 虾是林柏楠为数不多喜欢吃的食物。那时的他,右手手指还做不了剥虾壳这么精细的动作,吃虾需要别人帮忙。 很快,虾肉在他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楠楠,你明天真的不和同学一起郊游吗?如果你想去的话,爸爸休假陪你去。”盛着虾的盘子见底了,林平尧一边擦手,一边询问道。 “不去。”林柏楠毫不迟疑地回答。 “不去也好,去了还不安全!”蒋玲也擦干净了手,转头对着林平尧说道,“明天下午我没课,我带楠楠去你们医院做个检查,他这两天老说不舒服,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的……” 林平尧洞悉一切的眼神穿过镜片落在林柏楠的脸上,小男孩目光闪躲,低下头扒拉起了碗里的饭。 他撒谎了。 他没有不舒服,更没有生病,他就是不想去学校,才谎称这里痛那里痛的、需要在家休息。 “再观察几天吧!这两天多喝点热水。”林平尧扶了扶眼镜,没有拆穿儿子的小伎俩。 “好吧。你是医生,听你的。” 林柏楠暗暗松了口气。 “咚咚咚。” 门厅处恰时传来敲门声,蒋玲起身前去开门。 门打开的同时,熟悉的甜软之音飞入耳朵,不用看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蒋阿姨好!” 方才喘口气的林柏楠又匆忙把虾往嘴里塞。 不能让她看到! 要是让那个饿死鬼看见了,他就没得吃了! 袁晴遥站在门口,藕节般白润的手臂端着一篮子水果:“妈妈让我来送草莓和橙子!” 亲戚家寄来了草莓和橙子各一大箱,魏静让袁晴遥跑腿给林家送去一些,再探望探望三天没去学校的林柏楠。 “乖遥遥!代阿姨谢谢你的爸爸妈妈。”蒋玲笑着接过水果篮。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节 “蒋阿姨,林柏楠的病好些了吗?他还要多久才能上学呀?” “他还是不怎么舒服。正巧你们最近在准备文艺汇演的事,也不耽误课程,就让他再多休息两天吧!”蒋玲空着的那只手拉起了袁晴遥的小手,示意她进屋,“这几天同桌不在,遥遥有没有觉得不适应呢?” “有!我想林柏楠快点回来。”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走到了正厅。 袁晴遥冲林柏楠露出了八颗牙齿,小跑向他,轻快的脚步声嗒嗒作响。 林柏楠向后撤了撤身子,警惕地盯着她,一副生怕“饿狼扑食”的模样,即使他已经成功地把大虾全部塞入口中。 “林柏楠,你还好吗?”她在他身边站定。 “……”他正忙着咀嚼,嘴里满满当当的说不了话。 “你病了三天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 “你快点来学校吧,我一个人好无聊。” “……” 她还学着妈妈在她生病时照顾她的样子,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试探温度:“……唔,不烫!” “……我又没发烧。”他终于清空了口腔,眉头微蹙地甩甩头,摆脱开她的手。 “那你生了什么病?” “你不知道的病。” “那是什么病?” “要你管。” “问问都不行吗?小气鬼。”她圆嘟嘟的脸颊瘪了下来。 “我很好,感谢你来看我,请回吧。”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腔调,他不再理睬她,划着轮椅向卧室驶去,而她不听话地跟在了他身后。 他停下来,拧起眉头,语调硬邦邦地问她:“还有什么事?” “我们一起玩吧!” “不要。” “和我玩嘛!” “慢走,不送。” 他再次推动轮椅手推圈,不料被她拉住了手推柄,他没前进半步反而被拽着退了回去。 不服输的林柏楠和袁晴遥展开了“拉锯战”! 他用力往前推,她使劲向后拉,不出五个回合他败下阵来,毕竟那时,他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 “你干嘛赖在我家不走?”他又恼又气。 “因为我想和你玩。”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除了跑腿和探病,来找林柏楠玩也是袁晴遥来他家的目的之一。 最近的袁晴遥有点孤单,上课时没人陪她说悄悄话了,放学了也没个称心的小伙伴陪她玩耍,李宝儿考试成绩下降了,被圈禁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李宝儿现在每天写完作业,还有长达两个小时的补习等着她,她的补习老师是她即将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姐姐,姐姐也全当拿她练手了。 “林柏楠,陪我玩嘛,好不好?”略带恳求的小奶音从上方灌入耳中,“我们三天没见了,我一个人坐很孤单,我想和你玩,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吗?” 绵软的话语挠得他耳朵痒痒的。 他扭过头看她。 四目相对—— 她如星子般明亮的眸子正认真地注视着他,眼底闪烁着真诚又恳切的光。 坦诚,是袁晴遥从小到大的必杀技。 “我没空想你!要不是你今天来了,我根本记不起你!”一贯沉冷的小男孩竟倏然有些不知所措,大声证明反倒显出了几分内心的慌张。 他偏过头去,只用侧脸面对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出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出去。”他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请假在家的三天里,除了学习就是复健,确实无聊极了,他挠了挠脸颊:“如果在家玩的话,我可以勉强考虑考虑……” 其实,林柏楠并不是不想和袁晴遥玩,他只是排斥出门。 他不想出去被大人围起来问长问短,不想听千篇一律的关心和鼓励,也不想让写满同情与惋惜的眼光降落在头顶上,更不想遇见从前他看不上眼的那些孩子们。 “好呀好呀!那我们在家玩!”她欣喜地跳了起来。 “在家能玩什么?” “能玩的可多了!林柏楠,你会下五子棋吗?我爸爸教了我怎么下五子棋,你要是不会的话我教你,我可是很厉害的哦!”她嘚瑟地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他小鹿般乌黑钝圆的眼睛里透出了机灵又略带一丝丝狡黠的意味,挑起了半边眉:“好啊,输了可别哭鼻子!” 扁圆形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黑子白子交替进攻,两只小手一来一回,无论持黑棋还是白棋袁晴遥都输得很惨。 “哎呀!我看漏了!再来再来!” “笨蛋,我都提醒过你了。” “这步不算!我、我下错棋了,我重新走一步!” “不可以,落子无悔!” “林柏楠,你看那是什么?” “……袁晴遥,你居然作弊!我刚才放这儿的棋子呢?还回来!” …… 八岁的林柏楠一门心思只顾着赢。 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什么斜三阵、八卦阵、剑阵…… 他专心致志地布阵法,全然不顾对面的小女孩被虐到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不玩了!”袁晴遥向后一倒,瘫坐在了椅子上。 二十局了,她一局没赢。 单方面碾压的竞技游戏还怎么玩嘛! 爸爸只教了她怎么玩五子棋,但没教她怎么打败林柏楠。 “嘁,我早就不想玩了!”林柏楠唇齿间喷出气音,连是谁先不想玩了这件事都不甘落后。 “你不能让一让我吗?”她不满地哇哇大叫。 “凭什么?”他掷地有声地回答。 “我爸爸都会让我!” “我又不是你爸爸!” “小气鬼!小气鬼!林柏楠是小气鬼!” “是你太弱了!” “我才不弱呢!” “笨蛋!” “笨蛋反弹!” “笨蛋反弹反弹!” “笨蛋反弹反弹无效!” …… 两个小学生吵架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厨房刷碗的林平尧和蒋玲。 听见客厅里闹腾腾的,蒋玲从门框探出头来,对着外面喊:“林柏楠,不许欺负遥遥!” “听见了没?不许欺负我!”袁晴遥一下子坐直身子,有人给她撑腰了,她理不直气也壮了起来,一耍起小脾气,她就不记得自己是小姐姐了。 “……下次让你!”四个字,林柏楠说得咬牙切齿的。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情由大风转晴了,袁晴遥刚才还瞪得圆鼓鼓的眼睛顿然又变得笑意盈盈。 她向前探出脑袋,声音充满了期待:“林柏楠,明天你带什么好吃的呀?我们带不一样的吧!我和你还有冉心,我们三个人一起吃,这样就能吃到好多好吃的了!” 话题从五子棋转变到了明天的郊游上,林柏楠的表情也从气呼呼倏地转为了冷冰冰。 “我不去。”他板起脸庞,兀自开始收拾棋盘。 袁晴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生病了是该静静休养,况且明天还会爬山,林柏楠应该爬不了山吧? “那后天的文艺汇演呢?你也不来吗?”她接着问道。 “不去。”他从喉咙里不耐烦地挤出两个字。 “来嘛!生病了也可以坐着看节目呀,文艺汇演很好玩……” “你可以回去了吗?” 话语突兀地被打断了。 林柏楠停下手,直勾勾地瞪向袁晴遥,眉宇间的愠怒和当初在医院里见到的一样。 这听似客气的话,再神经大条也该反应过来主人在赶客了。 袁晴遥百思不得其解,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俄顷,她慌忙地捂住了头—— 水杯就放在桌子上,林柏楠一伸手就够得到! “再见!” 她嗖地跳起来,飞速跑出了林家。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节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脑袋开花”! 第11章 第一张合照 林柏楠还真是个言出必行的孩子,公园郊游和文艺汇演,如他所言,他都没露面。 说完全没兴趣是假的,这毕竟是他上小学校以来过的第一个儿童节。受伤的三年,生理和心理都被束缚在病床上,连活着都是挑战,何谈过节? 同学们现在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坐在会场里边吃零食边看节目,至少比他开心吧…… 纤长的睫毛随着逐渐低沉的心情不禁垂落下来,灯光被挡住,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的主人也无精打采地做着康复训练。 林柏楠正坐在一个类似脚踏车外形的器械上,他双脚被绑在脚踏板上,眼睁睁看着仪器自动转动,一圈一圈的,带动他毫无行动能力的双腿运动,而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恢复手功能的练习、防止下肢萎缩的被动训练、维持心肺功能的锻炼,以及父母每晚睡觉前抱他起来站立半个小时,是他每天需要比其他小孩多完成的一项“作业”。 一想到其他孩子都在欢天喜地庆祝节日,他却苦唧唧地“踩”着脚踏车,心里不免又生出了几分落寞。 儿童节过后就得去学校了,他真不想去,但再骗人说身体不舒服的话,恐怕妈妈真的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了…… 不想去医院,就算真的生病了也不想去。 消极的念头在心中占领了高地,小男孩知道,他该想点开心的事才能聊以自*慰…… 可他不知道要想些什么。 他什么也想不到。 就在林柏楠感到苦闷之即,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对话声,随后而至的,是同时响起的门铃声和敲门声。 在客厅看电视的林平尧前来开了门。 门打开,一位留着短发、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于眼前出现,她一只手拎着个一小袋子,一只手牵着一个小女孩。 “马老师?”林平尧面色中显出惊讶。 “林爸爸您好!学校的文艺汇演结束了,我过来看看林柏楠,请问他的身体好些了吗?”小马老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视线刚投进室内,便看到了林柏楠。 林柏楠就在门厅做复健。突然家访的班主任令他有些慌,说话结巴:“马、马老师好!我好多了……” “那就好,老师等着你回来上课呢!”说着,小马老师将手里的袋子递给身旁的小不点,无奈地笑了笑,“袁晴遥说她也要来,我就带她一起过来了。没提前通知您一声就唐突拜访,林爸爸,希望不太打扰你们。” “不打扰,马老师快请进来吧!” 林平尧带着小马老师来到客厅,正在晾衣服的蒋玲闻声赶来。 三个大人坐在沙发上,听不真切在交谈什么。 林柏楠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一张被脂粉涂抹得奇形怪状的小脸伸到了他的眼前。 小脸白得像用白漆刷了几十遍的墙,两个脸颊上涂了粉红色的腮红,形状圆圆的,像极了猴子的屁股,口红不知何时沾到了她的牙齿上,笑起来一片红,一片白的。 “……你照镜子不会害怕吗?”他头往后仰,一脸嫌弃,想和那张脸拉开距离。 “不怕呀!”八岁的袁晴遥听不出这是调侃她的话,她递上小马老师交给她的小袋子,“呐,马老师让我交给你的。” “是什么?” “零食。”她小手撑开袋子,“马老师给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准备了一份。你也是班里的一份子,所以你也有。” 平平无奇的塑料袋里装的不过是些最最普通的零食,虾条、棒棒糖、乌梅、干脆面……成本总计三块钱吧,但这略显寒酸的小礼包是一位年轻女教师对学生浓厚的关爱。 郊游那天,小马老师注意到班里的两个贫困生是空手而来的。大伙儿围在一起分享食物的时候,两个孩子局促不安地坐着,别人递来的吃的也不敢接,因为自己没有可用来交换的。 所以文艺演出那天,小马老师给全班同学准备了零食礼包,人手一份,说是奖励大家这段时间的付出和努力。 这点零食,家境好的孩子也许压根不会正眼去瞧,可对于家庭条件差的孩子而言是雪中送炭,至少,他们不用再像郊游时那般只有眼馋的份了。 林柏楠的零食袋更丰盛些。 袁晴遥和葛冉心往里面塞了一大堆东西,凡是能留的,全给他留了一份,还有班长、学习委员和其他几个同学为了祝他早日康复而送的小礼物。 “这几样是马老师给你的,这些呢,是我给你的,这些是冉心给你的,这个是班长送你的小礼物,那个是……”她一样一样细数着袋子里的东西。 塑料袋被掏空之际,一枚躺在袋子底部的贴纸露出了一角。 袁晴遥漾起灿烂的笑容,小手伸进去把贴纸拿了出来:“看!会发光的星星贴纸,超酷的!” 她撕开贴纸,将其贴在了林柏楠的衣袖上:“嘿嘿,我觉得你会喜欢就问同学要了一个。这个星星是里面最大的哦,他还不愿意给我,我就用两块巧克力和他换了!” 他呆然凝视她:“……” 小女孩明如星辰的笑脸倒映在他的眼底,心里像被注入了什么温暖的东西,仿佛一位身处冰天雪地之中的无所依者,喝下了别人递来的一杯热可可。 他知道她最喜欢吃巧克力了,魏静不让她多吃,她还经常来他家偷偷蹭…… 见他不说话,她以为他又不喜欢,呐呐地问:“林柏楠,你不喜欢吗?你从来没喜欢过我送的东西,你到底喜欢什么呀?” 涌起的暖流让心尖变得湿漉漉的,他却转开目光,端正脸孔,打量胳膊上的贴纸,淡淡地说:“没有不喜欢,谢了,但它明明不发光。” “关了灯就发光了。” “那叫荧光……” “哦!荧光!”她赶紧纠正了说法,“林柏楠你知道得真多!” 他嘴边溢出笑声,暗蒙蒙的小鹿眼被点亮了。 袁晴遥搬了张小板凳在林柏楠身旁坐下,开始絮絮叨叨这两天发生的事:“对了对了,郊游那天同学们比赛下五子棋,我和班长并列第一名,我们下了平局!马老师奖励了我和班长小红花,我跟他们说我不是最厉害的,林柏楠才是!班长不服气,他说等你回来了,他要挑战你。还有……” 他专心地听着,也专心地看着那张被画得不成样的小圆脸。 色彩将她的表情衬得更加鲜活生动,她仿若一张讨喜的油彩画,只是看着便能让人快乐起来。 他又瞅了眼胳膊上的荧光贴纸,在她喘气的空隙插进去话:“袁晴遥。” 她仰头看他:“嗯?” “我想说……”他的眼皮垂下来遮住了瞳孔,抿了抿嘴唇,“之前在医院那次我用水杯打了你,还有前天你来我家,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你不用怕我……” 软乎乎的手臂一把环住了他的脖子,她跳了起来,像姐姐抱着弟弟那样拥抱他,咯咯的笑声萦绕在他耳边:“嘿嘿,我才不怕你呢!” “放开我!”他挣扎着想要推开她。 “不放不放就不放!”她抱得更紧了。 “我数到三……” “一、二、三,我帮你数了。” “……” 两个孩子在这头玩闹,那头大人们的谈话也接近尾声了。 小马老师斜跨上背包,来到了门厅,看见班主任出来了,袁晴遥这才乖乖放开了林柏楠。 “林爸爸、林妈妈,今天打扰了。”小马老师礼貌道别,走到林柏楠身边,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林柏楠,节日快乐!快点好起来哦!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等你回来。” 送走了小马老师,蒋玲细细端详起了袁晴遥今天不同寻常的小脸蛋:“遥遥今天化妆了,我们遥遥真可爱!” 一句夸奖让小女孩本就甜美的笑容酿得更甜了。 林平尧拿出一台拍立得相机,冲袁晴遥摆了摆:“看,叔叔新买的相机。叔叔给你和林柏楠拍张照片吧?” “好呀!”袁晴遥雀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待脚步站稳后,她的手越过林柏楠的背,搭在他另一侧的肩头,头靠头地贴近他,咧开嘴,比起了剪刀手。 她又急匆匆地开口喊:“林叔叔,蒋阿姨,关灯关灯!我想让林柏楠看看发……荧光贴纸!” 关了灯,门厅借着客厅的光,暗黄的光线漫进来。 林平尧半蹲下来,在取景框里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林柏楠,笑一笑……孩子们,我要拍了,三、二、一!” 数到一时,林柏楠扯了扯嘴角。 “咔嚓。” 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肩靠肩的两个孩子,闪光灯有些刺眼,按下快门的一瞬,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了眼。 相片缓缓吐出,林平尧拿在手里甩了甩,成像逐渐清晰—— 小女孩眯着眼睛甜丝丝地笑,她画着厚重又滑稽的舞台妆,煞白的小脸上镶着一张违和的烈焰红唇。 小男孩身体和面庞都紧绷着,也半眯着小鹿眼,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看不出那抹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不情不愿的,眉间的褶皱诉说出他内心的别扭。 他手臂上的星星贴纸,如小女孩所言,在昏暗的背景里发散出一圈幽静的绿光。 “哎呀,闭眼了!”蒋玲瞅了眼照片,招呼孩子们再拍一张。 “不拍了!”林柏楠嚷嚷道。 “再和我拍一张嘛!” “一张就够了。” “蒋阿姨说闭眼了!” 林柏楠假装没听见,袁晴遥的小手还揪着他的衣袖,他板着脸推开她的手,无视她眼巴巴的恳求:“再见,我要睡觉了。” 那一天,最终还是只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林柏楠受伤后拍的第一张照片,也是他们自记事以来的第一张合照。 那一天,小小的林柏楠忽觉儿童节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学校也不是什么如死水一潭的地方。 也是在那一天,他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可爱”的小女孩,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文艺汇演后又过了两天,林柏楠复课了。 复课第一天,班长急不可耐地跑来跟林柏楠“下战书”,说要和他进行一场男子汉之间的五子棋对决。 林柏楠还听说,班长这几天上学,书包里都背着棋盘和棋子,就为了等他回来和他一决高下。 那结果呢? 林柏楠完胜。 班长不服气地让妈妈给他报名了少年宫的五子棋培训课程,说等到学有所成之日,再王者归来,一举打败他! 林柏楠听闻表现出没所谓的态度,他没那么容易输,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19节 不服气又不死心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袁晴遥。 袁晴遥每天晚饭后都来找林柏楠下棋。她每天斗志昂扬地来,垂头丧气地走,离开前还学着电视剧里的人物撂下一句狠话:“你别高兴的太早,下次我一定赢你!” 林柏楠则咂咂嘴,回她一句:“你好大的口气。” 说好下次让她的,但胜负欲旺盛的小男孩一次也没让过。 * 送走了儿童节,气温势如破竹般节节攀升,天空中的那颗大火球一天比一天烧得滚烫。 炎炎夏日,各式各样的冰棍自然成为了消暑佳品。一到课间十分钟,小卖部挤满了人,冰柜前更是人头攒动,孩子们连从冰柜冒出的冷气都恨不得多吸上几口。 小卖部里还有一个抢手货,小浣熊干脆面。 倒不是干脆面有多么吸引人,孩子们想要的是随包附赠的卡片。 这种新颖的营销方式在当时的小学生间掀起了热潮,一个系列一百多张卡片,谁要是能集齐全套,走路只管横着走。 二年二班有将近一半的学生在集卡,集那两年最火的《三国风云录》系列,全套共121张。那段时间,经常能在教室看到有人买面、拆袋、拿卡、再扔面的场景,玩物丧志地收集卡片。 袁晴遥也是集卡大军中的一员。她从去年冬天就开始收集了,不过她买来干脆面从来不浪费,老老实实地吃干净。 最近一个月,学生们集卡的兴头更为高涨—— 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办了个抽奖活动,集齐三国全套卡片的人可以去参加抽奖,说是奖励丰厚,应有尽有,头等奖是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 活动看似划算,但其实是小浣熊要出新系列卡片了,老板娘趁此去一去旧款库存。 当然了,那个摆在奖品台中心位的游戏机,谁也不可能抽得到。 课间,袁晴遥一手拿着半根棒冰,一手唰地一下将一摞卡片一字排开:“林柏楠,给你瞧一瞧我的战利品,一共120张!我现在只差最后一张了,集齐之后就能去小卖部抽奖啦!哼哼,我厉害吧?” 她翘起唇角,语气很是得意。 “厉害。” 胃口真厉害。 他瞥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加了一句。 她眉眼弯成一条弧线,几秒后,又换上一副低落的表情:“但是这最后一张卡好难收集!我问了很多人,大家要么没有这张,要么不愿意和我换……” 转过头,她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他:“林柏楠,我缺一张特别卡‘赤壁怀古’,你有这张卡片吗?” “我不玩这些,无聊。” 闻言,袁晴遥蔫蔫地塌下身子,又忽地打鸡血一样挺起身板:“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我问了小卖部的阿姨,阿姨说买一整箱干脆面绝对抽得到我想要的卡!” 她眼里燃起斗志:“我要攒钱,我要买一整箱干脆面!” 林柏楠难以理解,墨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看傻子的意味:为了一张毫无意义的卡片,至于去买一整箱干脆面吗?啧,小孩子就是好骗。 “林柏楠,等我买了一整箱干脆面,你帮我一起吃好不好?” “我才不要吃。” “帮帮我吧,不能浪费粮食!” “你求我。” “求你了!” “好吧,勉强答应你好了。” “林柏楠,你说我会不会抽到游戏机呀?要是抽到了,妈妈不让我玩怎么办?可以先放你那里吗?你可不许偷玩啊……” 她叽里呱啦地做着美梦。 他左手撑着下颌,无语地盯着她粉嘟嘟的小脸,可盯着盯着,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定格在了她手中吃了一半的棒冰。 喉珠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吞了口口水。 好热。 他也好想吃冷饮,但是不可以。 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他的眼睫和心情一同低垂了下来……多么微不足道的愿望,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法被满足。 对于脊髓损伤患者而言,丧失行动能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无法自主解决大小便,更无法控制,万一一个不小心让肠胃受凉导致拉肚子的话…… 场面怕是一片狼藉。 况且,住院的头两年,为了抗开放性骨折造成的伤口感染,外加消炎消肿、缓解疼痛,林柏楠快把抗生素当饭吃了。 身体各器官还在冉冉生长的年纪就遭到了莫大的药物压力,肝脏和肠胃不停地转呀转呀,已经疲累到超出负荷了。他现在的肠胃功能异常脆弱,他不能着凉,更不能吃凉的东西。 但是他现在真的好热…… 欲值盛夏的天气,他上衣里面穿着硬邦邦的腰托,用来支撑他软弱无力的腰腹,好让他坐稳并坐久一点,而且,别的孩子都换上清凉的短袖短裤小裙子了,他还穿着长袖长裤。 不是家长要求他保暖,是他自己硬要这么穿的。 原因呢? 为了不被别人看到他青黑色的胳膊肘。 他是个爱干净的小孩,胳膊肘发黑不是因为不讲卫生,而是因为趴太久造成的皮肤色素沉着。 受伤第一年,脊柱骨尚未愈合,他坐不起来,整日不是躺着就是趴着。到现在也一样,他不能坐太久,回家尽量趴着,他需要给臀部和大腿后侧减压,不然皮肤会压出褥疮。 所以他才不愿意穿短袖,爸妈劝也不穿,更不可能穿短裤露出不能动弹的双腿。 设想一下,如果黑乎乎的胳膊肘被同学瞧见了,不知会怎么看待他,尤其是冯胤懿那帮家伙,必定把“不洗澡”、“脏”、“臭”、“恶心”之类的词砸在他脸上。 怕被人误解和嘲笑,只好在炎炎烈日强撑着说自己不热。 以前想方设法想要与众不同的男孩,如今连一点点小小的不同都要小心翼翼地掖藏起来。 第12章 夏日的甜 “你想吃棒冰吗?” 一声清亮的问询拉回了林柏楠游走的注意力。 袁晴遥摇了摇手中的半截棒冰:“你想吃的话,我下节课下帮你买,现在不行。现在来不及跑去小卖部了。” 想法被直白地戳穿,一抹慌乱夹杂着几丝难为情跃上了林柏楠的眼梢,他咻地扭过头去:“我不吃。” “那你干嘛盯着我的冰棒看?你明明就想吃!还是……你就想吃我的?不给!不给!”她护住了自己的棒冰。 “谁要吃沾着你口水的东西!”他嗓门扬了起来,耳廓在不知不觉间浮起一轮桃红色,“……我只是看你的棒冰快化了。” 冰棒的确是冰水混合物的状态了,袁晴遥把冰棒塞进嘴里,从脚到头扫视了林柏楠一翻:“你穿那么多,不热吗?” “不热。”林柏楠的话音方落,一滴豆大的汗珠十分不给面子地顺着他的发际线滑落到下颌骨…… “棒冰甜甜的,凉凉的,真好吃!”她吃得夸张,故意馋他一口一回味,冲他摊开手掌,“你给我钱,我帮你买。” “……谁说要吃了?”他气恼地反驳。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8扒三灵柒柒勿3六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旋即,那对用力瞪着的小鹿眼泄了气,他侧过脸去不看她,末了,一句轻细的嘟哝差点听不清,“……太冰了。” “你不能吃冰的吗?”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着手做起了课前准备,就当是默认了。 袁晴遥猛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天她去林家吃绿豆冰沙或者水果刨冰的时候,他面前永远只摆着一碗常温的红豆汤,她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吃呢! 难怪她吃得越起劲,他盯着她的眼神就越幽怨…… 上课铃声于此时响起,咽下最后一口棒冰,袁晴遥把塑料纸丢进垃圾桶里,她翻开书本,注意力却没放在课堂上,亮晶晶的瞳孔机灵地转着。 四十五分钟,懒洋洋地从钟表盘上走过。 又到了课间十分钟,蒋玲带着林柏楠去厕所了,快上课了才回来。 一回来,林柏楠看到袁晴遥紧绷绷地坐在座位上,双手伸进课桌抽屉,一会儿又把手拿出来搁腿上蹭一蹭,放脸上贴一贴…… 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没去理会她。 最后一节课,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回家了,然而这最后的四十五分钟流速过于缓慢。 教室顶上的两个大风扇不知疲倦地卖力工作,可凉风怎么也吹不到教室最后排,汗水浸透了林柏楠的上衣,双腿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好像肌肉是冷的,皮肤是烫的。 头脑渐渐变得昏沉,他难受的快要撑不住了,就在这时,悠扬的放学铃声堪比天籁之音从扩音器传来。 终于放学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再坚持一会儿,蒋玲就来接他回家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书包,用不灵活的右手抱着包,左手唰唰地往包里塞课本文具。 蓦然,两只白嫩的小手跳进了他的视线—— “喏!给你,不冰的棒冰。” 清甜的声线荡入他耳中,随着小手一并映入他眼底的,还有两只棒冰,袁晴遥笑吟吟地朝他摇晃双手:“一个是菠萝味的,一个是葡萄味的,林柏楠,你要哪个?” 脸上闪过一刹的滞愣,他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冰的棒冰”。 见他不作声,她以为他在怀疑她的话,为了自证所言实属,她把棒冰贴上他的手背:“你不信吗?不信你摸摸呗,我都给捂热了呢,真的不冰!” 湿哒哒的冰棒外壳覆在他的皮肤表面。 冰棒没有冒冷气,也真的没有冰凉感,相反,肤感温吞吞的,还染着小女孩手掌的温度。 上节课课间,林柏楠去厕所时,袁晴遥跑去了小卖部。 小小的身影挤到柜台前,她跟老板娘说要两个不冰的棒冰。 老板娘愣了两秒,随即回复她说棒冰哪有不冰的?但她坚持要买不冰的棒冰,她在超市见过,那种大包大包的棒冰就摆放在卖场的货架上,没有放进冰柜。 心想着还要做其他孩子的生意呢,老板娘敷衍地指了指冰柜,说今天进的货都放冰柜里了。 老板娘还顺带提了一嘴:“天气这么热,再用手捂一捂,冰棒很快就化了,融化了不就不冰了吗?” 袁晴遥茅塞顿开,她买了两根棒冰带回教室。 最后一节课了,怕自然放着来不及融化,她便用小手捂,小手凉了就放腿上、胳膊上、脸上暖一暖,再接着捂…… 没别的想法,她就想让林柏楠快点吃到棒冰,她看出来了,他分明是想吃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20节 “林柏楠,快选一个吧!我们在蒋阿姨来之前吃完!”袁晴遥举起冰棒凑到林柏楠的面前,催促他选一个口味。 他的视线穿过眼前的棒冰,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小女孩明亮如珠的眼睛里仿佛流转着彩色漩涡,有那么一刻,小男孩像被卷了进去,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怔怔地接过菠萝味的棒冰,握在手上,神情中的讶然之色还未褪去,又添上了一丝不知所措。 这是林柏楠第一次吃棒冰,他不知道如果不借助工具的话,如何才能打开这密封严实的包装袋。 许是看出了他的困惑,袁晴遥用后排牙齿咬住棒冰的塑料头,手里握紧扭了几圈,塑料头被轻松扭断。 几滴糖水飞溅出来,溅在她的脸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吓得闭了起来,而后又睁开,她用手胡乱地抹了几下脸蛋,眼睛笑成了月牙:“像这样就打开了!快试试!” 他学着她的动作,好在不费力,一只手也拧得开。 菠萝味的糖水涌入他的口腔,棒冰被她捂得温热,哪里还能解暑?可这奇妙的口感在他内心点亮了温暖的光。 她好似夏日的穿堂风,涤荡而来卷走所有的燥闷,神奇的是,他忽然不觉得热了。 她染着甜意的嗓音清亮:“算我请你的,好吃吗?” 他明明吃得很开心却故意板着脸:“……不难吃。” “不冰的棒冰和冰的棒冰味道差不多嘛!” “不然呢?”林柏楠看了眼黑板上方的钟表盘,蒋玲差不多快来了,他左手用力地挤了挤棒冰,甜丝丝的液体流入口中,塑料壳内空空如也。 吃完棒冰,袁晴遥抹了把嘴巴,收拾起书包,不忘整理被她视若珍宝的120张三国卡。 她像洗扑克牌一样,左右手各拿一半,对齐、合并,可一百多张卡片对于一个八岁孩子的小短手来说,没那么容易操控—— 几张卡片从她的手中脱出,倏尔飘了出去。 她忙不迭地弯腰去捡。只顾着惦记卡片了,她又一次忘了起身时要避开同桌的轮椅扶手。 果不其然,“咚”的一声,袁晴遥又磕到了脑袋,然而意想中的疼痛感并未来袭…… 她貌似撞上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直起身子,她摸了摸后脑勺,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没留意到林柏楠匆匆收回了手…… “笨蛋,第几次了?”他神情有些别扭。 “第……不记得了!有什么关系嘛,磕一磕就不痛了,你看,这次就不痛!”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别过脸,隐约笑意蕴藏在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清了清嗓子,他故作严肃地说:“快点收拾,我可不等你。” 她赶忙一股脑地把东西往书包里倒,顺嘴问道:“林柏楠,菠萝味的棒冰是不是甜甜的呀?” 他想了想,回答:“还行。” 即便不是冰凉可口的脆脆冰,那沁甜的水果味也是值得记一辈子的甜。 不过,于他而言,那天最甜的,不是棒冰。 * 之后的小半个月,夏日的空气依旧滚烫,袁晴遥一心一意地攒钱,林柏楠还是倔强地不肯穿夏装。 那段时间,班里诞生了第一个“集卡大王”—— 冯胤懿。 自己买的也好,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也好,不管手段是否正当,反正冯胤懿率先集齐了全套三国卡片,是全班第一个将手伸进小卖铺“幸运抽奖盒”里的人。他抽到了一把水枪,每天都虚张声势地冲别人比比划划。 袁晴遥一看见冯胤懿的那股神气劲儿就觉得心烦。 小霸王团体喜欢在教室后方的空地玩耍,打闹过程中,水枪时不时“误伤”她和林柏楠。 冯胤懿不止一次瞄准林柏楠的□□射击,造成林柏楠尿裤子的假象,直到某次,袁晴遥对准冯胤懿的裆部泼了一杯水,冯胤懿才消停下来。 但这不是最让袁晴遥感到不爽的一点,她更讨厌冯胤懿天天不厌其烦地跑来她面前显摆奖品,还嬉皮笑脸地诅咒她永远也抽不到那张特别卡,永远集不齐,略略略…… 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卖铺的阿姨都说了,只要买一箱干脆面肯定抽得到! 一箱干脆面三十元钱,再过两天,她就攒够三十元了! 两天后,攒钱计划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袁晴遥无与伦比的激动,小心脏里澎湃的滚滚热浪,甚至超过了五岁那年存钱买飞碟鞭炮和卷笔刀的那次。 中午午休前,她抓着林柏楠的衣服袖子,满脸兴奋地跟他说,她中午吃完饭就去小卖部买干脆面,拆完面就去抽奖,下午上课前就能给他看她抽中的新款游戏机了! 林柏楠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袁晴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中一等奖。 ……确实如此。 下午两点,林柏楠返回教室。 他以为袁晴遥会扑过来,眼睛像漫画人物一样往外冒星星,噼里啪啦地吐沫星子喷他一脸,可她只是平静地坐在座位上,在看到他后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哈喽!” “游戏机呢?”他问道。 “……”她抿住了小嘴。 林柏楠划着轮椅来到课桌前,看了眼袁晴遥的桌子,她的面前除了课本文具外没有其他东西。 太好猜了,她没抽到游戏机。 看她这个样子,估计抽到的奖品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他问:“抽到了什么?” “我……” “什么?” “那个……” “到底是什么?”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没去抽奖。”她小声嘟囔。 “没拿到想要的卡吗?”他并不意外,毕竟“拆盲盒”又不是概率为1的事件。 “不是啦。”她与他对望,嘴唇一张一翕间,变魔术般变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物件,“我没有买干脆面,我买了别的。” 她将小物件递到他眼前:“我买了这个。” 是一个小风扇。 是一个跟她一样圆嘟嘟、白糯糯的小风扇。 她扬起了往常那般甜甜的笑容:“有了它,夏天就不热了!” 有了它,他夏天就不热了。 袁晴遥不知道林柏楠为什么大夏天还穿得那么厚,问他,他就说不热,但她知道他在骗人,他明明都热得冒汗了!他还会挽起衣袖,但很奇怪,他只挽手肘以下的部分。 袁晴遥问过爸妈,爸妈也给不出确切的结论,他们猜,或许是身体不舒服才需要穿得暖吧? 总之,父母叮嘱她,让她不要乱问问题也不要乱说话,让她尊重林柏楠的行为和习惯,让她多关心楠楠弟弟,多照顾他。 她答应了。 午饭时,袁晴遥火急火燎地扒拉了几口就跑去了小卖铺,脚刚踏进店门,洪亮的声音便在店内回响开来:“阿姨,我要一箱干脆面,要烤肉味的!” 来了个大单,老板娘乐得眉开眼笑,连忙招呼袁晴遥先看看其他的,吩咐店员去仓库取货。 可就在付钱之时,袁晴遥的视线落在了老板娘背后的货架上—— 她目光锁定的那个位置,摆着一个小风扇。 “阿姨,那个多少钱?” “三十二。” “不能便宜点吗?” “算你二十八好了。” 她低头望向那一沓零零散散凑出来的钞票,两个小人在她脑子里打起架来。买了小风扇,就不够钱买一整箱干脆面了,买了一整箱干脆面,就买不了小风扇了…… “小姑娘,干脆面我按批发价卖你,收你二十八好了。” “谢谢阿姨。” “……哎?小姑娘,你怎么攥着钱不放?” “阿姨,我、我不要干脆面了,我要那个小风扇!” 出于善良的本能,她选择做一个听父母和老师话的好孩子。 按下风扇开关,徐徐凉风扑面而来,将闷热一扫而空,同凉气一并环绕在林柏楠周身的,还有一种微妙又陌生的感觉,心里面痒痒的,好像什么就快要破土而出了。 他扭过头去:“……” 她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你又不喜欢吗?” 他板着脸不理她:“……” 她捧着自己的小圆脸怼到他的眼前,仿若小笋尖般嫩的掐得出水来的手指,和那张软软白白,像刚出炉的小馒头似的脸蛋,不讲理地往某人的心里钻。 他推开她的脸,没好气地说:“离我远一点。” 好奇怪,被风扇吹走的热又卷铺盖回来了,燥热从胸口一直烧到耳后,他烧得有接近艳阳天的迹象。 她却举起小风扇放在他的脖子前面,对着他一人吹风:“凉快点了吗?” “……嗯。” “那就好!”她粉白的脸颊亮晶晶的,仿佛淋了蜜浆的棉花糖。 “多少钱?我给你。”他瞥她一眼。 “不用啦,以后一起用呗!” “那抽奖的事……” “晚两个星期再去抽好啦!”她活力满满,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许愿,“老天爷爷爷,请保佑我吧!我愿意每天好好刷牙,少吃两颗糖,我会很听爸爸妈妈的话,一直做个乖孩子!请保佑我游戏机不被别人抽走吧!” 幼稚。 迷信。 傻里傻气。 会长大的喜欢 第21节 不过……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玩?” 这是林柏楠第一次邀请袁晴遥去他家,她开心得眼睛射出熠熠的光芒,但又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今天去奶奶家给奶奶捶背揉肩,奶奶会给我五块钱呢。” 他瞬间撇下嘴角,错开视线:“我就随便问问。不来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很想和你玩。” “那你明天想和我玩吗?” “看心情。” “明天心晴,和天气一样晴,嘿嘿!” “……” 很快,时间来到了放学时分。 今天奶奶来接袁晴遥回家,她和林柏楠打了声招呼,背上书包一路小跑步奔出了校园。 不一会儿,蒋玲也来接林柏楠了,她熟稔地背林柏楠下楼,将他放回轮椅,给他捆上约束带。 林柏楠坐稳后,双手推动手推圈向前驶,右手使不上劲儿,轮椅轨迹一直往左边偏,蒋玲跟在他身后及时调整方向。 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时,他停下了脚步,指腹摩擦着轮椅手推圈,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他下定决心,认真地开口说道:“妈妈,我想买干脆面。” 第13章 不是他的新娘子 第二天早上,袁晴遥来到教室,身侧的人随意一挥手,甩过来一张薄薄扁扁的东西:“给你。” 定睛一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张特别卡! 她拿起卡片,仿佛在鉴宝般目光细细描摹,脸上的渴望和憧憬溢了出来:“林柏楠,你怎么有这个?”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我昨天随便买了两包,一下就中了。很简单,有什么难的。” 她眼巴巴地羡慕不已:“你好幸运哦!” 他轻飘飘地递来一句:“送你了。” “给我吗?!”她受宠若惊。 “我随便。” “真的给我吗?真的吗?”她连问好几遍,粉嫩的小圆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像极了一只得到胡萝卜的小兔子。 “不要算了,还给我。” “要要要!”她赶紧把卡片揣进兜里,生怕他反悔了,“我等会儿下课就去抽奖!林柏楠,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要。” “那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毫无悬念—— 袁晴遥没抽到游戏机,她抽到了一支圆珠笔,一支跟巴啦啦小魔仙里的魔杖一般花里胡哨的圆珠笔。 林柏楠在看到这个奖品时险些背过气去:“……你手气也太差了吧!” “你手气好你来抽呀?谁让你不跟我一起去!” “你好歹也抽个十块钱以上的东西吧?” “圆珠笔怎么了?虽然便宜,但既可以观赏又可以写字!你看这支笔像个魔仙棒,我很喜欢呢!”不是嘴硬挽尊,袁晴遥是真心这样认为的,从不羡慕别人的,喜欢自己拥有的,是她的优点之一。 说罢,她乐呵地玩起了圆珠笔,口中嘀咕着“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变身”。 清浅的叹气声从林柏楠口中吐出,他扶了扶额,这丑不拉几的圆珠笔一定是卖不出去了才放进了奖品池…… 有点无奈,昨晚他和林平尧偷偷摸摸、辛辛苦苦拆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包装袋,就换来了这么个两块钱的丑东西。 关于“赤壁怀古”这张卡片的来历,林柏楠没说实话。 昨天放学,他确实让妈妈帮他在小卖部买了两包干脆面,打开袋子,预料之中的没抽中。 他不甘心,还想继续买,但是蒋玲哪里愿意让宝贝儿子吃这些垃圾食品,果断拒绝了他,他只好悻悻然先回了家。 晚饭后,他悄悄拉着林平尧说了集卡的事,他半句没提,他想要卡片,是因为袁晴遥想要。 难得听见儿子对同龄人感兴趣的东西产生兴趣,林平尧自然一万个乐意,于是,父子二人谎称去外面散散步,出了家门。 蒙在鼓里的蒋玲还又惊又喜,怎么平日里除了上学之外一步都不肯踏出家门的林柏楠,今天居然主动提议外出了! 林平尧带着林柏楠来到小区门口的商店,买了一箱小浣熊干脆面,怕被蒋玲发现,也怕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两人在街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一袋接一袋地撕开包装。 这一箱,没抽中,又买了一箱,又没抽中…… 小男孩焦急地盯着爸爸手中的动作,他只能干瞪眼看着,右手没有抓握能力,他一个袋子都撕不开。 直到拆到第六箱干脆面时,目标卡终于珊珊而来。 厚厚的两摞卡片叠放在林柏楠的大腿上,他也集齐一整套三国卡了,可其他的卡片入不了他的眼,他捧着“赤壁怀古”,无意识地想象起了把卡片给袁晴遥时会是什么画面。 她一定很高兴。 想着那张带笑的脸,他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拉回思绪。 袁晴遥笑着撞了下林柏楠的肩膀,甜甜的嗓音和缺了半颗门牙的笑容让她愈发得俏皮可人:“林柏楠,谢谢你给我卡片,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突然荣升为她的朋友,还是“朋友”二字前缀上了形容词“好”的那种不一般的朋友,一种参杂着暗喜和激动的满足感从林柏楠的心底油然而生,他嘴上却装淡定:“哦,不客气。” 袁晴遥乐得开怀,拿出卡片一张一张展示给林柏楠:“我现在也是‘集卡大王’喽!林柏楠,再给你看一眼我的宝贝们,你看,这张是……” “等一下!”他叫停了她的动作,狐疑之色跃然脸上,“卡片不回收吗?” “为什么要回收?当然要留着做纪念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眸中的疑惑被一抹狡黠替代,他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点,扬起唇角,话语悠然而出:“袁晴遥,你想赚钱吗?” 三天后,小卖部紧急停办了抽奖活动,老板娘一头雾水地收回了店门口大大的活动招牌。 天知道怎么忽然有络绎不绝的学生前来抽奖?怎么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集齐全套卡的人?为了清库存才办的抽奖活动,现在得不偿失,不得不终止活动了。 老板娘觉得事有蹊跷,却没质问过孩子们…… 民风淳朴的2003年,小娃娃能有什么坏心眼? 只不过…… 合理利用规则罢了! 小卖铺的抽奖活动有个明显的漏洞,即抽完奖后卡片不回收,这意味着,一套卡片可以被不同的人不限次数循环利用。 于是,有人做起了卖抽奖机会的生意—— 抽一次五毛,押金两块,外加主课课本一本,不限购买次数,欢迎回头客。 第一个做起买卖的人自然是袁晴遥了。 起初,只有两个同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没成想居然真的成功抽了奖! 消息传出,同学们接踵而至,反正才五毛钱,无论抽到什么奖品都不亏。 不到一天,袁晴遥赚了二十块钱。 见此场景,冯胤懿红了眼,也学起了袁晴遥做生意,他贪心地把业务范围拓展到了其他班,乃至其他年级。 因此,短短三天全乱了套。 甚至有幸运儿窜空子兑了三次奖,毕竟全校几百号人,老板娘哪里能认得下谁抽过谁没抽过? 袁晴遥也试着再去抽了一次奖,可她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先是傻里傻气地跑去买不冰的棒冰,又豪气地要买一整箱干脆面,还有她那张让人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再多看几眼的可爱小圆脸…… 很难让人记不住。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她,然后没理她。 始作俑者到藏得深—— 林柏楠特意叮嘱袁晴遥,让她不要告诉别人是他出的主意,这样既不会引人瞩目,到时候老板娘找人算账的话,麻烦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可怕的八岁小孩。 各种口味的脆脆冰、被一直珍藏的121张三国卡、为了不浪费食物,林平尧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帮着啃了一个星期的干脆面,以及,那个比初生小奶猫还要软糯可爱的小女孩,成为了小男孩每天去学校的最强动力。 他从此没再嚷嚷过不想上学的话。 * 升三年级的暑假,袁晴遥连着一星期天天去敲林家的门,还软磨硬泡地哄林柏楠一起和小区的孩子们玩了一回。 虽然如林柏楠预想的一样,他招来了一些复杂的目光。好奇、同情、掺杂几分嫌弃或幸灾乐祸,但大多数孩子还是友善的。 袁晴遥和李宝儿两个人跟左右护法似的守在他旁边,毛毛哥哥还背着他玩了滑板。 一周后,林柏楠又消失了。 当袁晴遥听到林平尧说,蒋玲带着林柏楠去外地看病了时,她还以为林柏楠又受伤了,吓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林平尧笑着擦掉她脸上的小金豆,说林柏楠只是去更好的医院看看有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让她不要担心。 之后,袁晴遥隔上三五天给林柏楠打通电话。 他每次接起电话时的开场白都是一句“不耐烦”的:“怎么又是你?” 要不是他回来后给了她一大盒龙须酥,她都怀疑他不是去看病了,而是被自己烦跑了! 假期结束,三年级开学。 新学年安排座位之前,林柏楠“不经意”地问起袁晴遥,她想换座位吗? 袁晴遥觉得无所谓,坐哪里都没差。 听闻,他回了句“我也随便”,开始不急不缓地分析:“你和冯胤懿都属于班上的中等个,坐一起的概率很高。轮换座位的时候遇到前后左右都坐着小霸王的概率也很高。” 她不明白:“概率是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22节 他掀起眼皮看她,嘴角微扬:“就是,你很快就要被讨厌的人包围夹击了,他们会是你的前桌后桌邻桌同桌。”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没想过那么多,拧着眉头叫:“那怎么办啊?” 他移开视线,悠哉地翻书页,手指扣了扣桌面:“这个位子不会轮换,我还会坐这里。” 于是—— 袁晴遥提前去跟小马老师申请,让她继续跟林柏楠同桌,继续坐教室后门旁的座位。 小马老师叫来林柏楠问他愿不愿意,他板着脸应了声:“好吧,无所谓。” * 又一晃,时间来到了2005年秋天。 袁晴遥升入四年级,她上下学不需要大人接送了,不过每天放学还是会等蒋玲来,然后和林柏楠一起回家。 还是相同的回家路线,还是同样的沿路风景,以及,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划不动轮椅的林柏楠。 袁晴遥不止一次问过他,他的右手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走路? 林柏楠说让她管好自己就行了,而后,给了她和两年前一样的回答:“有些东西坏了,是不会好的。” 她将信将疑,却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关于他不能走路这件事的定义—— 绝不是摔倒膝盖擦破皮了,明明能走路却哭着喊疼撒娇让爸爸妈妈背的那种;也不是卧床休养个一年半载,痊愈后又是条生龙活虎的好汉的那种。 看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提及受伤的事,她也不再追问,反正他坐轮椅也好,不坐也好,并不影响她和他做朋友。 多亏了袁晴遥的陪伴,林柏楠这两年转变了不少。他不再像刚入学时那样将所有人拒之门外,虽然离健谈开朗还差了一大截,但也能正常地和同学们聊聊天了。 他和班长相处的还不错。 班长最近家里添了位新成员,爸妈给他生了个妹妹,他天天给林柏楠讲小婴儿是怎样一个可怕又可爱的存在。 “她好爱哭,但也好爱笑!” “她的手还没我的拳头大呢!” “她的粑粑闻起来是酸的!” …… 班长分享着拥有了妹妹的感受。 林柏楠听后思虑片刻,冷静地抛出一句:“你有了妹妹,爸妈就不只爱你一个了。” 班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泄了气的皮球:“你说得对,我爸已经很多天没陪我下棋了,爸妈整天围着妹妹转,他们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你爸爸妈妈肯定是爱你的。”袁晴遥分给班长一个棒棒糖,聊以安慰,再给林柏楠和葛冉心每人一个,轻快地说,“我也想有个妹妹,我可以抱抱她、亲亲她,等她长大了和她一起玩,我们还能互相换衣服穿!”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林柏楠眉头一皱。 这个笨蛋在高兴什么? 多一个人分走宠爱,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天性乐观且神经大条的袁晴遥压根想不到这一层,她刚才忘记了要帮林柏楠撕开糖纸,小手剥了纸,把晶莹剔透的棒棒糖递到他的左手:“林柏楠,不客气,我请你的。” “不客气,我请你的……哈哈!” 林柏楠刚要把糖接过来,一只手嗖地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糖! 讨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是冯胤懿! 冯胤懿娇声娇气地模仿袁晴遥说话,露出小魔王的坏笑:“袁晴遥,你怎么不请我吃糖?” “谁要请你!还给我!” 袁晴遥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夺回棒棒糖,冯胤懿眼疾手快一个转身躲开,迅速把糖放进了嘴里。 “哈哈!我就吃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冯胤懿洋洋得意地嘬着棒棒糖,猛然,他想起来了什么,吐出了糖,还连带着啐了好几口吐沫,脸上浮出一抹惊慌之色。 “呸呸呸!我最讨厌荔枝味的……”小声哝哝了一句,他转手把棒棒糖丢进了垃圾桶。 “啊!坏家伙你还我棒棒糖!” 音量巨大的尖叫声从袁晴遥的身体里破体而出,她抡起袖子,眼看就要冲上去了,却被一只手倏地拉住。 回过头,是林柏楠拉住了她,他左手抓着她的手腕,右手肘撑在桌面上,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向前倾,随时都可能摔倒,语气听起来严厉:“你要打架吗?” 她不敢乱动了,扶直了他的身体,不甘心地哭丧着脸:“……他抢了我们的糖。” 林柏楠的小鹿眼中同样布满了不悦,但尽量避免和他人发生正面冲突,切忌冲动,切忌意气用事,是他从那场意外中吸取到的惨痛教训。 他指了指桌上的另一根棒棒糖:“这不还有一个吗?我不吃,给你吃,听话。” 葛冉心也在悄悄扯袁晴遥的衣角,暗示不要惹麻烦。 深呼吸两次,袁晴遥忍了下来。 然而,冯胤懿不依不饶,口中蹦出挑衅的话:“袁晴遥!你为什么听林柏楠的?你们什么关系?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她铿锵有力地反驳。 “你和一个不会自己尿尿的瘸子做好朋友?” “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 争吵愈演愈烈。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而来。 似是泄愤般的粗重气音从冯胤懿的鼻子里喷出:“我看你和林瘸子放学一起回家,下课了也呆在一起,你们就是一对!怎么,你长大以后要嫁给他吗?” “……我没有!你别胡说!”不知话题怎得扯到了意想不到的方面,袁晴遥愣怔几秒,随即激动地辩驳。 “不然你为什么处处帮着他?” “我只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帮别人?” “爸爸妈妈和马老师让我多多帮助林柏楠!” “马老师还让你帮我学语文呢!你怎么不管我?!” “我……” 喉头一噎,她自知理亏。 四年级推出了“帮扶计划”,一个优等生帮助一个后进生,而袁晴遥好死不死抽到了冯胤懿。她不想和他有更多的交集,就没主动给予帮助,他又对学习不上心,也没来找过她,所以,该计划在他们这里形同虚设。 而袁晴遥片时的凝滞,让小霸王们以为他们抓到了她的把柄,唯恐天下不乱的男孩们七嘴八舌、添油加醋起来。 乱糟糟的闲话像被一杆子捅穿的马蜂窝,呜嗡嗡逼近,毫不留情地将袁晴遥吞没—— 他们说她喜欢林瘸子。 他们说她和林瘸子牵过手,还亲过嘴。 他们说她以后是林瘸子的新娘子。 袁晴遥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 她只是依照父母和小马老师的嘱咐好好善待需要帮助的林柏楠同学…… 可没想到,她自以为是助人为乐,在同学眼里,他们居然是成双成对定终身的关系。 莫须有的男女之事对十岁的小女生来说是既是羞辱又是伤害。 委屈来势凶猛,如一条盘踞于心头的大蛇,吐着信子以吞象般的气势钻出喉咙。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袁晴遥哭着甩开林柏楠拉着她手腕的手。 趴在桌上,她脸埋在臂弯里不住地抽泣。 冯胤懿似乎没料到会惹哭袁晴遥,瞬时慌了神,手足无措之余,他拿林柏楠撒气,一脚踹上了林柏楠的轮椅! 轮椅没拉手刹,轮子受力向后滑去,靠背重重地撞上了旁边的课桌,林柏楠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 重重的撞击感冲击了林柏楠的大脑,却远没有被袁晴遥甩开手的那一霎来得猛烈…… 倏然一空的左手,捎带着男孩这两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自信与快乐,一同从指缝中溜走了。 葛冉心和几个同袁晴遥要好的女同学将她护了起来,有的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安慰,有的跟小霸王团体争吵。 班长试图维持秩序,其余小霸王自知理亏,象征性地还了几句嘴之后惶惶然散去。 直到上课了,袁晴遥还没止住眼泪。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在下面用手背拭去泪水,发泄似的记着笔记,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力。 目光一晃,她看到了那根棒棒糖,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气闷和委屈—— 她抓起棒棒糖扔进了垃圾桶里。 硬糖与塑料桶壁碰撞而出的闷响声,敲打着林柏楠的神经,那双小鹿眼不再有湛湛光亮,暗淡的如当初重逢时那样。 那天放学,袁晴遥二话没说背上书包走了,而林柏楠一言不发地抱着书包等蒋玲来,安静的犹如一尊石像。 仿佛再现了二年级入班时的场景,但是这一次,小男孩没办法催眠自己,假装不在意了。 第14章 回家 迈入深秋,干燥的空气染上了瑟瑟凉意。 萧疏的黄叶不愿与枝头作别,却无法抵抗利飕的风,如折翅的叶蝶坠落地面,黄叶挣扎似的在石头路上翻飞跃起。 第五天了。 林柏楠记得很清楚,袁晴遥已经五天没和他说过话了,她上学来得晚,放学溜得早,课间没人影,课堂不出声,更别提来他家找他玩了…… 种种种种,无一不透露出一个讯息—— 她在躲他。 为了撇清关系,袁晴遥一味避嫌,可她忽略了那日的争吵不止她一人内心受到了伤害,林柏楠也是,他甚至没做错什么,就被她硬生生地抛开了。 还是第一次面对朋友刻意的疏远,林柏楠想修补这份关系的念头无比强烈,但他又放不下自尊心去讨好袁晴遥。 说实话,他内心更多的是害怕。 会长大的喜欢 第23节 倘若他的示好被她无视、被她拒绝,他只会比现在更受伤。 于是林柏楠装作不小心弄掉了中性笔,想先看看袁晴遥会是什么反应,可她只是瞳孔朝他的方向些微偏移了一下……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失败的试探彻底浇灭了他心中那株期望的小火苗。 她像躲瘟疫一样躲他,在她心目中,和他传绯闻分明就是比毛毛虫、比写着骂人话的纸条、比被掀了裙子更恶心、更讨厌的存在,因为他是个坐轮椅的可怜虫,不能冲上去和冯胤懿打架,让他们闭嘴…… 骗子! 还说和他是好朋友呢! 愤懑之情一涌而上,却又在转瞬之间被无助所取代,他昏昏沉沉又度过了一天。 放学后,袁晴遥脚上装了弹簧似的跑走了,同学们也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值日生和安静等待的林柏楠。 蒋玲又来晚了。 她最近常常比约定时间到得晚,不过林柏楠不介意,爸妈既要忙工作还要忙着照顾他,他们很辛苦,晚一点就晚一点,多等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虽然性格不怎么可爱,但他是个懂得体谅父母的孩子。 再说了,晚点回家其实更好。等到校园里学生们都差不多各回各家了,再让妈妈背他下楼,这样,他就不会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又围观了。 然而,那一天所有的事都和林柏楠对着干。 从日落西山等到即将夜幕四合,走廊从比肩接踵到空空荡荡,教室里从还有值日生到他孤身一人…… 林柏楠一直没等到蒋玲来接他。 眼前,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快要隐没在昏黄的光线之中,男孩的情绪同窗外的日落一起下陷。 寂静与黑暗宛如晕开的墨水,从天边漫延至他的脚边,没了学生的教室和他一样,透着些被遗弃的凄凉之感。 他越来越慌。 天色每暗一分,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你说得对!爸爸妈妈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脑海中忽地回荡起了班长的这句伤心话。 记忆由此开始回溯,他猛然记起上个月的某一天,妈妈在吃饭时不经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楠楠,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他在心中默默回答“都不想要”,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冷漠无情,他开口抛出了两个字:“随便。” 难道…… 身体一僵,他咬住下唇,抓着书包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纷乱的思绪汇聚成了一个答案,而兀自砰砰乱跳的心脏和来自意识深处的不详预感,貌似预示着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他要有弟弟妹妹了。 爸妈以后不爱他了。 这时,后门传出声响。 林柏楠急切地朝后门看去—— 那双漂亮的小鹿眼在亮了一瞬后暗了下来,因为眼前出现的,不是他此刻最期望见到的那个人。 来的人是小马老师。 “……林柏楠?你怎么还没回去?”小马老师打开了教室后方的排灯,语气有些惊讶,“你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没有。”林柏楠扭过头,收起了难过的表情。 “你妈妈可能临时有急事走不开,老师送你回家吧?” “我想等妈妈来。” “好吧,那老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谢谢马老师。” 小马老师从单肩包里掏出手机拨打了蒋玲的电话。等待中,她注视起了面前瘦小的男孩。 刚才她下班了,路过班级门口的时候打算进去看看门窗都关好了没,于是,她推开了教室后门,没想到竟看见了一个人影。 教室里关了灯,视线一片灰蒙蒙的,她打开灯后才看清楚那个人影是林柏楠。 而他在看到她后,眼底显出了难掩的失望和落寞,却又在眨眼间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以及,他现在直挺挺的坐姿和只肯用侧脸面对她的样子,又勾勒出了一种破碎的倔强感。 小马老师好奇林柏楠此刻在想什么,也好奇他为什么就这么在黑漆漆中静静坐着。 其实,值日生本来给林柏楠留了一盏灯,但林柏楠觉得反正妈妈很快就来了,用不着留灯,而且,等会儿妈妈又要背他又要关灯的也很麻烦…… 所以,他就让最后一位值日生离开前把所有的灯都给关了。 林柏楠高估了自己。 天快黑透了蒋玲也没来接他。 而他,压根够不到灯的开关。 和蒋玲通话后,小马老师陪林柏楠一起等。 期间,为了松解林柏楠紧绷的神经,小马老师努力地找她觉得十岁小男孩会喜欢的话题,林柏楠则心不在焉地回应。 直到天空拉起了星幕,校门口,安保室内的光源不再是保安叔叔的打火机和亮红的烟头,屋内点亮了灯泡…… 终于,那抹令林柏楠望眼欲穿的身影向他飞奔而来。 “楠楠!” 蒋玲俯下身子,一把搂住了轮椅上的林柏楠。 林柏楠佯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蒋玲的背,可那熟悉的怀抱让他依赖,也让他后怕,一股酸涩滋味涌上了他的鼻头。 “……妈妈,你以后还会来接我吗?”他声音闷闷的。 “说什么呢?妈妈以后还是每天接你啊!”蒋玲捋了捋林柏楠的头发,歉意写在紧蹙的眉间,“等了很久吧?有没有害怕?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来这么晚的!妈妈已经出门了,又接到了护工的电话,说姥姥洗澡的时候摔倒了,妈妈就急急忙忙赶去了养老院,一着急,忘了看时间……” “姥姥没事吧?”林柏楠关切道。 “没事,姥姥修养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嗯。”林柏楠点点头,表情是难得的乖巧。 到了教学楼楼下,小马老师同蒋玲和林柏楠告别,蒋玲跟小马老师道了谢,由衷地感谢这位年轻女教师这么晚了还负责任地陪学生。 蒋玲把书包挂在轮椅靠背的两只手推柄上,如若平常,接下来林柏楠该自己推轮椅了,可那天,他却停在原地,用左手拉住了蒋玲的手…… 用他唯一正常的左手紧紧地拉住了妈妈的手。 “怎么了?”蒋玲笑着问。 “我饿了,没力气。”他没有吐露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他是怕他一个人在前面划着划着…… 妈妈就不见了。 “好吧,今天允许你偷懒一次。”蒋玲说着推起了轮椅。 深秋的晚风不免吹得人想将外套裹得更紧点,解放了双手的林柏楠没有这么做,一路上,他都不放心地抓着蒋玲的大衣衣角。 瞬息万变的几日内,林柏楠毫无防备地被现实伤害了,同时,他也知晓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因为他是个离开了轮椅就寸步难行的废物,所以被叫作”林瘸子的新娘子”时,袁晴遥伤心地哭了鼻子,不再理他了。 因为他是个时刻需要人照顾的拖累,不能自己出行,就连上厕所这么基本的事都不能独立完成,所以爸妈才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取代他。 原来残疾不只会被同情、被嘲笑、被视为异类…… 还会被抛弃。 那晚,林柏楠生病了。 不是装病,这次他真的生病了,在冷飕飕的教室里等了太久,身体受凉导致他得了重感冒,当夜发烧烧到了40c。 高烧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更别提脊髓损伤患者了。损伤平面以下的躯体不能排汗也不能自主调节体温,长时间的体温紊乱很可能引发急性胃炎或者肺炎…… 二者任其一,都能要了林柏楠的小半条命。 林平尧和蒋玲彻夜守着。 退烧药和物理降温双管齐下,要是还高烧不退,或是症状加重了的话,就必须送儿子住院了…… 好在天亮之前林柏楠退烧了,除了身体有点脱水外,并无大碍。 林平尧在沙发上眯了一个半小时就去上班了,蒋玲跟学校请了一天假在家照顾儿子,她给林柏楠也请了假。 清醒后的林柏楠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眼睛酸了,就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无聊了,就翻几页推理小说,渴了,就喝放在床头柜上的温开水,饿了…… 他一点也不觉得饿。 本就没什么食欲的小孩,生病了愈是吃不下饭了。 一天,两天,三天…… 他就像秋末即将凋零的花朵,数着日子,眼看枯燥乏味的生活一遍遍重演。 不过,生病的第四天,这朵蔫头垂脑的花,等来了他的小蝴蝶。 那天下午,林柏楠平躺在床上放空,看了一半的侦探推理小说看不进去了,书页朝下扣在他的手边。 “咚咚。” 叩门声响起,蒋玲的问询随即而至:“楠楠,妈妈能进来吗?” “请进。” 卧室门缓缓推开。 林柏楠用右手手腕勾着床边的安全扶手,左手撑起身体。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起身动作上,全然没注意到门口此时除了蒋玲,还多了一位小可爱。 坐稳后,他冲着门口的方向张开双臂:“妈妈,我想上厕……” 蓦地,喉咙一堵,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怔愣地盯着眼前四天没见的袁晴遥,她扭捏了几下,笑嘻嘻地向他跑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高举着“求抱抱”的姿势! 会长大的喜欢 第24节 啊…… 心下大呼一声,他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向后倒了下去。 “不是要上厕所吗?怎么又躺下了?” 蒋玲走到床边试着拉开被子,被子却被林柏楠扯得更紧了,他整个人被全全包裹起来,只露出了个乱糟糟的发顶。 他好几天没洗澡也没洗头发了,每天只用湿毛巾擦擦脸和身体,讲究的他可不想让袁晴遥看见自己这幅邋遢的样子。 “不上了,我#@*7……” “这孩子说什么呢?快起来,也到上厕所的时间了。” 含糊不清的话从被窝中传出,蒋玲掀开被子把还在做无用挣扎的林柏楠从床上拉了起来。 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向四面八方炸开,鸟儿看了一定觉得亲切,叽叽喳喳地叫几声“这真是个筑巢的好地方“! 好像超级赛亚人! 袁晴遥的小脑瓜里霎时闪过动漫角色,笑声就要从胸腔里破出来了,又在林柏楠凶巴巴的眼神中给压了下去,她把出生这十年来所有的伤心事想了一遍才憋住笑。 蒋玲将轮椅拉到床边,林柏楠一只手撑在轮椅坐垫上,一只手撑着床面,蒋玲半蹲下来抱住林柏楠的腰,两人同时发力,配合默契地从床上转移到了轮椅上。 “遥遥,你在这里等一等哦。” “好哒!” 说完,蒋玲推着林柏楠出了卧室。 独自待在卧室里的袁晴遥环视起了屋内的陈设,这是林柏楠受伤之后,她第一次进他的卧室。 她对这里的记忆不太真切。 没受伤前,林柏楠老把她堵在卧室门口,不让她进来,还自称“私人领地”,禁止她这个外人踏入。 纵使记不清了,袁晴遥也能十分笃定地分辨出来,如今的这里和过去的原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去过宝儿姐姐家,去过葛冉心家,去过其他小伙伴的家,而这里,目光所及之处,皆不同于以往她去过的朋友们的卧室—— 和医院同款的医用床,床两侧均安装了可拆卸的安全扶手;屋顶吊着一个吊环,床头堆着几个软枕,床尾放着一对像是穿在脚上的气囊;常用的物品都被放在了低矮的位置,六层高的大书架现在只有下面的三层放了书,密密层层的科技杂志和推理小说按照高矮排列得很整齐。 “看够了吗?” 硬邦邦的声音倏忽响起,吓得袁晴遥一激灵,由于没有脚步声的缘故,林柏楠总是神出鬼没的。 “你吓到我了!”她捂住小心脏。 “这里是我家,难道我出现了还要跟你打报告吗?”他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推着轮椅慢慢驶来。 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他的头发已经服服帖帖地打理好了,还“顺便”刷了刷牙、洗了把脸。他还在睡衣里面穿上了腰托,好让自己看起来坐得更挺直一点。 轮椅最后停在了床头的位置,林柏楠面朝墙壁拉下手刹,留一个侧脸给袁晴遥,袁晴遥往床中间挪了挪屁股,林柏楠则赌气似的不为所动。 屋里弥漫着无边无尽的安静。 片时,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死不了,你来干嘛?”他没好气地反问她。 “我妈妈让我来的。”她诚实作答。 “……” 气愤冲上了脑门,他扭过脖子瞪眼与她对视,心里憋得慌,但这种感觉又不是单纯的生气,委屈、失望、难过等情绪也一股脑地混入进来。 不想来就别来! 谁求你来了! 给我回去! 想发脾气,可所有的愤怒在宣泄前竟全部消融在了她无辜又诚挚的眼眸里,他说出口的居然是一句有气无力的话:“你不想来就回去吧……” “我没有不想来。”她双手支在床沿,蜷起腿摇晃脚丫,眼睛盯着脚上毛茸茸的拖鞋,“我跟妈妈说了冯胤懿的事,我妈妈说,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来跟你道歉。林柏楠,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的。” 她跳下床,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平视他,圆溜溜的眼睛里荡漾的眸波和言辞一样恳切。 第15章 和好如初 时间回到一天前,也就是林柏楠生病请假的第三天。 魏静发觉自家的小丫头最近怪怪的。 之前天天往楼上跑,不是去找林柏楠玩就是去和林柏楠一起写作业,也不怕打扰别人,这几日她安分的让人有点不适应。 直到魏静听说林柏楠病了的消息,而袁晴遥却只字未提时,她猜测两个孩子闹矛盾了。 细问过后,魏静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她问袁晴遥,是因为林柏楠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样,才生气不理他的吗? 袁晴遥用力摇头,说不管和谁传出这种闲话,她都会羞愤又难过的。 她接着问,因为别人的一句坏话就破坏了友情、就放弃了一个对自己很好的朋友值得吗?她顺手拿起袁晴遥喝水的杯子:“遥遥,你看,你最喜欢的杯子,还记得吗?这是楠楠暑假从外地带回来给你的礼物。” 思索片刻,袁晴遥醒悟。 她不去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就好,林柏楠会给她买好吃的、会送她小礼物,小霸王们又不会! 看着女儿一副想通了的模样,魏静捏了捏袁晴遥的小圆脸,告诉她,她不应该冷落朋友,她要做的,应该是尽快和朋友道歉、和好,并无视传闲话的那些人,让他们自讨无趣,或者想办法让传闲话的人以后不敢乱说话。 袁晴遥觉得妈妈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她第二天便跑来和朋友道歉了。 袁晴遥突如其来的真诚道歉让林柏楠一时间没转换过来。 他愣了愣神,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还腾起一丝欣喜,可他依然臭着张脸。 没几秒,袁晴遥抬高了音量的声明插了进来:“……但是!我以后不当你的新娘子。” “嘁,那太好了。” “我以后也不会和你结婚。” “哼,我也不想。” “但是,你是我的好朋友。” “……哦。”顶灯投射的光晕柔和了林柏楠倔犟的脸庞,他微微低头,左手把玩起了不灵活的右手手指,嗓音软得别扭,“你已经九天没理你的好朋友了。” “天呐!这么久了吗?”她嘴巴张得浑圆。 “……” 林柏楠要气死了! 只有他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他气鼓鼓地冲袁晴遥摊开手心:“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昨天是我生日,礼物呢?现在给我也不算晚。” 她眼神飘忽:“你不也没送我生日礼物嘛……” “你生日什么时候?” “7月14日。” “知道了,以后送你。” “林柏楠,我确实不记得你的生日,我只记得在秋天,我要是记得,我昨天就来了,对不起啊!”袁晴遥自觉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好朋友,她飞快地转动脑筋,想要补偿林柏楠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把手给我。” “干嘛?” 她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虽然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他还是将左手伸了过去。 “送你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袁晴遥独家定制的林柏楠的专属生日礼物!”说着,她打开笔盖,左手拉住他的手掌,右手在他的手腕画起画来。 “干什么!”他想抽回手。 “别乱动。”她握得更紧了,“送你一块手表!嘿嘿,这是宝儿姐姐教我的,我画的很好看的!” “再好看也是假的。” “我爸爸说男人的手表很贵,等我长大了送你真的!” “我记住了,你可别想赖账。” “当然咯!” 画画的间隙,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她梳了两条低麻花辫,几根不听话的发丝从辫子里逃出来,躲在她饱满的脸颊边,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辫子尾端不时扫过他腕侧的肌肤…… 她像是带了电一样。 “……咳咳!”他大声咳了两声。 “马上就好啦。”以为林柏楠等得不耐烦了,袁晴遥笑着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笔尖在他的皮肤上灵巧又流畅地游走,没一会儿,一块还算精美的“手表”纳入眼底,画得挺像模像样的。 “怎么样,好看吧?” “不算太丑。” 显然在等表扬的袁晴遥撇了撇嘴,而林柏楠的下一句话又使她微垂的嘴角一飞冲天:“嘁,谢了,我收下了。冰箱里有蛋糕,你要吃吗?” “要吃!要吃!” “还有,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啊?” “感冒会传染给你。” “林叔叔说不会传染我才进来的。” 来到餐厅,袁晴遥开启了“扫荡式”进食模式。 从小到大,除了茄子,她吃什么都吃得很香,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袁斌和魏静平时虐待她不给饭吃。 她还给林柏楠补上了生日歌。她本人唱得很高兴,但她不成调的歌声听得小寿星浑身难受,林柏楠从来没听过有人能把“祝你生日快乐”唱得如此要命。 会长大的喜欢 第25节 生日蛋糕剩了一大半,蒋玲切了一块递给林柏楠,其余的被袁晴遥预定了,转眼,大大的蛋糕所剩无几,盒子里只躺着几小块掉出来的奶油。 林柏楠似乎受到了袁晴遥的影响,食欲变得好了起来,难得吃完了一块蛋糕。 蒋玲见状,给袁晴遥递上两张湿巾,笑着说:“遥遥多来阿姨家吃饭吧,你每次来,林柏楠都能多吃半碗饭。” 袁晴遥连连点头,又抓起果盘里的荔枝吃了起来,她剥了一个喂到林柏楠嘴边,她知道他靠自己剥不了壳,好朋友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帮助、有福同享嘛!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在她亮晶晶的眸光下,僵硬地张开了嘴巴,任由她玩投篮似的把荔枝投进了他的口腔。 她满意地嘻嘻笑。 他明明就腼腆的像个掐得出汁水的水蜜桃,还伪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你别什么都往嘴里塞,吃了不能吃的会过敏的。” “哼,小气鬼!你就是不想我吃你家的荔枝才故意吓唬我!” “……” 林柏楠时常不能理解袁晴遥的脑回路。 吃饱喝足了,她跑去厨房洗手,洗完手她一边甩干一边喊:“林柏楠,快来洗手呀!” 他下意识地护住了手腕上的“手表”,普通手表见不得水,这块更不能碰水了,他把手藏在餐桌下面,咕哝一句:“不洗。我的手很干净,我又没剥荔枝。” 几天后,林柏楠康复了,复课后,他和袁晴遥还是有说有笑、一起回家的好朋友。 袁晴遥按照妈妈告诉她的办法,不去理会冯胤懿一伙人的任何恶作剧,嘴碎的闲话、故意的逗弄,她统统不理,林柏楠也让她不要理睬冯胤懿。 可冯胤懿不知道为什么对捉弄袁晴遥这件事这么执着,他就像只烦人的苍蝇一样缠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凭武力解决吗?不行,她肯定打不过他们。 让老师出面摆平吗?不行,她不想做打小报告的人。 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才能做到妈妈说的“让传闲话的人以后不敢乱说话”,袁晴遥只好先忍着,等到小霸王们觉得欺负她没意思了、觉得玩腻了自然会转移目标。 然而,这一天比她预想的来得早得多。 事情说起来莫名的诡异—— 某天下午上课时,冯胤懿猛地跳了起来,他不知怎地,手舞足蹈地疯狂抓挠全身! 等他把脸转过来同学们才看清,他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嘴巴也胀得像烤箱里滋着油花的香肠,胳膊和小腿上布满红色的抓痕。 老师吓了一跳,上课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讲了几句课的功夫就变猪头了? 冯胤懿被紧急送去了医院,被救护车拉走前还抓着领口说自己喘不上气。 铁打的小霸王破天荒由于身体抱恙请了三天假。 回来后,不知是中邪了还是染上了什么“听话病毒”,他整个人老老实实的,谁也不欺负,谁也不招惹了! 经此一事,班里传出了冯胤懿遭到“天谴”的传言,说他是因为坏事做太多,老天爷才惩罚了他,而他本人貌似也相信了,之后的两年里安生得不像话。 * 最近,林柏楠每天都来袁晴遥家吃饭,蹭饭的人换成了他。 自姥姥不小心摔倒也过去好多天了,老人家说是没什么大碍,但走路的时候有点跛脚。 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摔一跤可不是小事。 蒋玲放心不下,她现在每天下班后先去学校接上林柏楠,再把林柏楠送到袁家,接着赶去养老院。 林平尧近日也忙,肿瘤科收了两位重症患者,医护工作者争分夺秒地陪病患和死神赛跑,林柏楠的晚餐便交给袁家负责了。 林柏楠从来没来袁家吃过饭,吃饭之前,袁晴遥提前给林柏楠打了“预防针”,她说她妈妈做饭没有蒋阿姨做饭好吃,让他忍着点…… 林柏楠倒是无所谓。 这个几乎没有喜欢吃的食物的小孩,也不挑食。 第一天吃饭,袁晴遥边吃边观察林柏楠的表情,而他,跟平常一样平静淡然,没了“必须用右手拿餐具”的规定,他用左手拿筷子,用餐动作明显轻快了不少。 “遥遥,好好吃饭!”眼见闺女的眼睛都要看直了,魏静提醒道。 袁晴遥的目光终于往饭菜落去,她看得太过专心,没留意碗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条茄子,她不高兴地嚷嚷:“我不吃茄子!” “茄子既能补铁又能补充维生素c,小孩子要多吃茄子,增强免疫力。”魏静说得有理有据。 袁晴遥表达抗拒地摇摇脑袋,赶忙向袁斌发送求救信号,而“妻管严”的袁斌察言观色了一番,干笑着说:“你妈说得对!” 她肩膀塌了下来,人跟碗里的凉拌茄子一样蔫巴。 她打算如法炮制,慢慢地吃,等妈妈等不及了,起身收碗筷的时候再让爸爸速速解决茄子。 于是,一顿饭,袁晴遥吃出了从天亮吃到天黑的架势。 如她所愿,其他人都吃完了,魏静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了几声后先拿起空盘子送去了厨房。 就是现在! 袁晴遥夹起茄子飞速放进了左边的人的碗里! 可惜她搞错了,平时爸爸习惯坐的位置,林柏楠正坐在那里! ……她倒吸一口凉气。 而眼前的男孩抬眸看了她一眼,奇迹般地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地吃完了她不吃的茄子。 ……? 不敢置信的表情久久地挂在袁晴遥的脸上。 直到魏静又回来餐桌旁,看见她吃干净的碗夸了她一句,她才缓过劲儿来,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袁斌则看着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露出了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没有戳穿。 晚饭后,两人一起写作业。 袁晴遥咬着笔杆子琢磨林柏楠刚刚的反常行为。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非常大声地告状:别把你不吃的东西丢给我!魏阿姨,袁晴遥她挑食! 少间,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林柏楠,你喜欢吃茄子?” “不讨厌。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挑食?” “我不挑食!除了茄子我什么都吃!我觉得茄子又腻又软的,吃茄子就像在吃拇指粗的毛毛虫!” “……你还能说的更恶心点吗?” “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我帮你吃!” “没有。” “太好了,林柏楠,既然你喜欢吃茄子,那以后我的茄子都给你吃!你别跟我客气,嘿嘿!” “……” 林柏楠停笔,深吸一口气,望着身畔的小女孩纯真地弯着眉眼朝他笑,他有点无语…… 她为什么觉得他帮她吃茄子是因为他喜欢吃茄子? 第16章 再次分别 弹指之间,冬天来临。 包裹的像企鹅的人们穿行在莹白的冰雪世界,几个小学生围在教室的窗户前对着玻璃哈气,水雾凝结成一片,嬉笑着用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 又到了一年互赠新年贺卡的时候。 袁晴遥掏出厚厚的一摞贺卡,笑吟吟地给林柏楠分享今年她收到的祝福,一张一张念出新年寄语,读着读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出现在了贺卡落款处—— 冯胤懿。 袁晴遥当场愣住,检查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东西是祝福贺卡,不是恐吓、威胁、挑战信之类的…… 也是。 冯胤懿自从“天谴”事件之后乖顺了不少,大抵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她没多想,放下冯胤懿送的贺卡,继续拿起下一张。 林柏楠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教室前排的冯胤懿,心中默数的数字又加了“1”。 展示完毕,袁晴遥拿出给林柏楠准备的贺卡,露出两排豁豁牙笑得开怀:“林柏楠,祝你新年快乐!” 林柏楠接过那张粉不拉几的贺卡,应了句:“谢了。” 袁晴遥的眸光含着期翼:“我的贺卡呢?” 林柏楠的左手伸进课桌抽屉,指腹蹭了蹭硬质纸张封面,那是一张会唱“happy new year”的粉色有声贺卡,比普通贺卡贵出十倍,还很难买。 默了默,他把贺卡推向抽屉深处,拿出左手放上桌面,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他一张异性的贺卡都没收,小女生偷偷放进他抽屉的他都退回去了,而她收了19张男同学送的…… 嘁,不想送她了。 期末考试结束,千呼万唤的寒假到来了。 林柏楠告诉袁晴遥,他要去外地做手术了,夏天才能回来。家里人给他预约了最权威的神经外科团队,趁他年纪小,尽早做脊髓神经修复手术,恢复的几率大一点。 学校那边办了休学手续,父母也和校方沟通好了,让他回来以后补考,如果各科都通过,就跟同期生一起升入五年级。 当然,这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小区里几个关系要好的小伙伴听说了消息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林柏楠临走前开一场“送别派对”吧! 派对的主角自然是全身心抗拒了,做个手术而已,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必要大张旗鼓的。 奈何袁晴遥闪着星星眼,一脸兴致勃勃…… 好吧,好吧。 林柏楠同意了。 “送别派对”定在了林柏楠出发前一天,大家伙凑钱买了三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去到了毛毛哥哥家。 吃完饭后,毛毛哥哥掏出一张光盘,招呼大家一起看电影。电影名叫《山村老师》,是毛毛哥哥去音像店租的,他还神秘兮兮地冒出一句“这是勇敢且内心强大的人才能看的片子”。 毛毛哥哥举起手中的可乐,说大家陪林柏楠一起看,祝愿林柏楠变强,也祝愿他手术成功,早日战胜病魔! 会长大的喜欢 第26节 其他人应声高举可乐干杯,题词里的主人公用左手掩住眉眼,莫名觉得有点丢脸…… 碟片送入影碟机,大家纷纷找位子坐好。 林柏楠坐着轮椅停在沙发一侧,那双小鹿眼暗戳戳地随着袁晴遥而转动,靠近他这一侧的沙发还是空的,眼看袁晴遥就要走过来了,却又折返回去拿吃剩的薯条…… 忽地,李宝儿一屁股占据了这个位置,隔着沙发扶手,拉住林柏楠的衣袖,献殷勤:“林柏楠,你等会儿要是害怕的话,我把手借给你哦。” 林柏楠不悦地抽走袖子:“不用。” 袁晴遥这时才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走来,在李宝儿的旁边坐下,傻乎乎的她丝毫没觉察到,旁边的旁边,正有一道幽怨的目光朝她射来…… 绿底镶着金龙的片头过后,电影缓缓展开。 袁晴遥津津有味地吃着薯条,可看着看着,她手里的薯条渐渐不香了—— 不是山村老师吗?怎么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呢?剧情里突然出现了杀人现场,然后,镜头一晃,阴阳眼、招魂游戏、面目可怖的长发女鬼…… 没人告诉她看的是恐怖片呀!!! 从电影中段,袁晴遥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但诡异阴森的音效和身边小伙伴们一惊一乍的惊叫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好比一双双惨白枯槁的手将她拉入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 对于一个想象力无比丰富的孩子来说,看不见的恐怖反而更恐怖。 于是,一阵似有若无的抽噎声幽幽而出。 坐在电视机跟前的毛毛哥哥先是僵了一下,以为闹鬼了的他颤巍巍地转过头来,看见了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袁晴遥,他按下了暂停键:“遥遥哭了!” 其他孩子闻声都看了过来。 “袁晴遥怕鬼!” “她不但怕鬼,她还怕黑呢!天黑了都不敢玩捉迷藏!” “遥遥是胆小鬼!哈哈!” 李宝儿靠过来抱着袁晴遥安慰,脚上的拖鞋朝说笑的男生甩了过去:“笑什么笑!” “呜呜呜……我不看了,我想回家。”袁晴遥紧紧环住李宝儿的手臂,恨不得钻进宝儿姐姐的身体里。 “还没看完呢!”有人出来制止。 “今天就到这吧。”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是林柏楠发出的。 他拉开了轮椅手刹,做出离开的姿势:“不早了,我回去还要收拾行李。” “好吧,剩下的等你回来再看。”毛毛哥哥收起了cd光盘,又坏笑着补充了一句,“下次不叫遥遥。” 她才不想看呢! 恐怖镜头扎扎实实地种在了袁晴遥的脑子里,之后,她过了一个月睁着眼睛洗头发的日子。 而那部堪称童年阴影的恐怖片,袁晴遥后来才知道电影名其实叫作《山村老尸》,才不是她当时以为的那种具有教育意义的“山村老师”呢…… 分别前,伙伴们给林柏楠送上了祝福的话,而后大家各自回家了。 单元楼下,等蒋玲下楼的空挡,袁晴遥叉着腰,威胁林柏楠不许因为今天的事笑话她。她眼睫上还挂着没擦干的小泪珠,奶凶奶凶的模样惹得他扑哧笑出了声。 不怕虫子、不怕出糗、不怕被欺负也不怕坏孩子的小女孩,原来也有害怕的东西。 原来她怕黑也怕鬼。 “不许笑我!” “……啊!你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我了,你还打我?” 林柏楠吃痛地捂住被袁晴遥锤了一拳的胳膊,而袁晴遥在刹那呆滞后,难过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眼看她的泪腺要泄洪了,他急忙话锋一转:“逗你的,我会尽快回来……总不能让你一直没有同桌吧?那多可怜。” 他手指摩擦着手推圈,小鹿眼里闪动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坚定。 他会快点回来的,至少在7月14日之前,他要回来送她生日礼物,他们说好的。 那天,林柏楠还叮嘱袁晴遥,要是冯胤懿再找她麻烦的话,她就问冯胤懿一句“你不怕再次遭到天谴吗”,虽然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她乖乖记住了。 袁晴遥还送了林柏楠寓意着平安的千纸鹤,总共十七只,她用细线串成了一串。他问她为什么是十七只,这个数字有什么蕴意吗?她回答,因为她只有十七张彩纸了…… * 那半年,漫长而辛苦的康复生活,林柏楠只惦念着复健和等袁晴遥的电话。 她每周打两通电话给他,用家里的座机拨到蒋玲的手机,再由蒋玲转接给他—— “喂喂喂,我是袁晴遥!” “我知道。” “你在做什么?” “躺着。” “你吃饭了吗?” “吃了。” “你吃了什么?我下午吃了奶奶包的饺子,超好吃的!等你回来了,一定要尝尝我奶奶包的饺子……” …… 基本每次都是些没营养的对话。 她事无巨细地说,他安安静静地听,听她讲最近班里发生的各种事,听她讲她近期的生活点滴。 听筒里,她甜甜的声音如汩汩清泉流入耳中,是他那段艰难又枯燥的时光中最珍贵的甘露。 林柏楠术后第二周才接了袁晴遥的电话,不是他假装骄傲不接电话,是他太痛了,痛到说不出话。 他就像只虾子一样被医生开了背,后背又多出了一条“肉色蜈蚣”。普通人一辈子也未必经历过一回的全麻手术,他这短短的十年人生里,已经第四回 了。 手术是实验性质的,临床未普及,某种干细胞移植技术,促进脊髓再生,修复神经组织,外加取出他体内的内固定。 风险实在不小,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了。 做完手术的头三天,林柏楠又体验了一次濒死。 他躺在icu,麻药药效过去后,从后颈到尾椎骨的整条脊柱犹如点着了的火线,每一次呼吸都引来火辣辣的疼。 转到普通病房后疼痛缓解了一些,但是背上刚缝合的伤口还水肿着,一碰就疼,他不能平躺,只能趴着。饭也吃不下几口,全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 老话说得好,风雨过后见彩虹。 疼着疼着,林柏楠突然发觉自己的右手可以做握拳的动作了,虽然还不能紧紧握住,但这绝对是个好兆头! 之前毫无知觉的胸部和上腹部,也逐渐感受到了冷热温度以及触摸。 就在他等待双腿恢复如初,打算迎接重生之时,康复进度条却戛然而止了…… 感知平面停在了腹股沟韧带中点。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到头来,他还是个不能站立、不能走路、不能跑不能跳的小孩。 好吧。 不算好,也不算糟。 时间在走,很多事会慢慢接受。 就像那年只有十岁的林柏楠,当得知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他也没有那么难受。 其实在这次求医之前,他就没期望太多,他唯一的小小期待便是医术高超的医生叔叔给他一双好用的手。有了能够自主控制的双手,他就可以自己刷牙洗脸穿衣服上厕所上下轮椅,还可以拼乐高和组装他一直感兴趣的机器人了。 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是林柏楠七岁时就懂得的道理,如今心愿达成了,他没什么好遗憾的。 那之后,他在电话里问袁晴遥:“你夏天再见到我,我还是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你会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小女孩貌似被问蒙了,她顿了顿,理当如此地回复了他:“当然是跑过去迎接你啦!你的腿是腿腿还是轮子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真的?” “真的。”思索一下,她接着说,“林柏楠,不能走路你也照样门门都考一百分呀!你比我聪明好多好多,好厉害呢,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小朋友。” 在手机还没有视频通话功能的2006年,她没看见他脸上甜蜜又心满意足的笑。 他又敛起笑容,对着听筒嘀咕:“笨蛋,那是你们都太笨了。” 闲聊中,袁晴遥问林柏楠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火影忍者》? 他一瞬慌张起来。 被封闭在医院的日子,除了复健还是复健,病房里的电视机只有几个央视频道,他没有其他的娱乐渠道了…… 她要是聊起了最新的动漫,而他一无所知的话,她一定觉得很扫兴吧?那她之后是不是不会再打来了? 林柏楠还在这头惶惶不安,那头的袁晴遥语气明快:“嘿嘿,我就猜你没看!我也没看,妈妈给我买了光盘,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看好不好?最近同学们都在讨论剧情,我捂住耳朵不听。知道剧情看起来就没意思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可爱的话语在他耳边厮磨。 她是一瓶魔力药水,浸润着他,让他卸下担忧,连同背上的伤口也一并治愈了…… 他神奇得不觉得痛了。 “嗯,很聪明。”他难得夸奖了她。 银铃般的笑声在听筒里流转,袁晴遥说让林柏楠快点回来,她还跟他反复保证,她不会偷看《火影忍者》的。 挂断电话,林柏楠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他要更努力地做康复训练,哪怕摔倒了、摔疼了也要快点爬起来继续练;他要好好吃饭,没食欲也要尽量多吃一点;他还没告诉她,他的右手功能已经恢复了,等夏天见到她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那个女孩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 然而,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根源。 一时的雀跃让林柏楠忘记了这个道理。 他满怀期冀回家的那天,他以为袁晴遥会像只小鸟一样欢喜地飞扑而来,可她,只是草草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她交了新的好朋友。 第17章 第n顺位 会长大的喜欢 第27节 林柏楠回家那天,是7月12号,离袁晴遥的生日还有两天。 办理完出院手续,科室主任和主治医生敲门进来跟林柏楠道别。 林柏楠算是这里的“常客”了。受伤之后,他好几个假期都在这里度过的,这家医院神经外科科室的总主任和林柏楠的爷爷是大学同学,因此对他更为关照。 医生走后,蒋玲帮着林柏楠脱掉了病号服。 她刚打算给儿子换上t恤和运动裤,林柏楠却将衣服和裤子接了过去,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说了句“我想自己穿”。 蒋玲笑笑应许了。 她在床边坐下,欣慰地看着积极学习自理的儿子。 只见林柏楠身体向前倾,降低重心让自己坐稳,他迅速将上衣套在脖子上,直起身子,他右手撑着床垫,左手熟练地找到袖子口将胳膊伸了进去。然后,轮到穿右边的袖子了,他换成左手支撑身体,抬起右臂寻找衣袖口。 很好,右边胳膊能抬过头顶了! 做修复手术之前,他的右臂死沉沉地抬不起来,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举到比肩膀高一点点的位置,穿右边的衣袖还需要左手来辅助,现在好了,现在可以抬放自如了。 穿好上衣,他试着将双臂抬离床面。 下腹部的肌肉还是呈现出一种瘫软无力的状态,但腰部有支撑感了,他不需要硬邦邦的腰托也能坐得稳。 忍不住扬起嘴角,他一鼓作气,对裤子和鞋子发起挑战。 裤子和鞋子之前一直都是父母帮林柏楠穿的,他从右手手指有了抓握能力之后才慢慢开始尝试独立完成。 他一只手撑开裤口,一只手捞起一条腿,把脚和小腿先送进了裤腿,另一边如法炮制。他接着往上拉裤子,等裤子拉到臀部附近时,他身体侧向一边,让一侧的臀部悬空,将裤子提了起来,然后,他用相同的方法穿好了另一侧裤子。 蒋玲把运动鞋递给了林柏楠。 林柏楠将鞋带和鞋舌松开,用手抓着脚腕把脚塞进了鞋身。 系鞋带前,他用手指按压鞋头,以确保自己的脚趾没有叠在一起或者缩起来。如果脚趾成了“叠叠乐”或是“缩头乌龟”,他需要把脚拿出来,一根一根将脚指头捋平展再重新穿一遍鞋子。 穿戴整齐后,他自己移上了新“座驾”。 新座驾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运动轮椅。轮椅从国外进口,航钛铝合金材质,灵活又轻便;防刺充气胎,减震又舒适。 轮椅靠背比之前那个旧轮椅低了很多,他不再需要那么高的靠背来托住腰身了;还有可调节的护板挡板、坐高和脚踏板,长个子了也可以随时调整到最舒适的高度。 他用半成力气推了一下手推圈,轮椅滑出去一大截—— 很好,他终于推得动轮椅了! 最后,林柏楠戴上了护腰带。护腰带和腰托不一样,护腰带一般用来缓解腰肌劳损,而他是为了防止脊柱侧弯。 在床上趴了这么多年,再加上年龄小,脊柱本来就还处在生长发育阶段,他现在的脊柱已经有10度的侧方弯曲了,虽然肉眼看不明显也暂时不需要治疗,但若是侧弯继续加重的话,可要影响健康了。 一切整理妥当,母子二人出发去了机场。 小男孩满怀雀跃与期待,乘上了回家的航班。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林平尧开车去机场接了蒋玲和林柏楠。 小轿车载着千里迢迢归家的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半年未见的家,小轿车停在单元门前,林柏楠坐在车里等爸妈从后备箱拿出他的轮椅。 闲来无事,他隔着车窗往外看—— 不远处的凉亭里,一群人正围在石头桌旁热热闹闹地玩着什么…… 袁晴遥就在其中! 或许是穿着黄色连衣裙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别的,她在他眼中显眼得彷如金灿灿的正午阳光,一窝麻雀似的人堆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林柏楠兴奋地打开车门,想喊袁晴遥的名字又觉得不好意思,他合上了张开的嘴巴,默默看着她。 而袁晴遥仿佛感受到了林柏楠的心灵呼唤,她奇妙地停下了玩闹的动作,向他的方向转过了头。 两双亮晶晶的眼眸相撞,她也看到了他。 下一秒,她欣喜地跳了起来,冲他挥舞双手。 她就要向他飞奔而来了,一个身影蓦然挡在了她前面—— 是个面生的短发女孩。 短发女孩朝汽车的方向瞥了一眼,搂着袁晴遥的脖子把她拉了回去。 袁晴遥拍了几下短发女孩的胳膊,像在表示先放开她,但短发女孩却笑闹着抱住了她的腰。 然后,她就那样乖乖地被拽走了…… 连一个感到抱歉的眼神都不留给他。 车里的林柏楠笑意凝固在脸上,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半眯起眼看那个欢闹的小群体—— 除了那个短发女孩,还有好几张陌生面孔。那些面孔有男生,也有女生,他没见过他们,他们既不是学校里的同学也不是住在小区里的孩子。 眼前的情况还不够清楚吗? 在他咬紧牙关,配合各项折磨人的康复训练,只为了在她生日前回来送她生日礼物的这半年里,她已经和不知道哪里交的新朋友打成一片了。 她还为了新朋友抛下了他。 酷烈的夏日,林柏楠只觉得心房冷得发疼,强烈的背叛感宛若一顷汹涌的浪,拍得他的脑袋发麻。 大骗子! 说什么会跑过来迎接他? 分明就只有他一个人对相见翘首以盼! 林柏楠狠狠别过脸去,受到打击的他都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被爸妈运回家的…… 回到家,蒋玲和林平尧忙着整理行李。 林柏楠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推着轮椅来到书桌前,翻开了崭新的课本。 他三天后要去校长办公室考试,虽然四年级的语数英对他来说小儿科,但还是得翻翻书,看看四年级下半学期都教了什么。毕竟阅卷老师规定了,不能用超前的知识解题。 可心烦意乱之下,那些简单的文字时而重影,时而缩小又放大,就像戴着裂开了一道痕的眼镜去看…… 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要是留级了,就是袁晴遥害的! 满脑子都是她和新朋友玩得火热的画面,跟窗外毒辣的阳光一样刺眼,外加又被妈妈要求用右手写字,一时不习惯,林柏楠烦躁地在书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视线微抬,桌角放着在机场买的一大盒比利时巧克力。 林柏楠买了两盒巧克力,一盒是常规的混合口味,一盒是松露巧克力,松露的放冰箱冷藏了。他还特地让店员姐姐扎了个粉色的蝴蝶结,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袁晴遥。 一路上,保鲜冰袋一点点融化,他抱着装巧克力的袋子,深怕松露巧克力也融化了,化了,就不好看了…… 林柏楠顿觉更烦了。 就在此时,卧室门被扣响。 怯生生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林柏楠,是我,袁晴遥,我能进来吗?” “不能!”他赌气般地冲门口大喊。 门外没了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快要一分钟了,门外还是无声无息。 过长的静默令林柏楠心里猝然变得空落落,他心急地划着轮椅去开门,不希望袁晴遥就这么走了。 门打开,小小的黄色人影映入眼帘。 人影在看到门打开后瞬间立正站好,又低下了头,绞着手指,一副犯了错误后等待批评的样子。 林柏楠长长地吐了口气,扬起脸庞,小鹿眼中潜藏火光:“你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干嘛来找我?” “你回来了,我来迎接你……” “不需要了!” 他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袁晴遥眼疾脚快先一步挤了进来,她靠在门上,眸光诚恳地注视着他:“林柏楠,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刚才忙着玩,没跑过来和你打招呼……” “没有。”甩给她两个字,他推着轮椅回到书桌前,她轻轻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身边坐下。 用右手拿起笔,他继续看起了课本,边看边在书上标记重点。 “你在做什么?”她探头过来。 “看书。”他生着闷气,不想多理会她。 “可是现在是暑假哎……” “我后天要考试。” “什么考试?” “跟你有什么关系?” “问问也不行嘛……”袁晴遥撅起小嘴,双手撑着身子往后倒。 闲来无事,她眼神四处瞟,没瞟几下便看到了桌角处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哇,巧克力!我可以吃一个吗?” “……” 笔尖在纸上用力一划,林柏楠握着笔的右手气到发抖。 许诺他的热情迎接她没兑现,还跟一群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混在一起,冷落了他。 而此刻,一盒巧克力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甚至没发现他是用右手写字的! 他按住巧克力盒子,即使就是买来送她的,也不想就这么憋屈地给她了:“不给你吃!” “小气鬼!” “我就小气怎么了?” “哼!反正蒋阿姨会给我,蒋阿姨很早之前就和我说好了,只要我每天来,就每天给我一块巧克力!” “所以……”一抹不好的预感从林柏楠的心底骤然窜起,“你是因为巧克力才来找我的?” 看着袁晴遥捂住了嘴巴,一副说漏嘴了的堂皇模样,他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发紧的喉咙让他的童声听起来干涩:“……每次都是吗?” 会长大的喜欢 第28节 她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只是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一步一步往门口退…… 糟了! 一不留神说出来了! 这是她和蒋阿姨之间的秘密! 她答应蒋阿姨要对林柏楠保密的! 事情是这样的—— 林柏楠二年级复学后,袁晴遥最初去找他玩的那几天,他就和以前一样对她爱答不理又不给她好脸色看,再傻乎乎的人也不可能三番五次地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几天下来,袁晴遥不太想去找林柏楠了。 蒋玲看出了小姑娘的想法,作为母亲,她心急如焚。 林柏楠出事之前,她只顾着操心儿子的学业,只顾着培养“天才”,在儿子的交友方面没下过什么心思,而林柏楠自己也不屑交同龄的朋友…… 所以,林柏楠没有朋友。 出事之后,他更不愿意社交了。 来找他、陪他、帮他渡过难关的小朋友有好些,但坚持下来的只有袁晴遥一个,唯有她在面对“对方不在线”式的对话时,还能津津有味地讲不停。 因此,蒋玲很怕遥遥不愿意再来林家了,若是那样的话,儿子就真的彻彻底底自我封闭了。 那段时间,袁晴遥是救命稻草。 某天,蒋玲在袁晴遥离开林家时,抓了一把巧克力塞进了袁晴遥的手里,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最爱吃巧克力了:“遥遥,这些巧克力你拿着。” “谢谢蒋阿姨!可我妈妈不让我吃这么多,会长蛀牙!这些我带回家的话会被妈妈发现,会没收……”袁晴遥不敢带走,但又舍不得放弃这一把甜丝丝的美味。 蒋玲便说:“那遥遥以后常来找楠楠玩好不好?你每次来,阿姨每次给你一块巧克力。” “好!” “这件事,我们要对林柏楠保密哦。” “知道啦,我不告诉他!”袁晴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乖遥遥!”蒋玲悬着的心落下了。 而保守秘密的目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大不相同—— 蒋玲是为了保护儿子的自尊心,她不想让林柏楠得知朋友的陪伴是有条件的。 袁晴遥的理解则是,林柏楠不想让她吃他们家的巧克力,如果被林柏楠发现了,那她再也没得吃了。 美食的诱惑不可抵挡。 在那之后,袁晴遥几乎每天都往林家跑,临走时,再悄咪咪地找蒋玲拿一块巧克力,就像游戏玩家完成了列表里的任务,去到奖品栏领取补给。 蒋玲还给她买了漂亮的裙子和各式各样可爱的头饰。 陪林柏楠玩、对林柏楠好,关心与照顾林柏楠,就袁晴遥而言是可以换来奖励的任务。 可是渐渐的,她发觉,这个脾气坏又嘴上不饶人的小男孩,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他很聪明,经常教她一些新鲜的知识,教她下五子棋;他嘴上嫌弃,但还是愿意陪她玩无聊的游戏,陪她看《大风车》;他会把餐盘里最后一块肉让给她,把红瓤瓤的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给她吃,会帮她解决掉难吃的茄子;他给她买好吃的,还送了她那张珍贵的“赤壁怀古”三国卡……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袁晴遥发自内心这样认为,所以当他问她,是不是每次都为了巧克力而来时,她没回答。 诚实的小女孩说不出“不是”这个答案,但回答“是”又片面了,因为她的的确确想吃林柏楠家的进口巧克力,但现在就算不给她巧克力了,她也心甘情愿地来。 然而,此刻双唇紧闭的袁晴遥在林柏楠的眼里就是默认。 所谓的“好朋友”不过是说说而已,她这些年给的美好与温暖全是假象,她是带着意图才和他玩的,她随时都可以为了任何人而放弃他! 他一把拉住想要开溜的她,把巧克力塞她怀里,用力瞪着的小鹿眼和急迫的语调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袁晴遥,这盒巧克力给你,你以后只许和我一个人玩!” “不行。”她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不能大家一起玩吗?” “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林柏楠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别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啊!你不能这么自私……” 她紧蹙的眉头诉说着内心的为难,尽管那盒巧克力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但她还是缓缓地推开了他的手…… 他仅存的希望碎裂了。 顷刻间,出离的悲伤与愤怒侵占了林柏楠的大脑,他撕开巧克力盒子,将巧克力全部倒在地上! 他半眯着眼睛说:“不给你吃!今天不给你,明天也不给你,以后都不给你!随便你爱来不来,我才不在乎!嘁,谁要跟你做朋友?我们不是朋友!” 像刺一样的难过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他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用咄咄逼人来保护自己。 袁晴遥吓得连连退后,眼眶里噙着的眼泪就要一涌而出,泪眼朦胧中,却看到了他异样的裤子。 浅灰色的棉质运动裤在裆部的位置渗出了一片深色,深色仿佛无边际般地扩散漫延…… 滴答滴答,有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下。 一股难闻的气味席卷了鼻腔—— 他尿裤子了。 他也闻到了异味,霎时间,僵在了那里,低头看,才发现了狼狈的自己。 毫无感觉的下半身连尿裤子了都感应不到,而太过激动的情绪让那片污渍越扩越大,他颤抖着抬头,小女孩错愕的表情将他的自尊心揉得粉碎。 她逃离似的扭头跑出了卧室。 他口不择言对着门口喊叫:“不许再来我家!你以为谁想看见你吗?我讨厌你!一直都讨厌你!” ……这下好了。 她也不会再想跟他做朋友了。 第18章 疏离 整个暑假,袁晴遥没踏进过林家半步,蒋玲叫她去吃豪华巧克力冰沙她不去,说带她去游乐场她也不去。 魏静和袁斌看出了她在闹情绪,在她耳根子说好话,可爸妈的悉心开导这次不管用了,她在床上打滚大叫,说别再让她听到“林柏楠”这三个字。 五年级开学了,袁晴遥没有主动要求和林柏楠同桌。 她换了座位,林柏楠还坐在教室后门旁的那个位置,那个他的固定座位,他的新同桌是位文静的女生。 一起回家更是不可能了。 袁晴遥放学后先和葛冉心去学校附近的书店看漫画,或是去文具店逛一逛,或是去吃炸串,然后再回家。 她回到了林柏楠入学前她的生活状态。 偶尔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蒋玲和林柏楠,她只跟蒋玲打招呼,瞪林柏楠一眼,然后不回头地跑开。 而林柏楠全程冷若冰霜,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时间来到了国庆小长假。 小长假的某个晚上,袁晴遥帮妈妈去临近的超市买东西。她很喜欢帮爸爸妈妈跑腿,因为找的零钱就归她了,算是奖励给她的跑腿费。 回来时,她遇上了刚从医院回来的蒋玲和林柏楠。 单元门口,蒋玲半蹲在轮椅前,两只手揽住林柏楠的双腿,林柏楠向前挪动身体,直到能抱住蒋玲的脖子,然后,一鼓作气,蒋玲背着林柏楠站了起来。 袁晴遥小跑过去,帮着把轮椅拖上楼。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也不喜欢对待问题冷处理,小孩子的想法单纯,她“投降”了,他是不是也可以不生气了? 她看着林柏楠甜甜地笑了一下,他却视她为空气,冷漠得似乎打算这辈子都不理她了。 她笑容止住,撅起了嘴巴。 林家住五楼,袁家住四楼。 那几天,这栋楼二楼到三楼的感应灯活像个气息游离的病人,有力气了就亮一下,没力气了就死沉沉地睡去,怎么叫也叫不醒。 上到二楼时,感应灯应不亮,三人摸黑往上走。 黑灯瞎火之中,一个如鬼魂般的声音幽幽飘来:“袁晴遥,有数不清的鬼藏在你的衣柜、你的床下,他们晚上会爬上你的床,用长长的舌头舔你的脚趾,用头发缠住你的脖子,吃掉你的脑子……”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吵醒了沉睡中的感应灯。 视线变亮,袁晴遥看到林柏楠正眯起眼眸漠然瞪视她。 蒋玲训斥了林柏楠:“不许吓唬遥遥!” 林柏楠没道歉也没负罪感,他转过头不再去看袁晴遥,带着嘲讽的声音冷冷的:“嘁,胆小鬼。” “林柏楠大坏蛋!” 袁晴遥又被气哭了! 那部好不容易才忘了的恐怖片、那些可怖画面,倾巢而出。 往后十几日,她天黑了不敢出门,放学了不敢一个人上楼,更不敢一个人睡,天天晚上抱着枕头去找妈妈…… 而两人冷战的那段时间,他唯一一次对她说话,就是在楼梯间吓她的这次。 * 国庆小长假最后一天,李宝儿喊袁晴遥来家里玩。 李爸李妈一大早就和朋友去农家乐消遣了,而读大学的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约会了,趁着家里没人,李宝儿拿出了她的“藏货”—— 一张偷偷买的盗版光盘,是一部叫作《翼·年代记》的热血少女漫,一直没机会看,今天可以拿出来和遥遥妹妹分享了。 李宝儿迫不及待地将光盘送入影碟机,小跑步跑回沙发,和袁晴遥肩靠肩看起了动漫。 不知不觉间,时针在表盘上旋转了两圈。 李宝儿被男女主角之间深深的羁绊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也好想拥有一个能为我上刀山下火海的竹马呀!” 她期待地问袁晴遥:“遥遥,你说如果我遇到危机了,毛毛或者林柏楠,或者咱们一起玩的其他男孩会愿意跨过种种困难来救我吗?” 袁晴遥笃定地回答:“毛毛哥哥会的,毛毛哥哥人很好。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林柏楠他一定不会的!他不但不会救你,他还会笑话你、吓唬你!他也没有能力救你,你还得救他!” 一段话字咬得很重,听得出来带着些小情绪。 会长大的喜欢 第29节 李宝儿略显泄气,随即又点点头,觉得此话有理。 两人继续看起了动漫,时针又在悄无声息中绕了两圈。 此时,剧情被推向了最高潮。打斗正酣之时,电视机屏幕忽地黑屏…… 画面戛然而止! “啊!” 李宝儿惊叫一声,急吼吼地跑过去查看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取出光盘重新放了一遍,拿着遥控器按下快进,终于快进到了刚才中断的地方,然后,画面又没了! “我知道了!”李宝儿气愤地大喊,“盗版盘漏集了!” “那怎么办?”袁晴遥没什么主意。 李宝儿苦恼了一会儿,想出了办法,她走到家里的座机旁,拿起听筒:“我们在点播台上看!” “宝儿姐姐,那个很贵的!”袁晴遥赶忙提醒。她下意识地扣了扣掌心,“点播台”三个字,让她的手心变得又痒又烧。 有线电视走入家家户户的年代,曾经存在过一个奇葩的频道—— 没有固定的播放列表、没有广告、没有台标,所有的节目都是通过观众电话点播的,这个独立的频道叫作“点播台”。频道里有动画片、有歌曲mv、有电影,还能在上面打游戏。观众只需要拨打屏幕下方的号码,再根据提示音进行操作即可。 袁晴遥第一次发现这个频道的时候高兴坏了,她喜滋滋地拿起座机点了若干集《数码宝贝》。 月底,当魏静看到自家将近三百块钱的话费账单时,抄起鸡毛掸子抽了袁晴遥一顿。 袁晴遥捂着屁股,一边大喊“爸爸救命”,一边心想点播台原来那么贵啊! 在那之后,她长记性了,不敢随意点播了,就坐在电视机前面“白嫖”。 但有一次,她记得那是二年级下学期的某个周末,爸爸妈妈出去了,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她看得正入迷,一直点播的“金主”突然没动静了,她实在好奇接下来的剧情便一个没忍住又打去了电话…… 这一看,又一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再次给点播台拨去电话,听筒里传来“您的电话已欠费停机”的陌生女声,袁晴遥才惊觉自己闯大祸了!妈妈预存的电话费都被她花光了! 她吓得豆大的眼泪扑哒扑哒直往下掉。 在家里越呆越害怕,她鬼使神差地跑去了楼上,站在林家门口放声大哭。 哭声扰了林小少爷的清净,没一会儿,林家的门打开了,轮椅上的林柏楠环抱双臂望着她,充满嫌弃的表情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关怀:“吵死了,你哭什么?” 她一边哭鼻子一边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不长教训,活该。”他毫不留情地教训她,转而,语气又软了下来,他转转小鹿眼,“你把话费补上不就好了?你有钱吗?”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也没交过话费,我不知道去哪里交……呜呜呜……” 话毕,她更绝望了。 他无奈地扯扯嘴角。 他知道怎么交话费也知道在哪里交,可是林平尧不在家,蒋玲去超市了,他靠自己下不了楼,袁晴遥那个小身板也背不动他。 “……真拿你没办法,等着。”林柏楠摇着轮椅回了卧室一趟,再次回来时,他的腿上放了一张白纸、一支铅笔和三张红色的“毛爷爷”。 他用不灵活的右手按住白纸,左手握笔在纸上画地图:“从小区正门出去,往右手边走,左右手别搞错了。走到第一个路口朝右拐弯,第九家店就是移动营业厅,蓝色的牌子,看清楚了。你进去店里跟穿蓝色制服的叔叔或者阿姨说你要交话费,你记得自家的座机号吗?” 她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把她家的座机号写在了白纸下方,连营业厅两边店铺的名字都一笔一划写得清楚。 他将钱和简易地图递给了她,交代道:“那里的工作人员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帮爸爸妈妈跑腿。钱装口袋里别弄丢了,地图也别拿反了,笨蛋!” 她感激涕零:“呜呜呜,林柏楠你真好!等我拿到压岁钱就把这三百块钱还给你!” 然后,袁晴遥拿着地图找到了移动营业厅,按照林柏楠教的说法成功地补上了窟窿。 她小跑回去跟他汇报情况,还顺便夸奖了他。 他一副“那是当然了”的表情,接着问她是什么动漫让她这么痴迷?她回答是《数码宝贝》,第四部 她还有四集就看完了。 听后,他把自家的电话递给她,说了句:“看完吧,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月底,魏静查话费账单的时候以为那三百块是袁斌交的,没多问,事情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那次之后,袁晴遥每每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或麻烦,就去找林柏楠出主意,被爸妈批评了也跑去林家门口大声哭鼻子,等着被林柏楠捡回林家…… 过去的一些点滴片段像金鱼吐泡泡被吐了出来,袁晴遥刹那间想起—— 那三百块钱…… 她、还、没、还! 她自责地猛拍脑门,都两年多了她才想起这事儿,难怪林柏楠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从沙发上蹦起,她脚步如风冲向玄关换好了鞋:“宝儿姐姐,我先走了!” 留下一脸问号的李宝儿还捧着电话:“……哎?我电话都打出去了!遥遥,你、你不看了吗?” 回到家,袁晴遥翻遍了钱包、口袋和存钱罐,只零零散散凑到了一百多块钱。 她打算把这些钱先还给林柏楠,其余的以后再还。 她还要向他道歉,并解释清楚自己不是故意不还钱的! 拿着钱,袁晴遥跑去林家门口干嚎,等着林柏楠像以前一样听到她的哭声后打开门。 嚎了半天嚎不出一滴眼泪,也没迎来期盼的身影,她等到了匆匆赶来的蒋阿姨。 蒋玲闻声,还心疼小姑娘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哭得如此之伤心啊!可当看见那张干干净净又冲着她幽微一笑的小圆脸时,她顿然糊涂了…… “蒋阿姨,林柏楠不在家吗?” “……在,他在卧室。” 袁晴遥来到紧闭的卧室门前,用指节叩了叩房门,刚想发声问一句“我可以进去吗”,“咔哒”一声,闷沉的金属锁芯转动声响抢先一步传来…… 他反锁了门。 她挤不出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生气又委屈的小女孩当即就抽抽搭搭起来,她在心里发誓:她也不要理他了!钱也不还了!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乎,两个孩子的冷战又敲响了无声的战鼓…… * 直至那一年深秋的某个晚上,袁晴遥在家里写作业。 卧室没拉窗帘,她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做数学题,没思路时就抬头望一望对面楼。 夜渐深,那边楼整齐划一地亮着灯。 如果对面也有小孩向她这边望的话,那一定看得出,她家绝对是整栋楼中最亮的一户—— 袁晴遥把家里能开的灯都打开了,客厅、书房、卧室、厨房、卫生间、走廊等等,而她的卧室同时亮着顶灯、台灯和床头灯。 敞开的窗帘抵消了一些与世隔绝的封闭感,对面的盏盏光亮好像有人正在陪伴她…… 因为她此刻一个人在家。 魏静所在的高中今晚开家长会,作为主课老师,她通常会留到很晚,而袁斌这个月都在工地驻场,他在国企做建筑工程,新项目开工了,他是项目主要负责人。 袁晴遥小时候最害怕的事,就是天黑独自待在家。 她原本就怕得要死,被林柏楠那么一吓,胆子全吓破了,她到现在睡觉前还必须检查一下床底和衣柜,不然睡不踏实。 早知道让奶奶来陪就好了…… 空荡荡的家里寂静异常,如墨般的夜,黑得仿佛要将人吞噬。 她神经兮兮地隔上几分钟就要往身后看一眼,听觉灵敏得像装了个雷达,丝毫的风吹草动都能惹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自己吓自己的胆小鬼,只盼着妈妈能早点回来。 提心吊胆中,数学题做完了,袁晴遥拿起语文课本,刷拉拉拨动书页,找到了明天要默写的那篇文章。 刚开口读了几句,兀然,眼前一片漆黑,她刹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区停电了。 惊愕中,袁晴遥抬起头,对面那栋楼的灯光也齐刷刷熄灭。 所有光线被全数带走,令人措手不及,世界黑得好比掉进了无尽深渊,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蹿起。四周阒然,唯一的声响,是她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好可怕…… 什么都看不见了…… 偏偏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去厨房找蜡烛和手电筒。 她用手探路摸黑往前走,一步一挪,明明踩在平地上,却有一种踏入沼泽的错觉。 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卧室门口,蓦地,一束车灯打了进来,视线短暂地恢复光明,可那转瞬而逝的黄色灯光,衬托着眼前的暗色空间更加阴森可怖—— 长长的走廊像极了那天恐怖片里鬼怪出没的骇人禁地,仿佛一迈进去,便踏上了万劫不复的冥府之路,阴曹地府、阴魂缠身、厉鬼索命…… 从此她就和爸爸妈妈阴阳两隔了! 袁晴遥触电般收回了踏出去的脚! 小心脏就快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喉咙紧得像被鬼手掐住了一样! 她抱住脑袋,靠着墙壁蹲了下来,缩成一团,眼泪汪汪的,不敢看,不敢动。 难捱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传来:“袁晴遥,你在家吗?” 第19章 像王子一样 来的人是林柏楠。 那一刻, 他的声音犹如天籁。 袁晴遥边掉眼泪边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口。 门打开,那抹意想不到的身影仿若光一般填满了她的视线—— 会长大的喜欢 第30节 轮椅上的小男孩举着手电筒,晦暗不清的光线下, 他刻意板正的脸孔和身体有点奇怪, 像在尽力掩饰什么。 “胆……” 林柏楠才脱口而出一个音节, 袁晴遥忽然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像个树袋熊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 她坐在他的腿上, 头贴着他的肩膀,相距分毫, 他听得清她低低的哭声,感受得到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怜惜与心疼瞬起,林柏楠轻轻地拍了拍袁晴遥的背, 他后悔那天在楼梯间故意吓唬她了…… “胆小鬼。” “呜呜呜, 我就是胆小鬼,好黑好可怕……” “停电而已,别怕。” “呜呜呜,你不要走……” “我不走,你坐好了。” 没有赶袁晴遥下去, 林柏楠把手电筒咬在了嘴里。 轮椅此时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 要花比平时多一倍的力气去推才行,他费劲地推了三次才越过防盗门的门槛。 关上门, 他一路艰难地驶向客厅,这种推不动轮椅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做脊髓神经修复手术之前。 唯一的光源晃个不停, 小小的一圈黄晕只能将家具陈设隐约勾描出个形状, 两个轮子印下一条七扭八歪的轨迹。 林柏楠将轮椅停在了沙发旁,他拉下轮椅手刹, 把手电筒放在了茶几上:“下来吧。” 袁晴遥小心地从他的腿上下来,还怯生生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你拉着我,我怎么移到沙发上?” “我害怕……” “别怕,我不是在这里吗?” “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许跑走!” “……我怎么跑走啊?” 他无语地送了她一记白眼。 然后,林柏楠用手捞起双腿,让脚离开脚踏板先落在地上,接着双手抓着轮椅两侧的扶手把屁股往前蹭了蹭。 估量着合适的角度和距离,他一只手撑着沙发,一只手撑着轮椅坐垫,最后,上半身发力将自己甩到了沙发上。 她看他真的老老实实地上了沙发,才紧贴着他坐下。 暗黄色的光照得人的轮廓有些模糊,雾化了小男孩清秀精致的眉眼,只看得清他挺拔的鼻梁。 袁晴遥望着林柏楠的侧脸,这个前两天还对她态度冰冷的人,此刻神情柔和,她因恐惧而汹涌波动的心跳和情绪,被身侧的人那鲜活的体温和呼吸渐渐抚平了。 有人陪伴,她没那么害怕了。 袁晴遥以为林柏楠是来和自己报团取暖的,她吸了吸鼻子,抹干净眼泪,用手肘碰了林柏楠一下:“林柏楠,不怕哦,我们两个待在一起就不可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胆小鬼?” “你不怕,那为什么来找我啊?” “因为……因为无聊!” 她歪着脑袋瞅他紧绷的眉眼,忽然想起来那日看的动漫,便稍显遗憾地哝哝一句:“我还想呢,你会不会是知道我怕黑,也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才来救我。” 他齿间喷出气音:“嘁,少自作多情。停电了什么都做不了,就很无聊,还有,我顺便来看看你这个胆小鬼是不是躲在被窝里吓得哭鼻子!” “好吧,我还以为你和李小狼一样呢……” “……李小狼是谁?他哪个班的?”他语调扬了起来。 “动漫里的。” “……哦。” “那正好你陪我等来电,我陪你玩!你想玩什么?” “随便。” “玩成语接龙吧?没灯也能玩。” “你好没创意。”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不听,难听。” “那你说玩什么嘛!” “随便。” …… 两人忙着拌嘴,都没留意到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 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秒后,世界又一次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手电筒恰时没电了。 “啊!”她惊叫一声。 “你家手电筒在哪?”他淡定地问道。 “在厨房。” “你去拿。” “我不敢……” “那我去找找。” “呜呜呜,你别走啊……” 袁晴遥死死地抱着林柏楠的胳膊不放,把他牢牢地按在沙发上,他原本就不太能动弹的身体愈加动弹不得了。 蹬掉拖鞋,她将身子蜷缩了起来,再次怕得战抖。 除了黑暗别无他物的眼下,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攥在手里…… 她抓住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那东西源源不断地传来融融的温度,整体很柔软,但局部又有茧子之类的触感,她手指试着摩挲,还摸到了表层结有的一层沙沙的颗粒物—— 她抓住了他的手。 他怔了怔,也握住了她的手。 两只小手依偎,她倏然之间察觉到了什么,用力地捏了捏,那只手用同样的力道回应了她。 她惊叫出声:“林柏楠,你的右手能动了!” “笨蛋,你才发现?” “什么时候的事?是做了手术变好的吗?” “……不然是魔法吗?” “呜呜呜,你别生气嘛……” “……袁晴遥,不要拿我的衣服擦鼻涕!” “呜呜呜,对不起……”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两颗小心脏都比平日里更有力地撞击着胸膛。 只不过她是因为害怕,他是因为被她牵手了。 那天晚上,隔阂和所有的不愉快通通被吸进了黑夜,慢慢的,袁晴遥也不再感到害怕了。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林柏楠的力量,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林柏楠也可以在她需要守护的时候及时出现,给予她心安和温热的手心,好似转角处为迷路的夜旅人提供光亮的一盏灯,是驱散她漫漫暗夜最温暖明亮的光…… 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 在大人们回家之前,二人一直在聊天,聊彼此的新同桌,聊彼此最近的生活。 袁晴遥还想起了明天早读要默写语文课文。 她问林柏楠背课文了吗,他说早背会了,她说她还没背这下完蛋了,他说他背给她听让她记好了。 他说一句,她重复一句、记一句。 背着背着,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从清晰的跟读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喃喃,而后,他的肩头一沉,她平稳的呼吸声送入他的耳畔。 “……袁晴遥?” 他悄声试探,无人应答。 她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柔柔的笑意包围了唇畔。 睡吧。 睡着了,就不害怕了。 魏静回来时,见自家灯火通明,心中生起了困惑;当她看到沙发上头靠头睡着的两家孩子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等走近再一看,她又被吓了一跳! 小男孩俨然一副刚从土坑里爬出来的模样—— 他的裤子和衣摆都沾满了土,两只鞋子不见了,连袜子也丢了一只,他光着的那只脚蹭得脏兮兮的;他的手掌磨破了皮,发红的皮肤表面除了黏糊糊的血丝,还盖了一层灰黑色的沙土;他上衣胸口的位置还黏着一坨亮晶晶的鼻涕。 魏静惊讶之际,门铃响了,是蒋玲前来接林柏楠回家了。 蒋玲进了屋,在看到儿子此时此刻如“落难王子”般的惨淡情景之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两个孩子睡得酣甜,灯光、脚步声、门铃声、低语声,都没将他们俩吵醒,两只交握的小手还掌对掌贴在一起。 蒋玲轻柔地背起了林柏楠,林柏楠依旧沉入梦乡,他像是累坏了似的死死昏睡了过去。 会长大的喜欢 第31节 魏静拎着轮椅跟上了楼,在恢复了光亮的楼梯间,她捡到一只拖鞋和一只袜子,林家的门厅口,躺着另一只拖鞋…… 第二天早晨。 林平尧照常送林柏楠上学,除了外出学习或出差,早上都由他开车送林柏楠去学校。 为了避开学生们进校的高峰期,他们通常提前一小时出发,提早半小时到达班级。 林平尧背着林柏楠,蒋玲拿着轮椅,小轿车停在楼下。 来到一楼时,单元门口立着一只小小的人影。 小人儿双手抓着两条书包背带,在听到声响后,她转过身来,小圆脸上灿烂的笑容和她身后笼罩的熹微晨光交相辉映,她可爱得好像初升的太阳。 是袁晴遥。 是因为早上起不来,所以从来没和林柏楠一起上过学的袁晴遥。 趴在爸爸背上的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急忙拉扯衣袖,用袖子包住了自己的两只手…… 两只手掌都擦了药膏,他不想让她看到。 “林叔叔早,蒋阿姨早!” “遥遥早,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林平尧一边向小姑娘问好,一边将林柏楠放进车的后座。 “我今天想和林柏楠一起上学!”袁晴遥小跳步绕过车尾,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林柏楠,“我们第一次一起上学,我以后也想和你一起上学!” “哼,你明明想蹭车。”林柏楠回嘴,想用包裹着衣袖的手系安全带,奈何以失败告终,安全带咻地自动收回。 他刚想再次尝试去拉带子,一个粉嘟嘟的小圆脸凑了过来。 她压着他的胳膊去够他这一侧的安全带:“我来帮你!林柏楠,我没有想蹭车,我爸爸也买了车。我们周末一起开车去远郊公园放风筝好不好呀?” 放风筝有什么意思? 不如在家自制会飞的机器人。 心里如此想法,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哦,好吧。” 她坐回去,也系上安全带,眸光炯炯地注视他:“林柏楠,你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呀?我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都不记得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早上起来还背了课文,嘿嘿,我都背会了……” 汽车向前方行驶,些微的颠簸感仿佛坐进了摇摇床,瞌睡虫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 没说几句,袁晴遥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赶走困意。 林柏楠伸手扶稳了他和袁晴遥的书包,偷偷瞄她,满心的欢悦就快要在脸上藏不住了。 记忆回到昨晚,他一身狼狈、奋不顾身地去“拯救”怕黑的可爱公主…… 晚上九点四十分。 林柏楠在书桌前学物理,他津津有味地翻着物理书,一会儿琢磨电路的组成部分,一会儿又研究如何自制简易机器人。 “啪叽。” 电路箱响了一下,一道咝丝的电流声过后,眼前一片漆黑。 中性笔在林柏楠的手指间游走一圈又回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转了转笔,他默默叹了口气。 又停电了。 那一阵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区停过好几次电,停电时长短则一两个小时,长则从鸟儿归巢到鸡鸣破晓都不一定来电。 家里现在就他一人。 蒋玲去开家长会了,林平尧方才接到了医院重症患者的急诊电话,将他安顿好后,林平尧把电话放在他的手边,让他发生什么第一时间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然后出了门,估计暂时回不来。 林柏楠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手电筒,打算借光继续沉迷于物理。 可脑海中忽地闪过妈妈昨天的一句闲聊:“你袁叔最近挺辛苦的,天气降温了,大冷天的还得二十四小时在工地监工,家都回不去……” 魏阿姨也去开家长会了,那么说明此时此刻—— 袁晴遥很可能一个人在家。 嘁。 不去管她。 他打开手电筒,暖黄色的光线投射在物理书上,光有了形状,圆圆的,就像,就像她可爱的小脸一样…… 不许想她! 林柏楠恼怒地拍了拍额头,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袁晴遥从他的脑子里赶出去。 他催眠自己:没有她叽叽喳喳的正好耳根清净,反正也不想陪她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就让那个胆小鬼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家里呆着吧…… 目光重新锁定了物理书,林柏楠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随着停电的时间越拉越长,缠于他心头的焦躁感竟也随之累积。 这心烦意乱并不是因为他怕黑或怕鬼,他连死亡都不怕,他才是真正对一切无所畏惧的小孩,然而那天,在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的黑暗面前,他有点害怕了…… 他害怕她会害怕。 深深地叹了口气,林柏楠合上物理书,把手电筒夹在两条大腿间的缝隙中,划着轮椅出了卧室,在餐桌上留了张写着“我在袁晴遥家”的纸条后,他来到了门厅。 他决定了。 他要去陪她。 不管多难他都要去。 不就是从一层楼到另一层楼而已吗? 这还需要下决心? 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如此,只要有腿有脚就能轻而易举办到。可对于十一岁的林柏楠而言,这堪比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之路,可谓困难重重。 当年的他,还没学会翘起轮椅前轮、调整身体重心,依靠上半身的力量去带动轮椅上楼梯的这种方法。 右手虽然术后恢复良好,但他的上肢力量还远远不够,他那时只能在和轮椅差不多高度的物体间移动。 他可以仅靠自己从轮椅挪上床、沙发、马桶、康复科的训练床,但若遇到存在明显高度差的两个平面,他力不从心。 更何况是从轮椅转移到地面,再从地面转移到轮椅的这种“地狱级困难模式”。 但动动脑筋,办法总是有的—— 不能安全地移到地面,就摔下去好了。 地面和轮椅相差太远,就利用台阶缩小高差好了。 林柏楠在心里模拟了一遍行进路线。 3、2、1。 数到一时,他护住脑袋和颈椎,身体前倒,将自己摔在了复健用的海绵垫上。 顾不上肩膀摔痛了,他马不停蹄撑起身体,拿上手电筒,将轮椅往前推一分,往前爬一寸,推一分,再爬一寸…… 来到门口,他坐直身体打开了门。 幽深的楼梯间黑得像吃人的黑洞。 他挪到台阶口,把轮椅往前倾斜,抵在后背,一只手撑地保持平衡,一只手抬起双腿放到下层的台阶,双手发力撑起屁股,再靠腰部和腹部的力量甩动身体,让屁股落到下一层的台阶,而轮椅顺着他的动作与他一并往下滑。 一层楼梯13个台阶,两跑楼梯26个台阶。 他一阶一阶地往下挪,双脚没有知觉,视野一片模糊,鞋子、袜子蹭掉了都不知道。 终于,林柏楠来到了四楼,来到了袁晴遥家门口。 坐在第一阶台阶上,他将轮椅拉到身后,抓着楼梯扶手借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移上了轮椅。 他其实可以先敲门再让袁晴遥帮忙的,但是他不想,要强的小男孩不愿意让她看见他上不去轮椅的窘迫模样。 林柏楠还不忘摸了摸裤子。 太好了。 裤子是干的。 尽快平复了急促的喘息,他脱力的双手在敲门时还在颤抖。 接着,她开了门。 急促又错乱的脚步声和那张涕泪交零的小圆脸让林柏楠知道自己这一趟没白跑,她宛如见到了救世主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一路的辛苦和竭蹶都是值得的。 他哪里是什么英姿飒爽、优雅从容的王子? 他一路磕磕碰碰、狼狈不堪、竭尽全力才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喜欢你” 那天晚饭后, 林家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时隔多日,“老熟客”袁晴遥终于又登门拜访了! 她抱着一大包零食和一个扁盒子,问候声一如往常的洪亮, 她直冲冲地往屋子里面跑, 熟稔地像在自家似的。 袁晴遥进卧室时, 林柏楠正在写物理题,她从他手里拿走笔, 把她完全看不懂的物理书给合上了。 她从袋子里掏出零食,琳琅满目, 堆满了书桌:“这些给你,我家里还有好多口味的糖果,但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吃糖的, 因为吃糖会变笨, 所以我没有带来。林柏楠,之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喘了口气,她内疚地望着他:“你生气是因为我吃了太多你家的巧克力吧?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你回来那天我没跑去迎接你, 没能说话算话,是我错了……这些是补偿, 你还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带来!” “不用了。” 带你自己来就好。 林柏楠心里讲着悄悄话,抬眸瞥了袁晴遥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不是因为巧克力才和我玩的?” 袁晴遥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像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似的眉头微皱:“……如果我说一开始是,你会生气吗?” “那后来呢?”他不答反问。 “后来不是了, 后来你是我的好朋友!” 她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认真而坚定的光芒,将带来的扁盒子递给了他:“喏,你的生日礼物!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当然记得你的生日啦,虽然晚了几天,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所谓的礼物是一个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的塑料盒子,甚至不用打开,那热血的卡通封面和显眼的“火影忍者”四个大字…… 内容物显而易见。 双手捏着衣袖,林柏楠接过了礼物,捧在手里端详。 他下唇不自觉地嘟了起来,语气酸溜溜的:“你都和你那帮朋友看完了才想起来我……” 会长大的喜欢 第32节 “我没有看!”袁晴遥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 “……真的?”林柏楠抬起眼眸,琢磨她的表情。 “当然了!骗你是小狗! “你跟别人一起看呗,多热闹,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我们约好要一起看的,我怎么能偷偷和别人看?而且,我早就不跟那些男生女生玩了。” “为什么?” “我决定不喜欢他们了。”她说着让人不明就里的话,明媚而澄澈的笑容在脸上荡开,连眼梢都旋绕浓浓笑意,“林柏楠,我喜欢你!比起他们,我更喜欢你。” 他呼吸一滞。 以前上幼儿园时,天天有一群小女孩围着林柏楠转,他也没少听到她们说喜欢他的话。 包括现在,林柏楠的座位抽屉里还隔三差五出现张写着想和他交朋友的便签条。 可是这次…… 他的脸颊飘起两团火烧云。 他慌忙将轮椅转了180°,背对着袁晴遥,结巴了起来:“你、你之前不是否认了吗?还、还因为冯胤懿的话生了气……” “可我没否认我喜欢你呀!”她直截了当的回答,惹得他的脸更烫了,“那你呢?林柏楠,你喜欢我吗?” “……”他根本不敢看她。 袁晴遥歪着脑袋去瞅林柏楠的脸,林柏楠再次转动轮椅躲开她的视线,她疑惑地追,他红着脸躲…… 两个孩子像陀螺在原地打转。 “你在跟我玩转圈圈吗?” “你、你别过来!”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他不作答,而是待脸颊的温度降了些,坐直身子正视她,条理清晰地说:“你以后每天八点来陪我,我们一起写作业,放学我如果不去医院的话,我们一起回家,我可以陪你玩,你不许跟其他男生玩。” 她觉得这个条件很奇怪,晃着头,诚恳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男生玩?林柏楠,我也不能每天陪你哦,我还要和宝儿姐姐玩,还有冉心……”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大声地打断了她。 “我是喜欢你啊!可是我也喜欢宝儿姐姐和冉心,我也喜欢人很好的毛毛哥哥的,我还挺喜欢……” “……袁晴遥!” “你、你怎么又生气了?” “……” 林柏楠尴尬又气愤地瞪视袁晴遥。 气死他了! 这家伙怎么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让人误解的话,又无辜地表示她说的喜欢不过限于朋友之间而已? 生气之余,他内心的胜负欲如同火把熊熊燃烧了起来。 哪怕她理解的喜欢和他理解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儿,哪怕她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好朋友,她不会只属于他,他也要做她心目中最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跟我来。”抛出三个字,林柏楠带着袁晴遥来到冰箱前,指了指放在冷藏柜第二层的一个精美礼盒,“你的生日礼物,没机会在你生日当天送你,现在给你。” 她双手端出了金灿灿的盒子,拆开包装纸的一瞬,惊喜之色在她的脸上漫开:“哇,是巧克力!” “喜欢吗?” “喜欢喜欢!林柏楠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买给你。”他扬了扬下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感动得眼泪汪汪。 “给你买好吃的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昨天停电的时候你来我家找我。”她将巧克力盒子抱在胸前,笑得肩膀都耸了起来,“虽然你是因为无聊才来找我的,但是我真的好害怕。林柏楠,是你救了我,还愿意陪着我,所以你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哼,你有几个最好的朋友?”他绌了绌鼻子,以为答案又是一大堆人名,而他排在数不上名次的边缘位置。 她却向前一步靠近,清甜的声音从耳膜贯穿他的心房:“最好的朋友当然只有一个啦!” 难以自抑的欣喜差点撑破了他紧绷绷的表情,他轻咳一声,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冲她伸出小拇指:“拉钩,以后一直做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左晃晃,右摇摇,还乐滋滋地念起了顺口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八戒……” 两只小手同时向上旋转,拇指相碰,盖了章。 两双眸子里倒映着十一岁的彼此那最童真的笑脸。 那个周末,袁晴遥和林柏楠疯狂地补了一百多集《火影忍者》。 袁晴遥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细细品味那一大盒她的生日礼物,开心地摇着脚丫。 她的眸子在巧克力和电视机两者间来回跳转,丝毫没察觉,身畔的小男孩正偷偷地向她递来视线…… 在他眼里,看她吃东西比看动漫有趣。 一盒巧克力全部入肚,袁晴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转过头对着林柏楠说:“这巧克力真好吃,在哪里买的?” 来不及撤回目光了,现在移开视线又显得心虚,林柏楠僵硬地盯着袁晴遥:“机场……笨蛋,我买了两盒巧克力,你本来可以拥有两盒巧克力。” 袁晴遥想起了那盒被林柏楠倒地上的巧克力,倍感惋惜:“真可惜,应该赶紧捡起来的,我爸爸说食物掉在地上三秒内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 话毕,她吧唧吧唧,又干掉了一盒别的品牌的巧克力,趁着大人们不在眼前,敞开肚子放肆大吃。 太贪吃是没有好下场的—— 没一会儿,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袁晴遥的鼻腔中流出,继而,如开了闸的水龙头成股地往外涌! 她流鼻血了,大叫:“啊!林柏楠救命!” “……你别乱动!”林柏楠慌张了几秒,随后,他冷静下来,抽出纸巾,卷成小卷塞进了袁晴遥的鼻孔里。 纸巾瞬时被鲜红的血液浸透。 蒋玲从卧室里闻声赶来,见袁晴遥的鼻孔在“喷喷泉”,赶紧去洗手间拿来毛巾,从冰箱拿出冰块,用毛巾包着冰块敷上了袁晴遥的额头。 林柏楠从袁晴遥鼻孔里揪出湿透的纸再换上干净的,他打开染血的纸巾,举起来端详。 她微微向后仰头:“林柏楠,你在看什么?” 他抽空回了句:“看看有没有脑脊液。” 她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粘着血渍的嘴角往两边咧开:“我脑子流出来了,呜啊啊……” 他的小鹿眼扩张,头一次方寸大乱:“哎,你别哭啊!” 那个周末,在袁晴遥的“四管齐下”中结束了。 袁晴遥升六年级的暑假,李宝儿搬了家。 李宝儿的父亲工作发生了变动,她们全家要搬去外省定居了,临走前,她整理出两大箱东西留给了袁晴遥。 一箱是小说,一箱是漫画,还有零散几本明星杂志。她说这些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妈妈不让她带走,她又舍不得丢掉,便想着当作告别礼物送给袁晴遥。 袁晴遥将那两个大纸箱收进了床底,她承诺李宝儿,她会认认真真地一本一本看完的。 李宝儿家出发那天,袁晴遥前来送行,抱着宝儿姐姐的脖子哭得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李宝儿也一把鼻涕一把泪,依依不舍地拉着袁晴遥的手,两人约定,以后每周至少通两次电话,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李宝儿还悄声对袁晴遥说:“遥遥,你以后要好好对待林柏楠……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早熟的李宝儿看得出来,在那个对谁都漠不关心又生人勿近的漂亮弟弟的眼中,袁晴遥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袁晴遥连连点头,说让李宝儿放心,她一定会连带着宝儿姐姐的份一起尽心尽力对林柏楠好。 汽车开动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吹响了离别的号角。 袁晴遥跟在车后面跑了一段路,车影渐行渐远,坐在车后排冲她挥手的李宝儿逐渐微小到看不见…… 那是袁晴遥第一次经历告别。 那个暑假,林柏楠依旧去了外地求医,袁晴遥孤单又无聊,便拆开了李宝儿留给她的箱子,翻看里面的小说和漫画。 曾经的玩伴,那个短发女生期间来家里找过她,她谎称自己肚子疼,拒绝了邀请。短发女生是小区新搬来的住户,其余人是短发女生的朋友。 并不是小说和漫画有好看,而是她很久之前就决定了,不再和短发女生那群人一起玩了—— 林柏楠做完脊髓神经修复手术后回家的那天,袁晴遥依稀觉察到了他被背上楼去的背影乌云密布的。 她虽然没心没肺,但又不是个傻子,她记得她的许诺,可是当时游戏正在进行中,这些新朋友不放她走。 她问了他们:“下一局可以加个人一起玩吗?” “加谁?” “刚才车里的那个男生。” “等他的腿伤好了再一起玩呗!” “他的腿伤不会好了。” “啊?那干嘛和他玩?多麻烦啊!” 他们嫌弃的语调令袁晴遥的神经兀地被拉扯了一下。 她推开了短发女生环着她肩膀的手:“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妈妈让我帮忙大扫除!我先走了!再见!” 她脚底抹油跑走了,身后其他人的呼喊全当听不见。 她从来没觉得林柏楠麻烦。 她也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 就算他无法走路,就算他偶尔会控制不住地湿了裤子,他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更不会嫌弃他。 事实上,他在她面前尿了裤子的那一次,她仓皇地跑了出去,不是嫌他脏而避之不及,她是去外面拿纸巾了。 想法单纯的小女孩只想快点拿来清洁用品帮小男孩擦干净,没成想,却在卧室门口听见他伤人心的吼骂…… 这下,怀里抱着的抽纸用来给自己擦眼泪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33节 好在,他们最终和好了。 六年级,袁晴遥和林柏楠又做回了同桌,当然,这回还是袁晴遥主动申请的。 有时候被前桌的高个子女生挡住视线,导致看不见板书了,她就搬着凳子去前面听课。 每每她做出这一举动都惊得林柏楠的心脏乱蹦一下。 他害怕她换座位。 他害怕她不在身边了。 但是嘴巴硬得跟石头似的小男孩,怎么可能说得出“你不要丢下我”之类的话? 他把笔记甩给她,说看不清楚黑板可以问他,听不懂的题目他也可以勉为其难给她讲讲…… 其实,老师课堂上讲得所有知识对林柏楠来说太过小儿科了,他这一行行工工整整的笔记都是为袁晴遥记的。 她则开心地接过笔记,笑颜如花:“嘿嘿,林柏楠,你对我最好了!” 教室的最后一排,后门的那个位置,无论换了多少个教室,前后左右换了多少批同学,小女孩始终陪伴在小男孩身旁,陪伴他度过了小学时光。 第20章 今天是中学生了 初一开学前, 袁晴遥看完了李宝儿留给她的两大箱子书。 几本热血少年漫、五花八门的浪漫少女漫、垒起来和她一样高的校园青春言情小说,还有看起来像是被主人随意塞在纸箱空隙中的几册娱乐杂志。 少男少女的粉红泡泡没能引起袁晴遥的兴趣,那几本边缘的杂志竟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追星。 韩流席卷亚洲的年代, 她迷恋上了“东神”。 那个暑假, 袁晴遥开始被爸妈允许每周玩两次电脑, 每次不超过两小时。 这珍贵的玩乐时间大都花在了追星上,她一般逛逛贴吧论坛、跟同好们聊天盖楼发帖子, 再顺便养一养电子小企鹅,她还加了“仙后群”。 所谓“仙后群”, 其实就是粉丝群,群主偶尔搞搞抽奖,群成员之间聊聊天、交换资源之类的。 群里有个昵称叫“永爱j-jun”的人, 存在感极强。 这个人, 比群主还活跃。 ta几乎全天候在线,群成员发言就数ta最积极。东神每次发新专辑,ta绝壁第一时间晒出来,普通粉丝买一张,这人一次买十张。 袁晴遥好奇地点开了“永爱j-jun”的头像—— 这人的空间上了锁, 只对好友公开, 只能从主页和个人资料里看出性别女、年龄32和一排五颜六色的钻…… 看来是个有钱又有时间的大姐姐! 袁晴遥羡慕极了,等她长大以后财务自由了, 也要十张十张地买专辑。 快乐总是短暂的。 换作其他孩子,家长如若上班不在家,还能偷着多玩一会儿。 可惜袁晴遥的暑假, 魏静也放假, 她日日盼着妈妈教学的高中赶紧开始补课。 她争分夺秒地上网,还常常被骚扰, 被林柏楠骚扰,她每次一上线,不出半分钟,他的消息就发来了: 【在?】 【说话。】 【……跟我玩隐身?】 【三秒内回消息请你吃哈根达斯,双球。】 【三秒过了,逾期作废。】 这家伙明摆着是故意的! 明知她忙着追星,还特意挑她长时间不回消息的时候说请她吃好吃的这种话,让她后悔没及时回复! 袁晴遥气冲冲地噼里啪啦敲下几行字: 【你根本就没想请我!】 【别吵我了!我快没时间了!】 【再发消息信不信我删你好友啊!】 “滴滴。” 消息才嗖地发了出去,几乎同时,提示音从扬声器传来。 对话框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她却从那两个字中看见了电脑那端的人眯眼愠怒的表情。 【你敢?】 【林小少爷,小的不敢,您饶了我吧!我上完网就速速去您新府找您,我不用走的,我打车过去还不行嘛……】 【行,我报销路费。】 【好嘞!我能去你家上会儿网吗?】 【一小时。】 【耶!我的小企鹅今天能和你的小企鹅结婚吗?】 【我拒绝。】 【哼!】 视线锁定在“结婚”二字上,林柏楠眼底溢出了笑意。 对他而言,电子小企鹅这个游戏索然无味,他花时间养还不是为了贴合袁晴遥的乐趣。 拒绝她的“求婚”也是觉得好玩,因为她过上几天又会兴致勃勃地再问他一遍。 关闭对话框,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双手撑着轮椅扶手让屁股悬空,给下肢减减压。 他等袁晴遥上线已经等很久了。 他记录了她每次的上线时间,但她上网貌似全凭心情,他观察和总结了好久,还是摸不出个规律来。 划着轮椅来到卫生间,他打算洗把脸、梳梳头发,再把居家穿的短裤换成长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迎接她的到来。 毕竟,现在不能每天都见到她了。 林家趁着林柏楠六年级毕业的暑假搬了新家。 新家是新开发的高档楼盘,高层,每栋楼带两部电梯,户型是240平的大平层,各个空间面积都很大,方便轮椅行动。小区从大门口到任何一处角落都有斜坡,无障碍设施十分完善。 小男孩如今长成了大男孩,长高了,也变重了,林平尧还背得动林柏楠,蒋玲快要背不动了。 不过,林柏楠也不需要人背了。 右手和胸腹功能恢复后,他的康复进展开了挂似的,他如今生活基本自理,蒋玲也能腾出手照顾姥姥了。 蒋玲把姥姥接回家照顾了。 姥姥目前身子差,走不了几步路,日常需要电动轮椅代步,家里虽然有两部轮椅,但也算活动得开。 除了行动便利之外,选择这个小区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这里离x市工大附属中学仅一街之隔。 工大附中是省重点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个校区,初高中部的升学率都遥遥领先。 尤其是高中部,经常出省状元。坊间口号喊得亮:只要中考考入工大附中高中部,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一本了! 林柏楠和袁晴遥初中都就读于工大附中,初中部都是平行班,遗憾的是,随机分班之下,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家也不在同一个方向了,一个向北,一个向东…… 林柏楠可以自己上下学了,却不能和袁晴遥一起回家了。 一想起那张有点可爱的小圆脸,以后就要在他目之不所及的地方胡乱弯着眼睛对人笑了,初中学业变重,她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往他家跑…… 得把她看得紧一点了。 临开学前,林平尧带着林柏楠认路。 从他家到学校,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有三种走法—— 沿东边的大路走,拐两个弯就到小区正门了,这条路平坦宽敞,作为首选;朝西走,一直走到路口,再转弯,就到小区侧门了,这条路线比第一条稍微远了点。 第三种路线是走小路,直接从家和学校相隔的这条街穿过去。 窄街两旁摆着小商贩的摊铺,过道勉强够双人并排通行,地面凹凸不平,还有抄近路的自行车、摩托车在其中穿行。这条路虽距离最短,却是最危险的。 林平尧特意嘱咐林柏楠不要走那条小路。 其他两条路,林柏楠走了一遍就记住了。 2008年8月,初一新生报到。 懵懵懂懂的小学生换了新的身份—— 从今天开始,就是穿校服的中学生了! 开学第一天,无非是新学期的那些常规事项,例如熟悉环境、自我介绍、检查仪容仪表、打扫卫生等。 林柏楠所在的初一十四班,班主任是位教数学的男老师,姓杨。 自我介绍环节,为了让大家尽快眼熟同班同学,杨老师让每位学生起立,说说自己的兴趣爱好与特长,以及人生理想。从第一排第一列的第一个学生开始,z字型依次轮转。 全班60人,除自己之外的59人,林柏楠一个也没记住。 不是他记忆力差,也不是他脸盲,是他心思没放在别人身上,他全部的注意力被走廊另一头勾了过去—— 袁晴遥在初一一班。 他们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思绪游离之时,前排的男生忽然站了起来。 林柏楠依然坐在后门口,快轮到他做自我介绍了。 他调整了下坐姿,课桌有点矮,坐着不太舒服,再加上轮椅自带的高度,他的腿再长一点的话,就塞不进课桌了。 等前排的男生坐下,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挺直了脊背,干净的少年音不疾不徐地在教室中缓缓扩开:“我叫林柏楠,没特长没兴趣没爱好。” 会长大的喜欢 第34节 他敷衍了过去。 “……林柏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让老师和新同学多了解你一点?”杨老师等了几秒才开口问道。 “抱歉,站不起来。”林柏楠平静的眼眸毫无波澜,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抱歉的意味。 以为是顽劣学生公然对班主任发起了挑衅,全班一百一十八只眼睛纷纷朝林柏楠探索而来,却在瞧见这位林同学独异于人的“椅子”时,明白了缘由。 与小学入班那日截然不同,林柏楠靠在轮椅靠背上,平视前方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 进校前,那个女孩拍拍他的背,又握着两只拳头给他打气:“林柏楠,你是最棒的!抬头挺胸让新同学们看看你是有‘座驾’的天之骄子。” 他这下彻底无所谓了,嘴角几不可察地翘起,回了句:“还用你说。” 接下来,初一十四班竞选了临时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等等职务,然后,班长组织其他班干部发新书、收集校服尺码、安排卫生大扫除。 卫生委员只给林柏楠分配了一个放课外读物的小矮柜,似乎是担心他完成不了任务,还派了另一个同学过来帮他。 那个同学全程拘谨得不敢说话,也许是怕说错话了伤他的自尊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干活,他除了用抹布擦了几下矮柜顶层之外,什么也没干。 得。 什么都不用做,也挺好。 劳动成果通过了卫生委员的验收,可以回家了,林柏楠摇着轮椅回到座位,将课本作业本往书包里装。 这时,后门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林、柏、楠!” 他的名字被俏皮地拆开,悦耳飘来。 转过头,袁晴遥那张粉粉白白、印着晴朗笑容的小脸,如阳光般填满了他的整个视线。 一整天,他止水般沉寂的眸子,荡起了愉悦的波光。 她探头进来四处张望,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手中还揣着两本书:“你们班还在大扫除吗?我们班已经结束了。” “没结束,但我可以回家了。”林柏楠抓了抓头发,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还问了一句明知问的话,“你来找我?” “当然了,找你一起回家。” “我搬家了,你忘了?” “没忘,但我们可以一起走到校门口呀!” “你还真不嫌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快点,我在外面等……” 话音未落,袁晴遥倏尔被一位男同学撞了一下,男同学正背对着她和同伴打闹,没看见站在门口的她。 向前趔趄了一步,袁晴遥没摔倒,可她手中的新课本却刷地飞了出去,只见新课本书封向上扣在了地上,书页贴着地,而地还没拖,又脏又湿的…… “对、对不起!”男生连声道歉。 “没事,我不该站在门口的。”袁晴遥苦笑着冲男生摆了摆手,捡起掉在近处的一本课本,甩了甩沾在上面的脏水,刚想捡起另一本,一只似葱段般白皙细嫩的手跃入眼眶。 抬起头,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令袁晴遥看直了眼。 “给,你的书。” 手的主人嗓音清婉,她轻柔地甩开散在额前的碎刘海,一双明净又深邃的桃花眼宛如钩子直落人的心尖尖。 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小巧的瓜子脸想必是女娲娘娘精心打磨出来的,轮廓异常得优美流畅。 是一位超级漂亮的女生! 女生把书递给了袁晴遥。 站直了身子,袁晴遥发觉女生的身材纤细高挑,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她应该将近一米七了,比袁晴遥高出大半个头。 她还比同龄人多出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挽着头发,眼神摄人,身穿修身上衣,相比起袁晴遥的“飞机场”,她胸前已经有两个饱满的“小馒头”了。 袁晴遥傻呆呆地仰着头,眼珠子钉在女生的脸上,女生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不拿着吗?” “谢、谢谢!”袁晴遥这才回了神,赶忙接过课本。 “书弄脏了,擦擦吧。” “嗯,太感谢你了!” 女生递给袁晴遥一张纸巾,她用纸巾拭去了课本上的污水,洁白的书页还是残留下了一圈深色的印迹,原本平展的纸页被泡得皱皱巴巴的。 这时,她手中的脏书忽地被抽走,两本崭新的课本塞进了她的怀里—— 一抬眼,是林柏楠把自己的新书换给了她:“笨蛋,别脸皱得跟书一样。” 说罢,他自顾自地把她的脏书装进了书包,拉上书包拉链,他右手娴熟地向后一甩,两条书包背带稳稳地挂在了轮椅的两个手推柄上。 拉开手刹,他下巴朝教室后门的方向微微一扬:“走吧。多大的人了,开学第一天不知道背个大点的包?”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包了!”袁晴遥一边辩解一边跟了上去,“初中课本竟然这么大,书包根本装不下!哎呦,重死了……” 他停下脚步,转身冲她伸出双臂:“书包给我。” 她听话地把书包从背上脱了下来:“你要帮我拿吗?” 他把她的书包搁腿上:“别压得你不长个子了,小不点。” “叫谁小不点呢?臭弟弟!” “嘁。” 初一十四个班的教室都在一楼,只需下一个矮阶即可。 林柏楠上半身子往前倾,翘起轮椅前轮,以“倒车”的姿势下了台阶,袁晴遥则在他的身后抓着轮椅手推柄,她以身体抵着轮椅靠背,生怕他一个失误导致翻车了。 出了教学楼,左手边是操场、篮球场和车棚,右手边是综合教学楼,内设图书借阅室、实验室、机房、礼堂等多功能教室。 宽阔的林荫大道正对教学楼,大道两侧种着高大挺拔的杨树,叶片密实交错,几十年来,为一届届师生撑起一片绿色。 袁晴遥和林柏楠并排走着。 一路上,数不清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不少学生擦身而过了,又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将他们打量一番。 林柏楠自然是视线的中心。 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看,他已经习惯了。 袁晴遥也早已习以为常了,不过,要是发现哪道目光不礼貌、不友善了,她还会奶凶奶凶地瞪回去。 不受旁人的影响,他们像平常一样聊起了天。 “林柏楠,谢谢你把你的书给我,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 “咱俩谁跟谁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班有大美女耶!” “哪个?” “就帮我捡书的那个女生!” “没注意。” “……啊?”袁晴遥吃惊得差点扭了脖子。 那个女生的相貌和气质,好比超强力磁场,凡所到之处便吸走所有目光,袁晴遥要是个男生,绝对当场沦陷了! 这种大美女林柏楠居然说他没注意?! “那你当时在干嘛?” “我……”林柏楠装作漫不经心地斜睨袁晴遥一眼,“她长得好看我就一定得看她?” “啧啧啧……”她咋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林柏楠啊林柏楠,你可真是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我眼光很好,不劳费心。”他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用力推了一下手推圈,轮椅瞬间滑出去一大截。 她小跑步跟了上去,嘴里嘀嘀咕咕:“走得太急了,没和那个女生打声招呼,也不知道她叫什……” “嗨!” 话音被一记轻拍打断。 袁晴遥感觉右肩有力道蜻蜓点水而过,她条件反射地往右边看去,但右手边只有林柏楠。 只有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的林柏楠。 疑惑之际,一抹身影从她左边闪现出来—— 是一个笑得很腼腆的男生。 第21章 占有欲 男生戴副眼镜, 瞧起来很面善。 待看清楚男生的面容后,袁晴遥也露出笑容,她招招手, 热情地回应了男生的问好:“嗨, 是你呀!” “我还担心认错人了!那个……今天早上谢谢你给我带路, 不然我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男生略显紧张地搔了搔头,笑容越加生出了几成羞涩, “你、你家住哪个方向?要不要一起……” “她要陪我去医院。” 不等袁晴遥开口,淡漠的少年音率先做了回答。 第一人称“我”这个字眼咬得很重, 像在宣示所有权。 男生的眼神这才从袁晴遥的脸上移开,望向了替袁晴遥给出答复的轮椅少年—— 少年长相分外清秀,从他那对空灵的小鹿眼中发射出的眸波竟宛如冰箭, 直愣愣地刺在身上。 “……那、那袁晴遥同学, 明天见。”男生尴尬地笑了笑,健步跑走了。 袁晴遥看了看男生的背影,转而面向林柏楠欣喜地问:“你今天终于肯带我去参观你复健啦?” “他是谁?” “谁呀?” “刚刚那男的。” “哦,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叫刘……” “谁问他叫什么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35节 林柏楠猛然提高的音量惊得袁晴遥缩了缩脖子, 她不明所以, 委屈地嚷嚷:“你凶什么凶嘛?” “自己拿!”林柏楠没好气地把书包一把塞给袁晴遥。 其实,踏出教室门没一会儿, 他就很不爽了—— 走两三步便能遇到同学和袁晴遥打招呼,有以前的小学同学,有她新认识的同学, 她全部笑着一一回应…… 才一天而已, 她已经招引这么多人了! 他的确佩服她的社交能力,但更多时候, 她的善与人交和外向开朗使他无法自控地神伤。 这种感觉,就像是靠近一轮无上的暖阳,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会被灼伤,被灼伤不是因为这光芒太过炙热,而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够独享太阳。 内心的不平衡让占有欲骤然膨胀,仿佛一个郁结在胸口的恶性肿瘤,随时间推移只会扩张得越来越大。 患失不患得—— 是初中时期的林柏楠对袁晴遥过分成瘾的病症。 指尖用力地划擦硅胶手推圈,细细密密的痛感分散了些许恼怒与心焦,林柏楠抬起下颚:“袁晴遥,送我回家。” “你不是要我陪你去医院吗?”袁晴遥试着背上沉重的书包,她手里还拿着两本书。手到用时方恨少,她抬起一条腿,先用膝盖顶住了书包。 “送、我、回、家。”他一字一顿。 “你家……”她放下脚,静立在原地,也顾不上背书包了,纳闷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就和学校隔着一条街吗?” “我不记得路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从学校到你家怎么走啊!” “我不管,你看着办。” 撂下一句不怎么客气的话,林柏楠滑着轮椅往前驶去。 袁晴遥歪头注视那个冒火的背影,脑门上盘旋起了一圈问号。 他今天发的什么疯? 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走出校园,校门两侧是人行横道,一条马路与其相连。 马路对面是一条老街,一排泛旧的矮层商业楼伫立于此,褪色的招牌和斑驳的墙壁均是时间留下的痕迹。而老街后方,规整的一幢幢高层住宅楼窜天而立—— 那里就是林柏楠的新家。 家和学校隔着一排建筑物对望,林柏楠说他不知道怎么回家?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袁晴遥非常怀疑林柏楠在耍她。 保险起见,她还跑去问了学校门房的保安叔叔,指着小区的方向问:“叔叔,请问那边的帝豪小区怎么走?” 保安叔叔瞅袁晴遥,又瞅近在不远处的高楼,这个长得挺机灵的小姑娘似乎脑子不太灵光,他答:“学生娃,你从马路对面的那条窄街走过去就到了。” “真的?这么简单?” “走个路又不是做数学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啊?”保安叔叔热心肠地指出了精确的方向,“就斜对面的那条窄街,看见了没?你直直穿过去,再朝右手边走个七八米,差不多就到帝豪小区门口了。” “知道了,谢谢叔叔。” 问完路,袁晴遥回到林柏楠身边,他在马路边等她。 小小只的她嘚瑟地甩了甩马尾辫,指向斜对面:“从对面那条窄街过去就到了。走吧,姐姐我今天送你回家!”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微波悄然划过眼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后,他拉回视线,用手比了比她的头顶,没比坐着的他高出多少:“还姐姐呢……” 话毕,他驾驶轮椅扬长而去,扎进了拥闹的窄街。 袁晴遥紧跟在他身后,撅起小嘴,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显得愈加圆鼓鼓的,不服气地嚷嚷:“我会长高的!林柏楠,你都从来没叫过我姐姐,叫一声听听?” “你做梦。” “今天就让我做个梦吧!” “那你去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就叫我一声姐姐嘛!就一声!嗯?” “休想。” …… 她不知疲惫地念叨着让他叫她姐姐的话,可是走着走着,她无心继续说话了…… 因为说话会分心。 街两边不只有小商铺,还有杂乱的摆设—— 小吃店外头的方角桌椅板凳、菜店和水果店门口的货篮子、肉店门前长长的剔肉板…… 乱糟糟地挤满了本就狭窄的空间。 过来过往的行人,人挤人,还有自行车和摩托车猝不及防地从后方超车而过,耳边环绕着表示提醒的喇叭声。 她一个人走这条路都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何况还带着林柏楠? 这里到处都是障碍物,水泥路坑坑坎坎的,他的双腿双脚又没有知觉,磕了碰了也不知道…… 害怕他受伤,袁晴遥跑去了林柏楠前面。 她同他交换了位置,让他跟着自己,她外侧的小手一直伸向后方护着他的身体,开路的同时也尽力保护他。 周遭喧杂,她几乎用喊的才能盖过小商贩的吆喝声:“这条路太危险了!回你家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不知道。” “以后还是让蒋阿姨接你吧?” “我妈下班后还要照顾姥姥。” “那让林叔叔来接你?” “我爸下班天都黑了。” “……再想想办法吧!绕路回家也行,总不能天天回个家跟排雷似的。你不是常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吗?回家也要安全第一,你说对吧……嗯?人呢?” 听不见他的回复了,她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轮椅少年不知何时被人群挤消失了。 “……林柏楠?” 她呼唤他的名字,连忙返回去找他。 拨开逆向的人流,袁晴遥在一个炸串店门前找到了林柏楠—— 少年一侧的轮椅轮子嵌进了泥坎。 他身子有些歪斜,一只脚从轮椅脚踏板上掉了下来,干干净净的帆布鞋染了脏,另一只脚鞋尖向内,摆出了“内八字”的姿势,黑灰色牛仔裤上还沾着土黄色的泥巴。 而他也看见了她。 林柏楠一只手摩擦着手推圈边边,一只手往旁侧指了指:“袁晴遥,你要不要……” “天呐!” 惊呼一声,她飞扑到他的面前。 她蹲下身子,仔细地检查他的身体,担心和疼惜之情惹得她的呼吸失了规律:“……你、你摔倒了?痛不痛啊?有没有伤着哪里啊?快让我看看!” “……”一丝困惑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眼眸中转瞬即逝。 转而浮上他脸庞的,是下垂的嘴角和受挫的表情:“你不用管我,你走你的,我大不了再摔一跤……” 他拍裤子上的泥巴,却拍不干净,惨唧唧的,任谁瞧见了都会心疼他这份强撑出来的不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啊?”她从他书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湿巾,轻柔地帮他擦去脏污,把他的脚安放回轮椅踏板,再帮他摆正双腿,“还好你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到家以后记得检查一下腿和脚有没有受伤。林柏楠,我一转头发现你不见了,真的吓死我了……” “担心我了?”他手肘撑在大腿上,倾身向她微微靠近。 “当然啦!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再次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眸,“林柏楠,以后我每天送你回家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真的?” “嗯!反正你家很近,来回多花十几分钟而已。” “袁晴遥,做人要说话算话。”他的唇绷得格外紧,指向手边的那间小铺子,“勉强”地说,“看在你送我回家的份上,就勉为其难请你吃旋风土豆吧。” “好呀!我要加辣的!” “我知道。” “我能吃几串?” “随你便。” “嘿嘿!林柏楠,你最好了!” 袁晴遥把林柏楠从泥坎里救了出来,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甜甜地对他笑。 他摸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笨蛋,吃不下晚饭可别赖我。” 那天,小少年给小少女买了若干串加辣的旋风土豆。 比她胳膊还长的土豆串,她那小短手拿着签子压根吃不到尖尖上的部分。 他帮忙拿着,递到她的嘴边,她就着他递来的土豆串吃,吃得很开心。 吃完了,为避免再次走散,她推着他的轮椅,带他穿过挨肩并足的窄街,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 那是袁晴遥第一次推着林柏楠走。 以前,他推不动轮椅时,蒋阿姨不让她帮忙,后来些,他有力气了,也不需要人推他了。 初中的学业日渐繁忙,感知中,时间的流速也因之变快。 弹指间,期中考试结束了。 工大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每次大考过后,各个年级都会把本次考试成绩前两百名的学生名单公布出来,制作成一幅巨型榜单陈列在教学楼门口。 红底白字的榜单上,第一列是名次,第二列是姓名,第三列是总分数。 会长大的喜欢 第36节 初一的成绩榜,林柏楠的名字在榜单最开头的位置,但他不是年级第一,他考了第二名。 看着自己和第一名仅仅相差两分,林柏楠松了口气。 好险…… 差点就是第一名了…… 他期中考试没有尽全力,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他留了白,连个公式都没写。 不是他不会,是他不想考得太好,他不想考年级第一,第二第三名对他来说都是种负担。 站在金字塔最尖端势必会引起全校师生的注意,他已经够惹人注目了,他不想再招来更多的关注。 考试也是场竞技比赛,而凡是竞技比赛,就没人会记得第一名以外的人,所以,他打算以后的考试都考得差一点。 初一年级共八百五十多人,第十五名左右是不错的选择,这样既不会太惹眼,也能给对他要求很高的妈妈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 捏了捏眉心,林柏楠顿感压力倍增,毕竟,考十五名左右,是比考第一名更难的事。 袁晴遥的名次虽然离林柏楠差了几十行,但她也排在榜单前四分之一的位置,袁家父母和她自己对此成绩都感到很满意。 爸妈给她增加了零花钱以作奖励。 各式各样的美食是她占比最多的开销,学校附近的餐馆、小吃店、饮品店……她探店探了个七七八八。 她最喜欢一家名叫“星语心愿屋”的店。 店内主打产品是甜品蛋糕和咖啡奶茶,还附带卖一些小吃,比如炸鸡薯条爆米花之类的。 除了物美价廉之外,这家店成为了袁晴遥的心头爱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 店里有一块大大的心愿墙。 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与向往的年纪。 那片心愿墙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便签纸,它聆听少年少女的心事与烦恼,祈愿莘莘学子的抱负与理想。 隔上三五天,袁晴遥就拉着林柏楠去店里,她点一杯奶茶一块蛋糕以及一堆小吃,他点一杯果茶。 这天是个周五,放学后,两人进了“星语心愿屋”。 店里的生意比平时更红火,袁晴遥把挡路的椅子挪开,方便林柏楠入桌。 落座后,她破天荒地只点了一杯奶茶和一份爆米花,椅子也多留了一把,东西上齐,她没着急吃,而是眼神不停地飘向门口。 “今天没胃口?” “不急,等会儿再点呗。” 见袁晴遥心不在焉,林柏楠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店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转回头,他喝了口果茶:“你在傻看什么?” “我在等人。” “什么人?” “一个网友,我们约了六点半见。”她看了眼手表,神秘兮兮地咧嘴怪笑,“林柏楠,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谁?” “我男朋友。” 第22章 一生的情敌 “咳咳……咳咳……” 没咽下去的果茶进了气管, 林柏楠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你什、什么时候……” 那一刹,他快要窒息了。 憋闷的异物感梗在咽喉,空气无法从鼻腔进入肺部, 而她骤不及防的那四个字, 彻底把他的呼吸道堵死。 “哎呦呦, 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袁晴遥起身, 走到林柏楠身边拍打他的背部,帮他顺顺气。 见他缓过来些, 她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交往四个月零十三天了。我怕你笑话我,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 似是害羞,她双颊浮起粉晕, 低头扣了扣指甲, 又抬头正视他的双眼:“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丢人的!” 说罢,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杂志。 杂志封面印着五位时尚帅气的男子—— 五位男子并排站列,他们梳着零几年最流行的纹理烫,头发染成金棕色;穿搭清爽如蓝天白云,上身是简约的白色短袖衫, 露出手臂清晰的肌肉线条, 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 袁晴遥用指尖在最右边的男子脸上画圈圈,小脸蛋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这个就是我的男朋友, 我叫他u-know欧巴。林柏楠,他以后就是你的姐夫了!” “咳咳……” 林柏楠咳得更厉害,咳得一条腿弹起。 这次, 他是被袁晴遥的话给呛住了。 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 掩住口鼻,捶了捶微微痉挛的腿, 好让这无意识的抖动快点停下来。 样子虽稍显狼狈,但一口气顺畅而出,他又能呼吸了:“……所以,你所谓的男朋友就是这个男明星?” “bingo!” “你是他女朋友这事儿他知道吗?” “这不重要!” “……” 环抱双臂,林柏楠放松下来的身子靠上了轮椅靠背。 他头微微歪向一边,黑白分明的小鹿眼似睁非睁,斜睨杂志封面,重点瞥那个叫u-know的男人。 男人剑眉皓齿,长着一双看不太清楚究竟是内双还是单眼皮的黑灵灵的眼睛,鼻子小巧英挺,嘴唇饱满,稍带钝感的下巴为整张脸增添了几许大气与硬朗的味道。 三庭五眼挺标致的,是个阳光又英气的帅哥。 林柏楠觉得男人有点面熟…… 他想起来了—— 袁晴遥暑假跑来他家蹭网时,给他看过照片,她那时还没有现下这般痴迷,那五个男的,他只匆匆一眼掠过。 原来她喜欢这种类型…… 嘴角抽搐了一下,林柏楠心中升起了一丝危机感,他半眯眼眸警告:“袁晴遥,你可以追星,但如果你网恋或者早恋,我就告诉叔叔阿姨。” 袁晴遥压根没想过早恋,她的指头爱抚着杂志封面:“我要谈恋爱就和u-know欧巴谈!学校里的男生哪能比得过我完美的欧巴呢?” “……收一收你的口水吧。”林柏楠汗颜,爆米花有点遮挡他看那本杂志封面的视线,他伸手想移开爆米花…… “啪叽——” 一巴掌呼了下来。 林柏楠抽走了手:“……” 袁晴遥嚷嚷:“不许吃!人家还没来呢!” “……人家又是谁?” “我不说了吗?网友啊!” “什么网友?你到底在等谁?” “我在等一个喜欢j-jun的大姐姐,我们约好今天在这里交换东西。”袁晴遥把杂志转了个方向,让封面正对林柏楠,“j-jun也是组合的成员,就是这位。” 她食指停在了站中心位的那个精致花美男身上:“网友大姐姐超级喜欢j-jun!东神最近出了新专辑,我抽到了j-jun的海报和卡片,而她抽到了u-know欧巴的……” 一张专辑内含一张全员海报、一张随机附送的成员个人海报以及一张印有该成员照片的镭射边框小卡片。 几天前,新专辑到手,袁晴遥急不可耐地拆开专辑盒子,看到自己又没抽中u-know的周边时,她沮丧地叹气。 趁着上网时间,她同上几次一样,在“仙后群”里问了句“谁愿意交换u-know的海报和小卡,我用j-jun的换”。消息一经发出,群消息声滴滴地响个不停,新消息仿佛加了十倍速,嗖嗖地往上翻滚—— 清一色是想和她交换周边的。 聊了几句袁晴遥才知道,这次新专辑j-jun的配置很少,而他又是超高人气成员,许多姐妹斥巨资买了二三十张专辑也抽不到j-jun的。 如此稀有的海报和卡片,抽到就是赚到了,但袁晴遥不想要,她就想要u-know欧巴的。于是,她想着在这堆望眼欲穿的姐妹当中找个顺眼的换。 一个眼熟的id跳入眼帘—— 永爱j-jun。 是那个有钱的狂热大姐姐! 袁晴遥的瞳孔亮得像抛了光的水晶珠子,她兴奋地点开“永爱j-jun”的头像,光标戳了戳“加好友”这个选项。 还不到两秒钟,好友申请通过,两人约了线下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她们俩都是团粉,也有各自最喜欢的成员。 “永爱j-jun”说她这次买了三十五张专辑也没抽到心心念的周边,还说自己喜欢j-jun欧巴是因为沉迷于欧巴那种清冷严肃的气质,欧巴就像个受了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忧郁王子,着实惹人怜爱。 袁晴遥说她这辈子第一次一见钟情的经历献给了u-know欧巴,也许是那天上网看综艺的时候,阳光晴好,微风不燥,如光般灿烂耀眼的欧巴笑得正好。 这段对话要是被林柏楠瞧见了…… 他要笑话袁晴遥一整年了。 * “事情就是这样。”袁晴遥详细地说明原委。 “你们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她?”林柏楠道出疑问。 “我们一人拿一本东神的杂志。”她指尖点了点杂志,又神神秘秘地冒出一句,“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接头暗号!” “什么暗号?” “等下你就知道啦!” “真有你的,以为自己是特务吗?” “这叫仪式感!”她就着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大姐姐应该快来了,你再陪我等会儿吧!我第一次和三十几岁的成年人面基,有点不好意思。” 见他不为所动,一副她不开个条件就绝不答应的架势,她搓搓手掌,眼巴巴地盯着他:“求你了!一份全家桶!” 会长大的喜欢 第37节 “我走了。” “再加一份早餐!” “再见。”他拉起轮椅手刹作出离开的姿势。 “等等等等!”她把手刹关了回去,按住轮椅扶手不让他移动,“外加这周六请你看电影!这下总可以了吧?” “成交。”他满意地挑眉一笑。 “林柏楠你真贪心……”她哭丧着脸,心疼自己的小荷包就要变瘪了。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风铃声从门口飘来。 有人进来了。 用餐时峰,顾客进进出出再正常不过,可那道声响过后,正对店门方向坐着的人宛若被施了魔法,全部齐刷刷地望过去,目光似胶,黏在轻盈而入的少女身上—— 少女白皙高挑,一头黑发如锦缎一般光泽柔顺,她穿着及腰的修身卫衫和紧身牛仔裤,脚下踩着马丁靴,衣着勾勒出曼妙曲线的同时,还营造出了一种又美又酷的时髦氛围。 她迷人的桃花眼在店内顾盼,瞳孔在落到袁晴遥和林柏楠那一桌时收缩了一瞬,目光下移,当看到他们的餐桌上放着一本东神杂志之后,她惊讶地张开了唇。 而她,手中捧着一本同款杂志。 “啊!”袁晴遥震惊地拍桌跳了起来,愣愣地盯着女生一步步向她走来。 女生在她面前站定脚步,双唇翕合:“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爱u-know的心。” “……j-jun是、是块宝,花粉爱、爱到老。”袁晴遥结结巴巴地对上了暗号,满腹疑惑地问,“……同学,你真的是‘永爱j-jun’吗?” “是我。”女生大方一笑。 “你有32岁?” 女生噗哧一声:“哈哈!我个人资料里填32岁是因为不想被骚扰。老有男生打听我的号,加我好友,我嫌烦,就索性改了年龄,空间也上了锁。没想到这招还挺管用的,加我的人少了不少,估计以为问错号了吧!” “原来如此。”袁晴遥拉开椅子,招呼女生坐下,“你好,我叫袁晴遥,你叫我遥遥就好。我们一个学校的,我在一班,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开学那天,我帮你捡了书。”女生唇角上扬,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叫何韵来,你叫我韵来吧。” “韵来。”袁晴遥盈然的眉眼甜得像蜜糖,礼貌地介绍起了在场的另一个人,“这位是林柏楠,他是我的发小……哎呀!我忘了你们是同班同学,你们认识的,哈哈。” “认识。” “不认识。” 异口同声,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何韵来回答了“认识”,而林柏楠回答了“不认识”。 气氛霎时间笼罩上一层尴尬。 何韵来望向神色漠然的林柏楠,从他脸上看不出分毫见了同班同学的亲切感,窘态攀上了她的脸:“认识是认识,但不熟,没说过话……” 袁晴遥递给林柏楠一个“你给我好好表现”的威慑眼神,他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果茶,然后,她笑着问:“韵来,你想吃什么?我只点了爆米花,不知道你的喜好,所以想等你来了一起点。” 何韵来看着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林同学,回答:“我要一杯柚子茶就好。” 喊来服务员下了单,袁晴遥把书包搁在腿上,手伸进夹层拿出了一个包装严实的彩色信封袋。为了确保海报和卡片完好无损,她包了里三层外三层。 而伴随信封袋一并见了光的,还有一张方形白纸。 巴掌大的白纸被带了出来,轻飘飘的,在空中翻飞一圈后慢慢悠悠地躺到了桌上,白纸朝上的一面有黑色的笔画,似乎写了什么…… 三双视线一齐落上去—— “啪嗒。” 杯子恰时被打翻,淡黄色的果茶倏地泼来! 两个少女没反应过来,只见林柏楠眼疾手快地抢救下了袁晴遥的杂志,而后,他从容地竖起双手,示意只是个无心之举:“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是他打翻了盛果茶的杯子。 他开始当“桌面清理大师”。 袁晴遥抽出纸巾也擦桌子,怕林柏楠难堪她还笑着安慰他:“没事啦,没洒身上就好,我的宝贝杂志也保住了。林柏楠,我再帮你点一杯果茶吧?”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此时,服务员端着柚子茶前来,见桌面一片狼藉便掏出抹布三下五除二地清理干净了。 袁晴遥给林柏楠重新点上一杯果茶,拉住何韵来的胳膊,热情洋溢地问:“韵来,我和林柏楠打算周六去看电影,我请客,你要不要一起?” 何韵来没当即回答,她看向了林柏楠,林柏楠一语不发,微微抬眸递来微冷的眼神。 她眸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饶有兴趣地用眼神描摹那张格外清秀俊朗的脸庞,一抹寓意不明的笑在她唇畔延展开来。 继而,她看回袁晴遥:“好呀,我们仨一起去。” 袁晴遥说好,和何韵来顺利交换了周边,全然忘记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 那个周六,只有袁晴遥和何韵来俩人去看了电影,林柏楠发消息称自己临时有事,爽约了。 那之后,趣味相投的袁晴遥和何韵来成为了闺蜜,她们虽然不同班,但十分亲密。袁晴遥经常下课跑来十四班找何韵来,两人倚着后门旁的墙,在走廊有说有笑。 笔直的走廊人来人往,和走廊一样拥挤的,还有向两位少女投来的目光—— 男生女生都有,当然了,异性居多。 不少男生扒上她们附近的窗台,装作欣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偷偷地用眼睛流连那香娇玉嫩的出水芙蓉。 袁晴遥站在又高挑又美艳的何韵来身边没有一点自卑,她还试图统计每十分钟有多少人向何韵来投来爱慕的眼波,数了数发现人太多就放弃了。 其中有些目光是专门降落于她的。 包括后门口时不时偷看她一眼的那个轮椅少年。 * 这半个学期,袁晴遥遵守承诺送林柏楠回家。 也不是天天如此,林柏楠每隔一天去一趟医院,去康复中心做复健。他去的医院就是林爷爷和林平尧工作的医院,医院和袁晴遥家顺路,如果去医院的话,就换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他给她买好吃的,再顺道陪她去街心小公园喂流浪狗。 流浪狗认得了这位每次来都带两大包肉肠的小姐姐,袁晴遥一出现,狗狗们便将她围起来,毛乎乎的脑袋亲昵地蹭她的裤腿,再摇着尾巴绕她转圈圈。 林柏楠不喜欢狗,准确来说,他不喜欢小动物。袁晴遥破费给狗喂食又乐此不疲地逗狗玩…… 她的快乐,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不理解地问她,她又不是狗的主人,干嘛那么好心? 她则回答,如果她不喂,就没人喂它们了。 袁晴遥还给狗狗们起了名字—— 黑黢黢的土狗叫黑无常,雪白白的京巴犬叫白无煞,杂色的串串狗叫牛头马面,体型较大的柴狗叫地狱犬…… 林柏楠听了忍俊不禁,笑她哪有人给狗起这种阴间名字,她充满怜悯之心地低吟:“起个凶猛点的名字,它们就不会被抓走宰了吃了。” 和袁晴遥独处的这二三十分钟,是林柏楠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难得的惬意时光。 * 转眼,临近期末考试了,初一十四班的学习氛围日益变浓。 林柏楠期中考试虽然不是全校第一名,但他是班级第一,考试日期越逼近,来向他请教问题的人就越多。 最初几天,林柏楠还会耐着性子给同学们讲讲思路,几天后,他受不了了,他不想总被打扰。 林柏楠的不耐烦与冷漠其实有情可原。 他隔一天去一次医院,每次在康复中心都要花上两个小时,外加吃饭和路上耗时,紧赶慢赶回到家也差不多九点半了。不去康复中心的日子他也得在家自行复健,一次也要两小时。 而他必须保证至少八小时的睡眠,因为睡眠不足的话一来损害免疫力,容易生病,二来身体机能得不到充分修复,容易引起各种并发症。 他受伤第八个年头了,除了神经痛和轻微的脊柱侧弯,他没别的并发症,这都要归功于家人和他自己对他身体的悉心呵护。除此之外,他洗漱的时间也比普通人长。 掐指一算,留给林柏楠写作业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 他不愿被特殊对待,如果完成作业是学生的职责,那他也要尽全力履行这份职责。 周末宽裕,可工作日的时间好比海绵里的水,需要使劲挤,他只好充分利用课间,以及在课堂上抽空写一写。 他还在康复中心写过作业,被康复师五花大绑绑上站立床,在站立的一个小时内,一只手举着作业,一只手握笔做题。学霸就是任性,连草稿纸都没有,全凭心算。 总而言之,课间时间对他来说很重要。于是乎,后来不管谁来问他问题他都回答两个字:不会。 但也有例外,何韵来就是那个例外。 何韵来课间十分钟时不时来问林柏楠数学题,林柏楠会破例为她详细解答。 楚楚动人的美少女用纤细的手臂撑着下颌微微侧头倾听,她时而恍然般启唇点头,时而困惑地锁上眉头,待林柏楠讲完后,她还会笑着称赞他好厉害、好聪明。 那婉曼的姿态,很难不令人心动。 这天下课,何韵来又借用了林柏楠隔壁桌的椅子,紧靠他身边坐下,弯弯的桃花眼漂亮得生的出花妖,娇声问:“大学霸,可以向你请教一道数学题吗?” “说吧。”林柏楠看了一眼何韵来,拿起了笔。 “就是这道,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好难哦……”她做出苦恼的表情,凑得更近了,他侧过身子,一边在草稿纸上写步骤,一边有条不紊地讲解起来。 何韵来没看草稿纸,她凝视着林柏楠。 一缕秀发掉在了她的脸颊边,她解开盘发想重新扎。 倏地,像是不小心脱手,她泼墨般浓黑的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洗发水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发尾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 他晃了神,抬头迎上她的目光:“你……” 第23章 漂亮朋友 “……看我干什么?看这里!” 一瞬的恍惚之后, 林柏楠的怒气值陡然上升。 他用中性笔笔尖戳草稿纸:“你有没有在听?” 会长大的喜欢 第38节 “我、我在听!我在听!”何韵来慌乱起来,立刻端正坐好,紧张得像个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重复一遍我刚讲的解题思路。”林柏楠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他催促似的指尖敲击桌面, 神情严肃得让人害怕。 何韵来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她确实没专心听, 她方才的心思全用来试探林柏楠了! “既然我讲了跟没讲一样,你也别找我问题了。”林柏楠双臂交叉环在胸前, 毫不遮掩不悦之色,“这种基础题目上课的时候老师才讲过, 你属鱼的?” “我、我看不太清楚黑板,所以上课的时候有点跟不上……”何韵来尴尬地辩解,花容都失了色。 林柏楠将何韵来审视一番—— 他自然不相信这套说辞, 平时拉着袁晴遥看十米开外的帅哥就看得清了?怎么, 是帅哥能让视力变5.2? 他原本不想发火的。 何韵来是袁晴遥新交的朋友,太冷漠会惹袁晴遥生气,所以他才有问必答,但他付出的耐心和时间纯属浪费,何韵来不是第一次心猿意马了。 “看不清就去配眼镜或者调座位调到前面, 跟不上进度就去上补习班。”林柏楠声色俱厉, “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话音落下,他不再分给何韵来半个眼神, 专注起了自己的事。 何韵来脸上震惊的表情久久褪不去。 半晌,她抓起作业本,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林柏楠, 一声不吭地离去。 轮椅少年一脸淡漠, 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背,好像手背上粘了什么脏东西…… * 离期末考试还剩一周, 初一各个班的学生如临大敌,特别是成绩差的同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工大附中从初一开始就紧抓学生的成绩了。每学年的期末考试是鼓励与鞭策学生进步的契机,同时也是筛查出“吊车尾”的大好机会—— 每班各科成绩排名最后的10名学生强制参加假期补习,补习为期两周,开课时间大约在下一学年开学前的半个月左右。 补课结束后还有学习成果测验,测验通不过会被老师列入“重点关注名单”,下学年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就是这么来的。 袁晴遥对此毫不担心,她算她们班里的佼佼者,各科成绩好得很均衡。她的英语成绩尤为突出,闲来无事时,她还跑到林家拉着蒋玲练一练口语。 林柏楠倒是有些压力,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恰恰好能把名次控制在十五名附近,考太好或考太糟都完蛋了。 三人行里,只有何韵来对此愁眉苦脸。 她的数学非常差,其他科目的成绩虽然徘徊在班级下游,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倒数十名。而120分满分的数学试卷,她运气好的话能考五六十分,若是考数学那天正好水逆,蒙的题一道没对,那考个四十几分也不是不可能…… 四十几分她不垫底谁垫底? 何韵来也努力学了数学,奈何她就是学不明白。 学不明白越着急,越着急越学不明白…… 人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 她不想补课,不想把美好的假期浪费在补课上,因此她想找个人帮帮她,临时抱佛脚也好,总比躺平认命强! 她很想拜托林柏楠伸以援手,但一想起那天他发了火又对她漠然视之…… 她只能拜托袁晴遥了。 乐于助人为乐的袁晴遥当然答应了,她和何韵来约好周末一起写作业,边写边帮她答疑解惑。 * 周六,何韵来下午两点准时来到了袁家。 袁晴遥开开心心地给何韵来开了门,迎朋友进屋:“韵来,快进来!拖鞋和水杯都给你准备好啦!” “谢谢,那打扰了。”何韵来在玄关换了鞋,换鞋的间隙,她探身往客厅望,“遥遥,你爸妈不在家吗?” “我爸妈出去逛街了,他们说待在家里影响我们学习,不如出去过过二人世界。他们晚饭前会回来做饭。韵来,你晚上留我家吃饭吧?我妈妈煲汤很好喝,做菜的话就……” 袁晴遥犯了难,她不知该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家妈妈做饭难吃这件事:“就……很有特色!袁家特色菜!” 她找到了满意的形容词,接着说:“韵来,你喜欢吃什么?我等会儿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让我妈妈顺道去超市买菜或者从馆子里直接买回来。” 何韵来的视线在三双亲子拖鞋上短暂停留,眼底闪过落寞,她扬起微笑摆了摆手:“不麻烦叔叔阿姨招待了,我回家吃,我不打扰你们。” “太见外了!”袁晴遥挽起何韵来的胳膊,撅起小嘴,“我们不是朋友吗?在朋友家吃个饭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要是今晚想住我家我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叔叔阿姨不会不高兴吗?” “我妈妈最喜欢我带朋友来家里玩了!而且,我爸爸妈妈早就想见见你了,我跟他们说,我和仙女交了个朋友,嘿嘿!” “哪有那么夸张,我……” 何韵来咬住上唇,还想找个借口推辞,可眼前这个软软小小的少女像只小兔子贴着她的手臂,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散发出巨大的能量,消散了她内心的小心翼翼和犹豫不决。 她好似卸下了负担,笑了笑,搂住袁晴遥的肩膀:“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喝你妈妈煲的冬瓜排骨汤,你跟我说过好多次了,真想尝尝。” “好嘞!我跟我妈妈说一声。” “我可要喝好几碗哦!” “那样我妈妈最高兴了!” 两位少女肩并肩坐在餐桌旁写作业,面前堆着一堆小零食,手边各自放着一个卡通马克杯。 一个马克杯的形状是哆啦a梦圆圆滚滚的蓝色脑袋,另一个印着龙猫图案,杯盖镶着两只尖尖的猫耳朵。 哆啦a梦水杯是奶奶买给袁晴遥的,龙猫水杯是林柏楠送给袁晴遥的某年的生日礼物。那年他们一起看了《龙猫》,袁晴遥看完后说好喜欢龙猫,还念叨了好久,然后,那年生日她就收到了这样一份礼物。 这是袁晴遥最喜欢的两个杯子,用来招待她新交的好朋友了。 精美的马克杯,马克杯里清甜的果汁以及女孩子身上淡淡的花果香,一切美好的恰到好处…… 要是数学也一样和谐就好了!!! 复习进展地很不顺利—— 在袁晴遥看来很简单的函数和几何问题,何韵来竟然全程听得云里雾里的!又不好打击何韵来的自信心和积极性,袁晴遥只好每讲完一道题说一句“其实这个知识点挺难的,我也想了挺久才想明白”……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眼看数字时钟就快要跳到下一个点数了,马上下午四点了,已经复习了近两个小时,复习进度却遥遥无期。 不知道怎么讲才能更明白易懂了,袁晴遥颇感苦恼。 望着何韵来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她想到了搬救兵:“韵来,可能是我讲解的方法有问题,不太容易理解,我们要不去找林柏楠吧?他讲题思路很清晰。” “还、还是算了吧!”何韵来一口回绝。 自那次不愉快的问题经历之后,她和林柏楠的关系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实则只有她被浇了冷水而已,林柏楠从来就没对她热情过。他们间的交流仅限于数学题,他也只在袁晴遥在的场合和她说过几句题外话,她甚至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见何韵来面露难色,袁晴遥打消了念头,想了想,她出了个新主意:“那要不然我们给林柏楠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快速提分的诀窍吧?” 何韵来寻思片刻,点了点头:“遥遥,你打,但你可别说是我问的,我怕他笑话我……” “放心吧!”袁晴遥回以笑容,她拿起妈妈淘汰给她的旧款小灵通,给林柏楠拨去了电话。 还没嘟嘟两声,那头的人接起:“我刚想找你。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下午来我家吃饭?我爷爷从国外带了黑松露和鹅肝回来,我妈今天做西餐,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马卡龙……那玩意儿光卖相好看,味道甜得要死。” “你怎么知道甜得要死,你偷吃了?” “尝了半个,还有半个在我手里,要不……我放回去?” “……谁要吃沾着你口水的东西!”小时候常听林柏楠说的这句话,袁晴遥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浅笑从听筒传来,少年进入变声期的嗓音附着上了一丝磁性与低沉:“说吧,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请教一下数学怎么短期内提分?” “怎么?想考满分?” “不是我啦!我帮我前桌那个同学问的,最近快考试了,我那个同学数学基础不太好,就问我怎么才能快速提高分数。我也挺想知道的,所以来问问你。” “回顾基础,查漏补缺,强化重点,整理错题。”林柏楠像打鼓一样有节奏地抛出了几个词,继续说道,“把课本上的知识点全部整理一遍,公式概念记准确了,别模棱两可的。重要考点找不同类型的题目练练手,解题思路和过程都大同小异,实在不理解的话把步骤背下来,遇到同类型的题目也能拿上几分……” 停顿了一下,他打趣道:“还有,转告何韵来,别人讲题的时候认真听讲,别三心二意的,不然谁也救不了她。” “不不不是她,是……”袁晴遥向何韵来投去慌张的眼神,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露馅了。 “晚上有空了记得来拿你的马卡龙,西餐也给你留一份。”林柏楠截断了袁晴遥的辩解,“好心人,我不打扰你献爱心了。” 自顾自地撂下一句“挂了”之后,林柏楠挂断了电话,留袁晴遥和何韵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 四点半,魏静和袁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了家。 袁家父母早就听说了闺女新交的朋友长得那是相当漂亮,当面一见,这朋友果真生得俊俏!魏静笑着说还以为哪个明星到家里来了,夸得何韵来娇羞地捂嘴笑。 又寒暄了几句,魏静去厨房准备饭菜了,袁斌也进了厨房打下手,袁晴遥和何韵来转战卧室接着复习。 差不多七点半钟,忙活了三个小时的饭菜终于大功告成了。 诱人的肉汤香味窜进卧室,刺激着两个少女的饥肠,还没等魏静喊“孩子们,出来吃饭了”,袁晴遥便牵着何韵来颠颠地跑出去觅食了,她们俩一前一后,像两只咬紧尾巴的小狗狗。 餐桌上摆着一桌子菜,菜色丰盛,荤素搭配,看上去“色”和“香”都占了,不知道“味”怎么样? 袁晴遥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红烧鱼、再尝了一块麻婆豆腐…… 还是熟悉的“袁家特色菜”,不过老妈今天超常发挥了,味道不算难吃。 她递给何韵来一副碗筷,让何韵来也先尝尝,可是何韵来没动筷子,坚持说等叔叔阿姨来了一起吃。 真是个懂礼貌的大家闺秀! 袁晴遥赶紧放下筷子,有些自惭形秽。 不一会儿,袁斌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砂锅里盛着热乎乎出炉的冬瓜排骨汤:“孩子们,开饭喽!” 四人齐坐长方形餐桌两旁。 魏静坐在何韵来的对面,热情地给小姑娘夹菜,汤喝完了也及时添上:“韵来,哪个菜合你胃口了就多吃点,饭不够了再盛,在叔叔阿姨家千万别客气!” “好的,谢谢阿姨。”何韵来捧着堆成小山的饭碗,不知为何,她显得拘谨又不知所措。 以为是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袁晴遥悄咪咪地凑到何韵来耳边说悄悄话:“你吃不下的菜就剩着,等会儿我偷偷帮你吃。” 何韵来用力地摇了摇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会长大的喜欢 第39节 袁晴遥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魏静的眼睛,女儿心里的小九九做妈妈的摸得清清楚楚。 魏静倒不在意,豪爽地说:“遥遥和他爸啊,老说我这么多年厨艺没一点进步,还老笑话我,说我经常创造‘黑暗料理’!别说他们念叨这事儿了,我自己有时候都在想,要不,我报名新东方烹饪技校学一学吧?” 为了让何韵来不那么局促,魏静自嘲了一番,她成功地让何韵来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魏静接着说:“今天本来想带你们出去吃的,但遥遥说一定要你尝尝我煲的汤,阿姨就献丑了!不知道韵来你还喝得习惯吗?” “很好喝!”何韵来忙不迭地回答,还强调了好几遍,“特别特别好喝!菜也很好吃,阿姨,所有的菜我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常来阿姨家吃饭!”魏静喜笑颜开,又往何韵来的碗里夹了块鱼肉。 “谢谢阿姨……”何韵来轻声道谢。吊灯的光落进她的桃花眼,似是光线跳动,又似泪波朦胧,那双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她连忙眨了眨眼睛,埋头吃起饭来。 “妈妈,我也要。”袁晴遥把碗推了过去,等着魏静也给她剃一块鱼肉,她如往常一样和爸妈聊起了天,“妈妈,要不你报个新东方的周末培训班吧?蒋阿姨都会做西餐了,我也想吃西餐!我想吃牛排,我还想吃意大利面。” “支持!不过让你妈先把中餐学明白。”袁斌附和道。 “你们两个,我随便一说还当真了?” “我的好妈妈,求你改善一下我们家的伙食吧!” “我的好女儿,这么瞧不上我做的饭……”魏静吃了一筷子红烧鱼,味道说得过去,就是老抽放多了,颜色乌漆嘛黑的,她瞄一眼袁斌,“以后让你爸下厨呗。” “别啊!妈妈!”袁晴遥不敢挑剔了,猛地往嘴里扒饭。如果说魏静做饭是在刺激人的视觉和味觉,那么袁斌做饭就是在伤害人的视觉和味觉…… “哎?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袁斌不服气了,大手一挥,“明天我来做饭!我要大显身手,拦不住的那种!” “啊,救命……” 厨房里的余热萦绕在餐桌周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说笑笑,话语间也尽显家的温度。 聊了家长里短聊学校生活,魏静顺嘴问了何韵来家住哪里,家里人是做什么的,以前在哪里读的小学? 何韵来像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面露紧张地说她家住得不远,小学在另一个区念的,而关于家庭,她只说了她妈妈是开服装厂的。 吃饭完,袁晴遥提议学到九点半让袁斌开车送何韵来回家,让她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家里人担心了。可何韵来婉言拒绝,说她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听闻,袁晴遥抬起手揉了揉何韵来的太阳穴,说让何韵来好好休息,她们明天再跟数学斗争到底。何韵来没言语,眸光沉沉,似笑又非笑般勾了勾唇角。 袁晴遥还给何韵来展示了自己的东神周边,何韵来默默看着,没有了往日那般勃勃的兴致。 临走时,魏静还拎来了一个保温饭桶,里面盛了满满一桶排骨冬瓜汤。她看小姑娘爱喝,就给打包了一份。何韵来双手接过保温饭桶,低声重复了好几次“谢谢阿姨”。 然后,袁斌和袁晴遥将何韵来送到了小区门口。分别之时,袁晴遥期待地问何韵来,下次能不能换她去她家玩?何韵来关车门的手顿了顿,答复如果有机会的话。 返回家的路上,袁家父女二人顺道去了林家。 蒋玲做了菌汁煎鹅肝和黑松露意面,比预想的还要好吃,袁晴遥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林爷爷漂洋过海带回来的马卡龙是法国著名品牌拉杜丽的。一盒八个,八种口味,八种颜色,每个马卡龙都有独立包装,是份非常精致的伴手礼。 袁晴遥收到的那份马卡龙是完完整整的一盒,连外层的包装纸都完好无损。 林柏楠在电话里逗她玩呢。林爷爷买了两盒,一盒给自家孙子尝尝,一盒给孙子可爱的小青梅吃。 其乐融融的一天,袁晴遥还等着星期天和何韵来分享正宗马卡龙呢,然而,有些关系不知怎地就突然降了温。 第24章 晴转暴雷 周一, 上午第一节 课下。 袁晴遥揣着装马卡龙的盒子来到初一十四班,她从后门探头进来,很快便在教室后方找到了何韵来的身影。 何韵来正在饮水机那边接水。 “韵来!”袁晴遥呼喊。 甜亮的声音令何韵来身子一怔, 她定了定, 直到纯净水从水杯中溢了出来她才直起身子, 转向门口:“……什么事?” 袁晴遥朝何韵来招了招手,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韵来, 快点出来,我们一起吃马卡龙!” 说罢, 她扬了扬手中淡粉色的盒子。 她们本来约好第二天继续补习数学的,可第二天一早,何韵来打电话说她有事来不了了。 不能第一时间一同享用美食, 袁晴遥难免遗憾, 虽然眼馋,但她还是忍住没吃,因为朋友之间有福当然要同享啦! 袁晴遥还打开盒子递给林柏楠一个马卡龙,林柏楠没接,把马卡龙推了回去:“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的那份也给你……嘁, 是太甜了,我不喜欢吃。” 何韵来望着眼前亲密的少年少女, 心头浮起复杂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 她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迈开大步向袁晴遥走了过去。 她拉着袁晴遥来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四周没什么人, 她扬起下巴俯视袁晴遥:小说群八扒弎〇齐七五三流,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袁晴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们绝交。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补数学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啊?” 袁晴遥当场变成了一尊化石。 何韵来的桃花眼凛如霜雪,打枪子儿般咄咄逼人:“别问我为什么,我心情很好,你也没惹我,我只是不想和你玩了。我不喜欢喝汤,你妈给我的汤我倒了。” “……”袁晴遥不可置信地望着两天前还和自己说说笑笑的好朋友,此刻竟然出口伤人。 紧了紧怀里的盒子,那份欢天喜地想要和朋友分享美食的心情荡然无存,“无疾而终”的友情,以及何韵来无情的话语砸得她的脑袋直发蒙…… 她木然站在原地,视线中,何韵来纤细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室。 * 放学后,“星语心愿屋”内。 各式各样的小吃铺满了四方形餐桌,全是袁晴遥爱吃的,她边咀嚼边思索:“林柏楠,你说,吧唧吧唧……韵来到底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 在坏心情的影响下,美食变得不那么好吃了。 袁晴遥蔫头耷拉的,小圆脸活像一个笔画圆润的“囧”字:“那天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而我选择性失忆了?” 林柏楠稍作沉思,回答:“你又不了解何韵来,你们才认识了短短三个月,也许她就是个莫名其妙又喜怒无常的人。” 袁晴遥咬着奶茶吸管,叹了口气:“唉,你说得对……” 细细想来,她对何韵来的了解非常有限。 她只知道何韵来是j-jun的铁杆粉丝,她们平时聊天也聊追星相关的话题居多。而关于何韵来本人,她知之甚少,只知道何韵来的妈妈是开服装厂的,家里条件很不错。 无缘无故被朋友绝交,心里难免感到委屈与难过,袁晴遥忽地想起了曾经的好友,语气愈发低落:“林柏楠,我又少了一个好朋友。宝儿姐姐搬走后渐渐和我断了联系。冉心去了其他学校,我和她很久没联络过了,估计她在新学校也交了新朋友……啊,你干嘛?” 没等她伤感完,林柏楠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愁眉苦脸的,都不像你了。” 他拿起桌边的便签纸和中性笔,笔起笔落,写下一行字,他们就坐在心愿墙底下—— “啪。” 他把便签纸贴在了墙上。 “林柏楠,你第一次在心愿墙上留言哎!”袁晴遥起身,好奇地伸长脖子去探那张便签纸,念叨出声,“疏远o……7……1……是巨额损失,所有人适用。” 她坐回椅子,脸上挂着问号:“o71……是什么?” 他抿了一口果茶,说话兜着圈子:“这是公共留言墙,最好不要暴露个人信息,我总不能明明白白写你的名字吧?” 她豁然开朗:“因为我姓‘袁’,所以是‘o’,‘晴遥’谐音‘71’……嘿嘿,林柏楠,你以后要不要就叫我‘71’呀?” “不要。” 拒绝得干脆且绝情。 她撇撇嘴,却没有不高兴,看回了那张便签纸,虽然嘴硬的林柏楠没有明讲,但他难得“说”了句安慰人的话。 “哎哟,我们林柏楠长大了,会安慰人喽!”袁晴遥愁云不展的脸破开了乌云,重拾活力,“谢谢你请客,我要化悲痛为食欲,这些全部吃光!我也要在心愿墙上留言……” 她拿起纸和笔,盯着他寻找灵感。 半时,她清澈如泉水的眸子中闪出金光:“就留‘和林柏楠的友谊稳如泰山,哥斯拉来了也被友情激光打退’!唔,不写全名的话……我用‘四木’代替吧?你的名字里有四个‘木’字嘛。” 他嘴巴挤成一条线:“嘁,有够难听的。” 嫌弃归嫌弃,望着那张重新眉开眼笑的小圆脸,一抹浅笑悄悄地在他的唇畔漾开。 * 几天后,初中部迎来了上半学年的期末考试。 考试共两天。初一年级八百五十多个学生全部打乱,随机分配到二十个考场,初二和初三年级也是如此,能和认识的人在同个考场相遇,实属缘分不浅。 好巧不巧,林柏楠和何韵来分到了同一个考场。 好巧不巧,林柏楠的座位就在何韵来座位的右前方。 第一天考试,何韵来发现林柏楠答题答得飞快,一个半小时的生物考试,他半小时就写完了。写完了也不提前交卷,他右手撑着下颌,左手转笔玩打发时间。 他也不像一般的学霸那样,双手圈住试卷遮得严严实实,生怕旁边的人偷看了自己的答案,他左手边完全是敞开的,且答题卡就放在桌面左上角。 两列桌椅的间隔并不大,以何韵来5.2的视力,她完全看得见林柏楠答题卡上的黑色涂鸦是落在了哪个选项上面,她也能隐约看清他填空题的答案—— 这下好了! 她的数学有救了! 数学考试,选择和填空何韵来都抄了林柏楠的,不止数学,其他科目她也抄了…… 不劳而获这件事,是会上瘾的。 * 期末考试画上了句号,寒假随之拉开帷幕。 2009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才1月中旬,世界便被染成了满天白色,冷风像针一样刺在脸上,穿几层衣裳都不嫌多。 那一年,春节也到得早。 考试成绩大年初五才出,这段时间,学生们大可尽情玩耍。 蒋玲打算大年初八带林柏楠去外地求医。空出来的这十几天,林柏楠天天想方设法诱哄袁晴遥来他家,喊她来吃好吃的,叫她来上网,还说听他的话就给她发压岁钱…… 毕竟,终于终于,他能在假期和袁晴遥多见见面了。 受伤后的寒暑假,林柏楠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好几个春节,他都在外地过的。 他只能在放假头几天和开学前几天约袁晴遥见上屈指可数的几面,过年时,也只能在电话里跟她说句“新年快乐”,虽然今年也不能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假期,但总比之前强。 不过老窝在家里玩有点无聊。袁晴遥跟林柏楠说,等外面的积雪融化了,她想和他一起出去玩,去看电影,去逛宠物店,去新开的电玩城…… 会长大的喜欢 第40节 他答应了。 并不是他多么愿意出门,是他愿意和她一起出门。 他如今虽说行动自由了,可出行也得看天气。 雪天是他的敌人。 一方面,轮椅在雪地容易打滑,脚踏板是“铲雪机”,雪水会使轮子生锈,染着脏污的雪水嵌进轮胎花纹也很难清洗干净;另一方面,手套不可避免地会被雪水沾湿,哪怕他带着手套推轮椅,手也冷得厉害。 然而,雪融化时比下雪更冷,天气并未迎来温暖晴阳,如同林家所有人的心情,在凌冽寒风中如坠冰窖。 因为—— 林柏楠的姥姥在春节前过世了。 事发突然,林姥姥在睡梦中心脏骤停,待蒋玲第二天早晨前去照护姥姥起床时,才发现老人家状态怪怪的。 蒋玲惊慌失措地大喊林平尧过来,林柏楠也被惊醒了。他们连睡衣都没换就火急火燎地送姥姥去了医院,可惜为时已晚,姥姥的身体早已冰凉。 蒋玲在医院哭得泣不成声。 林姥姥去世那日,离大年三十仅差了四天,老一辈人爱用农历算年岁,若能再等四天,姥姥又长一岁了。 葬礼上,蒋家亲戚们都来了。 林柏楠远在外地的舅舅一家也回到了x市,舅舅和舅妈带着表哥。舅舅一家在林柏楠很小的时候就移居了,平日里也很少相互走动,所以林柏楠对他们并没有清晰的印象,尤其是表哥,彷如初见一样。 表哥大林柏楠四岁,今年读高二,长得人高马大。 下葬全程,表哥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站在人群外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舅舅让他把手拿出来,他不耐烦地嚷嚷手冷,只有姥姥落葬时,他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 葬礼结束,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室外太冷了,怕儿子冻着,林平尧便把车钥匙给了林柏楠,把林柏楠送到了停车场门口,叮嘱林柏楠把暖气打开。 林柏楠找到了自家的车,刚准备解开智能车锁,一阵对话声絮絮聒聒飘来—— “妈的财产怎么分?你妹怎么跟你说的?” “玲玲说把妈的那套房子过户给我们,我同意了,储蓄和其他物资就归她所有吧。” “你傻啊!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房子理应是你的!你妈存的钱和珠宝首饰啥的不得至少对半分?” “媳妇啊,咱做人别太过了,这么多年来我们除了给妈寄点生活费,其余什么都没管过,不都是玲玲在操心?妈的医药费都是玲玲一家承担的……” “谁让她嫁了个好人家变金凤凰了?长得漂亮就是嫁得好哟,老公是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公公是三甲医院的院长,婆婆也是医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才不在乎那几个钱……哎呦,瞧瞧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又好,羡慕哟!” “妈,残都残了,学习好顶个鸟用!一个残废以后找得到工作娶得上媳妇吗?不还得靠家里养着做个废物?嘁,我要是瘫了我早就不活了!真不如去死!”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你妹一家子真倒霉,一过年就出大事!啧啧,你外甥真可怜,他这辈子算是毁喽!” …… 声音听上去离得很远,却在静谧的场地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和寒峭的空气一样透骨冰冷。 那些声线他今天听过,是舅舅一家人。 就在此时—— 少年的身后响起一串匆匆的脚步声,他刚要回头看,一双微凉的小手蓦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捂得很用力。 几步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的身后绕到他的身前,和雪一样白得发光的小圆脸晃进了他的视线。 “……袁晴遥?” 凝滞一瞬,林柏楠略显惊讶。 那双小手始终用掌根紧紧熨帖着他的耳朵,他不能确定自己的音量是大是小,只听得见耳膜震动在自己耳内产生的鸣响。 少女澄澈的眸光中融着浓浓暖意,那因为姥姥的过世和亲戚的冷言冷语而起的悲伤,在她给的温暖中稍稍得以平息。 “嗯,是我,爸爸妈妈带我来送林姥姥最后一程。”说话之际,袁晴遥短暂地松开了手,她刻意放大音量,声音如同钟声般向四处荡开,“林柏楠,我到处找你呢!问了林叔叔才知道你来停车场了。你……耳朵冷不冷啊?我帮你捂捂!” 话音方落,她又堵住了他的耳朵。 他轻柔地拉开了她的手:“你的手还没我的耳朵热。” “那……那和我玩个游戏吧!玩猜口型游戏,我说,你猜。五局三胜,输了有惩罚,赢了有奖励。”袁晴遥的手又执着地覆上了林柏楠的耳朵,没等他答应,她自顾自地表演了起来,“你看好喽!” “……无聊。”他耳膜嗡嗡的,嘴上说着瞧不上的话,眼睛却专注地锁定在了她的唇。 那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为了让口型显得更清楚,她的面部表情有些夸张,小嘴巴有节奏地跳着舞。 她说一句,他跟着复述一句—— “不无聊。” “今天好冷。” “炸鸡汉堡冰激凌。”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离谱?! 居然全猜对了?! “……你你你还会唇语?!”袁晴遥差点惊掉下巴。 她十分肯定林柏楠不是靠听觉判断的,因为她双手捂得很紧,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最后一句话林柏楠也看懂了,他布满愁绪的脸庞松动下来,再次将她的小手放下:“不会,是你太好猜了。” “……诗词也好猜?” “你不就会背几句课本上的诗?” “谁说的!唐诗三百首我都会!” 他苦笑一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吹走坏情绪,脱下棉手套给她戴上一只:“笨蛋,自己的手那么凉还想暖别人?” 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说:“我本来戴了手套和帽子的,你姥姥落葬的时候我摘下来放我妈妈包里了,刚才又忙着找你,结果就给忘了。” 大大的手套套住了她小小的手,她活动了几下手指,感觉整张手都被他残留的余温覆盖包围:“好暖和!” 林柏楠解开车锁,拉开了车门:“进车里等吧,你冻感冒了我可不负责。” 说完,他一只手扶着汽车后排座椅,一只手撑着轮椅坐垫,两只手同时发力挪到了车里。 他正准备将两条腿也移进去,舅舅一家人恰时出现,舅妈还假惺惺地跑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林柏楠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袁晴遥把轮椅拆了放进后备箱,从车尾绕到了另一侧的车门,坐进去之前,她还气不过地瞪了瞪那对讨厌的母子。 舅舅一家三口讪讪离去。 * 车内。 袁晴遥在林柏楠的指导下在驾驶座进行了一番操作,她启动了发动机,打开送风系统,旋转旋钮调节温度,最后,回到后排,坐在了林柏楠的身边。 热乎乎的气流从出风口汩汩涌出,暖风渐渐氤氲开来,内外的温差让车窗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凝雾。 林柏楠没再说话。 他似是魂不守舍,又似是放空发呆。 袁晴遥默默陪在身侧,这个最会安慰人的孩子,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她也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林姥姥不是她的亲姥姥,可也算与她相亲相近的长辈。当她听到老人家离世的消息时,心头都咯噔了一下,心脏难受的像被人打了一拳,更别说林柏楠的感受了。 那是从小到大与他朝夕相处的亲人,是在他成长之路上留下过坚实脚印和亲切陪伴的人…… 他此时此刻该有多伤心、多难过? 袁晴遥说了几句俏皮话:“林柏楠,你姥姥一定去了天堂,白天做你的守护天使,晚上做你的幸运星,保护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幸运值拉满。” 她想让林柏楠尽快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可林柏楠却像丢了魂似的与外界抽离。 见状,她将脸转向车窗,把车里的一包抽纸瞎摸着塞给了他:“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好了,我不看你,我也不会笑话你,更不会告诉别人。” 闻声,林柏楠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向袁晴遥的方向偏了偏头,接过了抽纸。 片时的缄默后,他哑哑的沉吟声听起来发涩:“我爸说,见多了重症监护室的场景,就能体会到老年人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何尝不算一种福气?不用被病痛折磨到形容枯槁,痛不欲生,也不用遭遇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人固有一死,这样其实是幸运的,我姥姥这几年身子本来也不太好……” 咬了咬下唇,他再次开口:“所以,我不会陷入悲痛太久,更不会哭。” 他没逞强。 他好像真的不会哭了。 也许,他的眼泪早在受伤后的那段至暗时光里就已经流干了吧…… 那两年,对年幼的林柏楠来说是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 一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鸟就摔断了翅膀,往后余生,都要仰着头看其他鸟儿自由翱翔了。他日复一日盼着微茫的希望,可日渐萎缩的双腿告诉他,他再也飞不起来了。 骄傲的小男孩不知道哭湿了多少个枕头,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恳切地期盼着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魇—— 快点醒来…… 快点醒来吧! 醒来后,他还是那个可以用双腿双脚走路、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身体的、人人称羡的完美小孩。 他学乖了…… 他知道服软了…… 他以后再也不骄不躁了…… 就不能把健康的身体还给他吗? 但奇迹没有发生。 直至今日,奇迹也没有发生。 会长大的喜欢 第41节 知晓幸运女神再也不会眷顾他了,林柏楠摈弃了所有的希望与期待,他试着接受自己形同虚设的双腿,学着适应让轮椅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铆足力气让自己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从被摧毁到自我接纳,再到自信心重建的这整个过程,流了多少泪,洒了多少汗,受了多少伤,承受了多少痛苦他才淬炼到了今天的程度。 然而在别人眼中,甚且是在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眼中—— 他就是个废物。 不管多努力他都是个废物。 当下或者未来,他都是个残缺的废物。 第25章 五行缺木 林柏楠闭上眼睛, 一次次努力地调整呼吸。 姥姥的与世长辞还没让他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舅妈和表哥的对话紧接着给了他当头一棒,而刚才, 多年前血淋淋的记忆在脑海翻涌回溯, 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又被揭起…… 人生好像就是如此。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再次睁开眼,他转过头茫然地望向身旁的袁晴遥:“你听到舅舅一家的对话了吗?” 袁晴遥点点头, 不过她到得晚,只听到了表哥说林柏楠以后找不到工作、娶不上媳妇了, 听到舅妈说林柏楠可怜,说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少年眼睫低垂,默然片刻, 问:“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当然不是!” “不用骗我……” “林柏楠, 打起精神!”袁晴遥双手握住林柏楠的肩膀,语气激动地颤抖,“他们是你的亲戚,但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他们看不到你身上的闪光点!你为什么要在意那种人说的话呢?你不是废人, 你不可怜, 你不许轻视自己!你很聪明,你从小到大都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你很坚强,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手术你都挺过来了,我从没听你抱怨过什么。你是最棒的男子汉,你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恒心。你不比任何人差。在我心目中, 你是天才, 是我最佩服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好朋友, 你还是林叔叔和蒋阿姨引以为傲的儿子,是林姥姥的骄傲!” 她摘下手套,将手搭在他的手背,声音温软:“未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有爱你的家人,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开开心心地好好生活。不要难过了,那些不好听的话睡一觉就忘了吧?嗯?” 她澄明的圆眼睛里除了泪光,还迸发出坚定。 那一刹,世界仿佛除了她,都按下了暂停键。 少年的耳畔悠悠回响着少女的暖语,她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表鼓励。 那双小手被手套捂得暖和,她的温度穿透他的皮肤,融进他的血液,源源流入了他的心房。 林柏楠从痛苦之中醒悟过来—— 没错。 他连生死的考验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况且,也没有人有资格去譬喻他的人生是什么形状的。 内心平静地去接受无法改变的,赋予勇气去改变可以改变的,去创造充满可能性的未来,这才是他应该花心思和精力去为之努力的。 心头的巨石被搬开,她那张温柔且明媚的小圆脸,还给予了他倾吐的勇气。 斟酌片刻,他低声开口:“我姥姥去世的前一天还和我妈吵了架,我妈现在一定后悔得要死。” 他的眼神有些许的迷离,记忆被勾去了很远的从前:“我受伤后我妈和我姥姥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姥姥一直责怪我妈,她觉得是因为我妈不听她的话,才害我成了这样,而我妈则觉得姥姥不可理喻……” “……什么意思?”袁晴遥疑惑地追问。 林柏楠低头望向自己死气沉沉的双腿,眼底栖息上一道晦暗的沉光,默了默,他娓娓道来:“我出生后,算命先生给我算了命……” 林姥姥找算命的给林柏楠算过命。 算命的说林柏楠五行缺木,缺乏生命气息,势必影响身体健康,会常年生病且容易受伤,建议给林柏楠取名的时候带上木属性的字眼,比如林、森之类的。 林姥姥一听不得了了,非要给孙子取名“林森森”。 蒋玲觉得那是封建迷信,不信这一套,不同意取如此浅显的名字。 为此两人大吵,最后蒋玲拗不过,同意在名字上补缺,才有了“林柏楠”这个名字。 林姥姥还斥巨资给林柏楠在算命的那儿买了一条神乎其神的檀木珠子,据说可以化解污气。坠树那天,林柏楠戴着珠子,但后来不知道丢哪儿了。 意外发生后,林姥姥没有一分一秒不在责怪蒋玲,蒋玲一个不讲迷信的人冲林姥姥吼,说林姥姥才是罪魁祸首,就不该偷偷跑去算命,破坏了林柏楠的命格。 蒋玲只是太煎熬了,才不讲理地把责任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林姥姥后来又找过一次那个算命的,算命的狠狠地宰了林姥姥一笔,说:“木已成舟,娃娃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部依赖别人照顾咯!谁让你当初只买了一串檀木手链,就该买个三五串的。” * 林柏楠脱力地靠上车座靠背,眼瞳中布满云雾:“姥姥离世的前一天和我妈吵嘴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或许是姥姥最大的遗憾吧。”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段往事,扭过头,直视袁晴遥的眼睛:“袁晴遥,你相信命运吗?” “我……” 她答不上来。 一时间,她的脑袋里接收了太多信息。 杂糅又模糊的记忆,像一团许久前被收进了储藏室的旧毛线,今天再次被翻了出来,顺着林柏楠的娓娓道来,这个毛线团一圈一圈地拆了开—— 幼时听到的传言,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事故当年,袁晴遥不只一次听见过类似的说法—— 家属院里那个喜欢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的大婶,经常拉着一帮人闲扯两句:“林院长家的孙子命数不好哟,五行缺木!他残了不是意外,而是命中有此劫!” 说罢,凑热闹的人一副怀疑又唏嘘的表情,那个大婶再得意洋洋地补上一句:“可不是我乱造谣啊!内部消息,算命的说的,大家都去算算,可神了!” 六岁的袁晴遥听不懂什么叫命数,什么叫劫,什么是造谣,什么又是算命的。她跑回家问了爸妈,爸妈答非所问,说让她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她缠着魏静不停追问:“妈妈,我命里缺什么?” 魏静那天刚好和袁斌拌了几句嘴,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袁斌倒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魏静正巧又被袁晴遥问烦了,便一箭双雕回答道:“你呀,和你爸一样缺根筋!” 她还想起来,林柏楠出事的那片平房区,现如今建了写字楼和商业圈,成为了x市标志性的cbd。那棵老槐树,据说被移去了远郊公园,现在成了打卡拍照的热门地…… 肇事者壮壮当年未满十四周岁,他也并非故意伤人,法院最终只判决了医疗费和残疾赔偿金。判决下达后,壮壮一家匆匆换了座新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他留下了伤痕。 破旧被繁华所取代,无人问津变成了攘往熙来。人稠物穰的景象下,过去被逐帧遗忘,许多年后,不会再有人记得那里曾是一个男孩险些丧命的地方。 * “呼……” 袁晴遥深长地吁气,心里顿然感慨万千,同一时间,她也不由得心疼起了身旁这位坚强的少年。 十三岁的她还讲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她用力地握住林柏楠的手,想尽自己所能,把能量传递给他:“林柏楠,你不是问我相不相信命运吗?我现在回答你,我相信命运,但我也相信人可以改变命运。就像算命先生说准了那场意外,但你不也通过自身的努力证实了,他并非完全料事如神?你现在可以独自生活、独自出行,这些年,你还帮着叔叔阿姨照顾姥姥,你的生活自理能力其实比很多人都强!” 她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为他加油鼓气:“你现在已经进化到林柏楠2.0版本了,以后还会有林柏楠3.0版本、4.0版本、4.0plus版本……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的。你以后呢,是可以化解任何困难的哆啦a梦,是无所不能的林柏楠。” 奇妙的比喻。 以为他是电子产品吗? 林柏楠的表情如车窗外的天空,终于出了一丝太阳:“怎么,我还能更新迭代?” “哦?你不信?”袁晴遥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口中念念有词,“我袁半仙料事如神,有通天之能,盘古算今占未来,今日给你算一卦……林柏楠……唔……十八岁金榜题名,二十五岁伊人伴身,三十岁事业有成,今后身体健康,逢凶化吉,家庭美满,心想事成,妙哉,妙哉!” 望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他向她倾身靠近:“袁半仙,算一算袁晴遥到时候在哪?” “我?”她睁开眼睛,有些讶然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没料想到自己会被问起。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重新闭上眼睛,十分配合地演:“莫急,老夫再仔细瞧瞧……啊!看到了!有一个漂亮温柔善良聪明勇敢机智的绝世小可爱一直在你身边!” 林柏楠汗颜:“……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袁晴遥嘿嘿笑,撞林柏楠的肩头:“我们说好要做彼此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会食言的!” 傻乐的她没察觉到少年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你的手真小,跟个小孩似的。” “小吗?”她打量自己的手,抓起他的手要和他比大小,他被动地张开五指,僵硬地看着她的手掌即将盖了上来…… 下一秒,他将手握成了拳头状:“男女授受不亲。” 她撇撇嘴,看着他把手揣进了外套口袋,一抹赧然跃然于她的脸上,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朋友情绪脆弱敏感的时候,她是不会计较的。 她想让他的情绪松弛一点,便聊起来:“林柏楠,我刚才看见你爷爷奶奶了,我上次见他们还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还揪你爷爷的眉毛玩。” “托你的福,我爷爷的眉毛到现在都一边深一边浅的。” “我那个时候不懂事嘛!下手重了点……不过话说回来,你爷爷和爸爸都是医生,你以后也要当医生吗?” “不要,我不喜欢医院。”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不知道。” “哎?你都没有梦想吗?”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十万个为什么?” “我就想跟你聊聊天嘛……” 又过了会儿,聊累了,也等累了。 家长们还没忙完后事,车内适宜的气温让袁晴遥控制不住地哈欠连天。她一大早就起床和爸妈来参加葬礼,林柏楠更是天还没亮就出门跟灵车了。 袁晴遥快睁不开眼睛了,唔唔地说:“林柏楠,你的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靠呀?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靠着我的脑袋一起睡一会儿……” 林柏楠甩来一个靠枕:“你靠着门睡,不许过来!” 袁晴遥用靠枕垫着脑袋倚上车门,昏昏欲睡中,她迷迷糊糊地小声咕哝:“小气鬼。我记起来了,你欠我一个卷笔刀。五岁那年的春节,我攒钱打算买飞碟鞭炮和红色火车头的,结果找大人求救的时候把钱弄……”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睡过去了。 留下林柏楠一脸迷惑地眨巴着小鹿眼。 * 一眨眼,春节如期而至。 林家的团圆饭从此少了一个人的身影,不过林家人没有过分沉溺于失去姥姥的悲痛当中—— 会长大的喜欢 第42节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 袁晴遥把压岁钱藏在了林柏楠那儿,她说这次考试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万一考砸了,妈妈怕是要没收她的压岁钱。 林柏楠挑了挑眉毛,说他要扣下一张,算是那次“猜口型游戏“的奖励。 袁晴遥自然不肯了:“别别别啊!要不……我帮你洗轮椅吧?我保证洗得锃光瓦亮!” 于是,林家洗手间里—— 挽着衣袖和裤腿的少女拿着把小刷子,在少年的指挥下认认真真地刷轮胎缝隙、轮环、脚踏板等,少年坐着家用轻便式轮椅,在她的视线盲区看着她浅笑。 那一年,林柏楠收到袁晴遥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条小珠子檀木手链。 谈不上迷信吧,又有点迷信,反正她就是希望檀木手链能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送手链的时候,她担心他觉得娘,不会戴,还特意装作凶巴巴地强调:“手链很贵的,好好戴着别不知好歹!” 林某人心里的蜜罐打翻了,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吐出:“行吧,就给你个面子。” 只要是她送的,他就一定会戴。 第26章 小鹿尾巴 很快, 日历翻到了大年初五。 这一天,工大附中初中部的学生早上九点返校领取成绩单,各班班主任公布假期补课名单和补课的具体时间。 初一十四班内, 林柏楠刚划着轮椅进了教室后门, 几个同学就围上来, 恭喜声连连响起: “林柏楠,恭喜你啊, 你是第一!” “老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你给咱们班争光了!” “厉害啊!你甩了第二名二十几分!” “……哪个第二名?”林柏楠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 “当然是年级第二名喽!”其中一个男生笑着拍了下林柏楠的肩膀,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你考了年级第一!” “……” 林柏楠倒吸一口凉气。 糟糕! 他考得太好了! 听了听同学们的聊天声林柏楠才得知,原来这次考试的数学、英语和生物试题出得很难,估计是教研组想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吧, 让学生们在假期也不敢松懈下来。 数学卷的最后两道大题是奥数级别难度的题目。倒数第二题全校只有林柏楠解出来了, 而最后一题,无人破解。倒也不是压根没人会,唯一会解的林同学,怕自己考得太好就给放弃了。 而英语卷的阅读理解涵盖了很多超纲词汇,生物卷也考了很多超前知识点…… 反正林柏楠都会。 他一边答题, 一边根据期中考试的排名预估了自己的目标分数。 结果, 这个什么都会的少年没察觉到本次考试的难度增大了,大家的分数普遍降低, 他就算考了期中考试年级第十五名的那个分数,也遥遥领先其他人。 难怪袁晴遥考完试哭丧着一张脸,喊题目好难啊…… 林柏楠无奈地用手扶额, 他现在骑虎难下—— 下次若是考不了第一名, 蒋玲会不高兴。 下次若是还考了第一名,初二新学年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他铁定是逃不过了。到时候, 他得写一篇鼓舞人心的发言稿出来,中心思想大致是:我这样了都在用功读书,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然后,在全体师生的注视下念完稿子,接受寓意复杂的掌声,再被冠上个“身残志坚”的赞誉…… 林柏楠讨厌这样。 他讨厌抛头露面。 他讨厌“身残志坚”这个词,仿佛“身坚志坚”和“身残志残”就是应该的,而残疾人拥有了普通人也有的意志力就是世间罕见到值得被称颂的事。 比起同情和吹捧,他更想要获得尊重。 对残障人士真正的尊重,是平等对待,是给予他与健全人同等的待遇与态度,怎么对待健全人就怎么对待他,所以,夸他“志坚”就够了,别画蛇添足在前面缀一个“身残”。 初一十四班愁眉苦脸的人不止林柏楠一个。 课桌前,何韵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桌面上摊开的数学答题卡,卷头红惨惨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疼—— 24分。 看了无数遍还是相同的结果,她数学考了24分。 怎么可能?! 她明明抄了林柏楠的答案! 他数学全年级最高分,而她全年级垫底?! 何韵来双手颤巍巍地翻看起了自己的答题卡,她赫然发现她抄的选择题和填空题竟然一道都没对,全部打了红叉叉! 难道……是她抄错了? 难道……是她看差行了? 可其他科目她也抄了林柏楠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呀! 偷食了林学霸的劳动成果,何韵来其余科目考得不错,一门门都创造了历史最高记录。唯独数学,唯独她毫无办法的数学,刷新了历史新低。她只做对了前两道计算题,其他题写了写公式,零零散散凑了几分…… 惨了。 她寒假必须参加补习班了…… 十四班的班会上,杨老师分析了本次考情,作为数学老师,他自然重点分析了数学成绩。 他吧啦吧啦:“首先,要恭喜咱们班的林柏楠考了全校第一名,他的数学成绩也是全校第一,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送给他!不过啊,林柏楠费心费力地好不容易帮咱们班拉高了班均分,有人凭一己之力又给拉回来了……” 杨老师话头一转,褒贬分明。 林柏楠和何韵来两个人都在这段话里如坐针毡。 班会结束,林柏楠把成绩单随意塞进了书包,摇着轮椅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初一一班。 初一一班还没放学,他静静在门口等。 过来过去的学生对着他议论纷纷,有的还大明大方地将他指给身边的人看:“快看,他就是那个年级第一!” 他们没有恶意,大概是觉得新奇,一个坐轮椅的居然能考得那么好。 可面对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林柏楠只想快点离开学校,他现在没有儿时那么在意他人的眼光了,但还是有些反感将自己置于人群的视线中心。 好在一班的班会没拖太久,又等了几分钟,袁晴遥像只小鸟一样飞冲了出来:“林学霸!久等了!” 袁晴遥的大嗓门惹来了更多的视线,林柏楠有些难堪,他环顾四周:“……别那么叫我。” “你怎么还害羞了?我要是你啊,就在脑门大大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还要大摇大摆地走路!”说罢,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给,第一名的奖励。” “这么寒酸?” “礼轻情意重嘛!”袁晴遥摇了摇矿泉水瓶,可爱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灵俏,“你再仔细看看,有小惊喜哦!” 林柏楠接过矿泉水,拿在手里端详,他将瓶身旋转了半圈,几个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字呈现在他的眼前—— 【给最棒的第一名!】 塑料瓶上面不太容易写字,字体歪歪扭扭的,句尾的感叹号被描的又黑又粗,凸显出了她写字时的激动心情。 文字的下面,她还画了个笑脸。 心中泛起了惊喜的波澜,他克制住唇边渐深的弧度,假装潇洒地回:“谢了。” “嘿嘿,不客气!” “不过画得不怎么样,脸都画扁了。” 她撅起小嘴反驳:“不太好画嘛!你画一个试试!” 他望着她,小鹿眼中跳动着名为“期待”的波光:“下次……考第一名还有奖励吗?” 她举手发誓:“当然了!我保证下次不这么寒酸!” 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那我拭目以待了。” * 出了校园,两人一递一句地闲聊。 林柏楠今天去医院的康复中心做复健,顺路送袁晴遥回家,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袁晴遥乐呵呵地说:“比上次进步了!嘿嘿,这下不用担心压岁钱被收走了,爸爸妈妈假期也不会多管我了,我可以上网上到爽喽!” 某人的语气酸溜溜的:“嘁,上网有什么好玩的,不就看那个叫什么‘you-know’还是‘i-don’t-know’的男的……” 俩人还去了街心公园喂流浪狗,可那些狗狗不知道躲去哪里过冬了,袁晴遥呼唤了好半天,一只也没见到。 她边找狗边抱怨:“林柏楠快来帮忙找呀!你一直往身后看到底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林柏楠把袁晴遥送到小区门口,两人道了别。 小区离医院还有将近两公里的路程,那个医院算得上林柏楠的第二个家,也是他爷爷和爸爸工作的地方。 他走在非机动车道,虽然不太安全,但总比人行道好走些。 这条人行道有些年头没修缮了,地砖凹凸不平,还停放了不少非机动车辆,把空间占去一大半,盲道也被死死地盖住了……这或许就是生活中很少遇到残障人士的原因之一。 走着走着,一种异常的感觉在林柏楠的心底滋生,他的第六感拉响了警报。 这种感觉不是摩托车和自行车从身侧经过时的那种不安全感,而是有物体暗戳戳地在他的周围徘徊—— 他被人跟踪了。 进了医院,林柏楠穿过宽敞的中庭来到了康复中心楼。从无障碍斜坡进入康复中心的正门,他没有直接去二楼的复健室,而是迅速绕到了正门旁边的咨询台…… 他躲在了咨询台后边。 咨询台的高度比较高,还是弧形的,能将他完美隐藏。 林柏楠在街心公园就觉察到,有人在尾随他和袁晴遥,还一直跟来了医院。那个人并非居心不良,不然可以随便把他拉进任何角落或者小巷子…… 会长大的喜欢 第43节 那人没有这么做。 他其实可以不去理会的,但他想瞧一瞧这个人是谁。 正如林柏楠所料—— 他前脚刚踏入康复中心,一枚高挑纤细的身影后脚便鬼鬼祟祟地跟进来了,一边迈着小步子,一边四下张望,俨然一副寻人的模样,娇美脸庞很眼熟…… 是何韵来。 没在大厅里找到想找的人,何韵来路过了咨询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你跟踪我?”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霎时僵在原地,转过身来,只见林柏楠仰头盯着她,他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像提前预判到了她会来找他,她慌张地狡辩:“我没有跟踪你!我回家!” “哦?你家在医院?” “我、我有点事,就顺路进来了……” “顺路到康复中心了?” “我、我走错了不行吗!” “……”他默不作声地环抱手臂注视她,小鹿眼里透出冷冽又不屑的意味,一脸“我听你还能怎么胡扯八道”的表情。 瞒不住就不瞒了,她扬起下巴,宛如一只开屏的美丽孔雀,俯视他的眼神中满是高傲:“你假期要不要单独和我出去玩?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我们很熟?” “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有所顾虑,我不介意和你出去。” “我介意和你出去。” “……不去拉倒!想和我出去玩的人多的是!”她脸上晃过一丝羞赧,掏出手机问,“你号多少?我加你。” “……”林柏楠不为所动,他半眯眼睛,“怎么,那些蹦蹦跳跳的男生入不了你的眼了?” “谁、谁对你感兴趣了?我只是好奇!” “别把好奇心浪费在我身上,有那功夫,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数学能不能通过补课考试。” “……我只是一时失误没考好而已!我平时数学没那么差!”何韵来着急地辩解,想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再说了,我、我其他科目都考得不错!” “不应该感谢我吗?” “……啊?” 林柏楠一句语气平平的反问,像失速的飞机撞击上了何韵来的脑袋。 她怔了怔,而后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愕然后退半步,如被雷劈中了一般惊叫出声:“……你发现了?!所以……你阴我?!数学考试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抄了错误的答案!!!” 他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守恒定律,既然不劳而获了,总得付出等量的代价吧?” “你太过分了!”何韵来气得大叫,转而,一抹困惑攀上了她的眉眼,“可是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难道是因为遥遥?你喜欢遥遥?我和遥遥绝交了,我惹她伤心了,所以你报复我?” “不喜欢,我和她只是朋友。”林柏楠一口否认,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破绽,紧接着,他反问她,“你一开始和袁晴遥交朋友是为了接近我?” “不是!不是的……”她欲言又止。 “你最好不是。”他冷峻的眼眸中跳动出了揶揄之意,“今天头发能绑好了?你不会觉得你那一套对谁都有用吧?” “……你!”何韵来又羞又恼,脸颊轰得红了,愤愤地瞪了林柏楠一眼后,她灰溜溜地跑走了。 林柏楠无事发生似的,转动轮椅手推圈,调转方向,驶向了拐角处的直梯。 第27章 亲近的人 林柏楠乘电梯来到康复中心二楼, 径直往右手边驶去,目的地在走廊尽头,医学*运动康复治疗区。 推开门, 偌大又敞亮的区域纳入眼底—— 正前方, 两排整齐排列的医用床上躺满了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他们身边都陪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康复治疗师。 有的康复师正握住病人运动功能障碍的肢体,一伸一缩、上抬下落、拉伸萎缩的肌肉、再活动一下僵硬的关节, 进行着一系列按摩理疗;有的康复师正在陪病人玩“抛球游戏”,在此过程中锻炼病人的手臂力量、平衡能力。 左手边,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放置了三组锻炼下肢用的平衡双杠、一个带扶手的双向阶梯和一个带扶手的斜坡, 更多的空间是留给病人们做康复训练用的。 右手边,陈放着各种康复仪器,有能自动转动的脚踏机、四肢联动机、助行器、电动站立床、悬吊式康复训练器、握力器等,以及一扇通向物理治疗区的门。物理治疗区类似中医理疗馆,有针灸、推拿、电疗等项目。 林柏楠滑着轮椅在场子里绕了一大圈, 才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靠近后,他又看见了另一张亲切的面孔, 冲那两个人喊:“文博哥,许让哥。” 卢文博正在给许让做康复治疗。 听到喊声后,卢文博停下手中的动作, 循声望去, 笑得露出了几颗大牙:“嘿,阿楠, 这边!” 躺在医用床上的许让闻声也扭头望去,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阿楠,终于和你碰上了!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前些天我姥姥走了,没心情来。”林柏楠不疾不徐地来到卢文博和许让的旁边,把书包搁在了空椅子上,松了松肩膀,“不用安慰我,我接受事实了。安安静静地在睡梦中离开,对姥姥而言是好事,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 “节哀顺变。”卢文博拍了拍林柏楠的肩膀,表达宽慰,又语调一转,“不过,我们安慰你管什么用?这种大事还得靠你的小青梅拉你出来,对吧?” 打趣的话缓和了有点沉重的气氛。 话毕,卢文博和许让相视一笑。 林柏楠从书包侧边袋掏出矿泉水喝了一口,小心地将瓶子放回去,岔开了话题:“……今天人好多。” “可不是嘛!这过年放假了,好些病人能让家属陪着过来练一练了。”卢文博表示赞同,他直起身子环视人头攒动的治疗区,叫起苦来,“我下午也排得满满当当的!哎呦,忙死我了,一早上连口水都没喝!” “我去买水。”林柏楠说着转起了轮椅。 “要冰镇的!”说完,卢文博夸张地压低嗓门,声音听起来像个九十岁的沧桑老人,“阿楠,你的水先给我喝一口吧,救救急,我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不行!” 林柏楠慌忙回头,然而来不及了。 卢文博已经从他的书包侧边袋里抽出那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 “啊,舒坦了!哎……瞪我干嘛?”卢文博一头雾水地把矿泉水还了回去,怀疑自己是不是闯祸了,嗓门压了下来,“你小子今儿怎么了?喝口你的水还生上气了?” “文博哥,瓶子上好像有字……”旁观的许让眼神落在了水瓶上面,他眯了眯眼睛,好看得更清楚些,“给……最……棒……的……哎!我还没看完呢!” 脸色腾起“新年红”的少年掩住了矿泉水瓶。 他脸红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害羞。 许让明白了过来,笑着给卢文博解释,话却不只说给卢文博一个人听:“文博哥,你把小青梅给的水喝了!还把人家小姑娘在瓶子上写的字蹭花了!” “抱歉抱歉!我的错,我的错!”卢文博了然一笑,说笑似的给林柏楠赔礼道歉,“阿楠,别生哥的气了,我赔你一箱矿泉水!你想要什么字我给你写,每瓶都写不一样的!” “不用……” 再多的矿泉水有什么意义,又不是她给的…… 林柏楠心疼地看着水瓶上糊了的“第一名”三个字,以及被抹成了大花脸的“笑脸”,他都没舍得喝,结果被卢文博几口就灌了一大半…… “不给你买水了,渴着吧!”林某人有点记仇。 “消消气,消消气!中午请你吃饭,吃大餐!好哥哥的一顿大餐还抵不上小青梅的一瓶矿泉水嘛……”卢文博正说着,一位男同事走了过来,说主任有事找他,让他现在过去,他应了声好,扶着许让慢慢坐起。 许让今天的复健差不多告一段落,卢文博在许让的身后垫了个60°的斜面垫子,避免许让坐不稳向后摔倒而受伤。 临走前,他交代林柏楠:“阿楠,你陪许让再练一会儿坐。保护好他啊,别摔下床了!” 林柏楠微微颔首:“放心。” 他移上了许让所在的医用床。许让双手撑住床垫,整个上半身晃晃悠悠的,他坐在离许让仅半臂之隔的位置,万一许让不小心脱力,往两侧倒下,他好及时将其护住。 许让这类病人免疫力低下,一丝凉风就能吹感冒,一个小小的感冒随时可能发展成致命的肺炎,林柏楠便拿起许让的外套给许让披上。 “谢谢咯。”许让道谢,费力地用手臂保持身体的平衡,胸腹没有支撑力,他只好佝偻着背,降低身体的重心。 好不容易坐稳了,许让分出了几分精神,问道:“阿楠,今天出成绩了?考得怎么样?” “还行。” “年级多少名?” “第一。”林柏楠淡淡道。 “年级第一也叫还行?!你也太谦虚了吧!”许让激动地身体往左侧倾倒,林柏楠扶住了他,许让语带笑意,“难怪小青梅在矿泉水瓶上写了字,原来是给你的爱心奖励。” 重新坐稳后,许让露出欣慰的笑容:“厉害,继续保持!将来考个好大学,选个喜欢的专业,体验体验大学生活,再谈一场甜甜的校园恋爱!我光是想一想就替你高兴,感觉好像我自己也经历了一遍……” 落寞与遗憾浮上许让的脸庞,他赶忙笑笑,驱散心头的阴霾:“阿楠,答应我再困难也不要放弃学业,一定要上大学好不好?也算替我实现心愿……” 许让眸子中灼灼的光跳进了林柏楠的眼底。 林柏楠点点头,伸出拳头:“好,一言为定。” 许让艰难地抬起手臂,用类似鸡爪形状的“拳头”撞了上去:“咱们一言为定。升学宴记得请我,我顺便见一见遥遥,百闻不如一见。” * 林柏楠认识许让已有三个年头。 三年前,他们在康复中心初次相见,那时的林柏楠做完了脊髓神经修复手术,正在尝试一些高难度的动作。而许让刚从神经外科转到康复科,妥妥的“新手”一枚。 他俩都分配给了卢文博负责,因此经常能碰一块儿。 林柏楠没主动问起过许让的损伤平面,他知道这是脊髓损伤患者敏感且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口。 将心比心,他不喜欢别人戳他的痛处,所以他也不会问别人。 倒是许让大大方方地告诉了林柏楠自己的身体情况—— 颈椎第3、4节完全性损伤,俗称四肢瘫痪,感知平面在锁骨上缘,全身上下除了肩膀和头能自主活动,其他部位堪比尸体,两只手都从此形同摆设。 脊髓损伤患者的损伤平面不同,临床表现和愈后也大不相同,生活质量天差地别。 许让受伤那年才十七岁,刚升高二。多么美好的年纪,明明是意气风发备战高考、憧憬一纸录取通知书与大学生活的年纪,却收到了一本残疾证。 许让的伤是车祸导致的,但也不完全是—— 他坐在汽车后排中间的座椅,没系安全带,两辆车相撞的瞬间他被甩了出去,脖子撞上前挡风玻璃。当时他就感觉下半身又麻又胀的,近乎失去知觉。 同车的人急慌慌地把他背出了车…… 会长大的喜欢 第44节 不专业的二次移动是致命的,正因为同车人的这一好心举动,许让的颈椎压迫脊髓神经,才造成了不可逆的二次损伤,他原本不该这么严重的。 聊起受伤经历,许让还笑着提醒林柏楠,以后坐车千万系好安全带,也不要随便施救伤员,以他为戒。 许让还鼓励林柏楠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说他俩一起努力,互相监督,等以后康复了、能站起来了,他要考大学,他要教林柏楠打篮球,他自豪地说自己篮球打得不错。 这份乐观令林柏楠动容。 即使明知这位大他七岁的哥哥要终生困于轮椅了,去大学的梦想只是奢望;即便知道手指不能抓握的生活有多么艰辛,复健的目的也是实现自理并减少瘫痪带来的并发症,而不是恢复到受伤之前健全的样子…… 林柏楠还是勾了勾嘴角,说:“好,一起加油。” 除了许让,另一个对林柏楠影响颇深的人是卢文博。 复健之初,林柏楠才六岁,那时的他还没接受残废的自己,训练时一做不到指定的动作,就哭着发脾气,一边掉眼泪一边大吼不练了,打算破罐子破摔。 其余康复师拿他没办法,只有卢文博哄得住他。 卢文博跟他玩智力游戏,输的人听赢的人指挥,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愿赌服输,要说话算话。 六岁的林柏楠当然赢不了一个大学生。他一次又一次输,然后不服气地一次又一次发起挑战。不知不觉中,按照“赢家”卢文博的要求,他的康复训练也做完了。 直到七岁,林柏楠接受了残疾的事实,他不再抗拒复健,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麻木地配合各种训练项目。卢文博则耐心地引导他、激励他去建立一个全新的自己。 如何坐稳、如何调整睡姿、如何换乘轮椅、如何自己穿裤子、如何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 诸如此类的生活技巧也都是卢文博巨细无遗地教给他的。 再到后来,不用任何人哄或劝了,林柏楠自发地配合起治疗与训练,并且无比积极,因为他有了新的动力,比好胜心、比心灵鸡汤更为坚实的动力…… 卢文博和许让都是林柏楠亲近又信任的人,有些不能对父母和袁晴遥说的话,他会向两位哥哥倾诉。 * “阿楠!过来下!” 响亮的喊声蓦然传来,打断了林柏楠和许让的闲聊。 卢文博在左侧区域朝着林柏楠挥手,他身后摆着一个30°的斜坡和一个五层的双向阶梯,周围还围着一圈坐轮椅的人。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卢文博要干什么了…… 林柏楠稍显无奈地耸肩:“又找我做示范。” “谁让你在这儿也是尖子生呢?”许让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快去吧!不用担心我,我爸等会儿就来接我了。” 跟林柏楠想的一样,他又被卢文博拉去做示范—— 如何上下斜坡、如何上下台阶、如何翘前轮、如何原地旋转、如何防止轮椅侧翻或者后翻、掉下轮椅如何爬回去、如何通过各种障碍物…… 展示完毕,他这个“工具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卢文博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弟弟伤到了胸椎,受伤的位置并不低。他能生活自理,出行自由,你们伤得位置比他低,你们也可以做到。标杆就在这里,大家不要灰心、不要气馁,今后积极配合康复治疗,熟悉自己的新身体,学会调整重心,锻炼上肢力量,最重要的是不要怕摔倒。” 换了口气,卢文博高声鼓励:“大家可是战胜了死神的勇士,以后不过换了种活法,没什么好怕的!找到适应的生活方式,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了。我们康复治疗师也会和大家一起努力,只要有毅力和决心,我相信大家在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回归家庭,回归生活!”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收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卢文博说得对,既然死里逃生,就好好珍惜第二次生命。 第28章 小青梅 演示结束, 众人散去。 林柏楠和卢文博来到康复治疗区右侧的区域。 卢文博协助林柏楠穿上腿部支具,根据林柏楠的身高调节助行器的高度,询问:“需要我搭把手吗?” “不用。” “小心点, 别摔倒了。” “我很久没摔倒过了。”林柏楠从容地将手搭上助行架, 双手紧握两侧的扶手, 上半身发力,拖着沉重的下半身缓缓站起。 他脚上穿了固定支具, 但右边的脚踝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内侧倒,卢文博蹲下*身, 扶正他的右脚踝。 “不错啊,越来越得心应手!”卢文博起身,拍了拍林柏楠的肩头, 视线飘到林柏楠的头顶, “阿楠,你又长个子了,都快和我一样高了!你现在多高了?” “不知道,没量过。”林柏楠低头看地面,一时的体*位升高让他不习惯, 半截身子飘在空中, 头也有点晕。 “我目测一下。”卢文博将林柏楠上下端量,用目光细细丈量, “差不多……一米七二!比例挺好啊,腿真长!啧啧,现在的小孩都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跟要窜天似的!想当年, 我都上高中了才一米六出头!” “阿楠, 你爸妈都是大高个,你至少长到一米八。多补补钙, 长到一米九也不是不可能!以后哥哥我就要这样看你喽!”卢文博夸张地往上仰脖子,仿佛面前站了个巨人。 林柏楠被逗笑。 头晕有所缓解,他试着腰部发力挪双腿,语气松弛:“长那么高有什么用,挪动的时候不是更麻烦?腿长了还碍事,我的腿都快放不进课桌了。” “多少人想长高却长不高呢,比如我!” “难怪你头发梳那么高。” “……你这小子!” 枯燥又辛苦的康复训练在一言一语间变得轻松。 林柏楠借助助行器,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往前“行走”。 他的双腿和双脚软绵绵的,没有知觉,也没有行动能力,腿部支具能帮他锁住膝盖,起到支撑与保护的作用。 所谓的“行走”,不过是依靠腰部的力量将腿甩出去—— 先让右侧的腰发力带动右腿迈出一步,右脚着地后,用眼睛确认自己站稳了,再左侧的腰使劲儿,重复同样的步骤。 这个训练并不能唤醒损伤的脊髓神经,也不能让林柏楠重新学会走路,只能代偿肌肉运动,减缓下肢肌肉萎缩和足下垂,加强心肺功能。 卢文博推着轮椅紧跟在林柏楠身后,林柏楠要是累了,可以随时停下,回到轮椅上。 走了一圈,林柏楠的腰犯疼了,手臂隐隐酸痛,他对着卢文博点头示意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练,坐回轮椅,他甩了甩胳膊,锤了锤僵硬的腰身。 卢文博从一旁拉来一个转椅坐下:“腰疼了?” “有点。” “再走一圈给你上电疗仪,缓解肌肉紧张,就没那么痛了。” 卢文博伸手去探林柏楠的腰,硬邦邦的,林柏楠本人倒是面无表情,在长期的疼痛折磨下早就免疫了……他不由地心疼起了这位很能忍痛的弟弟。 调整好心情,卢文博换上积极乐观的面貌:“等天气暖和了哥带你做水疗,水里面训练就没这么费劲,游来游去,多自由!对了,小青梅知道你会游泳吗?” “会游泳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柏楠不自觉地摸后颈,语气毫无波澜,神色却没那么淡定了。 “很了不起啊,旱鸭子多的是!”卢文博用手肘戳了戳林柏楠,挤眉弄眼的,一看就是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了,“什么时候带你的小遥遥来玩?让她看看你的练习成果?” “干嘛带她来?” “你不想给她看看你站起来走路的样子?” “像企鹅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唉……”卢文博无可奈何地叹气,“老听你遥遥长,遥遥短的,我真想见一见这位被你挂在嘴边的女孩子啊!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看来我卢文博这辈子是见不到咯……” 卢文博身体往后倒,坐着转椅转了个圈,嘴里嘀嘀咕咕,故意将尾音拖长:“小遥遥长什么样呢?林柏楠一直喜——欢——的——小——遥——遥?” “小点声!”林柏楠赧颜,耳根子倏地发烫,伸手去堵卢文博的嘴。 卢文博脚蹬转椅嗖地躲开,嬉皮笑脸地耍赖:“你不让我见小遥遥,我就不闭嘴!我就要说,我还要大声说!咳咳!林——柏——楠——喜——欢——” “好!” 羞恼之色闪过林柏楠的脸,他赶紧截断卢文博的话,抿了抿嘴唇,妥协下来:“……改天。改天带她来。” “耶嘿!” “……” 卢文博一脸得逞的笑容,朝林柏楠比“胜利者”的手势。 林柏楠边咋舌边摇头:快三十岁了也没个正经样!但他就是对卢文博这种情绪外露又开朗的人没半点法子…… 对袁晴遥也是。 忘记了从何时起,他开始对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喜怒哀乐,无时无刻不在牵动他的心绪。 尽管林柏楠不愿意承认,但心声骗不了人—— 对。 没错。 他就是喜欢袁晴遥。 全世界,他最喜欢袁晴遥了。 她仿若一个五彩缤纷的糖果罐,笑的、哭的、乐观的、激动的、顽皮的、耍小脾气的…… 每一种口味的她,他都喜欢。 他的喜欢开始得很早,早到这朵爱之花初放之时,他的年纪用十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 早到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就是大人们口中的爱,早到还在被蛋糕和玩具迷了眼的年龄他就喜欢她,比蛋糕和玩具还要喜欢。 他说不上这份喜欢什么时候成型的。 也许是从每个躺在医院的假期,都以她的软言细语作为精神食粮伊始的,或许是从期待晚餐后不约而至的门铃声为起点的,又或是在习惯了课桌右手边她给的欢声笑语后产生的…… 甚至可能更早,早到他复学后过的第一个六一儿童节,她随着那枚会发光的星星贴纸一并粘进了他的生命。 小学那几年,她保护他不受小霸王们欺负,她照顾他,做他的双手与双脚—— 他的水喝完了她会帮他续上,他的铅笔用秃了她会帮他削,他的东西掉地上了她会帮他捡起来,他进出后门遇到障碍物了她会帮他挪开,学校发了牛奶和小饼干她会帮他撕开包装袋,再把吸管插进牛奶里,递到他的左手边…… 他每次都觉得感动,又不好意思,就用凶巴巴来掩饰:“不需要你帮忙,我可以自己来!” 她则笑嘻嘻地拿手指戳他的胳膊:“有什么关系嘛,我们是好朋友呀!再说了,我喜欢做这些!” 她给的元气满满的笑容、毫不吝啬的夸奖、不求回报的善意,她做什么事都想着他,她也让他渐渐喜欢上了残缺的自己。 再糟糕的情况在她的眼中都开得出花来。 因为无法行走才使用的代步工具,在她口中变成了“座驾”。 会长大的喜欢 第45节 她还给他的几个轮椅取了名字:充电的电动轮椅叫“小马达”,贴了夜光轮毂贴的运动轮椅叫“夜行侠”,家用轻便式轮椅叫“棉花”,洗澡用的简便轮椅叫“洗澡鸭”。 还有,她第一次见他穿五指袜的时候吃了一惊。五指袜是用来促进足部血液循环,防止皮肤挤出褥疮并预防脚趾变形的。他以为她会瞧不起他穿这种袜子,结果她惊呼:“林柏楠,你好奢侈,你的每个脚趾都住单间!” 这样的她……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像空气,无声无息地填满了他的生活,让他依赖,让他离开了便无法呼吸;她又像阳光,为他赶走了无数个阴雨潮湿的日子,让他依恋,让他靠近她时连影子都微笑着。 所以,怕她被人抢走了,怕她以后没空理睬他了,他才故意打翻果茶,毁了那张写着告白的话和一串企鹅号的纸条。 其实,袁晴遥与何韵来交换专辑周边的那天,从袁晴遥书包里飘出来的那张方形白纸算是给她的情书。纸上写了一段话: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好可爱,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加我:6543…… 句末,写了一串企鹅号。 好在袁晴遥和何韵来两人都没看清楚上面的文字,他借着擦桌子的间隙,把纸条偷偷藏了起来。 回家后,他查了那个企鹅号的所属人,发现是新生报到那天,跟袁晴遥热情地打招呼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电脑屏幕上倒映着他神色低落的脸庞。 那一刻,他好想把她藏进口袋里面,不让她被别人看见。 他说不记得回家的路也是骗她的。 其实,她第一次送他回家的那天,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边划轮椅一边看路边的小吃店。他看见了她喜欢吃的旋风土豆,想叫住她,却发现她不见了。 他刚要找她,忽地轮椅颠簸了一下,他身体些微倾斜,低头看,发现是左侧的轮子陷入一道小泥坎。 这种情况,只要左右手同时用力一推就出来了,更何况手边摆着桌子椅子板凳,有一大堆可以用来借力的东西。连台阶都上下自如的人,还过不去一个两厘米深的小沟小坎? 正当他要从小泥坎里出来之即,焦急的呼叫声响彻耳畔,他看到她急匆匆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他跑来…… 他突然就不想出来了。 她误以为他摔倒了,他不但没纠正,反而将错就错演了起来,装出一副挫败的可怜样。 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真正的脆弱是不轻易外露的。他反常的行为就是想让她着急,想让她担心,想让她在乎自己。至于裤子和衣摆上的泥巴是哪来的,他也不知道,估计是没注意蹭到哪个小吃车上了吧…… 那天,她给的关心令他窃喜。 同时,他也后悔跟着她走了窄街。 倒不是因为路太难走,而是因为危险,摩托车和自行车冷不防地穿梭其中,她要是受伤了,他不会原谅自己。 他之后没再带她走过那条窄街,他骗她说发现了新的路线。 而让何韵来的数学成绩亮了红灯也是他有意为之。 第二堂生物考试,他就发现何韵来在偷看自己的答题卡了。于是乎,他萌生了一个计划—— 其他科目都让何韵来抄正确的答案,让她沾沾自喜,让她掉以轻心。数学考试时,他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全部写了错误的答案,然后,他将答题卡放在桌角显眼的位置等着她抄。考试结束前,他再把答案改了过来…… 作弊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再说了,谁让她无缘无故惹袁晴遥伤心,他就是不乐意瞧见那张他最喜欢的小圆脸嘴角下垂。 他日复一日地长大,他的喜欢也是。 可这份“会长大的喜欢”不能光明磊落,他很清楚,袁晴遥只把他当朋友,他只是她最好的朋友。 姥姥葬礼那日,她的小手异常用力地替他捂住不请自来的闲言碎语,那双并不温暖的手,让他心里的阴云放晴。 人类虽然没有进化出关闭听力的能力,但是当一个人沉浸于某一事物的时候,就会忽略周遭的声音,她就是能为他阻断一切纷扰的屏蔽器。 算命的算得出来吗? 有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从他出生之日便陪伴在他的身边。 在车里等候的那几个小时,他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向她投去目光,他不想暴露难过与无助,但又好想抱抱她寻一丝慰藉。 她拉着他的手想要比大小,他收起了手掌,才不是在乎什么“男女有别”,而是怕自己抵抗不住内心悸动的涟漪,怕一不小心没忍住…… 就与她的小手十指紧扣了。 朋友之间不能那么做,不是吗? 那天,她还问他,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回答了不知道。 他没有敷衍了事,他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就算长大了又能做什么? 但是,有个清晰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回响:他想自食其力,他想远离灾疾,他想在她的身边度过每个春秋冬夏与朝暮更替,哪怕只是以朋友的关系。 他不敢带她来康复中心,摔倒、脱力、失败、挣扎……不停地在复健时循环上演,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有时候脊髓损伤患者被抱上站立床,由于体位变化而引起的低血压、头晕头痛、乃至昏厥都是家常便饭,人就像个飘摇的纸娃娃一样,站不够十分钟就得下来。 这不是最尴尬的,最让人求死不能的状况则是废用的排泄系统不合时宜地泄了闸,大庭广众之下弄脏自己也就罢了,还染脏了站立床…… 虽然他没遭遇过以上的这种情况,但他亲眼目睹过,哪怕隔得很远很远他也感觉得到那些病人心中的难堪与绝望。更令他心痛的是,他无法保证那样的惨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在袁晴遥面前尿过裤子。 那一次,她眼中的惊愕之意成了缠绕在他心头的荆棘,他每想起一次,心脏就会被扎一下…… 因为他脏,所以她嫌弃他了。 因为他脏,所以她被吓跑了。 因为他脏,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和他说过话。 如今长大了,记事了,他要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崩塌了“泥石流”,那她这辈子见了他都要绕道走了…… 所以,他才只敢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做康复训练的最强动力也是她,特别是小区停电那天之后,他拼了命地努力锻炼,真切地认识到了行动自由的重要性。要快点变强大,要快点用双手撑起生活,以后再遇到此类的状况,他能更快一点、更体面一点去到她的身边。 搬新家的时候他换掉了医用床,就是想给她展示,他现在可以独立翻身、独自起床了,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睡普通的床,他虽然还是个残废,但他没那么差了。 * 拉回思绪,林柏楠看回眼前举止幼稚的的卢文博。 卢文博嘚瑟了一阵后,终于有了大哥哥该有的踏实和稳重感,他搂住林柏楠的脖子,开导道:“阿楠,勇敢一点!你的复健成果都是你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你应该感到自豪,给小遥遥看看,你是个多么有毅力的男子汉!” “那篇课文怎么背的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战胜了那么多的困难,你的意志力和恒心是同龄人所不能比的,更何况你还有颗聪明的脑袋瓜,你以后啊,一定是能成大事的人!自信一点!记住哥的话,你只是不一样,你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卢文博凑得太近,大嗓门震得林柏楠往后撤了撤头。 林柏楠嘴角抽了抽:“又给我灌鸡汤……” 满满正能量的卢文博经常熬“鸡汤”给林柏楠喝,这么些年林柏楠都听惯了,但小鹿眼里眸光波动,证明卢文博的这段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 “鸡汤怎么了?不好喝吗?”卢文博从转椅上跳下来,把助行器推到林柏楠的面前,故作严厉的模样倒显出几分搞笑,“快点起来继续练!不许偷懒!” 林柏楠深吸一口气,扶着助行器站起:“文博哥,你不能小点声?你喇叭成精的?” “……嚯!我看你小子精力挺旺盛啊,还有力气笑话我?!再走两圈,走不够不许停下来!” “知道了。” 第29章 桃花运 大年初八, 蒋玲带林柏楠去了外地,一如以往去了全国最好的康复医院,林柏楠的假期又要在那里度过。 临走前, 他和袁晴遥去看了贺岁档电影, 去逛了宠物店, 去了新开的电玩城。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和她一起去, 那么就要遵守约定。 电玩城里,投篮机、街机游戏机、射击类游戏……凡是用手就能玩的项目, 林柏楠都得心应手。他全然不像第一次来电玩城的新手,他还给袁晴遥抓了一大包娃娃。 临行前一天,他把自己大几千块钱的乐高拿给她拼。 她乐不可支地拼着, 他坐在她对面一本正经地嘱咐:“袁晴遥, 等我走了及时接我的电话,回短信也速度点。别跟不认识的人瞎玩,尤其是男的,你可别误会,我是怕……怕你这个笨蛋被人贩子拐跑了!我答应叔叔阿姨帮忙筛查你的社交圈, 别让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知道啦!知道啦!”她抬头瞅他一眼, 低下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玩,“你说了好几遍了, 好唠叨……” 他不爽地扯扯嘴角。 旋即,一丝狡黠的笑意腾上他的眼梢。 这种需要长时间专注的游戏,最适合悄悄地盯着她看了, 他趁机多看看她, 他差不多要二十天见不到她了…… 林柏楠走后,袁晴遥才算正式开启了她的假期生活。 她期末考试名次上升了, 爸妈延长了她的上网时间作为学习进步的奖励。 这时间基本都用来追星:翻翻“仙后群”的聊天记录,刷刷东神的综艺,看看mv欣赏u-know欧巴的绝世美颜,再偶尔瞅两眼班级群、抽空回一回同学发来的消息。 袁晴遥一般上线都会隐身。但有几次,她还没来得及切换状态,就被人逮住了……这种情况,总不能“装死”吧?她只好火急火燎地和人聊上几句,然后找个理由结束话题。 她还提前给林柏楠打了招呼,叫他别在线上找她,她是不会回的!有什么事等她上完网了发短信或者电话里聊。 林柏楠听后,唇齿间喷出气音,一口气连问了三个反问句:“不至于吧?你是拆弹专家?需要这么争分夺秒?” 虽然嘴上叨叨咧咧,他还是按她的话照做,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没打扰过她上网。 * 开学前夕,和袁晴遥要好的几个同班同学想组局去ktv玩。 她们那边叫了几个人,说让袁晴遥再带上一两个人,多点人一起玩一来热闹,二来aa的时候更便宜。 袁晴遥在几个好友的小群里回了句:【ok】 接着,她操作鼠标拉动好友列表。 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灰色头像跳入她的眼睛—— 那个用j-jun的照片作为头像的账号,名称一栏“全宇宙最漂亮的j-jun老婆”的字样分外显目…… 是何韵来的号,“全宇宙最漂亮的j-jun老婆”是袁晴遥给何韵来的备注。 她没有拉黑何韵来、没有删除好友、甚至连备注都没有改。如果何韵来也没改她的备注的话,那么她在何韵来的号上应该叫作“全世界最可爱的u-know夫人”。 这是当初亲密无间时一拍即合的“闺蜜名”。 绝交之后,何韵来的头像没再亮过,“仙后群”里也不发言了,就像是为了躲她而“网上蒸发”。 当然,现实生活中何韵来也处处躲着她,两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两条平行线,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盯着电脑屏幕,袁晴遥点开了修改备注名的选项,她的手指摆放在键盘上,抬起、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最终,她关掉了小窗口,还是没舍得删掉备注名,虽然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舍不得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46节 惆怅地叹了口气,袁晴遥继续将好友列表往下滑。 她找了两位平时能玩得到一块儿的女同学,给她们发送了邀约,她们俩人都欣然答应。 而后,经商量,大家约好了后天去ktv。 *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一帮人去了区中心的量贩式ktv。初中生,没什么钱,选了按小时计费的午场大包厢,一小时才29.9人民币,能从中午两点玩到下午六点。 包厢里,灯光时而昏暗时而晃眼,绚丽的灯球随音乐节奏变化,话筒音量开得很大,参着混响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这天一共来了十个人,四男六女。 有两位女同学跟袁晴遥不太熟悉,只是那种见面了点头问候的关系。四位男同学,除了一名叫刘斐然的男生,袁晴遥在初一新生报到那天给他带过路,聊过几句,其他人她没搭过话。 显示屏前,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在羞涩地对唱情歌,袁晴遥一边摇着摇铃,一边去到点歌机点了几首歌。 回到座位,她屁股还没坐稳,那两位与她不太熟的女同学就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 “袁晴遥……” 其中一位女同学叫了袁晴遥的名字。 屋内高歌正酣,怕听不清楚女同学说了什么,袁晴遥便将一只耳朵送过去:“嗯!怎么了呀?” “你……你在和十四班的林柏楠交往吗?” “啊?” “我想问你,你在和林柏楠同学交往吗?”女同学以为袁晴遥没听见,又放大音量重复问了一遍。 “不不不……”袁晴遥飞快地摆手,摇铃晃得叮铃铃直响。 她第一遍就听清了,清楚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和林柏楠绝对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可不敢让人误会啊! 她急忙澄清:“我和林柏楠只是好朋友,比普通朋友更要好的好朋友,没别的关系了!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呀?” “因为我看到你们天天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好像很亲密……”女同学道出理由,泄露了自己的关注点和关注对象,她羞答答地埋下头。 “我和他是发小!关系很铁的发小!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很熟悉,所以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袁晴遥将嘴巴贴到那个女同学的耳边大声解释。 “原来是这样!”女同学看似松了口气,她的手抓了抓沙发垫,犹豫片时,小心翼翼地开口试问,“那个,林柏楠他……他的腿怎么了吗?” “小时候从高处坠落摔伤了。” “多小的时候?” “很小,五岁。” “他还能好起来吗?” “我也不知道。他伤到了脊椎,大概不能了……” “瘫痪?” 赤裸裸的残忍词汇使得袁晴遥兀然一愣,心脏像被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有顷,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好可惜啊……”女同学不由得哀叹,她侧过身子靠上了沙发靠背,皱起的眉眼中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袁晴遥默认,又神色郑重地提醒:“但是千万别在林柏楠面前说这种话,他会难过的!” 女同学颔首,表示理解,她拉了拉袁晴遥的衣袖,换上最初腼腆的表情:“袁晴遥,你可以把林柏楠的号给我吗?我、我想加他好友。” “当然可以啦!” 铺垫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袁晴遥粲然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呗,你记一下!” “我也要!” “还有我!”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几个女同学笑嘻嘻地举起了手。 袁晴遥全都笑着应下:“好呀,一个一个来。” 之后,众人又唱了两个小时,唱到了五点半。 期间,袁晴遥点了一首还没完全学会的新歌,半生半熟地唱了几句,一个男生的声音忽然加进来,她扭头一看,发现是刘斐然拿着另一只话筒。 刘斐然唱歌还挺好听的,比其余几个正处在变声期最尴尬时段的男生唱得好多了,她冲他微笑,他推了推眼镜,也对着她咧嘴笑,两人一起唱完了一支歌。 结完账,大伙决定一起去吃火锅。 在附近找了家地道的重庆火锅店,店面很大,清一色的木头方桌与长板凳,没有能坐下十个人的大桌子,一行人分桌吃,吃全红麻辣九宫格的座一桌,吃鸳鸯锅的座一桌。 无辣不欢的袁晴遥自然吃全红麻辣锅。刘斐然坐在她旁边,他看上去并不是很能吃辣,一顿火锅用掉了大半盒抽纸,水也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好心地给刘斐然多递了几张餐巾纸,刘斐然恭敬地用双手接,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 脸都辣红了。 她暗自腹语,朝着刘斐然友好地微微一笑,顺带着瞥玻璃窗外,太阳就快要没入地平线,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答应爸妈九点之前回家的…… 从小挎包里掏出小灵通,她翻开手机盖,还没来得及看时间,屏幕正中间闪出的一行提醒占据了她的视线—— 您有三个未接来电。 三通电话都是林柏楠打来的:一个半小时前一通、一个小时前一通、半个小时前一通。 小挎包被她搁在一边了,火锅店内人声鼎沸,她又只顾着吃,完全没听到手机铃声响。 林柏楠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难得在她的通话列表里又乖又安静。他自从去外地,午三点一通、晚九点一通,每次就问问她在哪、在干嘛,讲不了几句话就挂了…… 跟查岗似的,巡逻的保安大爷都没他准时准点。 久违的“骚扰电话”啊! 袁晴遥背过身去,按下回拨按键。 她刚把手机凑到耳朵旁,听筒里还没嘟完一声,那头的人几乎秒接。 一句嗓音哑哑的质问单刀直入:“你把我的号告诉别的女生了?” “对呀!”袁晴遥承认得很爽快,她模仿林柏楠的口气一连发射几个反问句,“你怎么凶巴巴的?你的号难不成是国家机密吗?还不能外泄了? “……” 对面没声了。 袁晴遥疑惑地瞅了眼小灵通,发光的屏幕上面仍显示着“正在通话中”,她再次把听筒贴在耳旁:“喂喂喂?林柏楠?” “……” 还是没有声响。 以为是火锅店太过嘈杂,或是店内信号不好,袁晴遥跟同桌的人知会了一声,出了店门。 她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处,拿起手机讲:“喂,刚才太吵了我没听见你说了什么。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不会就是来问我号的事吧?” “你在哪?”林柏楠不答反问。 “我在外面,和同学一起吃火锅。”袁晴遥用脚尖踢地上的空易拉罐,如往日那般说起了日常,“我下午去ktv了。有个叫刘斐然的男生唱歌还挺好听的,他没有嫌我唱歌难听,还和我合唱了一首歌呢。林柏楠,你见过他,不过你应该没印象了,下次见了他我给你指。” “那个戴眼镜、连教室都找不到的?” “哦,你有印象啊!” “……” 又没动静了! 袁晴遥纳闷地甩手机,又对着手机说:“林柏楠,我这边信号实在太差了,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我回去吃火锅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见,我挂……” “袁晴遥!” 一声嘶哑的吼声猛不丁从听筒中扩开。 袁晴遥下意识地将手机拉了好远,以保护自己的听力…… 又能听见了? 她郁闷地凑近听筒,除了沙沙的电波声,还传来了林柏楠发闷的嗓音:“……咳咳,你不是答应我不跟别的男的玩吗?” “偷换概念哦,当时说的明明是不认识的陌生男性。”袁晴遥放软声音宽慰道,“你尽管放心,这里没有陌生人,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况且还有四个男孩子在场,谁能把我拐跑呢?我很安全啦!” “……” 数不清第几次没声没响了! 袁晴遥汗颜,打算告诉林柏楠,自己回家再给他打电话,刚准备开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枚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即将下落的夕阳。 仰头望去,她礼貌地打招呼:“刘斐然。” 只见刘斐然手掌蹭了蹭裤子,似乎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便将双手插进裤兜:“那个,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所以我……” 他错开目光,语意未尽,但袁晴遥听懂他的意思了,她晃手中的小灵通:“我没事儿,我就打个电话!” “哦!哈哈……”刘斐然干笑两声,把手从口袋里又拿出来,挠了挠头发,“等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吧?天快黑了,你一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 “不用啦!我家离这很近,几步路就到了。”袁晴遥实话实说,从火锅店步行十几分钟就到她家了,一路灯火通亮,安全系数的确比较高。 “哦……”刘斐然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他挤出笑容,指北边,“我记得你家好像在那个方向吧?我家也在那边,要不我们等会儿一起走?算、算顺路!” “好呀!”袁晴遥弯起眉眼。 “那我们回去吃火锅吧?他们都等你呢……”刘斐然侧过身子给袁晴遥让路,动作和表情愈加生硬。 “嗯,走吧。”跨出一步,袁晴遥倏然想起来电话还没有挂断,她便将手机举到嘴边,“林柏楠,我挂电话……” “别动!” 急遽的两个字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之味,吓得袁晴遥一怔,脚步匆匆收了回来:“……怎、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动?” “因为……” 电话那头的人凝滞一霎,讲起了胡话:“你在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我说能动的时候你再动!” “……你搞没搞错?”袁晴遥倍感无语,“林柏楠,你在说梦话还是发烧烧糊涂了?小时候你都嫌这个游戏无聊不和我玩,现在上初中了你的童心才复活了啊? 会长大的喜欢 第47节 “不行!” “又怎么了?” “就是不行!” “什么不行?你在说什么?” “……” 第n+1次断音了! 一向有耐心的袁晴遥被断断续续的通话彻底惹毛了! 她冲着小灵通哇哇大叫:“有什么话等我回去了再说!同学们还等我回去吃火锅,我不能让他们久等了,多不礼貌!我肚子还饿着呢!等我回家了换个手机再打给你,挂了!” 她气咻咻地合上了手机盖,没听到电话彼端最后时刻唏唏嗦嗦的声响。 第30章 语焉不详 吃完火锅不到八点半, 一行人在店门口互相道别。 同一方向的人结伴回家,住在北边的只有袁晴遥和刘斐然,俩人如说好的那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2月份的天黑得早, 无垠夜空早早挂上一轮明月, 马路两侧点起的路灯将清明的月光融于其中。 北方昼夜温差大, 中午出门时觉得合适的棉外套,此时犹如破了洞的铠甲, 凉飕飕的夜风吹着号角往衣服里面钻。 袁晴遥裹紧棉外套,把外套连帽戴在头上。 许是天气冷的缘故, 街边的商铺亮着灯,却人烟稀少。 路上,刘斐然兴致勃勃地和袁晴遥聊天, 他提问居多, 基本全是关于她本人的问题,她则悉数回答。不仅如此,他走得很慢,她不好意思催他快点走。 走着走着,刘斐然停住脚步, 板正的语气中藏着深意:“袁晴遥。” 袁晴遥应道:“嗯?” “你是不是讨厌我?” “……啊?我不讨厌你呀?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莫名其妙的话让袁晴遥的小嘴张成了圆形。 “那为什么我上次给你的纸条……” “什么纸条?”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俩人都是一脸茫然。 半晌, 刘斐然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摆摆手:“没事了!你不用在意那个纸条, 不重要!” “……哦,好的。”袁晴遥轻轻点头。一席没头没尾的对话搞得她一头雾水,她没过多的兴趣追问, 迈开步子往前走。 刘斐然跟在她的身后继续提问:“袁晴遥同学, 那个,我……我可以加你的号吗?” “可以呀。” “你在和林柏楠交往吗?” “没有, 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喜欢林柏楠吗?” “喜欢呀。” “……” 身后忽而安静下来。 袁晴遥面带犹疑,回过头去,发现刘斐然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傻愣在原地,他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镜都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这人怎么了…… 转了转脑筋,袁晴遥豁然开朗! 她拍了下脑门,手指前方:“刘斐然同学,火锅太辣了对吧?你要是肚子不舒服,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公厕,五毛钱一个人。我有纸,还有零钱,你要吗?” 说着,她还热心肠地在小挎包里翻找起来。 “不用了……”刘斐然耷拉下脑袋,失魂落魄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飘走了,步伐虚浮得好像一个游魂,“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哦,再见。” 这人又怎么了…… 不上厕所了吗?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不是说加她的号吗?到底加不加了? 袁晴遥困惑不解,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决定不去管了,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家书店,她买了本东神的写真集。 厚厚一大本,还是精装版的,连外皮都制作成了硬质书壳那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当然,价格也着实不便宜—— “定价:105元”。 袁晴遥在看到标价后眼睛睁得更圆了,虽然心疼肉也疼,但是一咬牙,她还是买下。 从书店出来,她又把帽子扣在脑袋上,还收紧了拉绳,只露出眼睛鼻子和下半张嘴巴。 她小声哼着曲儿沿路向前走,路过一个巷子口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盖过了她哼唱的曲调—— “你放手!我喊人了!” “你随便喊,这会儿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谁会来救你?” “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tmd居然说老子纠缠你?是你不长眼今天闯到老子的眼皮子底下了!nnd要怪就怪你自己!” 伴随着男人凶恶的吼骂,一声闷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按在了墙上,几乎同时,吃痛的叫声和一段似有若无的呜咽幽幽飘来,比夜风更渗人心。 “别给老子哭哭啼啼的!” 男人没有怜香惜玉,恶声恶气地骂:“你不要以为搬了家,去了远处的学校就能过上新生活。你家现在是有钱了,但你家那点破事永远洗不干净!你说,你那些新同学知道了你的过去还愿意和你相处吗?呵,笑死老子了,你tm还改了名!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何雯还是何韵来?” “你闭嘴!你闭嘴!” “……你丫的敢挠老子?!活腻了?!” “放手!放手!放开我!” 何韵来? 熟悉的姓名令袁晴遥屏住了呼吸! 她牢牢地后背贴墙,将自己掩了起来。 侧过头,她往巷子里面望,看到了何韵来和一个年龄看似二十出头的男人在混乱地拉扯! 何韵来背着书包,她应该今天去学校补课了。她此刻正奋力挣扎着想从男人的禁锢中逃脱,但男人的手跟钳子似的死死地桎梏住她不放…… 巷子里只有一盏路灯,光线昏暗,可袁晴遥还是看到了何韵来的脸上有泪光在闪烁。 袁晴遥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仿佛一把失控的冲锋枪,扫射得左胸口都有点发痛。 几次深呼吸后,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就是现在! 袁晴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上去! 男人正背对袁晴遥,听到后方的脚步声后他诧然转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袁晴遥抄起手中的写真集朝男人的头用力拍下! 闷哼一声,男人跌跌撞撞地倚上墙壁,扶着脑袋站不稳脚。 他甩甩头,想忍住晕眩看清楚来者何人,两个手牵手飞快跑走的身影已然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了…… * 袁晴遥从没跑得如此拼命过,拼命得彷如有一群豺狼虎豹追着她撵一样,腿转得像个马达。 目侧的街景刷拉拉地往后倒带,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割得皮肤刺痛,她紧紧地抓着何韵来的手,跑到肺里的氧气几近被榨干,才呼哧喘气地停下。 袁晴遥半弯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呼……呼……呼……” 何韵来也气喘吁吁的:“呼……呼……谢谢你……帮我解围……呼……” 道谢的同时,她歪着脖子窥探,想一睹这位“小英雄”的真容,没等她一探究竟,“小英雄”直起身子仰起了脸。 纵使大半张脸都被连帽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她还是一眼认出那张小脸的主人—— “……袁晴遥?!” “呼……韵来……呼……你……还好吧?” “怎么是你?!” “呼……我正好……呼……路过……”袁晴遥喘得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她用手顺胸口,“那个男的……是谁……呼……他为什么……找你的麻烦?” 气还没捋顺,何韵来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袁晴遥的肩膀! 须臾之间,那双桃花眼中的诧异被暴怒所代替,她不顾一切地大喊:“你疯了!你为什么帮我?你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吗?你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来救我?啊?!” 袁晴遥像个拨浪鼓被何韵来摇来摇去。 不知是因为晃动的幅度过大,还是她跑虚脱了,又或许是被何韵来不明所以的责怪给砸蒙了,袁晴遥感到头昏脑涨。 神绪昏乱中,那愤怒的责备逐渐染上浓浓的鼻音,音量慢慢降了下来,直至变成了语调破碎的细细哭腔。 袁晴遥听到何韵来说:“你……呜呜呜……你都不害怕吗?你就那么冲过来了,你不怕他报复你吗?要是……呜呜呜……要是你也被他盯上了可怎么办啊……” 何韵来停止了摇晃,掩面大哭。 哭声和风声交合,听得袁晴遥的心尖泛起一阵心疼。 会长大的喜欢 第48节 她伸出双臂抱何韵来:“我当然害怕了,但我不能因为害怕就不管你了呀!而且我戴着帽子呢,那个男的没看到我的脸,我不会有事的。韵来,你别哭了……” 何韵来抹了抹眼泪,凝视起了眼前的小不点—— 小不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好似梦幻的流星,能将黑夜划破,也将她伪装的冷漠与决绝划开了一个口子。 她忐忑地开口,声音还没褪去哽咽:“遥遥,你不讨厌我?你对我那么好,我却、我却……是个白眼狼!我、我和你绝交,还说了过分的话,我还把你妈妈给我的排骨汤倒了……呜呜呜……你肯定恨死我了……呜呜呜……” 句末,何韵来又哭得梨花带雨。 袁晴遥从小背包里掏出纸巾,帮何韵来擦眼泪,新的泪水和白色的泪痕混在一起,越擦越擦不干净。 “韵来,我不恨你。我不知道你和我绝交的原因是什么,但我觉得你有你的苦衷,不然你不会说自己是白眼狼,现在也不会哭鼻子,可是……”话头一转,她正经八百地说,“你不能把我妈妈辛辛苦苦煲的汤给倒了,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噗嗤……呜呜……”难看的笑容在何韵来的脸上破开,她被袁晴遥搞得又哭又笑的。她拉住袁晴遥的手攥在手里,语气中多了几分患得患失的味道,“我和那个男的在巷口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袁晴遥诚实作答,“不过说实话,我没听明白你们具体在说什么,我也不清楚你的过去,还有你为什么会和那么凶的人扯上关系……” 稍作思索,袁晴遥认真地注视何韵来的双眼,问道:“韵来,你是坏孩子吗?” “我不是……我……” “那个男人是你的追求者吗?” “不是的,他恨死我了……”何韵来垂下脑袋,不敢与袁晴遥对视。 她下半张脸埋在竖起的衣领里,嗫嚅听上去怯生生:“遥遥,我虽然学习不好,还认识社会上的人,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坏孩子,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纹身不说脏话不去酒吧更不会乱搞……那个男的……我……我……” 她欲说还休。 纠结了许久,何韵来还是没有全盘托出:“遥遥,我还没有准备好跟你说实话,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发誓!” 激动的情绪使得何韵来的嘴唇略微泛白。 袁晴遥回握何韵来的手,暖了暖何韵来冰凉的指尖:“韵来,我相信你,不过你要快点跟我说实话哦!” 何韵来如捣蒜般点头,恂恂然试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做好朋友吗?” “别以后了,就现在吧!”袁晴遥笑意盈然,拉起何韵来的手“荡秋千”,“我可是一直都没舍得改你的备注名呢!全宇宙最漂亮的j-jun老婆!” “我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u-know夫人……呜呜呜……” “哎!韵来,你怎么又哭了?别哭别哭,明天眼睛该肿了!你明天还要去学校补习……” “叮铃铃……叮咚……叮铃铃……” 刚哄了何韵来两句,袁晴遥的小灵通响了,来电显示为“亲爱的妈咪”,是魏静打来的。 袁晴遥接起电话:“喂,妈妈。” 魏静关切的问询流入耳中:“幺闺儿,在哪呢?九点了,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耍疯了忘记看时间了?” 袁晴遥望着周围回话:“妈妈,刚才遇到了点事所以没顾得上看时间。我在儿童公园对面,和韵来一起。妈妈,你和爸爸来接我吧?顺便送韵来回家。” “行,你们就在那等着,别乱跑。” “好嘞。”挂上电话,袁晴遥又给何韵来递了一张纸巾,“把眼泪擦擦干吧,被你妈妈瞧见了,肯定要担心了。” 何韵来接过纸巾,低吟一句:“我不想回家……” “你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想回家?” “遥遥,我现在不想说……” 见何韵来一脸为难,袁晴遥摆了摆手:“看来我们韵来的秘密还真不少呢!好吧好吧,我不问了,那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可以吗?” “当然喽!你喜欢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我都可以!”何韵来嫣然,头靠上袁晴遥的颅顶,整个人软得像是终于寻到了依靠,“遥遥,你人真好,叔叔阿姨人也很好,还有,叔叔阿姨对你真好……” “嘿嘿,是呢!不过大家的爸妈都差不多吧?” “……嗯。”何韵来唔唔地应。 “哎呀!” 袁晴遥惨叫一声,她顿然忆起了她还没捂热乎就“壮烈牺牲”了的东神写真集…… 她砸完人就给扔地上了! 这回,换她哭鼻子了:“我、的、写、真、集!!!” * 回到家快十点钟了。 魏静招呼何韵来先去洗澡,给这位小客人准备了崭新的毛巾、牙刷、漱口杯、拖鞋、睡衣……凡是需要用到的物品,都毫不吝啬地给何韵来拿新的。 袁晴遥洗完澡后回到卧室,发现何韵来已经睡着了,抱着她的猫咪抱枕,很没安全感地将自己蜷缩成一个“逗号”。 那个猫咪抱枕是林柏楠送她的,长长的、软软的,和她的人差不多高。 那天,她去他家拿礼物,他一只手抱着抱枕,一只手左一下右一下地划轮椅,大大的抱枕挡住了他的脸,她看着一只“猫咪”乘坐轮椅歪歪扭扭地向她驶来。停下后,一张清秀的脸庞从猫咪后面闪出,硬邦邦地说了两个字:“给你。” 给何韵来掖好被子,袁晴遥拿上手机出了卧室,趁时间还不算太晚给林柏楠回个电话,承诺了回家后打给他,做人要讲信用,别惹他不开心了…… 魏静在洗澡,袁斌在主卧。 袁晴遥来到书房,关上了门。 她在书桌旁坐下,将通话模式设置成了免提,一边等待接通,一边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嘟嘟……” “哔——” 电话被接起,听起来生气又闷闷的少年音传进耳内:“干嘛?” 第31章 林委屈 袁晴遥一边擦头发, 一边聊:“林柏楠,我回家了。你白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你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准备睡觉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答反问:“你就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 这硬邦邦又干巴巴的反问句, 以及多透露点信息好像能掉层皮似的态度…… 是林柏楠生闷气的标配! 她扣了扣脸颊, 不晓得自己又哪里招惹他了。 用不锈钢的脑袋瓜思考, 她忙不迭地道歉:“……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对不起,我以为你还没睡呢!不好意思啊, 你接着睡,我挂电……” “袁晴遥!咳咳……” 一记怒吼连带着几声咳嗽从听筒里蹿出, 袁晴遥感觉林柏楠的声音犹如闷雷在书房里兜了个圈。 “在在在!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柏楠闷声闷气地开口问,“那个男生送你回家的?那个……叫刘斐然的?” “他算不上送我, 我们顺路。”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见林柏楠似乎没睡意了, 袁晴遥同他畅聊起来:“刘斐然没说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不止他一人,我们班的几个女生也以为咱俩在谈恋爱呢!哈哈,我吓了一跳,赶紧澄清咱俩是无坚不摧的朋友, 友谊比珍珠还真。我们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你说对吧?” 把毛巾翻面,她优哉游哉地擦头发:“十八岁之前我也不敢谈恋爱, 怕我爸我妈对我混合双打,哈哈。” “……” 对面不接话了。 袁晴遥郁闷地冲着小灵通唤了声:“林柏楠?” 干涩的声线随即给出了回应:“嗯,我在听。” “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又断线了呢。” “说得对, 你不许早恋。” 头发差不多擦干了, 她把毛巾放书桌上,双脚踩上椅子, 手抱住膝盖,兴高采烈地讲:“不说这个了,我回来时碰到韵来了!何韵来!我还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她绘声绘色地将“解救何韵来”的光荣事迹描述了一遍。 话毕,她还等林柏楠夸她英勇呢,谁知,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灌入耳朵:“袁晴遥,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考虑后果?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逞什么英雄?你没事找事招惹混混?你是嫌命太长了巴不得光速升天?” 出乎意料的指责让袁晴遥的心中升起了一团恼火,她嗓门提得比林柏楠更高:“我见义勇为你不表扬我就算了,有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吗!” “见什么义勇什么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你想挨打吗?你想遭遇不测吗?”林柏楠听上去越发生气了,他气到开始拿自己开刀,“袁晴遥,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还不够警醒你?” “你别这么说……”?袁晴遥的情绪平缓了下来,一想起千里之外的林柏楠那张冒火的脸,她彻底服软,“我下次行动之前一定深思熟虑!一定不冲动!” “还敢有下次?你……咳咳……” 话还没说完,两声沉闷的咳嗽声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听起来像是用手捂住了嘴,刻意掩饰咳嗽。 “林柏楠,你生病了吗?” “……” 袁晴遥竖起耳朵听电话里的声响,不短不长的一阵静默过后,林柏楠的声音才徐徐传来:“……我没事。” 他的音色更哑了:“没什么事我挂电……” 话音未落,一道推门声在电话那边作响,紧接着,是推车的轮子滚动而过形成的轱轱辘辘声,一句女声顺时响起:“二十八床量体温了,看看烧……” “哔……哔……哔……” 通话结束了。 袁晴遥一下子坐直身子。 她望着被林柏楠挂断的电话,心提到了嗓子眼,回拨电话,被挂断,再回拨,再被挂断…… 直到第五次拨出,电话才被接起:“笨蛋,你急什么?” “你发烧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49节 “……” “林柏楠!”袁晴遥急巴巴地呼唤。 “小点声,我又没聋。”林柏楠淡淡的声音重新落入她的耳畔,“隔壁病房都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袁晴遥真以为她的声音能传到隔壁的病房去,轻声细语起来,“你发烧了?生病了?严不严重?护士姐姐说什么了?你现在体温多少啊?你怎么一开始不说还骗我没事呀?” “问这么多问题,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眼见瞒不住了,林柏楠清了清嗓子,依次回答,“低烧,感冒,不严重,护士就说让我量体温,不知道多少度还在测量,我没事,都是小毛病,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 “在你嘴里什么都是小毛病,到底哪样的才算大毛病?” “死不了的都是小毛病。” 听着那头波澜不惊的话语,好像在说旁人的事,袁晴遥顿时产生了担疑和害怕的情绪:“你别老死不死的,听着多吓人啊!你再吓我、我……就给蒋阿姨告状,让蒋阿姨收拾你!” “吓唬谁呢?” “反正你以后就是不许说!” “嘁。” “你真的没事吗?骗人是小狗!” 听着她奶凶奶凶的语气,咳嗽声从听筒里溢出,随后而至的是他一声松松的轻笑:“咳咳……笨蛋,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容易……去世。” 还有心情逗她,证明他确实没什么大碍,她舒了口气,问:“病了几天了?” “三天。” “一直在发烧吗?” “嗯。” “……啊!” “鬼叫什么?” 她下午随口开的玩笑没成想歪打正着了! 在她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她的最好的朋友却苦兮兮地躺在病床上发着烧,她不禁感到难过。 手指卷着半干不干的发尾,她俯身凑到小灵通跟前:“我这几天玩得忘乎所以了,都没发现你生病了。是我太粗心,对不起嘛林柏楠。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玩。ktv有电梯,过道和包厢都很宽敞,地面平坦而且没有铺地毯,很方便你行动。火锅店不推荐!一是太辣了,你的肠胃受不了,二是桌子太矮了你需要移到椅子上,可是椅子是木头的,没有靠背,没有坐垫还很硬,你坐着肯定不舒服。” 无障碍测评家阐述完毕。 他冷哼一声:“嘁,现在想起来我了……” 她语调扬了起来:“我一直在都想你啊!” 滞了一下,他干巴巴地说:“少来。你明明就想着追星,想着花痴那个韩国人,想着……咳咳……和别人谈天说地,想着和同学吃喝玩乐……咳咳……想着传播我的号,就是没想过给我打一个电话也没空接我的电话。” ……有撒娇之嫌疑。 袁某人遗漏线索,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偶尔聚餐一次,又不是天天如此。还有,那个号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同学问我要,我没多想就给了,我不知道会惹得你不高兴,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了!” 他用喉咙挤出一个低低的:“哦。” 她接着说:“这样吧!明天开始换我给你打电话,一天两通,还是老时间。除了聊天之外,我再为林少爷献上我的才艺表演,唱歌、说相声、讲故事……什么都行,听您吩咐,包您开心!直到您痊愈为止!” 句子最后,以她可爱的笑声作为结尾。 “真的?” “真的,病人最大嘛!” “那我不要好起来了。” 一句寓意深长的喃喃悠悠吐出。 那声音很轻,袁晴遥的耳朵宛若吃了一块软软甜甜的棉花糖,棉花糖顺着耳道飞入她的脑中,然后…… 她本就不畅通的“爱情中枢”更是堵得雪上加霜。 于是乎,少年的第一次暗示以失败告终。 迟钝的少女只理解到了那句话的表层含义,不由自主地乐了出来:“林柏楠你今天有点可爱!我好想现在马上立刻去摸摸你的头!快点好起来哦!你不想上学才这么说的对吧?想一直放假?被我说中了吧?” “……” 对面已然不吭声了,她仍在自说自话:“没声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喂喂喂?听得到吗?” “……” “喂喂喂?林柏楠?” 困惑之际,电话那头的推门声闯入袁晴遥的耳畔,是护士姐姐前来查看林柏楠的体温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她问:“现在体温多少度呀?” “托某人的福,我现在烧到40°了!!!” “哔……哔……哔……” 短促的三下忙音袭来,电话被蓦然挂断。 袁晴遥被这毫无征兆的挂电话行为弄得呆滞当场,她握着手机眨巴了十多遍大眼睛,才反应过来林柏楠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跟她闹情绪! 她百思不得其解,回拨过去想问个清楚,然而电话里只剩字正腔圆的女声重复着一段:“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turned off……” “啊……” 袁晴遥哀嚎,哭丧着脸半躺倒在椅子上。 他怎么又又又生气了? * 第二天早上,袁晴遥被何韵来吵醒。 尽管何韵来已经非常轻手轻脚了,但从她身上跨过去的时候还是惹得她一激灵。 何韵来不好意思地指着椅子上的书包,小声说了句“遥遥,我去补课了”,便出了卧室,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袁晴遥应了声好,翻个身,重获猫咪抱枕的使用权,枕在那软乎乎的小肚子上面,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差不多十二点。 最近魏静教学的工大附中高中部开始补课,袁斌也勤勤恳恳地当着工地上的“蜜蜂头子”,所以没人管她几点钟起床,她可以睡到饱、睡到自然醒。 中午爸妈都有事不回来吃饭,洗漱之后,袁晴遥在厨房煮起了方便面。 煮面的空档,她给林柏楠拨去了电话,万分想搞清楚他昨天抽的哪门子风…… 但电话是蒋玲接的:“遥遥,林柏楠他睡着了。他这几天一直低烧不退,昨晚又打了一针退烧针,体温到今天早上才渐渐降了下来。他最近睡眠质量不好,白天医生护士查房走来走去的影响休息,晚上又被咳嗽扰得睡不踏实……” 蒋玲笑了笑:“他好不容易睡熟了,就不喊他起来听电话了,等他醒了我叫他打给你。” 袁晴遥自然理解,回复:“嗯,让林柏楠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蒋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周天回去。” 袁晴遥顿觉锅里的泡面不香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周天不是初一下学期开学的前一天吗?” 蒋玲表示无奈:“我们也想早点回来的,可是林柏楠还是留院多观察两天比较稳妥。” 挂上电话,袁晴遥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林柏楠:【退烧万岁!多多睡觉,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等你回来哦!睡醒了给我回电话……本条短信不许装作没看见!】 吃完方便面,把锅和碗筷洗干净,袁晴遥来到书房,打开电脑上起了网。反正爸妈不在家,偷偷多玩一会儿也没关系,记得用扇子给主机散热就好。 差不多到下午四点半,袁晴遥才接到林柏楠的回电。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沉闷,还带着些久病初愈的疲惫感,应该是刚醒就给她打电话了。 关心了几句,她问起他昨晚凶她的原因。 他缄默半刻,大大地呼了口气,似是无奈般妥协下来:“发烧引起脑神经细胞的功能出现紊乱,思维意识模糊、精神活力下降,从而造成语言出现不正常的表现……听懂了吗?” “懂了,烧得胡言乱语了呗!” “……你这回能听懂了?” “我什么没听懂?你干嘛又凶我!” “算了,你个智力正常的傻子。” “什么?林柏楠,你到底退没退烧啊?” …… 一通电话讲了好久。 林柏楠“报复性消费”,拖住袁晴遥不让她做别的事,昨晚电话里承诺过的才艺表演,她轮番演了个遍,当然,她唱歌还是一样难听,没一句在调上。 终了,听见袁晴遥的嗓子被折腾得有了发哑的迹象,林少爷这才叫了停。 他在电话中问她想吃高桥松饼、蝴蝶酥还是梨膏糖?她这头还在踌躇未决呢,那头率先做出了决定:“知道了,三个都买。” * 补课的最后几天,何韵来住在袁家。 结课那天,何韵来神采奕奕地给袁晴遥展示自己的假期补习成果—— 一张73分的数学试卷。 虽说仍是个岌岌可危的分数,但不可否认,这是何韵来自开学以来数学考得最好的一次。 两位少女欢欣地击掌庆祝。 一片清朗的笑声中,何韵来沉静下来,她望着袁晴遥亮晶晶的双眼,鼓足了所有勇气,沉沉地开口问:“遥遥,你周六……也就是明天,要不要来我家?” 第32章 黑色童年 周六早上, 袁晴遥如约去了何韵来家。 何韵来提前在小区正门候着,见到袁晴遥后迎上去,领着袁晴遥进了小区。 小区内部配套和从外部看起来一样高档, 绿化设施完善, 一踏进去跟置身植物园似的, 安保措施也很到位,进出小区都需要刷门禁卡, 非小区住户通常情况下很难进入。 会长大的喜欢 第50节 来到其中一栋楼前,何韵来用另一张门禁卡刷开单元门, 带着袁晴遥乘坐电梯,来到了她家门口。 打开防盗门,空敞的空间于眼前呈现—— 房子面积很大, 视野开阔, 只不过装修装潢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相反,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 沙发、茶几、餐桌、吊灯,放眼望去都是最基础的款式,清一色的冷色调更是削减了几分家的温暖与活力。 屋内没有摆件, 没有装饰物, 连幅挂画都没有,过多的留白让整间房子显现出了一种被屋主冷落的寂寞之感。 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拉开雾面玻璃门,探身出来:“小朋友来了?” “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袁晴遥, 遥遥!”何韵来热情地介绍。 “阿姨好!我是遥遥!”袁晴遥礼貌问好。 女人回以微笑。 袁晴遥细看起了面前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副老实淳朴的模样, 身材矮矮胖胖的,长着眯缝眼和肉鼻头……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生出何韵来这样的人?难不成何韵来她爸爸是个绝世大帅哥? 困惑之际, 何韵来挽起袁晴遥的手臂:“王婶,我带遥遥参观参观,饭做好了喊我们!” 王婶点点头,关上厨房的玻璃门,接着忙活饭菜。 原来不是何韵来的妈妈,袁晴遥好奇地询问:“韵来,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在家吗?” 何韵来云淡风轻地说明:“我妈在g省做服装生意,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我爸早死了。王婶是我妈以前的同事,每天中午过来给我做顿饭。” “……哦哦。” 见袁晴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敏感话题般局促地抿着嘴唇,不敢接话,胳膊也变得硬邦邦,何韵来轻松一笑:“没事啦!走吧,我带你参观参观我家!” 何韵来拉着袁晴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像个小导游一一讲解,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她的卧室。 推门进去,袁晴遥惊呼出声—— 格外宽敞的空间将视野填得满满当当。说是一个卧室,其实是把主卧和一间次卧打通了,承重墙上挖了个敞开式拱形门,门边用深米色的饰面板精细包边,充斥着一股雅致的艺术气息。 通透敞亮的落地窗,像是城堡里才有的那种水晶吊灯,两米宽的欧式大床。靠近床头的那面墙上贴满了j-jun的海报,一条细麻绳从墙的一头拉到了另一头,绳子上用五颜六色的小夹子夹着j-jun的小卡片。 床的左边是定制的一面墙书柜,书柜上面全是各类杂志、言情小说和cd光盘,以及比音像店的陈列架上还齐全的东神专辑和成员写真集。 拱形门后,是无数少女梦想中的衣帽间—— u型米白色一体化衣柜里挂满了各种款式的漂亮衣服,绝大多数衣服连吊牌都没摘。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放着风格各异的配饰,还有若干双鞋盒都没打开过的鞋子。正中央的玻璃可视柜挂着十几条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裙子,有两个品牌的logo袁晴遥认得,是奢侈品牌。 这这这里…… 是、天、堂、吧! 与外面天差地别的陈设让袁晴遥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才是我的家,外面只是……生存所需空间!”何韵来莞尔,自豪地展示自己的小基地,随即又解释道,“开玩笑啦!我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其他房间,所以先放着咯!” 原来如此! 袁晴遥心里的又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 还没等她从眼花缭乱之中缓过神来,何韵来已经忙活着从衣柜里挑衣服了。 “这件荷叶领衬衣,这件蝴蝶结毛衣,这条刺绣背带裙,这条假两件娃娃领长裙……还有这件,泡泡袖公主裙!”何韵来一只手里拎着几件上衣,另一只胳膊上搭着几条裙子,通通塞给袁晴遥,“遥遥,这些给你!我觉得特别合适你,也是你的码数,你穿着肯定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袁晴遥接过一堆新衣服,问:“多少钱?” 何韵来失笑:“傻瓜遥遥!我怎么会问你要钱呢?全都送你!我妈开服装厂的,一到换季就整箱整箱给我寄衣服,我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衣帽间里的衣服随便你挑,别客气,还有哪些喜欢的尽管带走!” 何韵来倚上衣柜门,指了指玻璃可视柜:“包括这些。” “不不不……” 袁晴遥头摇得像触电。 爸妈从小教导她,不要做个一味索取之人,如此贵重的奢侈品她不洗手都不会去碰,更别说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了,其他衣服她也不可能全部收入囊中。 挑出一件心仪的蝴蝶结毛衣,足够当作她关照何韵来的等价交换物了,她将其余的衣服还回去:“这件毛衣我很喜欢,我就不客气地带走啦,谢谢你!” “其他几件你不喜欢吗?”何韵来有些泄气。 “也不是,唔……最近天还冷,毛衣刚好穿得上嘛!”袁晴遥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何韵来觉得此话有理,非当季的衣服带回去也暂时穿不到,她将那几件衣服单独挂了起来:“那好吧,衣服我给你留着,等天热了记得带走它们。” 袁晴遥没做答复,她弯着眉眼嘿嘿笑。 * 参观完衣帽间,两人来到了一面墙书柜。 隔板上,东神的收藏琳琅满目,j-jun的尤为壮观!“永爱j-jun”这个id真不是夸大其词,想必何韵来连做梦梦到的都是j-jun欧巴吧? 袁晴遥看直了眼,她从书柜里抽出一张典藏版专辑,封面有全员的亲笔签名,估摸着这张专辑的价值要上千了,她忍不住发出感叹:“韵来,我好羡慕你啊……” 虽然父母不反对袁晴遥追星,但如果她像何韵来一样狂热又挥金如土的话,魏女士怕是要“家法伺候”了…… “我才羡慕你呢。”坐在床上的何韵来大方坦白,“遥遥,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我有妈妈跟没有一样,至于我那个爸……得亏他死的早。” 措辞有些冷酷。 袁晴遥将典藏版专辑插回原位,来到何韵来的身边坐下。家庭和睦美满的她不理解为什么何韵来会如此嫌恶自己的父亲,好在她终于可以了解这位漂亮朋友了。 “呼……”何韵来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盘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准备好托出过往。 顺着何韵来的娓娓而谈,那个在饥寒交迫与苛责打骂中苟且存活的可怜小女孩,在记忆中活了过来…… * 何韵来的原名叫何雯。 她出生那天,医生刚把她从产房抱出来,何爸和何奶奶一听是个女孩,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何妈在医院孤零零躺了三天,她当初为了嫁给何爸,和家里人断绝了来往。牺牲如此之多,换不来何爸的一句体恤话,还因为生女儿就变成了被何家人冷眼相待的“罪人”,她孤注一掷的爱情就是个笑话。 那个年代,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大批量工厂倒闭。何妈和何爸是同个服装厂的工人,服装厂减员增效,饭碗岌岌可危,何妈分不出精力照顾年幼的何韵来,只好将她暂时寄养在乡下的奶奶家。 六岁那年的端午节,奶奶做了一整只烧鸡,用盆子盖住烧鸡后去院子里包粽子了,那天何韵来的堂姐也在。 堂姐馋,拉着何韵来去厨房偷吃烧鸡,堂姐吃了一只鸡腿。被发现后,奶奶当场发怒,抄起铁锹满院子追着她们打,说鸡腿是留给堂哥和堂弟的。 堂姐被打怕了,撒谎说鸡腿是何韵来吃的,而她自己只吃了很小的一块肉。何韵来哭着否认,奶奶粗暴地把她拖到灶台旁,举起菜刀说要剁掉她的两只手,这样她以后就无法偷吃东西了,凶恶的老人家不是做做样子吓唬孙女,那一刻,刀刃真的划破了何韵来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溅在灶台边,小女孩痛得哇哇大哭! 何韵来哭天喊地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邻居,邻居家好心的大婶给何妈打去了电话。 何妈在得知情况后,连夜赶来把何韵来接了回去。临走时,奶奶还追在母女俩身后不依不饶地怒骂:“滚得好!赔钱货!再不滚就拿钉耙打死她!” 母女二人坐上回城的班车。 何韵来回去的前半年,生活还算安稳,虽然家里穷、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区,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然而,没过多久,服装厂倒闭,何爸何妈双双下岗,老板还拖欠了他们三个月的工资。 何爸自那之后没再出去找过工作,他开始酗酒。 他喝醉就对母女二人拳打脚踢,一边施暴,一边骂何韵来是扫把星,何妈不该把她带回来,就是她的到来才害他丢了工作,她就该被奶奶打死! 何妈流着泪将何韵来紧紧地护在怀里,她们不敢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暴力的殴打。 发泄够了,何爸摔门离去,去街上买醉。何妈一边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一边把眼泪抹在衣袖上。何韵来则帮着妈妈把地上的物件一件件捡起来。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何妈有点手艺便做起了裁缝,平时靠接针线活赚点钱,邻居看母女俩可怜,能帮衬就帮衬一点。何韵来还交了朋友。有个小女孩对她很友善,小女孩经常偷拿家里的吃的给她吃,还和她玩,给她编辫子。 渐渐的,何韵来能吃饱吃好了。 然而,某天,没任何征兆的,何韵来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以前对她施以援手的邻居变得异常冷漠。心思敏感的她感觉出来了,那些冷眼中,还参杂了对待下水沟臭虫才有的嫌恶之态。那个小女孩因为和她玩被父母揍了一顿,父母警告小女孩不许再和她来往。 因为—— 何妈和同住平房区的一个男的好上了。 为了自家的温饱,去做了别人的小三。 男人的妻子在得知此等丑事后气到中风,半身不遂,从此一病不起,那个男人却抛妻弃子跑路,儿子不得不辍学在家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 纸包不住火,平房区里的住户都知道这苟且之事。 当然,也包括何爸在内。 那晚的拳脚,是何爸落得最没轻没重的一次。 何妈被打得奄奄一息,何韵来趴在妈妈身上眼泪都哭干了,何爸最后踹了一脚气息游离的何妈,摔门而去。他那天喝酒跟灌水似的,不知深浅地蒙头直往肚子里灌,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家倒头就睡,然后…… 何爸死了。 喝酒喝死了。 何爸死后,何妈带着何韵来搬家。为了省钱,租了间小小的地下室,冬天刺骨的阴冷,夏天倒是凉快了,可又有没完没了的老鼠上蹿下跳,喧宾夺主。 家里的事早就在那片传开,何韵来上小学时,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小姑娘,却交不到朋友。小朋友们笑她爸爸是死酒鬼,骂她妈妈是活小三,老师也不喜欢她。 何妈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在夜市摆摊卖衣服,还抽空做针线活。经常半夜三更开着盏小灯在昏黄的光线下改衣服,就为了多挣那三五块钱。 何韵来为了帮妈妈分担压力,自觉地学会了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在地摊上摆货、吆喝,还学会了穿针线。 攒了些钱,何妈开了一家服装店,日子总算好了起来。她们搬了新家,新家不大,两室一厅,那是何韵来第一次住楼房,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再后来,何妈的生意蒸蒸日上,趁热打铁又开了两家分店,钱包日渐变鼓,钱越赚越多。四年前,何妈告诉何韵来,她要去g省了,那里遍地的机会,她想把服装生意做大,承诺等闯出一番名堂后把何韵来接过去。 何妈走后,何韵来一个人住。 最开始,何妈每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呆上两三天,陪何韵来吃吃饭,面对面说说话。 可渐渐的,何妈每年回来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何韵来每次和妈妈打电话都会问,什么时候接她过去?何妈每次都说再等等,等她的事业再稳定点。 这一等,就等了四年。 何韵来没等来妈妈的关怀与陪伴,她等来的是越来越少的通话次数、越来越夸张的生活费、越来越多的新衣服,以及,今年过年前夕电话里一通充满了歉意与内疚的话: “雯雯,妈妈再婚了。妈妈给你生了个弟弟,特别可爱。今年过年要坐月子就不回去陪你了,你放假了要不要过来?过来见一见叔叔和弟弟?” 会长大的喜欢 第51节 “……” 那一瞬,何韵来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其实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忽视和敷衍昭然若揭,她却一直用“妈妈真得很忙”来欺骗自己。 骗久了,都忘了那本来就是一句假话。 第33章 别人眼中的他 偌大的卧室只剩何韵来脆弱不堪的哭声:“遥遥, 我妈妈她不要我了,呜呜呜……” 袁晴遥递上纸巾,尽力给予安慰:“你妈妈没有不要你, 不然她不会给你打生活费, 不会给你寄漂亮的衣服, 也不会给你现在这么好的生活。” 何韵来哭腔浓重,抛出一连串的质问:“那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生活?为什么组建了新的家庭?为什么我说我死也不去那边过年, 她也没回来陪陪我?” “因为你妈妈忙着赚钱,因为、因为……”袁晴遥闭嘴了, 安慰的话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十三岁的袁晴遥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想得通—— 因为何韵来的妈妈想摒弃不堪回首的过往,想开启新的人生, 而何韵来是她悲惨过去的投射, 所以…… 何韵来被妈妈丢下了。 * 不知过了多久,何韵来哭够了。 情绪慢慢沉静,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诉述:“再到后来,我小学毕业了, 我妈掏钱托人把我送到了x市最好的初中, 也就是工大附中,她给我买了这套房子, 还给我改了名,我以前叫何雯……” 何韵来语间停顿一下。 袁晴遥积极地点头回应。她记得,那天在巷子口, 她听那个凶巴巴的男人提及过“何雯”这个名字, 她开动脑筋猜测:“何韵来……好运来?” “是这个谐音。我妈确实希望我以后好运连连,能像她一样过上新的生活……”何韵来苦笑, 眼底布满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怅然与悲凉,“可是有些伤害是刻骨的,就像到现在,我在大人们用餐之前动筷子都感觉像在偷吃。” 袁晴遥心疼地握住何韵来的手。 何韵来微红的桃花眼直落袁晴遥的脸,她继续说:“有件事我忘了说,遥遥,那天你在巷子里撞见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妈当年出轨对象的儿子。” “所以……他才那样对你?” “嗯……”何韵来深深地闭眼,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我叫他小海哥。小海哥的妈妈去年去世了……是我妈害得他家家破人亡,所以就算他揍我、骂我,我也不怪他,这是我家欠他的。” “韵来,你别这么想……”袁晴遥嘴唇一翕一合,一团乱的大脑让她讲不出宽慰的话。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小海哥,导致她家庭破裂的人她必定恨之入骨。何韵来虽不是罪魁祸首,可她能理解小海哥将仇恨辐射到何韵来的身上。 “遥遥,我爸妈都是坏人,我的家庭非常糟糕,我的童年一片混乱,你……嫌弃我吗?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怯声怯气的问询打断了袁晴遥芜杂的思路,她感觉到何韵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那汗津津的手掌和冰凉的肤感,都在透露何韵来害怕被丢下。 何妈为了自家温饱而伤害了别人家庭的这种行为,损人利己,但何韵来是无辜的。 何韵来的童年和她的童年是相反的两极,处在极暖地带的她,无法想象生于极寒之地的何韵来,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长的。 思绪万千,她拍了拍何韵来的手背:“韵来,我不嫌弃你,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你没做错什么,你爸爸妈妈是坏人并不代表你也是坏人。” “……你真的这么想?” “嗯。”袁晴遥翘起唇角。 忐忑不安的何韵来,在那弧温暖友善的笑容中获得了救赎。 做好心理建设,她把最后两件事也坦白了:“遥遥,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其实心里很难受,我从来没感受过那种家庭氛围,你和叔叔阿姨对我的关心让我很感动,可是也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就想,你这种家庭长大的小孩应该不会愿意和我这种人做朋友,与其被你抛弃,不如我先主动提出来,所以,我对你说了难听的话……” 袁晴遥既往不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韵来,以后过年过节,如果你妈妈不回来,你就来我家吃饭吧?虽然……我妈妈做饭不太好吃。” 何韵来一副“你还想怎样”的表情:“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是多么幸福的事!你知足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而后,何韵来敛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道:“遥遥,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什么事?” “其实我一开始和你交朋友除了咱俩兴趣爱好相同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何韵来心一横,说了出来,“因为林柏楠。” “林柏楠?” “对,因为好奇,因为我想了解他。” “他是五岁时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脊椎,不能走路了,他能不能康复取决于医学能不能有所突破,他具体的受伤情况我也不清楚,他没和我讲过,我也没问过……” “我好奇的不是这个。”何韵来哑然失笑,组织好语言,她徐徐开口说道,“我觉得他和一般的男生不一样,我不是指他坐轮椅这件事。遥遥,或许你没察觉,但他在你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差别还挺大的。” 袁晴遥忽闪着眼睛:“什么差别?” 何韵来手指指向贴满了海报的那面墙:“在我们班女生眼里,至少在我眼里吧,他很像j-jun欧巴。那种撕开漫画走出来的长相,那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那种淡然处之的优雅感,不张扬不高调但是反而更有魅力,不是吗?” “……你你你说的是谁啊?!”袁晴遥的表情扭曲了,“林柏楠难道不是个间歇性小温暖,持续性不好好说话又爱生气的小气鬼吗?” 她们认识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像是预判到了袁晴遥的反应,何韵来浅笑,身体向后倒在床上,懒懒地吐了口气。 作为近距离的旁观者,外加恶劣的成长环境,何韵来从小就锻炼出了很会看眼色的本领,有件事显而易见—— 某人,被某人明目张胆地偏爱着。 * 时间转回入班第一天。 新生报到当天,何韵来就注意到林柏楠了。 当时,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面。 何韵来在全班女生中个子最高,她坐在教室第三列最后一排,林柏楠坐在后门口的位置,他就坐在她的右边,仅一个过道之隔。 毫不夸张地说,何韵来在初见林柏楠时,两只桃花眼像接通了电源的电灯泡,亮得能有60瓦! 她用余光偷偷地看他—— 他额前的刘海过了眉毛,后边的头发倒是长度刚好,露出修长的脖颈,头发整体修剪得很整齐。 他穿一件天空蓝的纯色衬衫,内搭白色t恤,下身是黑灰色的阔版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白底的帆布鞋,左手腕还戴着一块款式简约的电子表。 她环视教室一圈,看见的净是五颜六色的卡通印花t恤、千篇一律的运动裤鞋和短短的寸头……那个年代,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大多都这么打扮。 这个坐轮椅的模样还挺时尚! 以上,是何韵来对林柏楠的第一印象。 教室里,同学们积极地相互了解、加速认识,而林柏楠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有人主动向他搭话,他就礼貌性地回复两句,全程不苟言笑又惜字如金。 期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班主任要检查仪容仪表,女生长发全部扎起来,短发不能过肩,男生头发不能过眉毛和耳朵!” 同学们开始打理头发。 何韵来一边用抓发夹将长发挽起,一边心想,这位轮椅同学的发型铁定不合…… 内心的声音还没念完,目光中,轮椅同学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倒了些水在手上将双手打湿,随后,他的手指贴着头皮插进刘海,干净利落地将刘海往后拢! 她这才完全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光洁的额头和走向流畅的眉毛,小鹿眼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但瞳仁很是清澈,还显出了几丝湿漉漉的少年感,鼻子和嘴巴都立体饱满;皮肤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气色,却为他增添了一抹“只可远观”的清冷气质。 清秀又精致的长相! 果然,敢露额头的才是真帅哥! 以上,是何韵来对林柏楠的第二印象。 然后,班主任老杨进了教室,班会开始了。 何韵来注意到自我介绍环节,林柏楠一直在神游,心思似乎不在这里。直到轮到他做自我介绍,他才醒过来,挺了挺脊背,敷衍地完成了任务…… 他自始至终目无旁视,连她这个近在咫尺的大美女都没发现! 新环境难免让人紧张拘谨,况且他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才流露出了一种疏离感吧? 何韵来是这么猜测的,可直到卫生大扫除接近尾声,一个声音和模样都软软糯糯的小不点从后门探头进来…… 她明白自己猜错了。 坐轮椅的林同学在看到那位小不点后,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终于升起了温度与生机,他还赶紧拨了拨“汉奸头”,把刘海放了下来,整理发型。 而那双倏忽之间被点亮了的小鹿眼,让何韵来瞬间了然—— 他一整天死气沉沉的状态单纯是因为对这里的一切没兴趣。 * 之后的日子,何韵来暗暗观察林柏楠。 她发觉他对周遭的人与事物都漠然视之—— 考了第一名也不高兴,被表扬了也不开心,在英语课上写数学作业被抓包了也不慌张,带手机来学校被老师发现了也一脸无所谓,被女同学示好还一副“麻烦找上门了”的表情。 女同学问他要企鹅号,他说不玩企鹅;问他要手机号,他说没有手机;问他明天早餐想吃什么,他说他不吃早餐;问他有什么兴趣爱好,他说他喜欢清净;问他一班的袁晴遥同学是他的女朋友吗,他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次,女同学刚走到他身边还未启齿,他从书包掏出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大大落落地放在腿上,吐字清晰,眸子冷得将人拒之千里:“麻烦让一下,我要去换纸尿裤。” 方法很成功,女同学自此没再搭讪过林柏楠。 然而一个女同学放弃了,还有更多女同学在蠢蠢欲动。 虽然知道他双腿残疾,但架不住真的长得帅又成绩好啊!家庭条件也优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而且,他看起来还有点早熟,比同龄男生多出几分不可触及感。 他是骑轮椅的王子。 以上,是何韵来对林柏楠的最终印象,也是学校里,除袁晴遥以外的其他人对林柏楠的印象。 于是乎,何韵来愈发好奇起来那个小不点,那个唯一能靠近林柏楠的小不点。 机缘巧合之下,她竟然和小不点成为了朋友,“星语心愿屋”面基那天纯属意外,她也大吃一惊。小不点袁晴遥说自己和林柏楠是发小,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某人显然不这么想。 接下来,何韵来开始试探林柏楠—— 她猜测那些女生失败的原因是她们不够漂亮,也许林柏楠眼光高看不上她们,她便决定自己上。 会长大的喜欢 第52节 她故意搔首弄姿,刻意彰显魅力并主动发起约会邀请。 奶奶在堂姐和她之间选择了相信堂姐;幼年的玩伴在听父母的话和她之间选择了对她避之不及;妈妈在事业和她之间选择了把她扔在原地、选择了更高更美的远方…… 她从来没被当做过首选。 所以,她倒不是喜欢林柏楠,她只是想试探,试探是不是真的会有幸运之人,无论在何种关系中都能被某人坚定地选择。 现在,她有答案了。 第34章 偏爱 回忆完毕。 何韵来轻声试问:“遥遥, 你觉得林柏楠怎么样?” 袁晴遥如实回答:“挺好的。他虽然看起来对人爱搭不理的,但实际上还挺温暖又细心的,对待朋友也很友善。” 何韵来接着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 如此坦诚的回答, 令何韵来坐了起来, 更加止不住好奇:“那你们为什么不交往?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感情那么好……你在意他是个残疾人?” “……啊?”袁晴遥摆手否认,语间带着几分无奈, “我不在意他残疾,我和他就是朋友关系, 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韵来,怎么连你也这么想呀?最近已经有好几个人问我是不是在和林柏楠交往了……” 袁晴遥倍感苦恼,郑重其事地补充:“我们都还小, 不应该花心思在谈恋爱上, 我不会早恋,林柏楠他更不可能,他妈妈管他管得很严。而且,韵来,你也要好好学习。” “……你、你嫌我是差生?”话题突地转到自己身上, 何韵来有些堂皇。 “不是啦!”袁晴遥唇边漾出笑, “我爸爸妈妈说,认真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才能让自己问心无愧, 才不会留有遗憾。我们现在这个阶段就应该好好学习,虽然好好学习不见得未来一定功成名就、一定有大出息,但能确保你拥有更多的选择, 接触到更优秀的人和争取心仪之物的底气。” “从来没人教过我这些……”何韵来落寞地嗫喏, 自卑感又冒出了小苗头,她垂下头, 细想袁晴遥的话。 未来太遥远了她无法想象也无法估量,但有一点即便在当下看来都是对的—— 初次到袁家,她一怕被问起父母,二怕被问到学习成绩,毕竟没有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家孩子跟家庭混乱不堪的差生玩,她那天的局促不安就是心里没底气的表现。 父母的事她无力改变,但学习成绩的好坏是她可以掌控的。既然好朋友是优等生,那么她何韵来也不能太差,她要做配得上袁晴遥的朋友!她要挺直腰杆去她家做客! “遥遥,我以后会用功读书,我再怎么拼命学习也追不上你的成绩,更不可能像林柏楠那样考年级第一,但我会努力的!” “嗯,我相信你!” 何韵来眼里闪着泪花,眼前的小不点比窗外微阳更温暖,她愈渐能理解为什么林柏楠会…… “遥遥,你就不觉得林柏楠他……” “他怎么了?” “他对你……” 何韵来说话说一半,袁晴遥追问:“对我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想说他对你挺好的!”瞧着袁晴遥确实是榆木脑袋敲不开,何韵来搪塞了过去。虽然领成绩单那天,林柏楠在医院里否认了她的猜测,但她直觉自己是对的。 “嘿嘿,我和他是好朋友嘛!我对他也很好呀!”袁晴遥笑嘻嘻地用手臂碰了碰何韵来的手臂,“韵来,我们也是好朋友,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哎呦,遥遥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何韵来笑着给了袁晴遥一个大大的熊抱。 而林柏楠的秘密…… 何韵来打算先替他保密了。 那家伙的报复心还挺强的,万一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导致他和袁晴遥的关系发生了不好的变化,指不定他哪天又暗戳戳地挖坑让她跳…… 惹不起,闭麦就行。 那天中午,王婶做了一大桌子菜,边解开围裙边说她就不一起吃了,吃完饭把碗筷放水槽里就行,她晚点过来洗。 吃完午饭,袁晴遥又去何韵来的卧室一饱眼福。 何韵来从书柜拿下一本东神最新的巴黎写真集,说让袁晴遥务必收下,这本来就是她欠袁晴遥的,要不是为了帮助她脱险,袁晴遥也不会白白损失一本写真。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袁晴遥龇着牙收下了。 晚上,两个少女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聊天。 天花板还贴着一张j-jun的大头海报。何韵来甜蜜地说:“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j-jun欧巴,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j-jun欧巴,多幸福!” 袁晴遥砸吧了一下嘴:“‘永爱j-jun’,不愧是你!” 自此,何韵来插进了袁晴遥的生活。 她们一起回家,一起探店,一起聊天,一起喂流浪狗。小女生无法抗拒萌到让人融化的小动物,袁晴遥和何韵来与狗狗们玩作一团,常常把林柏楠晾在一边…… 林柏楠不爽得快要火山喷发了也不能发作。 见状,何韵来洋洋得意,她黏袁晴遥黏得更紧,一会儿和袁晴遥勾肩搭背,一会儿又换成手牵手的姿势。她还弯着一边嘴角挑衅地笑,仿佛在对林柏楠说: 我们都是袁晴遥的好朋友,但我可以搂她的腰,搭她的肩,牵她的手…… 你不能吧? 不能吧?不能吧? 哈哈哈! 林柏楠万万没想到自己多出了个女生“情敌”…… 凡是占用袁晴遥时间和精力的人,都是他的情敌! * 时间来到2010年。 初二结束的那个暑假,袁晴遥也搬了新家。 袁家父母换了带电梯的学区房,方便家人出行,方便奶奶来探望孙女,也方便女儿上下学。房子离工大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很近,以袁晴遥目前的成绩,只要她不作妖,考上工大附中高中部没什么悬念。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袁晴遥高兴地一宿没睡。 她现在的房间比之前的大了一倍,床换成了一米八的双人床,在床上打个滚也不会掉下去。房间采光很好,还有大大的定制衣柜和宽宽的书桌。 比袁晴遥更高兴的还有一人—— 林柏楠。 袁家新家和他家顺路,离得很近。 更重要的是,时隔十年,他终于可以靠自己进入她家,不需要人背,不需要人抱,不需要她在后面抓着他的轮椅手推柄拉他上楼梯,他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体体面面地进入她家。 乔迁的第一周周末,袁斌约林家一家三口来新家吃乔迁饭。 热热闹闹的一餐之后,四位家长在麻将桌前搓起了麻将。 袁晴遥领着林柏楠参观她的新卧室。 他摇着轮椅跟在她身后一边听她兴奋地分享,一边将视线投向与她相同的方向—— 最上层书柜收纳了好多摆件,有参加有奖竞答赢得的淘气鼠,有东神的镶边照片,有他小时候送的流沙瓶和俄罗斯套娃。而占据书柜最上层c位的,是他用硬纸板、电机、控制器、配重钢圈等制作而成的一个简易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是他小学五年级的手工课上做的,也是他独立完成的第一个成型的机器人,能走能停能遥控,但不会拐弯,傻兮兮得一条道走到黑…… 他很不满意,将之扔进了垃圾桶,却被她捡了回来。 这几样玩具她还留着,他以为她觉得幼稚早给扔了。 嘴角扯出浅浅的笑容,他来到书桌前用指尖点桌面:“桌子挺大,可以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可是只有一把椅子。” “没事,我不需要椅子。” “……啊!”袁晴遥这才听出来林柏楠的意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算了吧林大学霸!我一张卷子还没写完呢,你已经写完两张了!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写作业!” “嘁,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天天赖着我一起写作业?” “以前我赶得上你的速度,现在力不从心了!” “那我写慢一点。” “哎呦呦,你会那么好心?” 他啧了一声,不接话了。 她看他脸臭得要命,便哄他:“那下次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写作业吧。但是你得写慢点,等等我,最好和我同个速度。” 林某人一句话就给哄好了:“可以考虑。” 她又翻出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五子棋,放大话:“敢不敢和我玩一局?我最近可在一直研究棋谱呢!我要一雪前耻,你可别输的太难看哦!” 他微微仰起下颌:“谁输还不一定呢。” 于是,小学时各执一方棋子对峙的画面再现。 曾经一样大的两只小手,现在都长大了,少年的手甚至包得住少女的手。 袁晴遥其实没信心靠实力赢过林柏楠,所以,她采取了个有些缺德的战术—— 捣乱,让林柏楠分心! 从第一局开始,她就不停地碎碎念,乱七八糟扯了一大堆废话,还提了一嘴她今年的生日愿望之一就是赢他一次。 听闻,林柏楠抬起小鹿眼:“其他愿望是什么?” 她诚实地回答:“长高十厘米和嫁给know欧巴。” “前一个祝你愿望实现,后一个你做梦。”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捻了捻白棋,假装没看见快要连成一线的白子,将白棋落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 几步之后,袁晴遥赢了。 她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忽而又静止下来:“你……不会放水了吧?” 他面色如常:“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奇怪的,我好久没玩了”。 那天,在她手舞足蹈的嘚瑟样中,他发现—— 原来输棋也可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会长大的喜欢 第53节 第35章 天作之合的一对 几天后, 初三开学。 林柏楠又一次拒绝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班主任老杨理解他的顾虑,也没多劝说。此外, 奥赛名额他也不要, 他对老杨说, 凡是这种抛头露面的事都别找他。 升入初三就代表着进入了初中最关键的一年,为了全心全意冲刺中考, 初三学生的课余活动基本取消了。 工大附中虽严抓学业,但也本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学理念, 所以学生的课外活动还算丰富,只不过运动会、诗朗诵比赛、校园歌手大赛……没初三学生凑热闹的份。 初三生全体老老实实在教室里写卷子,只有体育课和每周一节的活动课, 能出去外面望望风。 国庆节前夕, 学校举办了新一届的“校园歌手大赛”,初一和初二学生在学校礼堂观赛。而部分初三生,比如袁晴遥,屁股在椅子上坐不住了,急得抓心挠肝。 她好想去看啊! 每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没有老师看管, 只有班主任偶尔会到班里巡视两圈。 她其实可以偷偷溜出去的,但是作为一名听话的好学生, 她不敢。 教室里每十分钟空出几个座位搜索q群罢八三零期泣勿散六免费整理上传欢迎加入,都是偷跑出去看比赛的,袁晴遥愣是坚持到了下课铃声响, 才甩着小短腿冲了出去。 她在礼堂门口看见了何韵来。 何韵来翘了半节自习课, 正看得津津有味。 袁晴遥过去拍了她一下,她吓得一哆嗦, 还以为是老杨过来抓人了! 见来人是袁晴遥,她更慌张了:“……遥遥?!我、我也刚来!我有在好好学习,我上次小考还上升了12个名次呢!今天放松一下……” 何韵来的声音越来越低。 袁晴遥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现在算何韵来的半个“家长”了,监督何韵来学习。 而何韵来也履行了她的承诺,她这两年真的有在努力读书,虽然数理化成绩不太理想,但文科成绩很亮眼,只要能升到高中部,她去学文科一定没问题。 何韵来还是有些心虚,她把袁晴遥拉到自己身前,好让这个“小家长”尽快转移注意力:“有个初一学弟弹吉他唱了一首《七里香》,超级好听!唉,你没看上真可惜!” 何韵来惋惜地叹气,又继续回味起来。 这番话听得袁晴遥心里更抓挠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哎?你不是说你也刚来吗?” 何韵来一噎:“我、我比你早一首歌!《七里香》刚唱完,刚唱完,哈哈……” * 会乐器又唱歌好听的男生更招女孩子喜欢,这句话放在任何年龄段都不假,尤其适用于青春期的小女生。 这不,头一天刚比完赛,第二天,那个抱吉他唱了《七里香》的初一男生就成了全校女生眼中的焦点人物。 其貌不扬的小男生一夜之间成了“校园男神”,不少女生想出现在他诗的每一页,想成为他唯一想要的了解,包括何韵来,以及被何韵来反复洗脑的袁晴遥…… 袁晴遥连听都没听上就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小迷姐”。 这天周五放学,三人照例一起回家。 何韵来在街边的报摊亭买了一本《男生女生》——当时热门的青少年综合性校园杂志。金版以悬疑推理类文章为主,银版以青春校园小说为主,何韵来买的是银版。 她翻到心理测试与占卜那一专栏,边走边读:“十二星座配对指数,我是水瓶座,和天秤男最配,配对指数96%!遥遥是巨蟹座,我看看巨蟹和哪个星座最配呢……” 她将视线投到袁晴遥脸上,又幽幽地望了林柏楠一眼,嘴上挂着微妙的笑意:“……有了!巨蟹女和天蝎男的配对指数高达100分,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巨蟹的热情浪漫可以填补天蝎内心的不安,天蝎的忠贞与全然付出会得到巨蟹的信赖。性格上的互补可以增加两人的幸福感,两人的爱情会随着时间慢慢加深,最后变得离不开对方,发展出来的爱情更加类似于亲情,互相有归属感……” 念到最后,何韵来愣愣地盯着杂志那一页…… 她头一次觉得星座这玩意儿这么准?! 眨了眨眼睛,她将杂志举到袁晴遥和林柏楠面前:“可不是我乱说乱编,杂志上这么写的!” 袁晴遥接过杂志,眼睛扫那段话,皱着脸歪了歪脖子:“林柏楠就是天蝎座,我比较适合他这样的男孩子吗?” 说罢,她若有所思地端视林柏楠。 林柏楠装作没兴趣地撇开了头,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提了提上半身,坐得更直。 片刻,袁晴遥遵循心意得出了结论:“不准不准!我要找u-know欧巴那样的男朋友!我要一见钟情,我还要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好是和u-know欧巴,哈哈!” 袁晴遥又开始做白日梦。 林柏楠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怨气无处发泄,他瞪起了何韵来。 何韵来一脸“管我什么事”的表情,急忙岔开话题:“这边还有根据姓名笔画测姻缘的小测试。遥遥,你测测你和u-know欧巴的,我测测我和j-jun欧巴的。” “好嘞!” 两个少女在手心里一边写一边数笔画,再对照杂志看看结果。 “我和j-jun欧巴相差9笔画,结果是……你喜欢的人爱上了别人?你晚了一步?什么鬼啊!”何韵来率先数完笔画数,测试结果让她气得差点摔了杂志。 袁晴遥小脑袋凑了过去,笑着看自己的结果:“我和u-know欧巴差了13笔画……你单方面被对方吸引,对方却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她笑不出来了。 这下换林柏楠幸灾乐祸:“挺准的。” 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瞪林柏楠。 何韵来捏着嗓子说话,故意提议:“遥遥,我们测一测和那个吉他学弟的姻缘指数吧!” “好呀!”袁晴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袁晴遥,你是个男人就测吗?”林柏楠急了。 “你凶什么凶!玩一下有什么关系?”袁晴遥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不以为意,“再说了,谁能拒绝一个会弹吉他会唱歌的男孩子呢?” “……你老牛吃嫩草!”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抱三分之二块金砖!”袁晴遥回怼,她在手心写起了吉他学弟的名字,然后查看了结果,“知心朋友?虽然不能成为情侣,但是是不错的朋友,唔……还行!” “我这边是完美的搭档?性格一致,配合默契……”何韵来苦着张脸哀叫道,“怎么就测不出个好姻缘呢?” 袁晴遥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转头问林柏楠:“林柏楠,你要不要测一测?” 林柏楠摆出一副鄙视的表情,他用力一推手推圈,轮椅滑出去一大截:“无聊,都是骗你们这些小女生的。” 话虽这么说…… 袁晴遥和何韵来不知道的是,那天林柏楠回了家又折返出来,去附近的报刊亭也买了一本银版《男生女生》。 他的确不相信星座,双胞胎都性格迥异,更何况是同一时间段出生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人人性格相似?他也不相信什么名字笔画测姻缘指数,那要改了名呢?姻缘就变了? 但当他看到他和袁晴遥的测试结果—— 相差5笔画,爱情随时间而诞生。 啧,偶尔相信一次又何妨? 嗯,他心里舒服了。 * 转眼,初三上学期结束。 这次期末考试和往年不太一样,是x市全市初中统一联考,考完之后出一个大排名,让学生们估摸一下自己的成绩在全市范围内是个什么水平。 林柏楠考了全市第二名,和第一名差了两分。 第一名出自与工大附中齐名的另一个市重点初中,听说还是个女生。 前六十名分数咬得很紧,几乎都和前一名差一两分,还有很多同分数的,竞争真可谓不是一般的激烈,大家挤破头也想进入市重点高中的重点班。 工大附中自然是香饽饽。 工大附中高中部高一年级只设立一个重点班,60人,高二文理分科之后设立一个理科重点班、一个文科重点班,各60人,等升入高三之后,理科成绩年级排名前十五名的自动进入“培优班”,文科亦然。 培优班拥有全校最好的教学资源,还会时不时请其他省份的名师前来辅导。 尤其是理科培优班又被称为“清北班”,工大高中的理科教学实力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学生进入理科培优班,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入清北了。 享受最优资源的代价也是残酷的—— 培优班是滚动制教学模式,即,哪怕你已经考进培优班了,模拟考若是掉出了十五名,就得卷铺盖走人,新的前十五名会替代你的位置…… 对于学霸们而言,“滚出”培优班算得上人生耻辱,他们只能不停鞭策自己努力学习,像个永动机不敢停下来。 袁晴遥第一次听说“滚动制教学模式”的时候大吃一惊,直呼“学校还能不能有点人情味了”,她可不愿意进入什么培优班,她也不想考清北! 她多虑了,她现在连能不能顺利升入工大高中都难说…… 不过这是老师和家长对她的看法,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为什么呢? 因为袁晴遥期末考试考砸了,考得特别砸! 她从年级前五十掉到了两百名开外,直接掉出了“光荣榜”!连何韵来都考进前三百了,她这次差得离谱! 原因说来好笑—— 因为一杯星巴克咖啡。 袁晴遥的新家附近开了一家星巴克。她老在电视里看都市白领人手一杯星巴克,她眼馋,但从来没喝过,魏静不让她小小年纪喝咖啡,说影响钙质吸收,影响生长发育,问她不想长高吗?想一辈子当个小不点吗? 她直摇头,克制住了尝试的欲望。 直到期末考试前一天,她和林柏楠、何韵来并排走在路上,何韵来在一个路口和他们分别,她和林柏楠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附近的星巴克店时,夹杂着浓浓奶香的咖啡香气从门缝中溢出,勾去了她的魂,她站住脚步问林柏楠:“林柏楠,你喝过咖啡吗?咖啡是不是都很苦啊?” 林柏楠跟着她停下来,回答:“喝过,不买美式就不是很苦,你还可以让店员给你加多一份奶和糖。” “哇!”她跃跃欲试,“那你喝过星巴克吗?” “尝过几口。”他想起了每次登机前,蒋玲会在候机大厅买一杯星巴克提神,他小时候吵着也要喝,蒋玲就给他喂一小口,所以他尝过美式、香草拿铁和卡布奇诺的味道。 “好喝吗?” “还行。卡布奇诺比较符合你的口味。” “好!那我买一杯卡布奇诺!” “等等!” 她说着就往星巴克店里冲,他一把拽住她。 轮椅没拉手刹,他被拉着滑了一段距离,轮子磕在了台阶上,险些没坐稳摔下去,一只脚还从轮椅踏板上掉了下来。他连忙制止道:“你现在喝?会失眠的,明天还有考试。” 会长大的喜欢 第54节 她蹲下身子,将他的脚摆回脚踏板,还顺手给他整理裤管,仰头笑得天真烂漫:“不会啦,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失眠过!就让我喝吧,也不要告诉我妈妈,嗯?” 她看上去像只吃不到肉的小狗在冲他汪汪撒娇,再盯着她看,他要控制不住捏她的脸…… 他板着脸转开视线:“……哦,你去买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要喝吗?我帮你买。” “不要。” * 买好咖啡,袁晴遥尝一口,品鉴道:“前味是甜的,但后味有点苦,没有奶茶好喝,我还是喜欢甜甜的饮料。” 鉴于不能浪费粮食,她干了。 一杯卡布奇诺下肚,整个晚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闹钟铃声响起,她惊醒,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脑袋像灌了水泥,有百斤重。 然后,第一天的语文和英语考试她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汉字和英文看起来像鬼画符。英语听力时她睡着了,监考老师发现后把她叫醒了,不然她英语得考“鸭蛋”。 头一天考得实在太差,她想之后几门考试尽力补救一下,但这种想法越强烈,考试的时候就越紧张,紧张到她拿笔的手都在颤抖、脑子打了死结…… 结果就是—— 她所有科目都考砸了。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就噙满眼眶。 她从小到大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也算得上成绩优异,238名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甚至不敢去看联考总排名…… 在班里哭太丢人,袁晴遥咬着牙憋住眼泪,忍到见了林柏楠,她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他把她带到没什么人的角落,看着她的成绩单,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回事?” 她哭得抽不出空说话,他猜测:“喝咖啡失眠了?” 被猜中的她打了个嗝。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觉得难堪过,但这次她觉得特别丢脸,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居然因为口腹之欲闯了祸!而且他还劝过她了,是她自己不听话的…… 于是,想保留颜面的袁晴遥摇了摇头。 “考试睡过头了?” “追星分心了?” “题目不会?” …… 他又猜了几次,她全用摇头回应。 “那是因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他显出一丝着急。 见她还是闷不吭声,他神情严肃,把成绩单拿到她眼前抖了抖,语气很重:“袁晴遥,你猜叔叔阿姨会不会骂你?你猜你假期会不会被送去上补习班?你猜你的零花钱会不会减半?” 火上浇油的一通话。 袁晴遥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刹不住闸。 她竟然还指望从林柏楠嘴里听到几句安慰人的话?他从小到大就没讲过几句好听的! “大坏蛋!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她不讲理地把气撒在了他的身上,内心责怪他怎么不多劝她几句,多劝几句她指不定就不买星巴克的咖啡了…… 虽然她清楚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抡起小拳头,没轻没重地锤了他的大腿几拳,轮椅因为她的力度震颤了好几下,她最后抹干净眼泪大跨步走了,留下他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就揍他了怎么了? 反正他也感觉不到疼! 第36章 酸果 那个寒假, 袁晴遥没去上补习班。 她给魏静和袁斌阐明了来龙去脉,虽然觉得丢人,但她还是说清楚她是因为喝咖啡失眠才导致没考好的, 她在学习上没有松懈, 也没有偷懒。 为了自证, 她还拿出各科模拟卷让爸妈当场测试,她保证自己能考得很好, 绝对比期末考试考得好! 看女儿急得泪眼汪汪,魏静和袁斌互看一眼, 选择相信。 考砸一次没什么,袁晴遥虽然追星,虽然一天天嘻嘻哈哈的, 但学习态度很端正, 这一点父母看在眼里。 魏静和袁斌还反过来安慰袁晴遥,说下次考好就行,心里别有负担,爸爸妈妈相信你。 开明的父母给予了袁晴遥莫大的支持与帮助,无论是过去、现在, 还是未来。 哭了一鼻子, 她到头来没挨骂也不用上补习班,但有一点林柏楠说准了—— 她的零花钱减半了。 * 林柏楠迎来了他第一个不用去外地看病的假期, 蒋玲说快中考了,就不跑来跑去折腾了,让他留在家里好好备考, 中考必须考进全市前十。 久违的完整假期, 他却不能和袁晴遥呆在一起,一是他得刷题, 二是袁晴遥跟他发完脾气之后,就没再理过他…… 当然,第二条才是主要原因。 她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他因为害怕被她拒之门外,所以没勇气去她家找她。 她好像第一次这么生气。 以前他惹她了,她过段时间就自我消解愤怒,不需要他哄也不需要他求原谅,她甚至会主动跑来和他和好…… 他那天没有挖苦她的意思,他只是着急,他很怕袁晴遥考不上工大高中,那样他们就不能一起读书了。 初中不同班已经让他患得患失又惶惶不安,他不能承受和她分别。 中性笔在林柏楠两指之间像个无头苍蝇似的瞎转,他盯着自阅全对的物理试卷,心想,如果哄袁晴遥开心跟解物理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他有做题的经验,却没有让她消气的经验。 * 过年前,林柏楠收到了一个快递—— 一个红色火车头造型的卷笔刀。 姥姥葬礼之后,他就一直在找同款卷笔刀。 虽然那天袁晴遥在车里迷迷糊糊地没说清楚,但林柏楠悟出意思了。 他想帮她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原来那个卷笔刀早扔了。 出事那天的前一天,他还把卷笔刀拆了个“身首分离”,由于丢了一颗螺丝的缘故,他没来得及重新组装好就禁锢在了病床上。后来,蒋玲收拾他房间的时候把零零散散的零部件给扔了,就算不扔,出院后的他也组装不回去,不是他不会,而是右手几乎废用了。 虽然年成久远,但林柏楠记得那个卷笔刀的款式,红色火车头形状,盒兜是暗红色的,头顶带一个黑色的小烟囱,袁晴遥四五岁时天天找他借。 可是卷笔刀的款式太老,他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为此,他还让林平尧载着他跑了若干个文具店,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找卷笔刀,初中生了,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他便对林平尧说在找一款停产的钢笔,说那个用着顺手。 他甚至琢磨要不自己做一个?但卷笔刀的外壳需要使用切膜机,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直到网购开始普及,他才在翻了几百页卷笔刀之后找到了同款。 等快递的期间他还买了礼品包装纸,想把卷笔刀当作新年礼物送给袁晴遥。 总不能和快递盒一起送她吧?那多粗糙。 也不能明晃晃送给她吧?那多没惊喜感。 他拆开快递盒,给装卷笔刀的盒子包上漂亮的的包装纸,再用透明胶带封好,希望她收到礼物后别生他的气了…… 打好包装,林柏楠摇着轮椅快速来到家门口。 他听蒋玲说,袁叔一家今年要去姥姥姥爷家过年,姥姥姥爷家在外省,他们大年二十八出发,初七回来。 林柏楠想在袁晴遥走之前把礼物送给她,他给坐在电脑前的蒋玲打了声招呼:“妈,我去趟袁叔家。” “你去干嘛?”蒋玲闻声从书房出来。 “我有东西要给袁晴遥。”林柏楠一边说,一边用手捞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脱掉脚上的拖鞋,弯腰拿起加绒马丁靴,撑开靴子筒往脚上套。 蒋玲走到林柏楠身边,低头看着急穿鞋的儿子,思忖一下,她开口问:“你和遥遥吵架了?” 林柏楠穿鞋的动作停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遥遥成绩下降得厉害,你下学期就别老去打扰人家了。还有……”蒋玲神色变得凝重,一番唠叨也沉甸甸的,“你爸那边的亲戚个个都是佼佼者,尤其是你堂姐,她去年高考考了全省第六名,去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连读,毕业就是博士生,还拿了奖学金。妈妈希望你成为家里人的骄傲,你也不想掉队吧?” 林柏楠轻轻点头。 蒋玲接着说:“你现在生活出行不存在问题了,多花些功夫在学业上。马上中考了,你没有那证,体育统考算缺考,体育课你也一节没上过,日常考核零分。三十分的体育成绩你一分没有,你现在虽然联考考了第二,但你扣掉三十分看看自己排多少名?你不全力以赴怎么进重点班?怎么升培优班?” “那证”蒋玲说得很隐晦,但林柏楠秒懂—— 他没有残疾证。 也许蒋玲打心底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这么多年一直没给林柏楠办理残疾证。 而林柏楠本人也很排斥那个小绿本本。他见过许让哥的残疾证,照片那一栏,四分之一个钢戳印在了许让哥的额头,就像额头被打上了废人的烙印。 他不喜欢这样。 靴子好像着了火,烫得林柏楠缩回了手。 习惯了依靠轮椅出行,适应了依赖双手生活,这几年,周围的人也没把他视为异类,没人欺负他,没人嘲笑他,同学老师都把他当做正常人一样对待,他甚至是优秀学生代表,是大家口口称赞的榜样…… 光环发散出的亮光遮蔽了灰暗的事实,营造出美好的假象,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是个下肢残疾的废人。 亮晶晶的礼品包装纸一瞬暗淡下来,和他的小鹿眼一样。 “你以后不想让父母养、想自力更生,读书是你最好的出路。这个社会很残酷,你只有比别人优秀百倍,才能被认可。这个道理你自己也知道吧?”见林柏楠点了点头,蒋玲靠在墙上,欲语还休,“妈妈还有话想提醒你……” 叹了口气,蒋玲面色怅然:“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们算是门当户对的,可是现在……妈妈不希望你受伤。” 心脏被用力揪住,林柏楠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换回拖鞋,把礼物放在腿上,他划着轮椅往卧室驶去:“我去学习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55节 “楠楠。”蒋玲叫住了林柏楠,对着儿子的后脑勺说道,“下周六有个开放式医学研讨会,爷爷和爸爸都出席,你跟着他们一起参加,去了多交流学习。” “好。” * 火车头卷笔刀最终还是送给了袁晴遥。 那天是大年初八,袁家一家三口带着从姥姥那边买的特产前来拜年,是林平尧开的门,大人们熟络地寒暄。 林柏楠听到声音从卧室出来,袁晴遥站在袁斌和魏静的中间,她在看见他后撅起了嘴巴,脸别向一旁,但几秒后,她又转回脸盯着他,嘴边破开一个笑容。 他僵硬的后背顿时松弛下来,情不自禁回以微笑。 太好了。 她不生气了。 其实袁晴遥没生气多久,她最初几天确实是因为赌气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但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她想再晾林柏楠几天,就跟他和好,结果他没再联系过她。 她猜,他在忙着学习,因为魏静说了,他中考缺了三十分体育成绩,他得在文化课上补回来,蒋玲又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他得努力才行。而她自己也在假期用功读起了书,因为爸妈选择相信她,她下次考试一定不能让爸妈失望! 大人们在客厅聊天,林柏楠带袁晴遥去了自己的卧室,他把礼物盒递给她:“给,新年礼物。” “哇!”她喜上眉梢,双手接过盒子拿在手上端详,接着谨慎地扣起了透明胶带,“林柏楠,你每次送我的礼物连包装纸都特别好看!我都舍不得撕破。” 可不是嘛,他精心挑选的。 撕开包装纸,印着火车头图片的纸盒子映入眼帘,袁晴遥滞了一下,转瞬,她的嘴角像荡秋千一样荡了起来:“天呐!你在哪里找到的?!我当时找了好久,跑了好多文具店和小卖铺都没找到同款!” “网上,网购。”林柏楠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还会网购呢,我都不会。”袁晴遥目光又落到盒子上,她打开盒子拿出卷笔刀,转起了摇把,还像小时候那样模仿火车鸣笛的嘟嘟声,“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火车头卷笔刀?” “你自己说的。” “哦?是吗?”她印象中没对林柏楠提起过这件事。 袁晴遥确实不记得了,林姥姥葬礼那天,他们后半段的闲聊她困昏过去了。 她拍一下他的手臂:“谢谢,礼物我非常喜欢!不过我没给你准备新年礼物……特产能算我给你的礼物吗?反正你也会吃嘛!” 他抽抽嘴角:“我也没指望从你那收到礼物。” 话听起来有些责备的意味,但他实则一点也不介意。 于他而言,她消气了,她来家里拜年了,她对他笑了…… 就是他最好的新年礼物。 * 卧室外头,大人们的嗓门越来越大,尤其是袁斌的,袁晴遥一听就知道她爸爸又多喝了几杯。 袁斌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豁达豪爽、粗犷耿直。但他有反差的一面—— 在外雷厉风行,在家妻管严加女儿控。每次喝多了就喜欢搂着闺女的脖子说悄悄话,混杂着酒臭味的大舌头话钻入袁晴遥的脑袋……奈何她还逃不开! 袁晴遥一想到回家又要“被迫唠嗑”了,心生无奈,她聊起了在姥姥姥爷家的趣事换换心情。 她讲起和姥姥姥爷一同出玩的经历:“我们去了九寨沟,我和姥姥姥爷还换了藏族的服饰拍了照,哪天拿给你看看!我们还去看了都江堰,还爬了峨眉山!我姥姥姥爷腿脚很好哎,爬山爬得比我……” 袁晴遥关上了嘴巴。 讲得太高兴了,她一时疏忽了有些话题最好不要在林柏楠面前提及,比如爬山、爬树、踢足球、自行车,他听到后不会发火,但他会难过,就像此时一般—— 他原本奕奕的表情倏然暗沉下来。 他错开视线,无意识低头,却在看到自己死寂的双腿后瞳孔收缩一瞬…… 然后,他别开脸,望向了别处。 “峨、峨眉山有观光缆车,坐缆车也能欣赏风景,和自己爬差不多……”袁晴遥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找补,“其实爬山没什么意思,很累,大冬天我都出了好多汗!” 林柏楠应了声,挺直脊背,换上不咸不淡的神色:“我们去书房吧?你不是想再看一遍《阿凡达》吗?我找到资源了,我们用电脑看。” * 电脑前,袁晴遥看得津津有味。她双脚踩在电脑椅上,双膝放着一碗水果捞,是蒋玲用水果和酸奶拌的,她一只手扶着碗,一只手用叉子插着吃。 林柏楠失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倒也没有特别在意袁晴遥的话,只是刚才在卧室,他不想看自己死气沉沉的双腿和双脚,可无论他望向哪里,总有能刺痛他双眼的东西—— 书桌下的康复训练脚踏车,为了节约时间,他通常边学习边被动运动双腿;床上的下肢理疗仪,他每晚睡前把气囊套在腿上按摩半小时,预防静脉血栓、缓解双脚水肿并减缓肌肉萎缩;防褥疮的床垫,防足下垂的矫正器;以及袁晴遥看不见的,他储物柜里大包大包的纸尿裤和导尿管。 哪个正常人会用到这些东西? 无法隐藏的残疾,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丝&不挂坐在她眼前。 所以,他带她来了其他房间。 “你不吃一块吗?” 耳边忽然传来袁晴遥的声音,林柏楠看向身旁,只见她举着一块橙子递过来,另一只手还在下面接着:“快快快,张嘴!酸奶要滴下来了!” 她的手肘不经意间碰了一下他的腰。 他往她的反方向躲开。 他的居家服里还系着护腰带,防止脊柱侧弯加重的护腰带,他不想让她知道。 酸奶掉在了袁晴遥的手掌,她把橙子送到自己口中,又舔了下手心:“唔……你不吃橙子?那苹果吃不吃?梨呢?草莓呢?” 林柏楠摇头,抽一张纸巾塞给她:“擦擦手吧,脏……呃,那个了。” 想说“脏死了”,却忆起她不爱听那个字。 “我洗手了,也不能浪费粮食嘛。”她接过餐巾纸擦干净手掌,琢磨他刚才的话,“你不吃是因为不想和我用同一把叉子吗?你还有洁癖吗?哎呀,我嘴巴没碰到叉子啦!” 她用牙齿咬住苹果尖尖,把苹果从叉子上拽了下来,给他示范自己的吃法。 他瞥她一眼:“吃你的吧。” “哼!”她以为自己被嫌弃了,不爽地哼了哼鼻子,指着电脑桌上的另一把叉子,“喏,这还有把叉子。” 林柏楠敷衍地点了下头。 袁晴遥没多和林柏楠掰扯,继续吃得不亦乐乎,她的眼睛像镶在了电脑屏幕上,全然没察觉身侧的少年小鹿眼里比墨更浓的落寞与悲伤。 他借着电脑屏幕的倒影偷偷看她—— 那张小圆脸的双颊饱满,没有肉嘟嘟的臃肿感,而是为她的一颦一笑增添了许多的灵气与甜美,她的眼型圆润,开怀时却像一湾月牙型的清泉,干净清澈,让人驻足留恋。 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很好看,很香,很秀气,桃粉色的小嘴巴认真咀嚼着,虔诚得仿佛想要与食物融为一体。房间里,酸奶和水果的甜香味令人垂涎,却远不及她秀色可餐。 她漂亮又可爱。 她是很多男生的理想型,这一点,他很早前就知道。 纸尿裤是一个小时之前才换的,没有饱和,也没有味道,不会出问题的,但是…… 要不再去换一个? 当这个念头浮出的一刹那,他推动手推圈,没去洗手间,而是悄悄离袁晴遥远了一点…… 仿佛一位残破肮脏的乞丐不敢靠近亮丽可爱的公主。 那天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让她进过他的卧室。 他以前还会使唤她帮他刷轮椅、整理裤腿、把掉下踏板的脚放回去、辅助他上下台阶…… 他再也不会了。 他尽可能不去麻烦她、不去给她添麻烦。 也是在那一天,酸果结了出来,酸果名为—— 只在她面前才发作的自卑感。 * 那天回家后,喝醉了的袁斌拉着袁晴遥磨叨了半个小时,最后抵挡不住醉意,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魏静和袁晴遥拖着袁斌发软的身子,把他往卧室拉,袁斌脚步虚浮,还憨笑着念叨“我的好老婆”、“我的宝贝女儿”。把袁斌送上床,袁晴遥才得以挣脱老爸的“魔掌”。 袁晴遥给林柏楠打电话吐槽这件事,但林柏楠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寒假,他们只见过那一面。 袁晴遥感觉林柏楠越来越忙了。她知道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光是花在复健和锻炼身体上就要三四个钟头,他还要吃饭、刷题、洗漱、睡觉…… 她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他生病了不容易好起来,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都要拖个两星期才能彻底康复。 她还拜托魏静,让魏静做一做蒋阿姨的思想工作,别让林柏楠那么辛苦了,林柏楠学习已经够好了,就算没有体育成绩,林柏楠也进得了工大高中重点班呀! 魏静唔唔地应付了袁晴遥几句。她认同女儿的观点,况且林柏楠身体特殊,他能健康成长就属实万幸了,但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参合,只能在合适的时机委婉地建议一下。 袁晴遥和何韵来煲电话粥的时候也讲了此事,何韵来感叹:“林柏楠要是个健全人,日子只会比现在更辛苦吧!” 而林柏楠呢? 他的确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只不过不是忙着学习,初中那些知识他早就学透了,他增加了去康复中心复健的频率和时长,当然了,这是对蒋玲的说辞…… 他掌握了一门新技能,林平尧和卢文博还帮着他“打掩护”。 第37章 喜欢的资格 2月中旬, 初三下半学期开学。 校园林荫大道两侧挂上了横幅—— “三年磨剑,只争朝夕,决战中考, 改变命运”, 鲜艳的红色底面外加硕大的黄色字样, 宛如战鼓,充盈着激昂向上的气势。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 各班班主任讲了讲下半学期的学习安排,并给学生们加油打气, 接着就是新学期惯例,收假期作业、发书、打扫卫生之类的。 袁晴遥正拿着抹布擦楼道的窗台。 班级做卫生时,她一般会被分到扫地或者擦窗台这种比较简单的任务, 因为她个子矮, 又瘦又小,娃娃脸还没褪去婴儿肥,高处她够不到,体力活她也不能胜任,脏活累活分给她总觉得像在欺负小学生, 所以卫生委员一直很照顾她。 其实袁晴遥算不上特别矮。她初一到初三长了将近十厘米, 她现在快要一米六了,只不过在人均身高较高的北方, 她就是个小不点,何韵来都一米七三了! 袁晴遥正勤勤恳恳扣着窗台的边边角角,班长走过来喊她:“袁晴遥, 班主任找你。” 会长大的喜欢 第56节 “找我什么事?” “不太清楚, 好像是上学期联考的事。” 她倒吸一口冷气。 开学前她忐忑了好几天,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要挨批评了! * 袁晴遥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门虚掩着, 她从门缝里看见班主任正在办公桌前和一个同学讲话,听不真切在讲什么。她们班的班主任是位教物理的中年女老师,姓王,教学能力很强,但人有点严苛。 她眼珠子又往两旁转,看到还有好几位老师正在伏案工作。 等那位同学出来,她走进去,规规矩矩地站在班主任面前,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准备好接受批评。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袁晴遥,上回期末考试怎么退步那么多?考试之前我老早就通知了是全省联考,让你们都重视起来!你倒好,名次一落千丈!” 班主任严厉的语气令袁晴遥缩起了肩膀。 上了这么多年学,她被老师叫来谈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低眉顺眼,弱弱地回答:“王老师,因为我考试前没休息好……” 觉得羞人,她只字未提喝星巴克的事。 “为什么没休息好?是不是心思没放在考试上?是不是睡觉前想了你这个年纪不该想的事?” 袁晴遥抬起头,没理解班主任话里的意思,她疑惑地眉毛都拧住了:“我、我没想什么,我就是没睡好,所以考试的时候没精神才考砸了,真的!真的!”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严肃:“袁晴遥,你妈妈也是老师,你去问问你妈妈,有多少女生因为早恋影响了学习成绩,最终考不上大学……” “早恋?!”袁晴遥的惊呼声打断了班主任的话,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很没礼貌的行为,羞愧地咬住了唇。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全校成绩下滑最厉害的?你这次退步200名,下次再退步200名,你还想不想升上高中部了?”班主任叹了口气,失望不言而喻,“我一直没找你谈话是看你成绩保持得还不错,而林柏楠呢,他更是名列前茅,我想你们在一起还能互相激励,更有学习的动力,但你要知道,女孩就是比男孩更容易分心……” “王老师……”袁晴遥带着哭腔的话插进来。 她听懂了,班主任误会了她和林柏楠的关系,就和同学们一样,她急忙解释:“我没有和林柏楠谈恋爱,我和他只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在班主任一脸不信任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种托词,班主任教书这么多年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见袁晴遥眼眶红红的,班主任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导:“我了解你和林柏楠的关系比一般同学亲密,但也要把握分寸,别太把心思花在对方身上,专注自己的学业才是你当下最该做的。老师再退一步讲,考上好大学,大学校园里有很多优秀、健康的男生可以选择……” 再说下去就失礼了,班主任摆了摆手:“希望你能听懂老师的意思。行了,你出去吧,下半学期好好学习,迎头赶上。” 眼泪哽在喉咙,袁晴遥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地点头。 她感到害怕,同时,也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喝咖啡误了考试和被老师误解早恋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会不会从此变成了班主任眼中的坏学生?没分寸感、和男同学暧昧不清、撒谎、学习差、全校集会上还会被校领导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通报批评的那种坏学生?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会不会也这么看她呢? 她埋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 返回教室,袁晴遥发现林柏楠在教室后门口等她。 走廊人来人往的,换做以前,她会小跑步过去,旁若无人般开心地和林柏楠打招呼,可被班主任那么一说……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是有点失宜。 思量片刻,袁晴遥一头扎进人群藏了起来,她绕了一大圈绕到教室前门,从前门进去,飞速收拾好书包,却蓦然想起来窗台还没擦完。 她更想哭了。 于是,这个老实的孩子又拿着抹布去楼道擦窗台。 如她料想的一样,她刚出去没几秒,林柏楠便摇着轮椅过来,他声音淡然:“什么时候结束?” “很久,还要很久……”她没转头看他,拿着抹布磨磨蹭蹭清理窗台缝隙,连窗框都没放过。 2月中旬,气温还没回升,天气仍带着冬的寒意。 他看着她略微发红的小手,应该是碰凉水了,心疼之意在他的心头瞬起,嘴上却不讲一句好听的话:“笨蛋,你这样擦要擦到什么时候?我来擦吧,抹布给我。” 他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抹布,她却把抹布举高。 袁晴遥知道这一动作有些伤人,很快便将手放下来:“我自己擦,你又不是我们班的……那个,林柏楠,你先回去吧。” 林柏楠察觉到了袁晴遥的异样。 他手撑着窗台,侧过身子,歪着头从下往上去看她的脸,在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后,他眉间浮起褶皱:“你哭了?为什么?” “没哭。” “怎么了?” “没事,你先回去吧。” “我等你。” 她摇头表示拒绝,他一瞬慌了。 袁晴遥在林柏楠面前从来都直来直去、无话不说,这种明明有心事却对他闭口不言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测道:“因为没考好被老师骂了,所以不想理我?” 他猜对了一半。 她没有不想理他,而是不敢理他了。 从初一入学开始就有人误解他们的关系,说他们在谈恋爱,甚至有造谣者说袁晴遥是林柏楠家的“童养媳”。 袁晴遥起初还会激动地辟谣,到后来她不去理会了,因为林柏楠对她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得过来吗? 她想想也是,反正这些流言蜚语她已经不在乎了,毕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十岁那年,冯胤懿说她是林柏楠的新娘子,她气得好几天没理睬林柏楠,还是魏静点醒了她,让她懂得了不应该让谣言破坏友情。 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连老师也误会了…… 她很怕关系再这么保持下去会被请家长,再严重点,林柏楠也会被请家长! 她相信爸妈和林叔叔会相信自己跟林柏楠只是纯洁的友谊,但蒋阿姨不一定这么想…… 蒋阿姨会不会认为她是个叛逆的坏孩子? 蒋阿姨会不会觉得她妨碍了林柏楠学习? 万一蒋阿姨不让她和林柏楠来往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袁晴遥急巴巴地说:“林柏楠,我们以后不要一起回家了,学校里也别见面了!” 她明明是不想和他分开才这么说的,想暂时避避风头,可在他听来,她就是想把他踢出她的世界。 林柏楠隐隐约约凸起的喉结滚动:“给我个理由。” 他的小鹿眼里闪着灰暗的怒意,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 袁晴遥坦白:“因为我不想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今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了,她以为我们在交往,她让我注意分寸感和尺度!所以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被误会和我是一对就让你那么反感?” 他的音量陡然抬高几度。 她堂皇地望向周围,才发现有不少人在围观,而他耐人寻味的那句反问,让“吃瓜群众”越聚越多。 他们仿佛在上演一出分手戏码。 “怎么了?怎么了?”何韵来此时背着书包从人堆里挤出来。 她刚打扫完卫生,还没走到一班门口就听见林柏楠和袁晴遥类似争吵的声音,赶紧走到两人身边打圆场,音量压得极低:“你们俩别吵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有什么事路上再说,嗯?” 袁晴遥不担心同学们凑热闹,可她害怕声音传到教师办公室啊!班主任的办公室就在她教室旁边,仅隔着一个楼梯口,要是动静被班主任听见那就惨了! 于是,她也提高嗓门澄清:“林柏楠,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对!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就是比普通朋友更要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让人误会呢?我也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早恋了,那样我会很丢脸!你也一样吧?” “……” 林柏楠沉默了。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压得他胸口发闷。 二年级复学那天的无助感再度袭来,他那天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小朋友们肆无忌惮打量,今天他觉得自己像小丑,被人尽情看笑话。 然而,比起沦为笑柄,她的反应更让他受伤。 第二次了。 他第二次因为她讨厌被误认为和他有亲密关系,而被她硬生生地抛开了,这一次,她甚至觉得丢脸。 也对。 被误会和他是一对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他坐直身体,视线水平,视野里尽是少男少女的校服裤腰和衣摆…… 这就是他日常看到的世界,永远比正常人矮一小半的世界。 耳边忽地响起了出成绩那天,她哭着骂他的话:“大坏蛋!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心头唤起一阵酸涩与痛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或许,错就错在五岁那年,他不该因为无知的胜负欲而去和壮壮比赛吧…… 他早该醒悟的,他根本就没有在她身边的资格。 林柏楠清了清嗓子,声线回归了往日的清冷,他仰头,漠然直视袁晴遥的眼睛:“好,我知道了。” 何韵来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俩人为什么闹了矛盾? 而袁晴遥望着林柏楠划着轮椅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啪塔啪塔砸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完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欲盖弥彰! 她现在瞧着更像和他分手了!!! * 那天莫名其妙的“分手闹剧”之后,两个星期过去,袁晴遥没在学校见过林柏楠,要不是和何韵来确认过,她还以为林柏楠没来上学。 会长大的喜欢 第57节 她有几次实在忍不住,趁着课间十分钟跑去了十四班,猫在后门口偷偷往里看,却没看见坐在后门口的林柏楠。 他的座位是空的,只有一张课桌,没有椅子,书包挂在课桌侧边的挂钩上,书本文具摆放得规规整整……不知道他课间去了哪里,总不可能每次都跑厕所了吧? 袁晴遥知道林柏楠上厕所的时间很固定,春秋冬三季每三节课一次,夏季因为喝水多会频繁一点,每两节课去一次厕所。 这是他从小学开始保持下来的习惯。 小学五年级之前,他还需要蒋玲协助他上厕所,五年级之后,他可以一个人去了。他每次从厕所回来还带着一股清香的痱子粉味,她小时候常打趣道:“你又去洗澡了呀?你真好闻!” 上学放学的时候也没碰见过他。 初三年级的教室都在三楼,对林柏楠来说并不方便。 学校其实考虑过将他所在的班级一直安排在一楼,但林柏楠婉言谢绝了,他不想被特殊对待。他可以自己上下楼梯,不过最好有人辅助他一下,保证安全。 他上楼梯时,会将轮椅前轮翘起,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一只手推动手推圈,以倒车的姿势一阶一阶上台阶,若是有人能拉一把他的轮椅手推柄的话,他会比较省力。 他下楼梯也是以相同的姿势,不过危险系数高一点。一般袁晴遥会帮他拿书包,何韵来则站在比他低一阶的台阶上,万一轮子打滑他往下滚,何韵来还能帮他顶住。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人帮他上下楼梯呢? 袁晴遥止不住担心。 回家的路上袁晴遥也没碰见过林柏楠。 她的新家和他家离得很近,步行不超过五分钟,但她愣是没在路上见过他的身影。 何韵来说林柏楠一放学人就没影了。她还对袁晴遥表示无奈,她虽然和林柏楠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但他神出鬼没的,她只能在课堂上看见他,她试着逮他也没逮住。 他严格遵守了“不一起回家,也不见面”。 但是袁晴遥定义的“不见面”仅限于在学校之内,准确来说,他们俩只要不同时出现在老师的视线范围内就行!他们可以在校外继续按往常那样来往呀! 可他一不接电话,二不回消息,三不迈她家门,四……她去他家找他,他对她避之不见,只让蒋阿姨传话给她:“唉,遥遥,林柏楠说他在学习,要不你先回去吧?” 种种迹象表明—— 他生气了。 他误会她的意思了。 他把她的那番话误当成了绝交宣言。 袁晴遥十万分想和林柏楠解释清楚,无奈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现在仍处于被班主任“特殊关注”的敏感时期,她想等一个月后的模拟考试考好了,再大明大方地和他回归好朋友关系,这样班主任也不会多说什么了吧? 不过,这一天比她计划的来得早。 这天放学,袁晴遥在校门口就和何韵来道别,她今天去奶奶家吃饭,走不同的方向。 她好久没去过奶奶家了。 沿路的街景熟悉中透着点陌生,街边开了新的小吃店和精品店,她走一走便会在橱窗前逗留一两分钟,看看店里的商品陈设,有几家店的装潢很是精美。不过…… 她低头看了看地面—— 崭新的店面和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一点儿也不相配。 地砖常年风吹日晒、被车辆行人碾压,破损了好几处,地砖的排列也早已松散。她走路的时候得格外注意脚下,当心别被凸起的地砖给绊倒了。 x市当年评选全国文明城市的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条路已经在整修翻新了,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市民出行,政府采取了分段施工,还没施工到这里。 袁晴遥背着书包,一路前行。 忽而,一道奇怪的声响从前方传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她惊了一下,停住步子,以为是谁在逗弄自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家店铺的自动响铃声! 别人家都用风铃音或者“您好,欢迎光临”来做门铃声,这家店铺还挺别出心裁! 店铺的外观更是别具一格,如同旧电影中出现的那种原木色复古门头,木质方形门和墙面,墙面上还有金属喷画,没有橱窗,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袁晴遥刚想抬头去看招牌,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竟然从店里晃了出来—— 是林柏楠! 随林柏楠一同走出店门的,还有一位叼着根牙签、头顶扎着个小辫、模样瞧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中年大叔。 “林柏楠!” 袁晴遥欢喜地叫。 可轮椅少年并没表现出同样的欣喜,闻声,滞愣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转过轮椅,神色又浮上一抹惊讶:“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紧闭双唇。 好些天没见过他了,她高兴地向他跑去。 可他却缓缓推着手推圈向后倒退,神色不自然地往两旁瞄去,就像…… 在担心自己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袁晴遥顿了顿脚步,心生困惑,她试着往前迈了两步,而林柏楠默契地往后滑。 她迈开大步靠近他,而他加快速度远离她,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三米的安全距离。 她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他给出的是同一反应。 袁晴遥琢磨了几秒钟,终于意识到林柏楠还在躲避她,气得哇哇大喊:“林柏楠,你什么意思……啊!” 话音未落,她惊叫出来! 视线中,少年没留意身后耸起的石砖,轮椅磕在石砖上狠狠地颠簸了一下! 他还来不及反应,轮椅就蓦地向后侧翻过去…… 他摔倒了。 第38章 奔赴于他 那是袁晴遥第一次目睹林柏楠摔跤。 同时,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右脚腕在连接脚踏板的那支钢轴上折了一下,然后,右脚连同主人一起重重掉在地上。 “林柏楠!” “小鬼!” 袁晴遥和中年大叔焦急地冲上去。 中年大叔想先扶起轮椅, 再扶起林柏楠, 奈何无从下手, 因为林柏楠的腿和轮椅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大叔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搓着手干着急。 袁晴遥蹲下来, 想移动林柏楠的腿,可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他一把拨开! 他低着头, 没分给她半个眼神:“不用你管。” 她无措地收回手,内疚感宛若潮水般涌来。 都怪她,他是为了躲她才摔倒的, 她很想帮他, 但也想守护他的自尊心…… 于是,她后退两步,定定地站在他面前。 只见林柏楠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待坐稳后,他平静地把两条腿从轮椅里捞了出来, 熟练地扶起轮椅, 垫好坐垫,拉下手刹, 调整脚踏板,捡起书包挂在手推柄上…… 一气呵成,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练出来的熟练度。 他右手伸到腿窝下面, 将两条腿拎起, 做出抱膝的姿势,等腿不再乱晃后, 他左手撑着轮椅坐垫,右手撑地,准备移上轮椅,可就在此时—— 他嘶了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 “受伤了?给我看看!”袁晴遥又蹲下,急慌慌地拉过林柏楠的手臂检查伤情,他却抽走了手。 抽走手的一霎,他似乎扯到了伤口,鼻翼一蹙,却又马上换上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他垂下脑袋,刘海遮住了眉眼。 她看见他疼得鼻尖都冒汗了。 “林柏楠,你的手受伤了!你的脚是不是也磕到了?我、我们去医院,你、你别动了,我抱你起来!”袁晴遥说着便把双臂插进林柏楠的腋下,并请求中年大叔助她一臂之力,“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啊,好,好……” “我说了不用你管!” 她怀里传出他愤怒的低吼。 他推她,又不敢用力怕弄疼她。 她不依,他甩着手臂想要挣脱。 伴着他的手起手落,忽然,吧唧一声—— 一道棕色的弧线划向了天际,而后,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袁晴遥和林柏楠双双望去—— 她送给他的檀木手链断了,小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世界瞬间安静。 “……你满意了?”他冷哼一声,没有抬起头看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她脱力地放开了手,呆愣地站起身子,开始一个一个捡珠子。 檀木手链一串共有19颗珠子。她在捡珠子的时候,一抬眼,才发现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位好心人帮她一起找散落的珠子。 等19颗珠子全部寻齐,她已经看不到林柏楠的人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轮椅滑走了。 大坏蛋! 都不和她一起找珠子! 他不要她送的生日礼物了吗?! 恼怒和难过两种情绪一齐冲上了袁晴遥的头顶。 她的目光恰时和中年大叔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中年大叔懒懒地搔了搔头发,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向身后:“呃……那个小鬼往那边走了,刚走没多久,你还来得及追上。” * 会长大的喜欢 第58节 袁晴遥往中年大叔所指的方向奔跑,一只手牢牢捂着校裤口袋,生怕檀木珠子颠出来。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行人有些拥挤,小小的她擦过一个又一个肩膀,急切地寻找林柏楠的身影。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从人群缝隙中看见了正在过马路的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然而来不及了,行人信号灯由绿色转为了红色…… 她眼睁睁看着他过了马路。 她失望地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但袁晴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平复凌乱的呼吸,再一次迈开脚步跟上林柏楠,与他虽相隔两方但同频共行。 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马路对面投来目光…… 他僵了一下,下一秒,他竟然将轮椅开到了非机动车道! 他用力且快速地转手推圈,轮椅愈加行驶得飞快,和身畔的自行车保持同速,他仿佛在参加一场轮椅竞速赛! 好家伙! 跟她玩追逐戏呢! 内心的小火苗被点燃,她一边盯着他,一边拔腿跑了起来,不信今天逮不到他! 于是乎—— 少年在马路一边,少女在马路另一边,他们好像黑板上两条越画越长、笔触越来越急躁的平行线…… 不过没关系,她会让他们相交的。 * 跑过了两条斑马线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过马路,袁晴遥气喘吁吁,喉咙好似皲裂的大地,没半点水分,她逐渐体力不支,双腿开始无力,眼看就要追不上林柏楠了…… 可恶! 她居然跑不过一个滑轮椅的,他的手还受伤了! 视线两旁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她突然想起来,这条路通向林平尧工作的医院的侧门! 果不其然,她向远处眺望,看见了医院大楼和“x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林柏楠应该是打算去医院。 她得在他进医院之前抓住他,这个医院他熟稔得跟自己家一样,他随随便便找个隐秘角落躲起来,她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袁晴遥扫视路况,她发现医院的侧门附近还有一条斑马线,那是她最后过马路的机会! 喉咙又干又痛,血腥味蔓延开来,她咬咬牙,往斑马线那边冲。 眼看就要跑到斑马线前面的等待区了,可又一次,行人信号灯阻止了她的脚步—— 行走的绿色小人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变成了静止的红色小人,下一批过马路的行人已然停下,驻足等待。 林柏楠遥望她一眼,转弯就要拐进医院的侧门了。 车辆开始起步。 然而,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少女从给了油的车辆前面飞奔而过,她甚至还没跑到斑马线前面的等候区,就以一条斜线轨迹踏过了斑马线! “滴——滴——滴——” “滴——滴——滴——” “……喂!你急着投胎啊?!” 几声尖锐的鸣笛响彻街道,还有轮胎刹车的磨损音和司机摇下车窗的吼骂声,以及,那熟悉的声音惊慌地喊她的名字: “袁晴遥!” 那一刻,温热的液体模糊袁晴遥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是吓坏了,还是看见了躲她躲了二十天的林柏楠终于摇着轮椅,奋力又主动地向她靠近。 少年清秀小巧的脸庞比往时更加惨白,他双唇微启,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却看起来像是喘不上气…… 他吓懵了。 “林柏楠……”她也向他走去,轻柔地拉住他的手。 她温暖的小手让他从担惊受怕中短暂剥离,他醒过神来,眼底霎时铺满愤怒,梗着脖子冲吼她:“你疯了?你有没有脑子?你活腻了?你找死吗?” “我们说好不提那个字的。”她声音软软的。 他当然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了。 林柏楠自知语失,他深深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他尽量冷静地开口,但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后怕,让他还是克制不住地责备起来:“你多大的人了不会过马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你不怕被车撞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红灯要停下来……” “我当然知道了!”她大声地截断他的话。 她从三岁起就背顺口溜“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她一直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孩子。 实不相瞒,这是她第一次闯红灯,她不仅害怕,还觉得羞耻,因为她身上正穿着工大附中初中部的校服,她感觉自己给母校抹黑了…… 这么没规矩还不是为了追到他! 越想越委屈不已,她语调中是浓浓的哭腔:“你既然也知道危险那就等等我啊!我追你追了一整条街,我体育考试都没这么努力跑过!你还凶我,大坏蛋!” 说罢,袁晴遥又被气哭了。 那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水让林柏楠的脾气彻底哑火,他也深感自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袁晴遥:“我怎么知道你会跑过来,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袁晴遥点了点头,擦完眼泪,认真地注视林柏楠。 虽然他们才二十天没见,但她觉得恍若隔了好几年。 他们以前经常长时间分开,每次假期来临,也是他们分别来临之际。尤其是十岁那年,他去外市做脊髓神经修复手术,冬天走的夏天才回来,足足半年时间,她也没感觉有多么久。 除了没人陪她偷偷在课堂上玩“圈圈叉叉”游戏让她颇感无聊之外,其他没什么不适应的。而且,她因为不用照顾他,不用保护他,也不用在蒋阿姨来接他们放学的时候负责拿轮椅,而有一丢丢的小轻松。 可是这次不一样。 可是这次袁晴遥感觉很不一样—— 她形容不出来这种复杂的感受,焦虑、难过、酸涩、郁闷、思念、空落落…… 好像都有一点。 可惜,那一年还没开窍的袁晴遥把她对林柏楠的这种感情归结为了“友情的升华”,她想,她一定是太重视这位朋友了,才在被他误会、被他疏远后感到如此不适。 而林柏楠被袁晴遥盯得倍感局促,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从头到脚都很狼狈。 他拉开轮椅手刹,推了下手推圈,又像是要逃跑:“现在有很多人在看我们,你不想被人误会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偏不!”她抓住他的轮椅手握柄,但没有拉他回来,而是推着他进入了医院的侧门。这里又没有老师监督,再说了,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他,她才不要和他分开呢! “我自己来!”他不满地想要夺回自由行驶权。 “别乱动!你都受伤了还这么嘴犟!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 林柏楠反抗,他用手刹车。 袁晴遥脱下校服外套,用两只衣袖把林柏楠的双手捆了起来,她得意地嘴角飞扬:“哼,让你不听话!” 林柏楠:“……” 败给喜欢,他束手就擒。 * 治疗室内。 林柏楠坐在治疗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他望着自己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踝,皮肤下面的积液肉眼可见,连带着整个右脚也肿了起来,五根脚趾都被撑开。 他不禁感慨:如果有知觉的话想必很疼吧? 再往上看,右大腿侧面匍匐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差不多有成年男子的巴掌那么大。 他的轮椅是往右后方翻到的,右边身体先着地,再加上地面起伏不平,他不只右腿受了伤,右侧胯骨也磕出了淤青,右前臂也擦伤了,血糊糊的,不过好在他穿着长袖,皮肤没有直接和粗糙的地面产生摩擦,不然肯定惨不忍睹。 右腿看起来伤得挺严重,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痊愈…… 继而,他的目光落在大腿前侧的两块黑印上—— 左边一块,右边一块,鸡蛋大小,是出联考成绩那天被袁晴遥捶出来的。 他惊讶她的小拳头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林柏楠的下肢感觉功能障碍,他感知不到冷热触摸,但是存在痛感和深压感。痛感便是每次痉挛的时候都感觉腿筋要被人抽出来似的,牵引着整条脊椎密密麻麻地痛;深压感则是,当重物压在他腿上时,他能模糊感知到。 他试验过,他最少能感受到50公斤的重量,而袁晴遥锤他的那天,他的两条腿都感觉到了深压感。 也就是说…… 她的一拳至少有50公斤! 瘦瘦小小的小不点揍起人来可劲儿不小! 惹袁晴遥生气的下场就是两块淤青将近三个月了还没完全褪下,也不怪她,林柏楠的腿常年废用,血液循环较差,本就容易受伤且受伤了不容易恢复好。 不过,实话实说,无论以何种方式,他能用腿感受到她的存在就已经让他倍加惊喜了。 他瞥一眼紧闭的诊室门,袁晴遥正在治疗室外面等他,他脑海中闪回混乱的刚才…… 他怅然叹气,眼睫低垂。 这一双腿他明明就没怎么用过,怎么老给他添堵?他最最最不想在袁晴遥面前摔倒,却偏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他史上最最最惨烈的一次摔跤。 他跌坐在地上又爬不起来的时候,不敢抬起头看她,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挖个洞把脸藏起来,如果在她眼中看到怜悯之色,哪怕仅有一丝一毫…… 他不如消失算了。 任何人都可以可怜他、同情他,受伤十年,他早已不在乎,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害怕被小朋友嘲笑胳膊肘发黑,就把自己捂整个夏天的小男孩。 可袁晴遥不行,只有她不行。 而且,他原本就很讨厌仰着脖子看她的感觉。 小时候,大家差不多高,女孩因为发育早,普遍还比男孩高出一些,所以就算仰视袁晴遥才能看见她的脸,林柏楠的心里面也没荡起太大的波澜。 可随着年岁渐长,身边的男生一个个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他们可能长到一米七、长到一米八,甚至一米九,但他坐着撑死了不会超过一米四。 每每看到袁晴遥和高个子男生同框时,他忍不住嫉妒却又觉得很和谐,因为她看起来更可爱、更小鸟依人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59节 而她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有这幅画面。 * 黯然神伤之即,嘎吱一声,诊室门被推开。 卢文博走进了治疗室,关上门,快步向林柏楠走来:“哎呦,我的小老弟,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他一脸心痛,拿来几个冷敷袋,弯下腰,再次检查林柏楠的伤情:“我看你这情况得拍个x线光片看看伤到骨头了没!放射科下班了,你要不……办住院吧?” “不要!”林柏楠一口否决。 他整理好情绪,朝门的方向张望,比手势示意卢文博小点声,他不想让袁晴遥知道他此刻的模样有多惨。 “那我给林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下来?” “不行,先别告诉我爸。” “你这怎么瞒得住啊!”话毕,卢文博捂严实嘴巴,心虚地看了眼林柏楠,又看门口,他刚才声音好像有点大…… “叫我爸下来不就变相告诉袁晴遥我伤得很严重?”林柏楠压低声音说道,随即,他抿了抿嘴巴,黑亮亮的眸子里写着“请求”二字,“我回家会告诉爸妈的,明早我也会过来拍片……文博哥,你这会儿先帮我瞒着袁晴遥吧?” 卢文博推了推眼镜,一脸无可奈何。 他也是从小男生成长为男人的,理解男孩子不愿意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如此狼狈。他点头:“行吧,臭小子!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躺下吧,舒服点。” * 治疗完毕,林柏楠和卢文博出了诊室。 袁晴遥在诊室斜对面的长椅上坐着等,见林柏楠出来,她迎上去,目光被他的右脚吸引:“……啊!” 她叫了一声,赶忙蹲下查看伤情—— 他的右脚穿了固定支具,她在班里见过,有个踢足球把脚摔骨折的男生就穿过类似的支具,那个男生拄拐拄了半个学期。 林柏楠戴着的支具是灰色的,不透明,袁晴遥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仰起头望他,小脸痛苦地扭成一团,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你你你……骨折了?!” “没有。”他转动轮椅,让没受伤的左侧身体面对她。 如果不是没鞋穿,林柏楠打死也不会在袁晴遥面前戴支具。做检查时,他右脚的运动鞋脱不下来,脚肿得有两倍大,死死地卡在鞋子里,卢文博只好拿剪刀把鞋面剪开…… 虽然内心忐忑怕被袁晴遥发现,但林柏楠表面看起来一脸无所谓:“就扭了一下,脚有点肿。没事,几天就好了。” “那胳膊呢?”她继续关心道。 “破了点皮。” “……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干嘛?” 林柏楠轻描淡写的语气令袁晴遥忍不住起疑,她站了起来,直视卢文博的眼睛,口气严肃:“文博哥,林柏楠说的是真的吗?” “啊……对,对!”卢文博短暂地结巴,摸了下鼻尖,依着林柏楠的意思往下说,“不严重,这两天伤口别碰水,移动的时候注意点,别二次受伤了……” 卢文博停顿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我?” 他语气惊讶。 他没穿白大褂、没戴姓名牌,自始至终也还没顾得上介绍自己,袁晴遥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常听林柏楠提起!”袁晴遥弯了弯嘴角。 卢文博是给予过林柏楠莫大鼓励和帮助的人,她当然知道。他小时候就跟她聊起过卢文博,说文博哥个子不高,戴眼镜,嗓门大且喜欢把头发梳得很高……很容易对号入座嘛! 既然医生都说了不打紧,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袁晴遥笑容变得松弛,她刚准备做自我介绍,卢文博抢答:“那我猜……你是遥遥吧,袁晴遥!” “文博哥,你也知道我?”袁晴遥又惊又喜,原地蹦了一下,“林柏楠也跟你提起过我吗?” “当然咯!”卢文博笑着颔首,意味深长地瞥了林柏楠一眼…… 何止是提起过,他还知道小老弟的秘密呢! “咳咳!”林柏楠轻咳,岔开话题,“……袁晴遥,你给你奶奶打电话了吗?” “打了,我跟奶奶说了我今天不过去吃饭,明天再去。”袁晴遥想起来林柏楠的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她把手机还给了他。 她刚才借他的手机打电话了,联考之后,她无颜面对爹娘便自觉将手机上交了,工大也不允许学生带手机进教室,林柏楠不听话,但她很听话。 “那回家吧。”林柏楠朝电梯的方向微扬下巴,拉起手刹,滑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文博哥,我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第39章 长大 跟卢文博道别, 袁晴遥又接管了轮椅的行使权,她威胁林柏楠胆敢反抗就再把他的手捆起来! 她推着他穿过走廊,推着他乘坐电梯, 推着他来到偌大的门诊大厅, 已经过了就诊时段, 大厅里只有寥寥可数的人。 那是她第二次推他的轮椅。 第一次在两年半以前,初一新生报到那天, 她推他穿过了拥闹杂乱的窄街。 不过,这一次手感好像有些不同, 轮子行驶起来特别顺滑,在瓷砖上滚动就像德芙巧克力入口一样丝滑,手推柄也和印象中的触感不一样。 她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往前推一下, 再往后拉一下,往左一下,再往右一下…… “你干嘛?”林柏楠抓住椅背。 袁晴遥歪着脖子从侧面和后面瞅轮椅,明白手感为什么变化了:“林柏楠,你换‘座驾’了?” “嗯。” “什么时候换的?” “开学。” 难怪她才发现! 她这学期从开学到现在就见过他两面! 袁晴遥仔细地用目光描摹林柏楠的“新座驾”—— 车架和弹性钢丝辐条都是纯黑色的, 花鼓是红色的, 结构线条流畅,质感非常好;座椅两侧没有了扶手, 现在就算帮他捡东西头也磕不到了;脚踏板变成了一体式的,他原先那个“夜行侠”的脚踏板是分开的,左边一个, 右边一个;两个轮胎还有10°左右的倾斜, 有点“八字形”。 “咦?轮子为什么是斜的?”袁晴遥好奇发问。 “这叫斜轮。”林柏楠解释道,“外倾角能增加轮子的抓地力, 转弯的时候保持稳定,而且更符合人体工学,防止各种剪切力,也就是对皮肤组织产生的摩擦力……” “等等!”袁晴遥小手伸到林柏楠的眼前,她快要听不懂了,“所以比‘夜行侠’强在哪里?” “防侧翻……”话音方落,林柏楠的脸上飘过一丝赧然。 “懂了,防侧翻但不防后翻呗!”袁晴遥打趣道,她不觉得摔倒有什么丢脸的,就是有点危险。 见林柏楠扭过头眯着眼睛瞪她,她龇着牙傻笑:“开个玩笑,哈哈!我今天给你的新座驾赐个名字吧!就叫它……‘扑克牌’!怎么样?” 红黑配色让她联想到了扑克牌。 “扑克牌?”他轻声跟念。 主观也好,客观也罢,反正她起的名字他都很喜欢,他回答:“随便。” “对了,林柏楠,有没有那种能站着推的轮椅呀?”她又升起了好奇心,如果有的话,她要给站立轮椅起名为“擎天柱”。 “站着推?”他稍稍侧了侧头,眼神有一瞬的失焦,像在记忆中检索什么,而后他回复,“目前没有。” “那你长大了发明一个呗!站立式轮椅!”她突发奇想,“再发明一个能穿在身上的机器腿,就像裤子一样,用大脑控制它带你走路!要设计成可伸缩式的,腿可以伸展到两米长!再装上喷气装置,还能飞呢!” “你电影看多了吧……” “想象力是创新的源泉嘛!”她笑呵呵地推着他走。 “扑克牌” 格外轻巧灵活,别说轮椅使用者了,连推轮椅的人都感觉很舒服。 袁晴遥顺时想起了林柏楠过往用过的轮椅。每一辆都做工精致,造型时尚,导致她看电视剧,一看到演员扮演下肢残障人士时,无论贫富,坐着的都是医院借来的那种临时医用轮椅就控制不住吐槽:剧组就不能用点心,准备一个像样一点的轮椅吗? 医院那种“老人椅”又大又笨重,推起来还有“嘎吱嘎吱”金属摩擦声,让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显得分外悲惨…… 残疾人本来就容易和一些消极词汇挂钩,她不希望大众加深这种刻板印象,也有非常多的残疾人在体面地生活着,不是吗?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不需要被同情,也并没有从表到里都低人一等…… 好吧。 袁晴遥承认她有私心。 她至少不希望别人以悲悯的眼光来看待林柏楠。 她低头瞧了瞧他干净整齐的头发,忽而呆了一下…… 他貌似长高了。 她恍惚记起她第一次推他时,他的脑袋离她还挺远的,而此时,外加他的新轮椅座高加高了,她感觉自己弯弯腰,下巴就能碰到他的发顶,再低低头,鼻尖还能蹭一蹭他的头发。 她的思绪倏地飘远…… 其实,除了朋友这层身份,她还把自己视为他的“姐姐”,如此一来,她会在面对他时更包容、更有责任感,但不知从何时起,她没再把他当成过弟弟…… 袁晴遥停止了推轮椅的动作。 林柏楠不解,刚想偏过头问问袁晴遥又在玩什么,结果一张粉白的小圆脸猝不及防地凑了过来,她的碎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吓得脖子后缩。 “林柏楠,你好像有喉结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看,全然没留意到她喷出来的温热气流扑上他的皮肤。 须臾之间,少年的耳廓被烫红。 他吞了口口水,已有雏形的喉结上下翻滚,慌张地用手掌推开她的脸:“……太近了。” 袁晴遥“哦”了一声,纹丝不动。 她沉浸在观察林柏楠当中—— 他的腿长长了,虽然坐着呈直角状,但看得出来很长;他的背和肩膀都变宽了,骨架长开了,撑得起宽大的校服;腰身和手臂也都更长了…… 她的目光正要往他的脸上落,想看看他长胡子了没有,她们班不少男生的上唇缘已经生出了毛茸茸的小胡须…… 而下一秒,他的手直接盖住了她的上半张脸,用手掌将她的视线遮挡地严严实实! 以及…… 他的手也变大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60节 眼前一黑之时,袁晴遥又得出一个新发现。 “你你你……搞什么鬼?”林柏楠磕巴。 他的手像只八爪鱼趴在袁晴遥的上半张脸上,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脑袋,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眼睛。趁她此时看不见,他用另一只手扯了扯衣领,好让体温快速降下来。 “我看看你呗!”她回答得坦荡荡,伸手去抓他的手。 他先一步放开了手。 他不能和她有更多的肢体接触了,不然他真的要脸红了! 他自己划着轮椅往门诊大厅外面走,用硬邦邦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小鹿乱撞:“……快点回家!你不饿吗?” 她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出了自动感应门,无障碍斜坡下面放了一个交通锥,她跑过去将其移开,刚弯腰,身后传来他的呼唤,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她转身看见—— 他面泛潮红,欲与天边碎开的红霞融为一体。 来到她面前,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她,表情莫名生硬:“你……那个了。” “哪个?”她不理解。 “你来月经了。”他难得讲话直白。 “……啊!”她的小脸轰得一红,下意识夹紧双腿不敢乱动,瞬间化身成为石头人,嘴巴往两边咧,“我、我不会一整天都血糊糊的吧?!” “没有,我进诊室前都没有……” 林柏楠抿住嘴巴,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这话说的…… 好像他一直盯着她的屁股蛋看?! 他发誓他林柏楠绝对不是好色之徒!他也很苦恼,因为坐着看世界的的确确很容易看见别人的臀部…… 他转移话题,把外套塞到她手里:“你的裤子和衣摆都脏了,我的校服你系腰上吧。” 袁晴遥接过校服说了声“谢谢”,把校服的两条袖子绑在了腰上,用心感受起了“长大的滋味”。 原来来月经是这种感觉! 她坐在诊室外面等林柏楠时,依稀感觉裆部有些许异样,湿乎乎的,她还以为是跑步跑太多出汗了。 她难为情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几个人在之后松了口气,但比起难为情,她更多的是激动,嘴角起飞:“林柏楠,我第一次来月经哎!我长大了!你见证了我的第一次!” “……你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林柏楠感觉自己烧到42°了,闷头滑轮椅。 身后好半天没声没响的,他停下来回望,只见袁晴遥夹着腿,迈着“内八步”,跟乌龟似的缓慢移动,他又折回她身边:“你不舒服?肚子疼?” “没有。”她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语气认真,“我感觉我要是正常走路的话血会漏出来,我怕弄脏你的衣服。” “脏了洗干净不就好了?”林柏楠不禁失笑,无语又无奈地回复道,“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那个了吗?拜托你正常点,你那样子看得我难受。” “要是洗不干净呢?血好像很难洗……” “买新的。” “真的没关系?” “当然。”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 她粲然一笑,开心地迈开大步,握住轮椅手推柄打算继续推他回家,可他却用手稳住了手推圈,阻截了轮椅前进。 他调转方向面朝她,又向后滑行几米直至能与她视线相平。 他挺直后背,开口问道:“那你呢?” 少年澄澈的眸光中压着复杂的情绪。 见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神躲闪开,虽然自尊心令他不愿再回想起开学那天难堪的场景…… 但他忍住难受,问出折磨了他二十天的问题:“袁晴遥,我变成什么样子才能不让你觉得我丢人 ?一定要和正常人一样,一定要……能站起来吗?” 那一刹,她感受到了他的委屈与无助。 心脏猛地收紧,袁晴遥明白了林柏楠这些天躲她的原因。 他真的严重误解她的意思了,他不仅以为她要和他绝交,而且还以为她嫌弃他了……也是,她那天只顾着跟他撇清关系,压根就没有把话说清楚。 “林柏楠,我从来没觉得你丢人过,相反,我一直觉得你很了不起!无论你站得起来,还是站不起来,都不会动摇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和形象,我只是觉得早恋这件事丢人。我不想成为家长和老师眼中不务正业的坏学生,我也不想让班主任认为是你影响了我的学习成绩。而且,我成绩退步本来也和你没关系……” 她将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你猜对了,我就是喝咖啡失眠导致考砸了,我觉得丢脸才没有承认。也许你不信,但我真的是因为不想和你分开才那么说的。我怕我们被老师请家长,我怕蒋阿姨觉得我们有早恋的苗头就断绝了我们来往。” 她抿了抿嘴唇,说得无比诚恳。 “我妈不会那么想,我妈很喜欢你。”他顿觉语义微妙,赶紧解释道,“不是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你……你不是自己也说像我们家的女儿吗?” “蒋阿姨真的这么想?” 林柏楠点头。 袁晴遥心里的石头搬开。 既然蒋阿姨那边无需多虑,那她也没什么负担了。 思索片刻,她做出决定:“林柏楠,你再等等我,等我下个月模拟考试成绩回升之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你放心好了,我会考好的,我会比之前考得更好!这样就算洗不清早恋嫌疑,老师也无话可说,毕竟我们没有出格的举动,我还因为你而变得更好了,不是吗?” 渐沉的太阳离地面很近,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林柏楠面朝夕阳,眯了眯眼,眼前温软的少女他好像又能够得到了。 他自知对她太过依赖绝对不是一件正确的事,粘性越强就越难抽离,到时候痛苦的只会是他自己。 就像初中三年这样,保持适当的距离,每天见一两面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随时随地在她身边,也想让她随时随地在他身边。 缓缓吐了口气,他沉沉地望着她:“袁晴遥,我们一起去工大高中重点班吧。” “重点班很难考吧?”她走近他,根据自身情况思考他提议的现实性,“我名次一般维持在年级50左右,最好一次考过36名,那次运气超好,蒙得全对……足够进重点班吗?” “不够。”他微微皱眉,作出判断,“至少要考到年级前三十,因为还有外校生,甚至外市的学生跟我们竞争名额。” “啊……”她沮丧地撅起了嘴,“那我去不了了!我每门科目都尽力学了,我已经考到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成绩了……总不可能指望中考运气爆棚,考得全会,蒙得全对吧?” 她觉得不太实际,摇了摇头,顺带说了句俏皮话:“你去重点班继续做凤头吧,我在普通班仰望你!” “我帮你。”他提出方案,“从这周开始,你周天不要睡懒觉了,早上九点来我家,我帮你查漏补缺再教你一些学习技巧。离中考还有三个月,还来得及。” “哇,大学霸要把独门秘籍传授给我了吗?”她感觉自己像武侠小说里得到高人指点的主角,但随即又觉得不妥,“可是你帮我补习会浪费你的时间……你会分心的吧?” “我不会。”他笃定地回答。 他不但不会分心,还更有努力的动力了,他接着说:“距离下次模拟考试还有一个月,我们可以先试试效果如何。” “好呀!”她一口答应。年级第一的免费补习她没有理由拒绝,她冲他伸出小拳头,“林柏楠,你也要保持成绩哦!中考考不了第一名可不要甩锅给我!” “当然。”他勾起唇角,用拳头撞了一下她的小拳头,“中考考第一的奖励我能指定吗?” “可以是可以,但别太贵啊!” “不用你花钱。” “哦?” 袁晴遥的好奇心冒出了头,不晓得如果不花钱的话她能给林柏楠什么,同时也暗暗轻松起来。他除了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试没考第一名,其余的考试都蝉联榜首,她不想送他重复的礼物但确实不知道该送什么好…… 她猜测:“你不会要我做手工吧?” “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神神秘秘地按下不表,“你别问了,暂且保密。” 袁晴遥听话地没再追问,绕到林柏楠身后,推起了轮椅。 走了两步,她忽地想起那家奇怪又有趣的店铺:“对了,你去的那家店是做什么生意的?那个扎小辫子的叔叔是老板吗?他看起来好酷哦!” 他给出相同的答复:“暂且保密。” 她皱了皱鼻子:“搞得神秘兮兮的,我不会自己去看吗?” 他扭过脖子,抬眸瞅她一眼:“等中考之后我带你去,你……不许偷偷跑去看。” “要我答应也行,前提是……”她故作悬念般拖长尾音,开出了条件,“你以后不许再躲着我,不许再跟我冷战,也不许再觉得我嫌弃你!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不管你了!” “哦。” “对了,你这些天下课和放学后都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韵来也说找不到你。” “男厕所,还能去哪。” “哇!为了躲我你至于吗?!” “……你口渴吗?我给你买饮料,热的。” “好呀!我想喝奶茶。” 语间,一团杨絮飘到了林柏楠的头发上,袁晴遥伸手去取,他像触电似的闪了一下,她没取干净。她甩掉指尖上的杨絮,刚想再次去取,一对老夫妻突然迎面而来—— 老爷爷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身形消瘦但看起来精神很好,老奶奶推着轮椅,矮个子,长着一张圆脸,模样瞧着和蔼可亲。 老两口笑眯眯地盯着袁晴遥和林柏楠看,似是在打招呼般冲着他们俩点点头。 袁晴遥顿时感觉林柏楠像通了电! 她的手指酥麻,向老两口点头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她倏然之间不好意思去碰林柏楠的头发了。但还剩一半的杨絮总不能不管,于是,她对着他的脑袋大大地吹了一口气。 而少年,今天第n次烧得像开水壶里的开水。 一阵微暖的春风吹来,杨絮像被吹散了的棉花糖从杨树枝头悠悠飘下,盎然的春天,韶光淑气。 少年因为少女无心的畅想,梦想的种子从此发了芽。 他和她,都在长大。 * 那天之后,林柏楠三天没去学校。 他住院了。 虽然右脚踝没骨折,但关节扭伤引起的局部炎症让他在受伤当晚发起高烧。 他本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就容易发烧,又很难自主调节体温,没办法,第二天只好办理住院。住院住了三天,待右脚的急性炎症退去后,他的体温才慢慢趋于正常。 会长大的喜欢 第61节 而袁晴遥这边,她第二天还在校门口等着给林柏楠还外套。工大附中进校园要检查校服,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快上课了,她只好先回了班级。 下课后她跑去十四班一问,才知道他没来上学,她便借何韵来的手机,以自己的名义给他发了条短信。问候的同时,她还缀了一句:【昨天跑太多了,我浑身肉疼!】 林柏楠不会告诉袁晴遥他住院了,他说他这几天不能乱动索性就在家休养了。怕露馅,他还跟父母统一口径,在短信中敲下一行字:【你太缺乏锻炼了。周末按约来我家补习。对了,别来探病,我没穿裤子。】 短信发出去了,他才想起来这是何韵来的手机号,额头飘过几条黑线。 看见短信的何韵来快要笑死了…… * 周天早上九点,袁晴遥来到林家。 蒋玲给她开门,和在书房看书的林平尧打了声招呼,然后,她来到了客厅。 林柏楠在餐桌前等她,餐桌上放着几张试卷和一大摞参考书,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快点过来干正事。 蒋玲端来两杯鲜榨橙汁,一杯冰镇的,一杯常温的。 袁晴遥喜欢喝冰果汁,蒋玲还特意把一杯橙汁放在冰箱里冷藏了一会儿。 袁晴遥坐了过去,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书本文具,一边问:“怎么不去你的卧室学习?” “餐桌大。”林柏楠淡淡地回复,把那杯冒冷气的橙汁从袁晴遥手边拿开,对着蒋玲说道,“妈,她今天不能喝凉的。” 蒋玲秒懂,笑着说:“那我再榨一杯。” 袁晴遥白净的小圆脸腾起一簇粉红,她瞅了眼面不改色的林柏楠,腼腆地说:“谢谢蒋阿姨。” 林柏楠把那杯常温橙汁先给了袁晴遥,而后,他将一张物理试卷正面朝上铺在她的面前:“今天先评估你理化生三门科目,早上物理,下午化学生物。我现在计时90分钟,你把这张物理卷子做了,根据测试结果制定补习计划。” 她看着他解锁手机,打开了计时器,紧张感油然而生:“这、这就开始了?” “不然呢?你今天可不是来做客的。”他化身为严厉的老师,眼神多了几丝压迫感,指尖放在计时器开始按钮的上方,“我数三声开始计时,三、二、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她抓起笔杆子,拿出草稿纸,奋笔疾书。 他没闲着,也拿出一张物理试卷写了起来。 蒋玲又端来一杯橙汁,看着两个学习劲头十足的孩子,她欣慰地笑,去书房看书了。 * 时间在计时器上流逝,袁晴遥集中精神做题目——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热疗已走进我们的生活,如体育场上的“蜡浴”。“蜡浴”就是将熔化的蜡用刷子刷在肿胀部位,一段时间后,肿胀消失,疼痛减轻。请问“蜡浴”运用了什么物理原理?】 一道题目中的“肿胀”二字蓦然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她从进门起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林柏楠他的脚伤怎么样了? 她用眼睛偷偷去瞄餐桌下方他的腿,他坐着家用轻便式轮椅,右脚没戴足部固定支具,两只脚都穿着包脚拖鞋,但看得出来右边脚腕比左边的粗一点…… 他的右脚还没消肿。 袁晴遥得出了这个结论。 “等等等等……”她无心做题了,打断了测试,放下笔,伸长胳膊去够他的手机然后按下暂停键,“停一下!林柏楠,你这样坐着没事吗?脚肿的话不应该把脚抬高吗?” 他眨几下小鹿眼,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当然知道持续抬高患肢有益于消肿了,但是…… 她不是在这儿吗?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就想在她面前端端正正地坐好。 “没事,不去管也能消肿。” 林柏楠撂下不痛不痒的一句,又打算开始计时。 袁晴遥却站了起来,她二话没说,搬来一把椅子搁在他的右腿边,又从沙发拿来一个软垫放在椅面上。 “……你干嘛?”林柏楠明知故问,慌张地往后退。 袁晴遥眼疾手快抓住他轮椅的扶手,把他拉了回来,她拨下轮椅手刹:“怎么能不管呢?我想你快点好起来。” 况且,他受伤她有很大的责任。 说着,她弯下腰,双手轻柔地握住他的右侧小腿,将他的右腿抬起,小心地放在了椅子上,又调整软垫的位置,好让软垫正正好好垫在他的右脚下。 大功告成,她叉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的右腿却在此时突突抽搐了几下! 他吃痛地抽气,她赶紧用小拳头轻轻敲打他的右腿,再用十指从上至下进行按摩。 这是袁晴遥第一次帮林柏楠缓解痉挛。 他二年级刚复学的那段时间,天天痉挛。放学蒋玲背他下楼梯之前,得先把他的身体往前拉一拉,让屁股坐到轮椅坐垫前沿,每每一挪动,他的两条腿就不听话地“跳舞”,蒋玲便先轻捶再揉捏,直到双腿的痉挛停下。 八岁的林柏楠不仅忍受了神经痛,还承受了冯胤懿一伙人对他的嘲笑。 小霸王们不会当着家长的面笑话他,他们会在课间十分钟围在他身边取笑他是条“半死不活的鱼”,在陆地上不能行走,在水里也游不动。袁晴遥则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放狠话要让冯胤懿变成一条“死鱼”。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五年级,林柏楠做了脊髓神经修复手术之后才有了好转,他痉挛得没那么频繁了。那年,袁晴遥好奇地问为什么做了手术腿就不会抽筋了?林柏楠回答,痉挛代表脊髓神经连接还在,做手术把神经切断,就不痉挛了。 她听得头皮发麻,他却冷静得像在讲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再后来,痉挛了他都是自己处理的,忍着痛,淡定地用拳头捶抖动的腿,捶得邦邦直响…… 他的脚伤还没好,她这次可不敢让他自己上手了。 片时,痉挛停止,袁晴遥终于分出心思端详林柏楠的脸色。本来就还病着,又被神经痛折磨了一番,他显得有些憔悴,她便多捏了捏他的腿,帮他缓解不适。 他的腿摸起来不像瘫痪了十年的病人的腿,纵然没有同龄男生那么紧致又结实的肌肉,但肌肉还是存在弹性的,皮肤没有松松垮垮,手感也没有瘦骨嶙峋…… 看来这些年的康复训练没白做呀! 思绪流转之即,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拨开了袁晴遥的手,她一抬头对上了林柏楠的眼睛。 他眼眸中好似有暗淡一闪而过,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把身体往上提了提:“我们继续吧,不要浪费时间。” 她应了声,又开始专心做物理试卷。 将近十一点钟,袁晴遥的物理测试结束。 蒋玲看时间差不多了,从书房出来准备午饭,林平尧跟着出来打下手。蒋玲今天打算做油焖大虾、红烧鱼、麻婆豆腐、清炒藕片……都是袁晴遥最爱吃的菜。 林柏楠拿着红笔,对照参考答案勾勾画画,袁晴遥闲来无事托着下巴听厨房里的动静。 厨房偶有厨具碰撞的声响,以及叔叔阿姨为了不打扰他们学习而有意压低的亲昵的对话声。 蒋玲和林平尧十几年来一直恩爱有加。林平尧平时工作繁忙,但只要一有闲余时间便会帮蒋玲分担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不在话下,还会制造小惊喜逗老婆开心。 在袁晴遥的心目中,林叔叔简直是完美男人的代名词—— 操得了手术刀,使得了锅铲,拿得了扫把,温柔体贴有耐心,浪漫随和有教养,学识渊博、仪表堂堂,最重要的是对待感情专一又宠妻爱子。 袁晴遥不止一次对林柏楠哀嚎:“你这性格到底像了谁!你为什么不随林叔叔呢?你要是随了林叔叔,哪怕一半也好,你现在绝对招人稀罕得不得了!” 林柏楠听闻冷笑:“呵,我怎么了?我这么差劲你别搭理我啊?再说了,也有像的部分好吗?” 至于像的部分…… 反正袁晴遥这么多年了愣是没看出来。 硬要说出个相同点,那就是他俩都是聪明的男的吧! * “82分。” 林柏楠的声音将袁晴遥的神思拉回,他看上去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眉头蹙起,问道:“你平时是这个水平吗?” “嗯,差不多。”袁晴遥老实回答。 物理是她所有学科里最薄弱的一门,初一初二还好,自从升入初三,她100分的物理试卷通常考80分左右。她的电学学得比较差,她学不太懂也不理解她为什么非得学电学不可呢?她以后又不做电工。 而林柏楠的物理学得绝顶好,初中物理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了,高中物理知识他都已经学了一大半。 他还喜欢做实验,他给袁晴遥表演过用吸管扎穿土豆、悬空硬币桥、防火气球、还有什么水的瞬间结冰法……看得袁晴遥瞠目结舌。除此之外,他的动手能力让袁晴遥叹为观止,他会自制精密的机器人,厉害得不得了! 林柏楠用红笔把“82”圈了起来,正颜厉色道:“太低了。” 这评价让袁晴遥讪讪然,她捏着嗓子为自己挽尊:“也没有那么低吧?女生考八十几分已经很不错了……” “学习分什么性别?有大把的女生理科成绩优越,你要想考上重点班就全力以赴,性别不是枷锁,你也别把性别当借口。”林柏楠语气严厉,他扫视卷面,下了结论,“你的电学太差了,扣分基本都扣在了电学上,我找几道简单的电路题给你做,看看你的基础有多差……” 吧啦吧啦…… 明明是不客气的批评,袁晴遥却一不生气,二不羞愧…… 因为她走神了。 她兀然发现林柏楠变声了。 自从几日前她察觉到他长大了,她就开始无意识地去寻找他成长的证据,而此刻,他大段的话让她将他的声线悉数纳入耳畔。 她对他声音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天天扯着又细又奶的嗓门教育她,还常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他的声音彻底褪去童稚感,音色清透,尾音又点渍一丝沙哑,缠结着冷冽的味道。听他说话,她仿若在大夏天喝一杯加冰的绿茶,微苦但却十分爽口。 “……计划就是这样,ok吗?” “啊……”袁晴遥回过神来,拿中性笔尾部戳了戳额头,羞涩跃然于脸上,她嘿嘿笑,“那个,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呀?我刚才没注意听。” 林柏楠歪着脑袋看袁晴遥,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问道:“你肚子饿了?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算是吧,我刚才光顾着听你的声音了……”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直视他,欢欣地跟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林柏楠,你的声音好好听哦!你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听了?” 她眼神真挚得不像话:“你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吧!” “……哦。” 林柏楠整个人僵住。 他木然端起杯子喝一口橙汁,再次开口,他感觉自己快要不会发声了。 他重述了一遍补习计划,接着问:“……你自己感觉,除了电学还有没有哪个模块学起来吃力?” “唔,机械能这块我也经常丢分,比如这道题……” 她向他请教问题,让他帮忙分析做错的原因,他则认真解答。 在学习方面,袁晴遥的脑瓜子还是挺好使的,林柏楠讲了一遍她就听懂了。 林柏楠翻开参考书,找了一道类似的题目:“听懂了不代表掌握了,做做这道题,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了。” “好!我挑战一下!” 依照林柏楠讲的思路,袁晴遥很快就解了出来,她把参考书摆到他眼前,有点小骄傲地用眼神示意她做完了。林柏楠的眼皮微微垂下,检查起解题步骤。 会长大的喜欢 第62节 她注意到他此时是用左手握笔的,他刚才写字用的是右手。 袁晴遥觉得林柏楠很厉害,他的两只手都能写字。 别人写作文手写酸了得甩一甩胳膊缓解酸痛,林柏楠直接换另一只手接着写。 他左右手写出来的字都很赏心悦目,倒也没有像书法大家那样笔势有力,行云流水,但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的。她见过她们班上男生的字迹,她没有侮辱他们的意思,但一些真的像用脚画出来的…… 他的手也很漂亮,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左手腕还戴着她送的檀木手链,她专门拿去珠宝店修好后又给了他。 接二连三的新发现,让袁晴遥觉得林柏楠是真的不一样了,她那个板着张稚嫩的脸的小同桌现在长成大男孩了! 一个想法划过脑海,她问:“林柏楠,如果我考上了工大高中重点班,你想和我做同桌吗?” “高中部也是单人单桌。” “哦……” 她瘪了瘪嘴,不知为何心尖尖泛起失望的感觉。 而他呢? 笑意从心底翻涌而上,却假装一副随性的样子眼睛盯着参考书,用淡然的口气撂出一句:“你可以跟老师申请坐我旁边,就说你需要照顾我。” “对哦!”她想起来小学时期,她基本每次换座位前都是这么跟小马老师申请的,她忽然间充满了斗志,“那我要努力了!朝着重点班前进!” “不过我应该还坐在教室后门口,你到时候看不见黑板,只能看见别人的后脑勺。” “我也没有那么矮啦!!!” 袁晴遥气鼓鼓的模样惹得林柏楠轻笑,他又勾了几道物理题拿给她:“刚才那道做得不错,再练两道,熟能生巧。” 她再次专注地钻研题目,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将笔帽顶在下嘴唇陷入沉思。 他想着她刚才的话,唇畔的笑意愈浓,目光不受控地驻足在她粉嘟嘟的唇……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忽觉每周天的补习不是袁晴遥的挑战,而是他的。 * 午餐时,袁晴遥吃得不亦乐乎。自从升了初中,她很少吃到蒋玲做的饭,一来课业繁忙,二来不住一栋楼了,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天天跑去蹭饭吃。 一盘油焖大虾几乎全进了袁晴遥的肚子,林柏楠吃饭吃到一半就开始剥虾,把去了壳的虾浸泡在汤汁里,让虾肉更入味,更符合袁晴遥的口味。 林柏楠在小学时,有过一段在袁家吃晚饭的经历,那时候他的右手还不能抓握,袁晴遥便尽“小地主”之谊—— 魏静做虾,她就给林柏楠剥虾壳;魏静做荷叶饼夹糟肉,她就帮他在荷叶饼里夹好肉和菜递到他的左手边……她尽自己所能照顾他。 不过林小少爷那时候并不好伺候。 林小少爷喜欢吃虾,她把剥好的虾放进他的碗里,他在说谢谢之前会先问她一句“你洗手了吗”。如果她忘记洗手,那么那只虾她得自己吃,洗干净手再充当林小少爷的双手。 后来,林柏楠的右手恢复正常功能了,袁晴遥说公平起见,她让他把她那些年剥的虾都还回来!她张口就来“八百只”,他无语至极,却没反驳她。 于是乎,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也许就要做一辈子了。 林柏楠坐在袁晴遥旁边,撇过头盯着她的吃相,很可爱,她吃什么都看起来吃得很香,他嘴角情不自已向上扬。 又盯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想拿纸巾擦擦手,却突然和蒋玲的视线相碰。 蒋玲看了眼林柏楠,再看了眼袁晴遥,继续动筷子吃饭,没说什么。 午餐后半段,林柏楠沉默更甚。 * 6月,中考如期举行。 袁晴遥考完试的当天就找林柏楠对了答案,年级第一的补习见效了,重点班她十拿九稳。 等出成绩的空档,魏静带袁晴遥和何韵来去南方旅游,一共游玩了12天,去了四个城市。 第一次有人带何韵来出远门,她全程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而袁晴遥在玩到第八天的时候开始体力不支,再加上这一路阴雨绵绵,搞得她心情些微郁闷。 旅行回来,袁晴遥给林柏楠送了一把折叠伞当作伴手礼,林柏楠收到礼物时,一副“这是什么鬼东西”的表情。 袁晴遥耸耸肩,悠闲地说:“也许以后用得上呢?这把伞还是晴雨两用的呢,新科技!你要是不喜欢就拿给林叔叔或者蒋阿姨用呗。” 林柏楠道了声:“没什么用,但谢了。” 哼了哼鼻子,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林柏楠,很少见你在雨天出门,是电动轮椅开着不方便吗?” x市地处少雨的北方,外加林柏楠一到雨天就“失踪”了,袁晴遥见他在下雨天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不过,还是有几次的,她看到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操控电动轮椅。 她猜测,雨水溅起来会弄脏鞋子裤管和脚踏板,出门一趟回来既得洗衣服,又得刷轮椅。此外,因为坐着高度矮,他的伞面无可避免地会碰到别人的上衣,他还得注意和行人保持距离,他嫌麻烦就不在雨天出门了。 针对她的好奇心,林柏楠只是淡淡地回答:“阴雨天很适合在家睡觉,学校也很好请假。” 她大开眼界,既羡慕又无语,嚷嚷道:“哇,你也太爽……任性了吧!” 7月底,中考成绩发放,各个高中公布录取分数线。 多亏了林学霸的辅导,袁晴遥交出了一份非常漂亮的答卷,她和林柏楠顺利地进入了重点班,只不过袁晴遥是压着线进去的,全班60人,她排名53。 何韵来也取得了理想的成绩,去了工大高中普通班。 遗憾的是,林柏楠没能如愿考上中考市状元。 他考了全市第二,第一就是联考时荣登榜首的那个女生,这次,那个女生还是压他两分,跟联考时一样。 看着林柏楠的脸黑得跟包公似的,袁晴遥安慰他:“哎呀,你看看,那个女生的体育成绩28分,她总分才比你高两分!刨除体育成绩你比她高26分呢!第二名已经非常非常好啦,蒋阿姨也很满意不是吗?我要是能考全市第二名,老袁家的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林柏楠还是垮脸不说话,为了让他尽快扫去烦闷,袁晴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们之前的约定还作数!你不是想要指定奖励吗?你想要什么?” 结果,他听到后越发消沉,黑洞洞的小鹿眼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失落,轻声喃喃:“算了,还是以后吧……” 他并不在乎名次,他只是有话想对她说…… 既然天不遂人愿,现下并不是说那些话的最好时机。 第40章 再遇小霸王 开学前, 袁晴遥听魏静说,重点班的英语老师是蒋玲。蒋玲虽不是资质最丰富的教师,但却是代课成绩最好的老师。 魏静还说, 蒋玲在工作上可比在日常生活中严厉得多, 她让袁晴遥在学校里见了蒋玲注意说话的分寸, 记得叫“蒋老师”,别“蒋阿姨”长“蒋阿姨”短的, 也别嬉皮笑脸的。 听闻,袁晴遥的脑内上演了一出古怪的小剧场:白天, 蒋玲拿着教鞭敲她的课桌敲得桌子乱晃,晚上,蒋玲给她盛饭夹菜亲切地说让她多吃点…… 这种刺激感不亚于自己亲妈亲自上阵教学, 还好魏静不带重点班的语文! 不知道林柏楠得知这一消息是什么感觉? 袁晴遥打开手机版“企鹅”, 编辑一条消息发送给了林柏楠,询问他的感受。 等待期间,她点开了他的头像—— 他的主页简直荒凉。 没有个性签名,没有开通任何特权服务,年龄一栏写着1岁, 生日和星座都是错的, 所在地也随意选的,空间只有一条官方说说“尊敬的用户, 恭喜您已开通空间”…… 这哪里像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年的社交账号? 袁晴遥努了努下巴,继续探索。 手机版的她使用得还不太熟练,她之前都是用电脑操作, 那个时候争分夺秒追星了, 压根没留意过林柏楠的企鹅号。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拥有了人生中第一部智能手机, 她有更多时间上网。 不过也没那么自由。 魏静在电子产品方面管袁晴遥管得挺严的,总担心心智还没发育健全的女儿上网去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手机袁晴遥只能回家使用,魏静不让她带去学校,况且工大附中本来就不允许走读生带手机进入校园。 袁晴遥从林柏楠的空间退了出来,一无所获。 就这寸草不生的号还不让女同学加呢?看了和没看有什么区别?女同学说不定还以为他被盗号了…… 然后,她看了眼他的昵称—— 一个小圆圈的右边放一个大圆圈。 她猜测应该是“句号”加一个字母“o”,有什么含义她猜不出来,也可能没有含义,就是起名时手指随便敲了两下键盘。 接着,她点开他的头像—— 缩小图刚才没看清楚,放大了她发现是人的影子,一道光从正面打来,在背后投下一片如影随形的阴影…… 头像还挺酷,她终于露出赞赏的表情。 滴滴声传来,袁晴遥退回到聊天界面,林柏楠的消息映入眼帘:【平常心对待,角色分开,在学校是老师,在家是家长。】 她手指敲下三个字:【有道理。】 他又发来:【在干嘛?】 她回复:【在和你聊天呀,你不明知故问吗?】 他传来一串省略号:【………………】 * 2011年8月23日,高一新生报道。 工大附中高中部除了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资源丰富之外,硬件设施也格外优越。 教学楼足足有八层,二层到五层是高一到高三年级的教室,一层是图书馆、医务室等,六层及其往上是理科实验室、微机室、音乐与舞蹈教室等。 教学楼左边是礼堂和停车场,右边是学生宿舍和食堂,学校不强制学生住校,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住校或者走读。 校区内还有田径场、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等,工大高中部每年招收30名左右的体育特长生,学校还有自己的校篮球队和校足球队,校篮球队去年还在高中篮球联赛上拿了奖。 林柏楠和袁晴遥结伴往新班级走去。 一路上,林柏楠不可避免招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相比于初中入校那天齐刷刷的眼神,已经过滤了不少,因为全校学生有三分之二是直接从初中部升上来的,对他见怪不怪。其余三分之一从外校考进来的学生,难免想对他多探索几眼。 袁晴遥没去理会那些目光,她左顾右盼欣赏着校园。 高中部的校区比初中部的大了一倍,虽然妈妈就是高中部的老师但她从来没进来过,只在外面隔着栅栏张望过硕大的操场。 教学楼正门旁边还有无障碍斜坡,斜坡两边都有金属扶手,很人性化,袁晴遥越走越喜欢这个校区! 来到楼梯口,她卷起衣袖,高一的教室在二楼,她正打算帮林柏楠拉轮椅,林柏楠却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跟他走。 她满腹好奇地跟了上去,走到走廊另一端,一部电梯赫然于眼前出现—— 会长大的喜欢 第63节 “妈耶!学校还有电梯?!”她惊呼出声,从来没人和她说过高中部的教学楼还有电梯一事,转瞬,她乐了,“林柏楠,那你以后上下楼岂不是很方便了?” 他微微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这是学校的货梯,乘坐需要刷门禁卡,学校只有校长、副校长和后勤部的人有卡,学生和老师坐不了,所以平时没什么人用。” 蒋玲给林柏楠申请了一张货梯门禁卡。 微机室在七楼,每周一节微机课;理科实验室在六楼,高中的理化生又经常做实验,让林柏楠每次都用手从教室爬上去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四五层楼的高度,光是上去就累得手抖了,还怎么用电脑、做实验?关键是,蒋玲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格,他是不会找人帮忙的…… 光是想一想蒋玲就心疼不已,好在校方批准了她的申请。 林柏楠在读卡器上刷了一下门禁卡,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内部很大,看起来很新,估计是近两年加装的,平时用来运运桌椅板凳之类的大件。 林柏楠滑着轮椅进去。 袁晴遥站在外面没动,谨慎地问:“我可以进去吗?不是不让学生坐吗?” 他无语地吁气:“……你就说你是我的陪护行不行?” 她爽快地抛去了担忧,迈步进入电梯:“行!” * 来到教室,一大半人已到齐。 教室很宽敞,座位是按照学号排的,而学号是根据中考成绩依次编排的,成绩越靠前,座位越靠前。 蒋玲已经提前跟班主任沟通好了,所以教室后门口的那张桌子贴着林柏楠的学号,林柏楠左手边的桌子贴着袁晴遥的学号。 袁晴遥拿下书包坐了下来。她一个小不点确实会被前方的脑袋影响到视野,但是就算根据学号入座,她也在教室后排,还不如坐在林柏楠旁边。 她眉眼弯弯,冲着林柏楠笑。 那笑容令林柏楠心动,他表面止如静水,开始调节桌子的高度。 袁晴遥这才发现林柏楠的桌子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虽然表面瞧上去都是浅胡桃色的方形桌面,白色的烤漆钢架,但他的桌子是升降款的。 她看着他把桌面升高,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后锁住了弹扣,她用眼睛测量自己的桌子和他的桌子—— 他的桌面高出了一大截,外加轮椅脚踏板的高度,他的腿刚刚好放进课桌的容腿空间,而自己踩着椅子脚凳才勉强让大腿碰到桌兜底面…… 袁晴遥不爽地鼓胀脸颊。 林柏楠微微绌起眉头,搞不懂袁晴遥怎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不高兴的。 * 差不多九点钟,班主任进教室主持班会。 班主任姓赵,名成刚,是一位教化学的中年男老师。赵成刚个子不高,身材有点胖,穿着格子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啤酒肚兜在棕色皮带上方,还带着副厚眼镜。 赵成刚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履历,教学十八年,这是他带过的第六届学生。 之后,赵成刚点了名,认了认学生们的面孔,交代校规校纪,分发课本,选临时班干部,最后安排军训事宜。 军训定在了8月24号,也就是明天,赵成刚让同学们填报衣服码数,说大概下午就能拿到迷彩服。 袁晴遥的小脸扭曲成了一团,她愁眉苦脸地望着林柏楠,好羡慕他不用参加军训…… 初一那年的军训她记忆犹新,那次正好赶上了举办北京奥运会,教官们也许是受到了奥运健儿的激励,一个个士气高昂,学生们则一个个苦不堪言。 她那次晒黑了,累瘦了,七天下来腰酸背痛。而这次军训只会比初中那次更加辛苦,且不说军训的难度和强度升了一级,单是每天军训结束后还得回教室上晚自习就够呛,她不能直接回家吃饭洗澡睡觉了! 这么想来,她愈是羡慕林柏楠,因为他还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他可以直接回家。他提交了不上晚自习的申请,理由是“朝七晚九的上学时间他身体吃不消”。 的确,他坐不了那么久,会腰痛,还可能生褥疮。 袁晴遥伸手去拽林柏楠的衣服,可怜巴巴地说:“林柏楠,这几天这么热,又这么晒,我要是中暑晕倒了怎么办?我要是脸朝地摔下去怎么办?我、我会不会破相啊!” “不舒服就打报告,别硬撑着。” “我有点不好意思打报告……” “笨蛋,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啦!” 林柏楠给了袁晴遥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他转回头,不露声色,翻了翻课本。 新书的油墨味掩盖不住他心里酸酸的味道。 再晒再苦再累他都无所谓,他也想和她一起军训,一起穿上迷彩服,一起会操,一起拍大合照…… 可是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 开学第一天没安排晚自习,六点钟准时放了学,赵成刚叮嘱同学们回去了早点休息,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军训。 袁晴遥的书包装不下所有的课本,但她就想一次性把课本都带回家包书皮,于是,林柏楠的腿又成了她的“搬运工具”。 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何韵来背着书包匆匆走来。两个少女约好了,以后也要一起回家、一起吃午餐、吃晚餐,就约在重点班门口碰面,谁先下课谁就在门口等一等对方。 一路上,两个少女热烈地讨论着新班级和明天的军训,少年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他比平日又添了几分清冷与渊默,因为他意识到,以后很少有机会和袁晴遥一同走放学回家的路了。 夏日傍晚,微风习习,落日余晖将世界浸染成桔黄色。 林柏楠盯着袁晴遥的影子,她的影子和她的人一样鲜活生动,在聊到欢喜雀跃之时,影子会和主人一样小跳步。 这是她的习惯,高兴起来像个小孩一蹦一跳。 他忽然忆起,他小学刚复学时,蒋玲接他们回家。 路上,她跟蒋玲叽叽喳喳讲班里的事,讲到兴起,她就左脚右脚去交互跳着前进,他的目光则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脚上。突觉他在盯着她看,她赶紧停下脚步,用犯了错误似的眼神回头看他,再偷瞄一眼他的腿,然后回归到正常的走路姿势。 小女孩不愿不能像自已一样蹦蹦跳跳的小男孩难过。 但袁晴遥现在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现在她眼里的林柏楠,就是个暂时不能走路的正常人。 斜阳下陷,身旁骑自行车的少年少女们嗖嗖地飞驰而过。 倏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高挑身影靠近了袁晴遥。 下一秒,那身影停下,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还放在脚踏上,人和自行车都往袁晴遥那边倾斜。 充满惊喜之意的声音响起:“袁晴遥?” 袁晴遥转头看去,只见一位高个子,身材匀称,皮肤很黑的男生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她细细打量男生的脸,陌生中又带着点眼熟的感觉…… 应该不是初中同学,可能是重点班的同学吧?毕竟才开学第一天,她除了前桌和邻桌,没认下其他人。 暗自腹语着,她扬起亲切的微笑:“嗨!不好意思呀,我这个人有点脸盲,认人时间久一点……请问你是?” 男生露齿一笑:“我是冯胤懿,你还记得我吗?” 名字一出,袁晴遥头顶上的雷达发出了警报! 她一个箭步闪开,挡在林柏楠的前面,习惯性伸开双手护住了身后的林柏楠:“你你你……想干什么?冯胤懿我告诉你,虽然你现在长高了、长壮了,我也不怕你!你要是再敢欺负我们,我照样和你打架!” 她瞪大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可怕一点。 冯胤懿的脸色忽红忽白,羞愧地搔头:“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伤害你、伤害林柏楠的事……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说罢,他的视线绕过袁晴遥,望了眼一语不发的林柏楠。 而林柏楠半眯着眼睛,眉眼绷得很紧,指尖在手推圈上反复摩擦,似是在提防什么,又似是在思考什么。 袁晴遥狐疑地端量着眼前一脸诚恳的冯胤懿,暂且不能判定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转身看林柏楠,林柏楠貌似不打算表态,她又看了眼表情茫然的“局外人”何韵来,然后,她再次与冯胤懿对视,用分外严肃的语气说:“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了!”冯胤懿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见袁晴遥放下了双臂,不再那么警惕,冯胤懿松了松肩膀,语带羡慕:“我在重点班的名单上看到你和林柏楠的名字了,你们还是一样成绩优异,而且,你们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很好……” “那是当然!”袁晴遥回答得理所应当。 冯胤懿讪讪地笑,没接话。 他低头盯着脚尖,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用黑亮的眼睛认真地注视袁晴遥:“袁晴遥,我挺开心我们还能同校的,我一直都记得你……那个,我在高一11班,教室在三楼西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 话毕,他又探一眼林柏楠。 林柏楠始终保持缄默。 还没等袁晴遥反应过来,冯胤懿再次冲她笑了笑,他右脚灵活地将脚踏转了上来,说了声“拜拜”之后,他用力一蹬脚踏,两只脚默契配合,自行车稳稳地向前驶去。 “遥遥,什么情况?那人是谁?”何韵来忙不迭地发问。她刚才一直没好意思打断他们的对话,她觉察出了三人的关系不简单,八卦欲望快要火山喷发了! “一个小学同学,以前老欺负我和林柏楠……”袁晴遥皱着眉头盯着冯胤懿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不适应“小霸王”性格的转变,她扭头问林柏楠,“林柏楠,你说冯胤懿是洗心革面了还是笑里藏刀啊?” “……” 林柏楠似乎没听见袁晴遥的问题,他看上去有些烦躁。 “林柏楠?”袁晴遥担心那段不愉快的小学时光是不是在他脑海里被唤醒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好啦,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袁晴遥的内心装着一个大写的“怂”字…… 她如今显然不是冯胤懿的对手啊!人家长得牛高马大的,她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不点哪里打得过? “……” 林柏楠依旧没应声,他似乎心事重重。 一旁的何韵来摸着下巴寻思,给出了看法:“我倒觉得他说的是真的……遥遥,你跟我讲讲你们小学的事呗!” 三人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袁晴遥把能想起来的糟心经历都讲述了一遍。 何韵来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结合冯胤懿刚才的一举一动以及她的第六感,她做出了判断:“遥遥,那个冯胤懿是不是暗恋你呀?” “暗恋?” 何韵来把手搭在了袁晴遥的肩上,说得头头是道:“小男孩会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表现得特别活跃,比如耍帅啊、炫耀啊、刻意放大声音说话啊……还有些调皮捣蛋的小男生,就冯胤懿小时候那样的,会去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搞恶作剧惹女孩生气,就为了吸引女孩的注意。” “是这样吗……”袁晴遥慢慢踱步,细细捉摸何韵来的话,“可是他想引起我的注意为什么非要用那么讨人厌的方式呢?他喜欢我的话,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她感觉冯胤懿的某些行为的确和何韵来所说对得上号,但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处处为ta着想、方方面面对ta好吗?至少袁晴遥是这么理解“喜欢”的。 “年纪小,不懂得怎么表达爱意嘛!”何韵来侧过头,用余光瞄林柏楠,抬高音量,“冯胤懿不是刚刚还说,他一直记得你、忘不了你吗?” “可是冯胤懿又不止欺负我,他还欺负林柏楠,难道他也喜欢林柏楠、也暗恋林柏楠?”话一出口,袁晴遥自己都觉得离谱,她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欺负我好玩!” 会长大的喜欢 第64节 “我觉得吧,其实是因为……” “何韵来。” 何韵来方才开口,林柏楠淡淡的声线从后方传来,他用拇指指向身后,面无表情地问:“你不回家?” 道路两旁的景物有些陌生,何韵来愣了一下,观察周围,才发现自己走过了!听八卦听得太开心,她没留意到她应该在上一个路口就拐弯的! 没讲到重点让她意犹未尽,但她敞快发笑,眼里闪熠着激动的光芒:“那我回去了,遥遥,咱们明天见!” 第41章 传说中的中考状元 第二天早, 军训八点半开始。 重点班和其他三个班被安排在了教学楼前面的空地进行训练。 空地两侧种有茂密的榕树,但教官为了锻炼学生们的意志力,特意避开了阴凉, 就带着学生们在场地中间晒太阳, 好在十点之前的太阳还没完全晒到头顶, 没那么燥热。 差不多十点,教官组织学生们休息, 重点班的学生被带去了榕树底下乘凉。 大家席地而坐,袁晴遥的两边坐着她今早刚认识的两位女生。 右手边的女生叫张莹, 站列队站在袁晴遥的旁边。 张莹文文静静,说话轻声细语。她初中也在工大附中初中部就读,和袁晴遥不在一个班, 袁晴遥并不认识她。张莹说自己知道袁晴遥, 因为袁晴遥那个“三人组”在学校很有名。 袁晴遥有点惊讶,但转念一想,年级第一加校花的配置,确实很难低调行事。 左手边的女生叫周明娜,初中在六中念的。 周明娜站列队站在袁晴遥的前面, 个子比袁晴遥还小, 她留着厚墩墩的“妹妹头”,身形微胖, 脸和鼻头都肉乎乎的,长得很有福气。 周明娜性格开朗,她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绰号, 说因为她喜欢吃丸子又长得像丸子, 所以以前的同学都叫她“小丸子”。 袁晴遥觉得这个外号很适合周明娜,打算以后就称周明娜为“小丸子”了! 等去厕所的同学回来后, 教官为了增进新生之间的互相了解,提议玩“击鼓传花”游戏,他来敲鼓,“花”停在谁手中,谁就站起来介绍自己,然后再表演一个节目。 学生们围坐一圈,游戏开始。 才玩了十分钟,就已经产生了六位“倒霉蛋”—— 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站起来扭扭捏捏地走到人圈中心,紧张和局促一目了然,先做自我介绍,声音小的话还会被教官教训,然后,献上才艺表演。 他们有唱歌的、有说绕口令的、有表演武术的……还有跟袁晴遥一样没有才艺的,红着脸讲了个冷笑话。 袁晴遥目前还没“中奖”。游戏开始之前,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能拿得出手的节目…… 发现竟然没有! 小学之后她就没再跳过舞,唱歌她五音不全,说绕口令她舌头打结,武术太极跆拳道之类的她压根不会! 她小时候其实上过不少兴趣班,素描、钢琴、拉丁舞、珠心算、英语……全部是她自己吵着要上的,结果上课上一两个月就坚持不下去了,无一例外半途而废,导致她现在好像什么都学过,却又什么都不会。 如果非得表演节目,她打算背圆周率,她能背到小数点后三十位,这是林柏楠教的,林柏楠能背到小数点后六十位。 * 又一轮“击鼓传花”开始。 教官拿着水瓶当鼓锤敲击地面,快节奏的咚咚声将气氛烘托得愈发紧张热烈起来。 蓦然,敲击声停止,新的“倒霉蛋”诞生,可是这次的“倒霉蛋”非同寻常—— 只见一位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的女生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人群中央。她长一张方脸,高马尾,戴着一副方边框眼镜,模样平平无奇却周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大家好,我叫于珊珊。” 女生昂首挺胸,自豪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此话一出,掀起一波小小的议论。 袁晴遥激动地跟张莹和周明娜咬耳朵:“她就是于珊珊哎!她就是市中考状元!” 张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周明娜则是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嘴巴张得浑圆。 袁晴遥听何韵来讲起过这位传说中的中考状元,何韵来对这种八卦传闻向来了如指掌,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的。 据何韵来说,于珊珊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奥赛、知识竞赛不下二十场,都荣获了不错的成绩。除此之外,她古筝八级,还是学校田径队的长跑种子选手,可谓是“文体艺”样样优秀! 待讨论声停息,于珊珊扬起下巴,声音洪亮:“我想表演点不一样的,我给大家背圆周率吧!” 清了清嗓子,她开口又快又流畅地背诵:“3.141592654……” 袁晴遥默默跟背,背到第三十位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于珊珊仍然继续记诵如流。 一气呵成背到了小数点后不知道多少位数,于珊珊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神色骄傲地翘起嘴角:“谢谢。” “于珊珊背了五十位!”有男生在底下喊道。 同学们掌声如雷,仰起下巴望着于珊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惊讶与崇拜,袁晴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羡仰的目光仿佛是兴奋剂,于珊珊像一只尽情炫耀自己的雄鸡,从左至右扫视众人一遍,高昂头颅,一颠一颠地走回座位坐了下来。 袁晴遥伸长脖子向于珊珊望去,一脸兴致勃勃。 于珊珊站列队就站在她的后面。 早上教官排好队后,她和“左邻右舍”都问了好,她是个讲礼貌的孩子,自然没落下于珊珊,可是不知道是她说话的音量太小了还是别的缘故,于珊珊并没有理会她。 等会儿再重新打招呼吧! 袁晴遥正心想着,突然左侧的腰被人戳了一下,她忍不住痒咯咯地笑,一转头,鼻尖差点撞上周明娜的小肉脸。 周明娜贴得很近,嘟哝道:“遥遥,你说,于珊珊背了那么长一串数字谁知道是对的还是蒙人的呀?” 袁晴遥思索一下,给出了回答:“至少前三十位是正确的,后面那二十位我就不知道了。” 听闻,周明娜的嘴巴又张成圆形:“你你你……也会背几十位的圆周率呢?” “嗯,我能背到三十位。”袁晴遥老实作答。 “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周明娜的嘴巴彻底闭不起来了,她哭丧着一张脸,“完了,我预感我这三年都要垫底了。” “你在班里排多少名?” “六十……” “哎?那你不应该坐我旁边吗?” “我个子矮,怕看不见黑板就找老师调到前面了,我坐了第二名的位置……”周明娜解释道,而后,她把话题转回,“遥遥你刚才说我应该坐你旁边,那你是五十九名吗?” “我是五十三名。” 周明娜遭到一万点暴击,身子骨软软地塌了下来:“五十三名都会背三十位圆周率,我只会背3.1415926……人家都是圆周率派,我是个蛋黄派吧!” 敲打声再次响起,学生们兴奋地用嘴打着节拍,新一轮的“击鼓传花”开始。 袁晴遥摸了摸周明娜厚厚的齐刘海,以表安慰,她的小脸上也刻着“生无可恋”四个字,她没有登得上台面的节目了,好在又玩了几轮,她幸运地没成为“倒霉蛋”。 * 又自行休息了十分钟,教官发号口令,全体学生回归列队,全体报数,军训继续进行。 炽热的太阳晒到了头顶,稍息立正、齐步走、停止间转法……练了几个来回之后,有学生打报告称头晕,想喝口水。教官看重点班的学生们表现得还不错,就加奖原地休息十分钟。 袁晴遥趁着休息,又跟于珊珊打了声招呼。 于珊珊斜睨她一眼,问了句“你叫什么”,袁晴遥报上自己的姓名,于珊珊眼珠微微转了转,像在脑海搜索什么,然后,她没再回应袁晴遥。 周明娜凑了过来,一边用迷彩帽扇风取凉,一边好奇地问询:“对了,我们班不是60个人吗?怎么报数只有59人?剩下一个人哪去了?请假了吗?” “嗯,他请假了,他不太方便参加军训。”袁晴遥回答道,她也拿下帽子,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张莹问袁晴遥借了张纸巾,加入群聊。 “不太方便是什么意思?”周明娜追问。 “他因为意外不能走路了。”袁晴遥解释得很含蓄,那些敏感词汇她不会在林柏楠面前提,也鲜少当着别人的面说。 周丽娜的脸上腾起讶然,她嘴巴张张合合,口型作出了“残疾人”的形状,却没好意思发声。 袁晴遥苦涩地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周明娜的好奇心更加旺盛,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都顾不上擦,她有一大堆问题想问:“遥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吗?那个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呀?” “是男生。”张莹抢答,“那个男生跟我们一个初中的,一直是年级第一。他和遥遥何止是认识,他们是青梅竹马呢!” “发小!发小!”袁晴遥赶忙纠正。 在她的认知中,两人互生情愫才称得上青梅竹马,她和林柏楠可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周明娜今天第n次嘴巴张成了“o”型,吃了一惊之后,她转变了关注点:“那他很厉害啊!身体那么不方便还能考进我们班,而且考得比我好!” 闻言,袁晴遥露出自豪的笑容,大大的圆眼睛熠熠生光,好像被夸奖的是她:“他超级厉害!他中考数理化生全部满分!英语只扣了两分作文分……” “那么了不起不还是个第二名?” 阴阳怪气的话语从另一边冷不丁地插了进来—— 于珊珊正环抱双臂不爽地盯着袁晴遥看。 袁晴遥扭头望去,感到诧异,两道眉毛抬起,虽然于珊珊所言属实,但这语气怎么让她听起来那么不愉快? 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过度揣测了于珊珊的意思,还是于珊珊确实是在挑衅? 她下沉情绪,开始维护林柏楠:“林柏楠他中考没有体育成绩,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他还考了全市第二名,他就是了不起。当然了,你也很厉害!” “你的意思是他才应该是第一名,而我只不过沾了健全人的光才勉强拿了这个中考状元?!”于珊珊睁大眼睛瞪着袁晴遥,她扬起下巴,方脸瞧着更方了。 袁晴遥滞愣一瞬,觉得于珊珊不可理喻,掷地有声地反驳:“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让你尊重同学,承认别人了不起又不是一件掉价的事!” 她刻意压低音量,周围已经有同学被于珊珊的高嗓门吸引了注意力,朝她们看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呵呵,笑死人了!体育成绩挂鸭蛋还叫了不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叫了不起!”于珊珊鼓胀着鼻孔,故意将“体”一字咬得很重也拖得很长。 “如果‘德’能打分的话,你一定挂鸭蛋!”袁晴遥不甘示弱地反驳。 她很少讨厌谁,但此时此刻她觉得眼前的于珊珊和头顶毒辣的太阳一样招人心烦。 于珊珊咬牙切齿地瞪视袁晴遥,片晌,她冷笑一声,言语间的攻击性更强了:“真可惜呀,残疾不能加分,不然他就踩在我头上了。不过,残疾人上什么重高,就应该去特殊学校读书!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呆在一起,别来健全人的世界添堵!一堆给社会增加负担的废物!”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好没素质!”周明娜探头过来,打抱不平,结果被于珊珊一句“吊车尾”给堵了回去。 袁晴遥咬着牙瞪视于珊珊,怒火已经燃到了喉咙,气到手都开始发抖,她对于珊珊的敬佩之情荡然无存。 会长大的喜欢 第65节 类似的污言秽语袁晴遥只在小学的时候听过。 那时候小孩子不懂事,尚不知自己一时痛快说出口的话会像刀子割在林柏楠的身上。而如今都走完九年义务制教育了,居然还有如此没有同理心的人?! 什么光环傍身的中考状元?她面前分明只站着一个嫉妒别人比她优秀而恶语相向的刻薄之人! 袁晴遥是个性格温和的女孩,但她绝对不懦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条准则她从小到大牢记在心。 她也不收敛对于珊珊的厌恶了,学着于珊珊的口气冷嘲热讽:“你会背五十位圆周率就以为自己全天下最了不起了?我不妨告诉你,林柏楠小学五年级就能背到六十位了,连我也能背到三十位!不管你承不承认,林柏楠的文化课成绩就是比你高26分!他以后会把差距越拉越大,走着瞧吧,你再也考不了第一名了!” “……你算什么东西啊?!” 于珊珊被彻底激怒,冲上来想要对袁晴遥动手! “停止动作!” 一声令下,于珊珊窒在原地。 教官健步走来,目光如炬,威严得令于珊珊和袁晴遥双双低下头,他大声训斥俩人:“你们两个女生要扯着头发打架吗?都是优等生这么不讲规矩?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袁晴遥抬起眼皮望了教官一眼,教官严肃得不容置喙,她有点不甘心,但更多的是惭愧和丢脸,她听话地说了声“对不起”,向于珊珊伸出右手。 而袁晴遥主动的握手言和在于珊珊看来就是示弱了,她一脸小人得志的讥笑,握住了袁晴遥的手,十分用力地捏,袁晴遥吃痛地蹙起眉头。 “你们两个出列!深蹲跳50次!” 教官发号施令,袁晴遥和于珊珊从队列里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抱着后脑勺,做起了蛙跳。 暴晒在大太阳下,袁晴遥汗流浃背,她喘着粗气,一边跳一边数个数,只想快点完成惩罚,而于珊珊却在一旁跳得无比卖力,每一跳都要比她跳得远,仿佛在跟她争输赢。 没一会儿,于珊珊将袁晴遥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袁晴遥望着于珊珊的背影…… 这女的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 之后的两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晴遥和于珊珊很不对付。 袁晴遥虽然心里气不过,但她不会刻意找茬或者暗戳戳地实施报复,她尽量把于珊珊视若空气。 不过,于珊珊就没那么善良了。她跑步走的时候会踩掉袁晴遥的鞋子,还会在踢正步的时候使劲儿地打袁晴遥的手,然后装出一脸无辜,好像是不小心碰到的…… 几次下来,袁晴遥的手背都被捶出淤青了。 张莹和周明娜建议袁晴遥给教官或者班主任打报告,就说自己被于珊珊欺负了。 袁晴遥斟酌片刻,觉得不妥。这种小动作于珊珊只要死不承认就行,谁又有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她是故意的?别到时候自己又在班主任眼里落下个“事儿多”的印象。 周明娜愤愤不平:“于珊珊她真low啊!” * 军训第四天,袁晴遥早上差点迟到。 魏静早晨要看早自习,她在袁晴遥起床之前就出门了,而袁斌最近去外地勘察项目,不在家,没人叫袁晴遥起床了。 袁晴遥订了五个闹钟,每隔五分钟响一次也闹不醒她。 她这几日浑身酸痛,精神不振,睡不够也睡不醒,外加于珊珊那门子闹心事,她身心俱疲。 结果便是,军训第四天,她起不来了。 闹铃第五次响起,她无意识地关了闹钟继续和周公会面。 不知过了多久,袁晴遥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看时钟,她发现快要迟到了!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迅速地洗脸刷牙。 跑来餐厅,餐桌上有魏静准备好的早餐,两个煎鸡蛋、两片吐司和一杯牛奶,她把一片吐司捏成了一团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穿迷彩服,顺带着看了眼时间—— 糟糕! 来不及了! 袁晴遥赶紧穿好迷彩鞋,顾不上吃饱肚子了,她冲出了家门,从家到学校一公里多的距离,她还打了辆出租车。 紧赶慢赶赶到学校,她是最后一个入队列的,还被教官数落了几句,于珊珊在一旁幸灾乐祸。 袁晴遥没好气地白了于珊珊一眼,没再理睬,她戴好迷彩帽,投入到训练当中。 训练的第一项便是站军姿,时间按日逐渐加长,第一天站10分钟,到第四天要站30分钟。 天气闷热难耐,训练场地好似蒸笼,学生们则是蒸笼里熟透了的包子,从头到脚汗津津的。 许是早上跑过来累着了,许是头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又或许是早餐没吃饱,才站了十分钟,袁晴遥的体能告急。 她感觉心脏的跳动频率时而快,时而慢,呼吸不畅,就像有块厚厚的湿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头也晕晕乎乎的。 耳边不时响起教官的激励:“收腹挺胸,重心前倾!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我们的老前辈!” 袁晴遥在心里默念“我能行”、“我能坚持住”,她试图用意志力撑下去,但身体很诚实地告诉她,她顶不住了—— 心脏骤然有落空感,胸闷气促到喘不上气来…… 她注意力涣散。 刚想开口喊一声“报告”,兀地眼前一黑,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直愣愣地拽着她的身体向水泥地倒去! 有人发出了惊叫,以及袁晴遥依稀感知到,她是朝于珊珊那个方向倒下的…… 她摔倒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才不要于珊珊扶。 然而,袁晴遥想多了,除了地心引力,还有一股力量施加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秒,她脸朝地砸在了地上。 第42章 乌鸦嘴 晚自习下, 回到家,魏静看着女儿青一块红一块的小脸蛋,心疼得五官就没舒展过。 军训期间任课老师不上班, 袁晴遥找不了妈妈, 就被同学搀扶着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在医务室休息了一早上。 她站在镜子前,目光细致地在脸上游走—— 右边脸直接跟地面“接吻”, 右眼眼尾磕着了,留下了鹌鹑蛋大小的一块淤青, 颧骨附近擦破了一大块皮,鲜红色衬得她白嫩的小脸越加惨白,嘴角也摔破了。 她轻轻地碰了下伤口, 有点刺痛。 她还挺为自己骄傲的, 居然顶着这张脸参加完了下午的军训和晚自习! 好在都是表层伤口,不需要缝针也不需要深度清创,校医给她用生理盐水冲洗掉了伤口处的沙子和土,再用碘伏进行消毒,又涂了黄绿色的药膏…… 红橙黄绿青蓝紫, 她的脸跟个调色板似的, 瞧上去是有些惨烈。 难怪何韵来见到她的时候像遇见鬼了一般,大叫一声, 痛心地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又拉着她去她摔倒的地方,把那块地皮狠狠地跺了几脚。 回家的路上, 袁晴遥还跟何韵来更新了“讨厌鬼”于珊珊的事, 何韵来一通狂轰乱炸的嘴炮输出,让袁晴遥过了耳瘾。 何韵来初闻于珊珊羞辱林柏楠之事时,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出口成章:“她说的什么狗屁话!她是不是二十四小时和马桶呆在一起?不然嘴怎么跟吃了屎一样臭!她以后不用买房了,买间厕所就行,啊不,直接住公共厕所跟排泄物相依为命好了!是她自己说的,什么样的东西就和什么样的东西呆在一起!” 袁晴遥傻呆呆地仰头望着何韵来,不由地鼓掌。 她顿觉自己怼于珊珊的话弱爆了! 她怎么就没有韵来这么会骂人呢? 于是乎,这几日,何韵来成了袁晴遥的“嘴替”。 袁晴遥想着何韵来骂于珊珊的话,乐出了声,她换下迷彩服,拿上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扒在门口:“妈妈,我去洗澡啦!” 魏静叮咛:“小心点,伤口别碰水!” * 洗身体的时候面部淋不到水,洗头发时小心一点也能避免伤口见水,可是洗脸就没那么容易了。 袁晴遥洗完头发和身体,关了淋浴头,用干发巾裹住头发,换上睡衣,索性来到盥洗池前对着镜子洗脸。她挤了点洗面奶,避开伤处在完好的皮肤上打圈圈。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地交谈声,袁晴遥听不真切,她心想:难道是爸爸提前回来了?要是爸爸看见自己的脸挂了彩,分分钟上演一出“猛男落泪”! 冲干净泡沫,她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皮肤,又凑近镜子照了照此刻的模样。 擦伤好像越来越红,虽然知道这是皮肤组织恢复的正常生理现象,但她还是隐隐担心会不会留疤呢…… 吁了口气,她打开浴室的门,边擦头发,边走向客厅,一枚四天未见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轮椅少年侧对着她,停在茶几旁。 他的背挺得笔直,正在和沙发上的魏静讲话,茶几上多出了一大包药,大大小小的盒子装满了塑料袋。 “林柏楠?”袁晴遥喜笑颜开,笑容太大,牵扯到了伤口,她收回嘴角,小跳步蹦了过去。 林柏楠听见呼唤后转过头来。 他的视线精准地定格在了袁晴遥的右脸,小鹿眼中划过一丝吃惊,旋即,眉间浮起褶皱。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袁晴遥语带惊异,魏静挪了挪屁股给她腾出地方,她靠近林柏楠坐下。 “你的脸怎么回事?”林柏楠不答反问。 “我站军姿的时候晕倒了。可能是早餐没吃饱的缘故吧,再加上天气太热就中暑了。”袁晴遥说得轻巧,她拿过茶几上的塑料袋搁在腿上查看,“这些都是什么?” “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林柏楠看见了袁晴遥手背上的淤青。 “这个啊……”袁晴遥不想让林柏楠操心她和于珊珊之间的矛盾,便随口搪塞道,“被旁边的同学不小心打到的。没办法,队列有点挤,难免的事。” “唉,你说说你,参加个军训搞得好像真去打仗了一样!”魏静长吁短叹,再次对林柏楠表示感谢,“遥遥这孩子也不早点说受伤这事!大晚上的药店都关门了,买药都没处买去,家里只备了些治头疼脑热的药,碘伏都过期了。楠楠,幸好你送药过来了,真是帮了大忙了!” “魏阿姨您别客气,应该的。”林柏楠礼貌地回应,眼神再次降落在袁晴遥的右半边脸。 他拿起碘伏,拧开瓶盖,拿出两根医用棉签沾湿,对着袁晴遥说:“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嗯。”袁晴遥很自然地把脸伸了过去。 棉签碰触到伤处,无法避免传来了些微刺激感,有点凉,又有点痛,袁晴遥感觉不舒服便抿住了嘴巴,几乎同时,本就轻柔的触感又细腻了几分。 咫尺距离,林柏楠身上干净清爽的海洋香覆盖了药水味。 他应该也刚洗完澡,而她用了椰子味的沐浴露,她和他凑一块恍若在一望无际的海滩边喝刚摘下来的新鲜椰子。 觉得好闻,她就多嗅了几下。 会长大的喜欢 第66节 然后,她眸子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额角的头发湿了,不晓得是洗完澡头发没干,抑或是…… 着急赶来出汗了? 此想法忽地撞进脑海,袁晴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她这才注意到林柏楠此时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深灰色运动短裤,上半身是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日益变宽的肩膀。 她很少看见他穿短袖,小学时从来没见过,后来上初中了,也只在最热的那几天见他穿过几次夏季校服。至于短裤……她从来没近距离见他穿过。 为什么说“近距离”? 因为她有时候不打招呼就去林家拜访,夏天偶尔能撞见穿短裤的林柏楠,而林柏楠在看见她后,会立马回卧室换上长裤再出来见她。校服裤子无论春夏秋冬又都是长裤,她见到他平常穿出门的私服裤子也全部是长裤……他在她面前都保守得不像话,在别人面前更不会穿短裤了吧? 反正,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欺近看清楚他的腿—— 短裤在他膝盖上方十厘米左右的位置,露出了过度骨感的膝盖,腿部肌肤很是苍白,将毫无生机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腿看着还算正常,可小腿肌肉明显萎缩了。同龄男生拥有发达的腓肠肌,跑跳之时小腿后侧还隆起一座“小山丘”,他一点儿也没有,小腿平整得像被刀切了一样。 最显眼的是,他的右腿比左腿细了一圈。 袁晴遥刹那间反应过来,是初三那次轮椅后翻导致的,也是她间接造成的…… 林柏楠这家伙果然是骗人的! 什么小问题?什么几天就痊愈了? 这显然至少一个月没动过才瘦成了这样! 穿着裤子看不出来,她还真被他蒙混住了! 她的眼尾吊起。 刚想发火,可是眼睛不由自主地接着往下探索,她看见他的板鞋也是随随便便套在脚上的,鞋跟都没提起来,就那样随意地被脚跟踩在底下,袜子也没穿。 以及,她恍然察觉,现在十点半过了,按照林柏楠那“老干部”的作息时间,他应该准备入睡了,但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忽然不生气了。 眼下的种种种种都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就是听到她受伤的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着急到顾不上其他。 心房顿时被一股别样的情绪细密包围,似涓涓暖流汇入体内,又似最敏感处被针扎了一下。 目光流转,她再次凝视林柏楠。 灯光栖息在他脸上,他的面庞柔和异常,内心的触动让她下嘴唇微微抖动。 捕捉到她面容的细小变化,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她:“疼了?我再轻一点?” 袁晴遥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不知为何,她鼻头酸酸的。 * 消毒之后,林柏楠给破皮处涂了药膏,袁晴遥的小圆脸再次变得五颜六色。他认真嘱咐了她注意事项,以及抗炎杀菌、去疤生肌的药膏怎么用、什么时间用、先用哪个后用哪个…… 听完后她点头应声:“好的,小林大夫。” 见伤口处理好了,魏静也放心了,她瞧着俩孩子貌似都有话对彼此说,留下句“你们聊,但别聊太晚了”之后就回卧室休息了。 客厅里,空调出风口发出低分贝的鼓风声,听见魏静关上了卧室的门,林柏楠和袁晴遥不约而同开口: “你为什么没吃饱?” “我妈妈告诉你的?” “……” “……” 两人沉默几秒。 袁晴遥率先回答了问题,她双手撑着沙发边沿,塌着肩膀,一通吐苦水:“哎呀,我今天睡过了!这几天我爸爸不在家,妈妈要看早自习,没人叫我起床了!我本来就是起床困难户,再加上军训消耗体力,五个闹钟都吵不醒我!我早晨起个床跟灵魂出窍似的,我的大脑以为我起来了,但我的身体还躺在床上!” 她瘪了瘪嘴:“所以咯,起晚了就来不及吃早餐了。” 林柏楠陷入沉思,俄而,他正言厉色开口道:“不舒服为什么不提前打报告?” “来不及了……”袁晴遥像只小猫细细软软地哼唧了一声,不再纠结受伤的事,她转而继续填补好奇心,“该你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摔伤了?是我妈妈告诉你的?” “不是。” “那就是韵来说的喽?”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我还得从别人那里知道?” 林柏楠没有正面回答,袁晴遥却从他的反问句里听出了肯定的意思,还有几丝埋怨的意味。 袁晴遥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才感动了没几分钟,他就又开始凶巴巴地数落她了! 她抄起一个靠枕扔了过去,不满地叫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嘛!” “袁晴遥,你可真是个乌鸦嘴。”他接住靠枕,回想起报道那天她说过的话,真可谓一语成谶。 把靠枕平放在腿上,林柏楠手肘撑了上去,他身体前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用一种袁晴遥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她看…… 是浓厚的疼惜中夹杂着些许的无能为力。 少年的心都在滴血了,傻乎乎的少女却被盯得慌了神。 在她的理解中,他那眼神就像医术高超的医生哀痛地望着病床上垂死挣扎的病人…… 表明她快没救了! 袁晴遥惊慌地抓起茶几上的小镜子,声音颤抖地失了音调:“你你你……怎么那样看着我?!我是不是破相了?我毁容了吗?我要不要挂整形外科啊?” 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林柏楠深感无语:“……” 他闭了闭眼睛,调整好情绪,换上平静如水的神色:“没那么严重。你没破相,也没毁容,面部擦伤挂皮肤科或者普通外科,你怎么连挂号都不会?” “不会就不会喽!我去医院看病就找你或者林叔叔,反正你们会帮我安排好。”袁晴遥不以为意,她照着小镜子咕咕哝哝,“我不是疤痕体质,应该不会留疤吧?都说女孩子的脸蛋很重要,留疤了以后没人要了……” “因为一点疤痕就不要你了,这种人不处也罢。”林柏楠听不下去了,打断道,“真正喜欢你的人又不在乎你脸上有没有疤。” 袁晴遥凝神细想一番,觉得蛮有道理,但又想到了些什么,一本正经地反驳:“韵来教我了,韵来说你们男人最会忽悠人了!说什么胖了丑了老了都矢志不渝、绝无二心,可要是女人真变成了那样子,你们早跑了!” “你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也有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一直坚定地喜欢你。” “哪有那么好的人?” “有。” 她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他双唇翕动,凝望着她深深地吸气,封藏的真心悄咪咪地敞开了一角,却又在她漫不经意的神情中给掩了回去…… 显然易见,她根本没把这场对话放在心上。 他关上秘密之门,忍住失落感,扯了句敷衍话:“就看你找不找得到了。你眼光那么差,估计够呛。” 她皱了皱鼻子,心情倒是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林柏楠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呢? 裹头发的干发巾差不多被空调吹干了,袁晴遥不打算和林柏楠掰扯,她取下干发巾,甩了甩长发。 一缕冷风吹到了头皮,凉飕飕的,她便问:“客厅开了空调,你冷不冷?” 说着,她伸手去探林柏楠小腿的温度…… 手掌还没检测到冷暖就被他一把推开。 他瞪着她,面带薄怒。 她怏怏不快,又有些尴尬,发起了小脾气:“干嘛呀?不就摸了一下小腿至于生气吗?搞得我像耍流氓一样!” 闹情绪归闹情绪,袁晴遥不想留下隔夜仇,她向林柏楠发出了示好信号。她把脚搭上他腿上的靠枕,语气放软说:“喏,我的腿给你摸一下,我们就算扯平了。” “……” 白花花又滑溜溜的少女腿令林柏楠的表情登时变得古怪。 袁晴遥穿着睡裙,睡裙本就不长,此刻还缩到了大腿中部,她两腿因为抬腿的动作而分开,裙底那黑洞洞的神秘空间若隐若现且就像强力磁铁具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感性教唆他深入探索,理性警告他做个正人君子…… 最终,天平向理性的一方倾斜。 林柏楠别开头,抬起两手掀开靠枕,袁晴遥的腿被连带着扬了下去,他揶揄道:“袁晴遥,你都十五岁了,你行为举止怎么还像个小学生?” “我哪里像小学生了!”袁晴遥不服气地回嘴。 她毫无意识自己挺起了胸脯,而林柏楠在瞄了她的胸口一眼之后神色加倍古怪。 他挪开视线,上拉轮椅手刹,脖子硬得莫名像落枕:“……我回家了,你跟魏阿姨说一声我走了。” “哦。” 这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 心里念叨着,袁晴遥关上了门,眼睛往下看打算扭上保险锁。 不低头不知道,一低头吓一跳! 她的小脸蛋猛地涨红,色彩直逼伤口的鲜红,她懂了林柏楠怪异的表情和行为是为何而起! 因为她洗完澡后…… 没、穿、内、衣! 第43章 一见钟情 那天晚上临睡前, 袁晴遥收到了林柏楠的消息:【你睡觉手机关静音吗?】 她回复一条:【不关,你半夜要给我打骚扰电话?】 会长大的喜欢 第67节 他即刻传来:【嘁,我没那么无聊。】 指向不明的消息袁晴遥不甚了了, 她没有深究, 回了句“晚安”之后, 关闭了聊天界面,正打算退出账号, 联系人一栏亮起了红色的数字“1”…… 是一条好友请求。 她点开好友验证,附加消息中附着一行字:【我是冯胤懿。我听说你军训的时候摔伤了?想问问看你要不要紧?】 冯胤懿? 突如其来的好友申请令袁晴遥心下意外, 她盯着手机屏幕眨巴眼睛:冯胤懿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班又不在学校前院军训,莫不是她今早一摔还在全年级摔出名了?! 袁晴遥自己吓自己。 她赶紧通过了好友请求,急吼吼地编辑问题发过去, 找冯胤懿确认她的糗事是不是全年级都听说了? 冯胤懿发来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外加一段:【哈哈,没有啦,你别担心!我有个初中同学和你一个班,我找他问的。】 袁晴遥心里踏实下来,又和冯胤懿聊了几句。说完全没有芥蒂是假的, 和曾经的“小霸王”心平气和地寒暄总觉得怪怪的, 不一会儿,她结束了话题。 放下手机, 脑袋一挨枕头困意便席卷了大脑,她进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 魏静出门前把袁晴遥从床上拽了起来,千叮咛万嘱咐袁晴遥赶紧起床, 别再睡过了:“起来了!不许再睡了!” 袁晴遥迷迷糊糊地应:“唔……” 魏静摇晃袁晴遥的身子:“赶紧洗脸刷牙去!” “好……” “醒一醒, 妈妈要出门了。” “嗯……” 嘴上这么应承着,但是待魏静走后, 袁晴遥一头扎进被窝,又失去意识了。 然后,卧室中上演的场景和头一天如出一辙—— 闹钟第五次被关闭,分针在表盘上一格一格转动,而少女仍值酣眠。 不知道几时几分了,蓦然,一道悠扬的乐曲声响彻卧室,叨扰了袁晴遥的美梦…… 是手机响了,她闭着眼睛在枕边摸索。 乐曲坚持不懈地响着,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手机,她接通电话把手机贴到耳边:“喂……” 她的声音染着晨起之时的沙哑,而电话那头的少年音听起来清澈又精神:“醒一醒,该起床了。” 嗯? 袁晴遥撬开沉重的眼皮,瞅一眼手机屏幕,那个她最熟悉不过的联系人纳入眼底:“……林柏楠?” 又惊又喜让瞌睡虫们跑了一半。 她掀开被子,从被窝里出来,伸了个懒腰,声音带着笑意继续讲电话:“原来你昨天晚上问我睡觉关不关机是要叫我起床呀!” “七点四十了,你不想迟到的话就动作快点。”做好事不宣扬的林某人没有正面回应,他换上硬邦邦的语气,还不忘叮嘱,“早餐吃饱一点,记得带几块巧克力,休息时补充补充体力,还有洗脸的时候别用力擦伤口……” 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林柏楠的絮叨,他停顿一下:“你笑什么?” “我心情好嘛!”袁晴遥回复道,被关心了当然心情晴朗了,她穿上拖鞋,为了节省时间,她打算边聊边洗脸刷牙,“林柏楠,我感觉你有时候人还挺好的。” “……什么叫有时候?!” “嘿嘿,我纠正一下,是大多数时候!” “算你有点良心。” “对了,你又不军训,怎么起这么早?” “我不早点起来,某人又要睡过头了。” 她更开心了,嘴咧得伤口都开始痛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袁晴遥的哼唧,决定不打扰她洗漱了,“林家长”又交代了几句需要注意的,最后说:“中午军训结束后来校门口找我,我有东西给你。” “能顺便请我和韵来吃饭吗?” “可以考虑。” 袁晴遥知道林柏楠没拒绝就是答应了,她避开伤口轻轻地在皮肤上搓着洗面奶,音色有如花朵上的晨露:“林柏楠,你可不可以多带点钱呀?我想吃贵的,行吗?” 怎么可能不行? 她的声音太过挠耳可爱,林柏楠假装冷酷:“……哦,挂了。” 挂断电话,魏静的电话就打来了:“遥遥,你刚跟谁通话呢?一直正在通话中。” 她如实相告:“妈妈,我刚和林柏楠打电话呢。他怕我又睡过头就打电话来叫我起床。” 魏静默了默,似是若有所思地说:“哦,妈妈也担心你又做美梦去了就打电话叫叫你……快洗漱吃早餐吧,别迟到了。” * 早上的军训舒服得不可思议。 可能是怕再有学生中暑晕倒,训练场地改到了树荫下,避开了太阳光直射,一早晨舒爽清凉。 袁晴遥则成了“功臣”。 不少同学来关心她的伤情,新结交的几个朋友休息时间还给她投喂各种小零食,她甚至收到了冯胤懿的一板德芙巧克力和一瓶冰红茶。 巧克力和冰红茶是冯胤懿托初中同学交给袁晴遥的,说他以前抢了不少她的零嘴,现在慢慢赔给她……袁晴遥觉得就应如此,吃了她的就该给她“吐”出来! 所以,她欣然接受了。 而今早最大的喜讯则是—— 于珊珊换了位置,站到了袁晴遥后面的后面,没人踩袁晴遥的鞋也没人打她的手了! 心情舒畅,时间在感知中加快了流速。 一转眼,午休时间到,袁晴遥挽着何韵来的胳膊,两人小跑到校门口。 林柏楠在门口的保安亭等她们。 他穿着米咖色的棉麻长裤和米白色的t恤,因为晒,他还戴了一顶棒球帽。在一众绿色迷彩服中,他特别显眼,而他在大差不差的人流之中,几乎没费力气就找到了袁晴遥。 看见他,两个少女跑了过去。 何韵来自从军训以来就没见过林柏楠,她开口打趣道:“嗨,帅哥,好久不见。” 林柏楠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转头问袁晴遥:“你……们想吃什么?” 少女们异口同声:“必胜客。” 三人来到学校附近新开的必胜客。中午时分,顾客不算多,他们找了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了下来,披萨、牛排、意面、鸡翅、蛋糕、饮料……点了一大堆。 林柏楠请吃饭,袁晴遥从来不客气,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吃多少点多少,反正“林少爷”挺有钱也很大方。但这种行为仅限于和自家人或者林家人,别人请客她不会这样,别人请客的话,她点菜时会考虑价格和数量。 等上餐的空档,林柏楠掏出一张单子递给袁晴遥。 袁晴遥接过单子一看,“诊断证明书”几个黑体加粗大字赫然印在单子的开头,下边紧接着是她的个人信息和日期。 再往下看是临床诊断部分,写着一段专业术语:【右面部软组织擦伤,右眼肿胀,伴有头晕头痛,恶心呕吐,硬膜外血肿,严重者可出现昏迷清醒再昏迷症状。】 “我有这么严重?!”她吓得花容失色。 “笨蛋。”袁晴遥老实得令林柏楠感到无语,他压低声音说道,“不写严重点你怎么拿去请假?” 诊断单不算捏造的,只是有些夸大,他用手指了指,示意袁晴遥看这里,他所指的地方写着:【建议:全休三天。】 一瞬间,在袁晴遥眼中,这张普普通通的纸摇身一变成了沾着金粉的绫罗绸缎,让她移不开眼。 这是—— 病、假、条!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搞一张病假条?对于高中生来说,病假条是仅次于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称心成绩单的存在了吧! 她感激涕零,双手握住林柏楠的手,扣得很紧,一张嘴便是一句不得了的话:“林柏楠,我今天超级喜欢你!” 少女软乎的小手和灼热的目光,须臾之间烫红了少年的耳尖,潮红色甚至有向面颊蔓延的趋势,他慌张地抽出了手。 唯一的遗憾…… 是她口中的“喜欢”,并非他期待的那种“喜欢”。 “我看看!我看看!”何韵来伸脑袋过来凑热闹,羡慕之情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天呐,这也太棒了吧!哎,林柏楠,你给我也搞一张病假条呗?” “韵来,你哪里不舒服吗?”袁晴遥关心道。 “我……四肢无力,神经衰弱,气血不足,食欲不振。”何韵来想了想,胡扯一通。 林柏楠平复好悸动的心情,丢来一个淡漠的眼神:“你要不也脸朝地摔一跤?我改个名字你也能用了。” 何韵来的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不过她不气不恼,她早就习惯林柏楠这小子的区别对待了! 又聊了片刻钟,餐点上齐了。 大口吃披萨的时候袁晴遥才想起来自己的嘴角破了,她委屈巴巴地将嘴巴张开一道小缝,试着把披萨塞进口中。 刚吃了一小口,一个盘子倏然递到了她的面前,盘子里盛着一块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披萨。 这位“好心人”自然是林柏楠了。 袁晴遥拿起叉子插了一块送到嘴里,大小刚刚好。 她感动得稀里哗啦,她袁某人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功大德这一世才交了一位这么好的朋友! 一块披萨当然不够饱腹,袁晴遥冲着林柏楠抛去了殷切的兔兔眼:“林柏楠,你再帮我切两块披萨吧,我好饿!还有还有,牛排也切一下,好不好?” 她亮晶晶的眸子潮湿又明清,还小幅度地扬起唇角,笑得他根本无法抗拒…… 于是乎,林柏楠有求必应。 他一边给袁晴遥搞服务,一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冯胤懿这几天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呀。”袁晴遥吃着东西,声音含糊。 “那……他有没有奇怪的举动?” 会长大的喜欢 第68节 “奇怪的举动?” “比如,对你很殷勤之类的。” “殷勤?”她思忖,觉得今早的巧克力和冰红茶只能算作补偿,算不上殷勤,便回答道,“也没有呀。” 林柏楠微微颔首,似乎松了口气。 美滋滋地吃下了第二块披萨,袁晴遥想起了军训第一天她对于珊珊放的狠话,她擦了擦嘴,问:“林柏楠,你期中考试能考全校第一吗?” 林柏楠切着第三块披萨,没直接回答能还是不能,他猜,还猜得七八不离十:“你拿我和别人打赌了?” “算是吧。” “和于珊珊?” “……你怎么知道?!”袁晴遥吃了一惊,怕林柏楠听了之后会难过,她就没跟他提及过于珊珊的事。 既然她没说过,那么就是…… 袁晴遥目光转向何韵来,只见何韵来眼神闪烁,心虚地闷头大口吃饭。 半晌,何韵来憋出一句:“我就……提了一嘴!我没说那么详细,真的!” 何韵来没有撒谎,她真的一笔带过—— 袁晴遥摔伤那天,她在告知林柏楠此事时顺口说:“你们班那个于珊珊跟有疯狗病似的,当心她咬你!小心点,别让遥遥跟着你遭殃了!” 只是聪明如林柏楠,他一琢磨便知道事情原委。 知道就知道吧,也不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再说了,正式开学后于珊珊肯定不会给林柏楠好脸色看,这份恶意林柏楠迟早感受得到。 如此一想,袁晴遥打开天窗说亮话:“林柏楠,于珊珊她因为嫉妒你所以讨厌你,怎么办?” 听闻,林柏楠的小鹿眼里裹挟上了几分促狭,他把切好的披萨放到袁晴遥的面前,语义玩味:“那就让她更讨厌我。” 那天,吃完必胜客,袁晴遥就跑去赵成刚的办公室请假了。 多亏了林柏楠的诊断证明书,袁晴遥捡了两天假期,她抱着猫咪抱枕美美地睡了两天。 * 几天后,高一正式开学。 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是蒋玲的英语课。 虽然袁晴遥时常会去林家请教蒋玲英语题,但真正以师生身份传授与接收知识,还是头一次。 不得不承认,蒋玲在授课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智慧女性的夺目魅力。而且,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哪怕如今四十有余,也风韵犹存,不输当年的风采。 一整节课,赏心悦目。 课下,蒋玲刚走出教室,袁晴遥便兴致盎然地同林柏楠分享起这堂英语课的感受。 没说两句,一个圆乎乎的身影站到了袁晴遥的边上,来人还俏皮地拍了她的肩头一下:“遥遥,去厕所吗?” 袁晴遥扭过头,周明娜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展颜一笑:“好呀,小丸子。” 她站起身,心想:要不介绍周明娜和林柏楠认识吧?说起来周明娜和林柏楠还挺有缘分的,周明娜坐着林柏楠的座位,林柏楠占着周明娜的位置。 揣着这个想法,袁晴遥扯林柏楠的衣袖,示意他好好表现。 林柏楠了然,他觉得认识新的人很麻烦,但还是乖乖听话,把头转了过来。 同一时间,周明娜向林柏楠看了过去—— 倏尔,“小丸子”掉进了月老的染缸,通身浸成了粉红色! 她嘴巴张得老大,却呼吸不能,似是在爱情的海洋中溺水! 袁晴遥没觉察出异样,她声音轻快,介绍道:“林柏楠,这位是周明娜,外号小丸子,初中在六中念的。小丸子,这位就是我的发小,林柏楠。” “嗨。”林柏楠轻声打招呼。 “……” 周明娜不语,兀地往前踉跄一步,是丘比特的箭从她身后射入! 她肉眼可见越来越红,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林柏楠的问好,然后,迈着机械的步伐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也不提上厕所的事了。 第44章 怦然心动 早上第三节 课下, 是长达半个小时的大课间,高一至高三年级的学生在操场集合,先做课间操, 再各班带队, 绕操场跑两圈, 剩余时间学生自行安排。 重点班平时做操跑操以及体育课的队列都固定好了,和军训时差不离, 袁晴遥的前面还是周明娜,旁边是张莹, 于珊珊在她后面的后面。 广播里,铿锵有力的洪亮男声在整个校园扩散回荡:“第三套全国中小学生系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 现在开始!” 袁晴遥跟随旋律活动四肢, 踏着节奏点做出动作,她每次转向前方都能看见周明娜扭着脖子,朝后看她。 周明娜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时而又像少女怀春般娇滴滴地捂一下嘴巴,她一直望着袁晴遥, 显然有话要说…… 这个“小丸子”从第一节 课下就不太对劲。 * 课间操结束, 体育委员喊着口号带领重点班的学生跑圈。 跑步的时候周明娜都要回过头来看,袁晴遥双手托着她的背, 让她注意看路,别摔倒了。 跑着跑着,周明娜按捺不住了, 为了方便和袁晴遥讲话, 她和张莹交换位置,蹭着袁晴遥的肩膀, 满眼兴奋:“遥遥!你怎么没说你的发小是个超级大帅哥啊!” “超级大帅哥?”夸张的形容词惹得袁晴遥不由得抬高嗓音跟着念了一遍。 她眼带吃惊看向周明娜,周明娜则一脸实诚,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愈加惊讶了。 “对呀!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还好吧。” 见袁晴遥不以为然,周明娜鸣不平,齐刘海也跟着主人激动得开了叉:“林柏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遥遥你暴殄天物!难道帅哥看久了会变得不帅吗?” “……会吗?” “你呀!”周明娜用手指戳戳袁晴遥的胳膊,一边跑步一边闲聊让她话语的起承转合夹杂了喘息声,但她还是神采奕奕的,“其实吧,我在听你说林柏楠行动不便需要坐轮椅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那种身体变形、面黄肌瘦的样子,会看起来很可怜呢!没想到今天早上一见……” 周明娜抿了抿嘴唇,脸颊又荡起羞答答的粉红色:“他简直就像个拍画报的明星,不不不,他比明星还帅呢!” “有那么帅吗?” “当然啦,他如果是个健全人,不知道是多少女生的初恋呢!” “他坐轮椅也是你的初恋呀。”张莹扭头笑着打趣。 周明娜捶打张莹的后背,嘴里反复念叨着“讨厌啦”。 “……”袁晴遥遁入沉思。 林柏楠…… 比男明星还帅了? 她不否认林柏楠的颜值从小到大都在标准之上,人群之中他那张脸的确很显目,但是也不至于惊艳到能当小女生心目中初恋的程度吧?至少她的“初恋”献给了u-know欧巴。 “小丸子,你知道东神的u-know吗?u-know欧巴可比林柏楠帅多了!”袁晴遥眸子里闪着湛湛光亮,她没再去细想林柏楠到底帅不帅这件事,兴冲冲地跟周明娜安利起了偶像。 “我不追星!我不听!我不听!” “听嘛!听嘛!入股不亏!” 周明娜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可眼看袁晴遥要一发不可收拾了,她赶紧拉张莹的衣服,示意把位置换回来。 而袁晴遥不知放弃地在周明娜的身后不停念叨,穷追不舍,嘴巴都快要贴到周明娜的耳朵上…… 追星女孩在向朋友安利自家偶像的时候,就是这么卖力又张牙舞爪! * 跑完操,三个小女生去小卖铺买零食吃,一人买了一根烤肠,袁晴遥还给林柏楠带了一个面包。 林柏楠自从受伤后就成了个“药罐子”,胃药、钙片、维生素之类的需要长期服用。 他一般错峰服药,这会儿,到了他第二波吃药时间。空腹吃药伤胃而且不舒服,袁晴遥会帮他买点垫肚子的吃的,这也是她从小学保留下来的习惯。 付钱的时候,周明娜眼睛盯着面包,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林柏楠喜欢吃这种口味的面包……” “不是哦。”袁晴遥接过老板找的零钱,揣进裤兜,纠正道,“我随便买的,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哪种面包,他没要求过,我就买什么他吃什么喽。” “那他喜欢吃什么?” “虾。” “还有呢?” “唔……”袁晴遥有点被周明娜的追问难住了,印象中林柏楠对食物几乎没有热情,她开始在记忆中检索,旋即,回答道,“他喜欢吃茄子。” 周明娜像是获得了珍贵情报般喜出望外。 三人都付完钱了,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周明娜挽着袁晴遥和张莹的胳膊,打开了话匣子:“遥遥,林柏楠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袁晴遥一边吃烤肠,一边回复。 “遥遥,你和林柏楠不是一对吗?”张莹推推眼镜,看了过来,脸上写着疑惑,“初中同学都说你们从小就开始交往了,说你们住在一起,还结了娃娃亲。” “太离谱了吧!什么年代了,还结娃娃亲?!”没咽下去的烤肠堵在了喉咙,袁晴遥捶了捶胸膛,大声澄清,“你们都误会了,我们没住一起,我们只是小时候住同一栋楼!我和他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没别的关系了!” 张莹半信半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段对话让周明娜吓了一跳,她连声向袁晴遥核实:“你们真的不是一对?真的吗?真的吗?” 袁晴遥举起三根手指头保证:“千真万确。” 周明娜擦了擦鼻尖上被吓出来的汗珠,笑得憨厚,音色腼腆得犹如蚊子在叫:“那……林柏楠他有喜欢的人吗?” “哪种喜欢?” “当然是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啦!还能是哪种喜欢?” “那种应该没有吧,没听他说起过。”袁晴遥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复,继续吃烤肠。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会长大的喜欢 第69节 “不知道哎,也没听他提起过。” “他有喜欢的女明星或者动漫人物之类的吗?” “好像没有,他不关注明星,动漫他也不怎么看。” “他之前喜欢过的女生呢?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哎……” 袁晴遥一问三不知,她和周明娜双双愣住。 周明娜觉得难以置信,扯开了嗓门问:“遥遥,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们不是发小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从来没问过他吗?你都不好奇吗?” “……” 面对周明娜连珠炮似的发问,袁晴遥蓦地思绪纷乱。 倏然一瞬,她发觉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林柏楠。 关于林柏楠理想型的问题,她没有敷衍了事,没有刻意隐瞒,她真的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和他明明从出生起就认识了,后来更是像彼此的影子一样密不可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没了解过他的少年心事。 她不好奇吗? 她好像真的不好奇。 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异性多投来一个眼神都会心潮澎湃,而袁晴遥的情窦却闭合得彷如用混凝土浇筑的模具,每一个缝隙都被封死了。 她不关注学校里少男少女的粉红情愫,何韵来跟她聊绯闻八卦,她饶有兴致地听,但仅仅是单纯地听并不过脑子,那些“谁喜欢谁”、“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为谁争风吃醋了”……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更不可能去打探林柏楠的心意了,因为她不知道这是否属于他的敏感话题。 她打心底不觉得他比其他男生差,但他本人不见得这么想,她若是问了,会不会惹他不悦,又会不会引他自卑? 所以,她从来没问过他。 “小丸子,我真的不知道。”袁晴遥如实坦白。 “遥遥,好遥遥!”周明娜抱袁晴遥的胳膊抱得更紧,她连续眨着眼睛放电,恳求道,“你帮我问一问,好不好?” “这个嘛……” “求你了!” 袁晴遥面露难色,可周明娜看上去迫切得就差给她跪下了,她思量片刻之后,缓声送出一句:“好吧,我帮你问问他……可以让他知道是你想问的吗?” 周明娜红着脸点头,撞了撞袁晴遥的肩膀:“遥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再帮我美言几句?” 张莹被逗笑了:“小丸子,你好主动啊!” 连袁晴遥如此迟钝的木头脑袋都看出来周明娜的春心萌动了,那时她的心里没掀起什么波澜,她反倒认为有人爱慕林柏楠是件好事,这样一来,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会对他好的人。 袁晴遥大气地回应:“好,包在我身上!” * 历史课上,历史老师正在谈古说今,带领学生把古今中外的重大历史事件梳理一遍,先大概形成一个时间轴,方便日后学习。 高一的第一堂历史课没什么太过重要的内容,袁晴遥把一张便签条藏在笔袋里,偷偷地往里边看。 便签条是周明娜写给她的,上面列着十几条问题,全部是用来探索林柏楠的—— 生日、星座、爱好、家庭成员,喜欢的歌手、电影,心仪的女生类型……个人信息相关的问题袁晴遥可以帮林柏楠回答,包括他的兴趣喜好她都是知晓的,但理想型就得问他了。 方才的大课间没来得及问,他不在座位,她把面包放在了他的桌上。快上课了,她没等到他的人,等来了周明娜颠颠地跑过来塞给她这张便签条。 然后,上课铃声响了,林柏楠才回到教室。 理想型啊…… 该怎么开口呢? 袁晴遥苦恼地托腮思考,往右手边瞥了一眼。 气温抓住了夏天的尾巴,顽皮得不肯入秋,因为热,林柏楠的校服敞开。 他里面穿一件浅蓝色t恤,似天空般清爽干净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 他专心做着笔记,左手写写停停,手中的黑色中性笔偶尔灵活地在指间跳跃,从食指翻腾到中指、到无名指、到小指……打转一圈后再次回到食指。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腕戴着檀木手串。 下颌骨流畅的线条中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棱角,让他的侧脸看起来不似男孩幼态,也未及成熟男性硬朗分明,鼻子嘴巴下巴也好看得无可挑剔,皮肤薄透到针刺可破。 小鹿眼下垂望着书页,深邃的眼尾仿佛自带眼影效果,隔着过道都看得出来他的睫毛密长。 倏尔,那澄澈的瞳孔微微转动…… 下一秒,他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袁晴遥咻地转过了头! 她做贼似的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中的中性笔点了点脑袋,还假模假样地翻了几页历史书。 正值中午十一点,她不知道自己是热了还是饿了,还是出于别的不知名的缘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乱腾腾又痒乎乎的感觉,以及……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耳边老师的讲课声越来越微弱,眼前同学们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身处的这个空间,只有自己和林柏楠是清晰的,她鬼使神差地只想往右手边看。 于是乎,她又看了过去—— 他仍在认真听讲。 窗帘恰时随风轻微荡动,阳光惬意流淌,少年的脸上印出了斑驳的光点,他没有躲开,任由光濡染脸庞。 他的背挺得很直,脖颈白皙修长,身上谴倦着一种清冷感,沉冷的、安静的,像只精心雕刻的人形娃娃。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袁晴遥联想到了公交车站旁卖杂志的小店里5块钱一本的言情小说封面。 她忽而发现,周明娜对林柏楠的形容…… 是准确的。 第45章 理想型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林柏楠就要把她的眼珠子吃掉了! 袁晴遥拼命想移开视线, 可不知为何,眼睛就是不听话地牢牢黏在他的脸上,心跳愈渐加快。 眼满脑乱之即, 林柏楠皱着眉头轻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白森森的半截粉笔头立上她的课桌, 一个穿衬衣西装裤的人影站到了她旁边。 “……袭击的历史意义是什么?我刚刚讲过的,麻烦这位女同学重述一遍。”历史老师一手捧着书, 一手捏着粉笔敲击桌面,严肃地盯着她。 袁晴遥蹭地站起来, 心脏怦怦乱跳。 一瞬的慌乱过后,她绞尽脑汁思考:“代、代表了现代工业革命的智慧结晶,为人类生活带来了质变, 使得千千万万的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让人们能更轻松的清洗衣物,成为了现代家庭不可或缺的必备品,也是人们生活品质大大提升的显著标志。” “……” 教室里兀然一阵静默。 连历史老师都被这番回答整懵了:“……你说什么?” 袁晴遥紧张地扯着校服衣摆,战战兢兢地反问:“老师,不是您让我回答洗衣机的历史意义吗?” 同学们的爆笑声四起。 她的脑子越发混乱, 老师和同学奇怪的反应让她不知所可。 她下意识朝右边投去视线, 居然看到林柏楠左手半握拳状,拳靠在唇边, 而唇畔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在掩嘴偷笑! “我问的是偷袭珍珠港的历史意义!珍珠港被袭击,袭击!什么洗衣机?!”历史老师汗颜,右手扶额摆了摆头, 哭笑不得, “你倒好,驴唇不对马嘴, 但说的还挺有模有样。” “……” 前半截问题她压根就没听到…… 挖个洞把袁晴遥埋了吧!!! 历史老师没有为难袁晴遥,老师压手掌示意她坐下来,重新回到了讲台:“来,同学们,集中注意力了,我们继续梳理中国近现代史……” 袁晴遥坐回椅子,脑袋蒙到升天。 开学第一天就闹了笑话,她苦唧唧地将小圆脸藏进了校服衣领,从头到脚红得像煮熟的大虾,心脏依旧猛烈地跳动着好像在放鞭炮。 而右侧的少年用余光悄悄地描摹她红扑扑的耳朵和脖子,情不自禁笑意渐浓。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明目张胆地偷看”自己,但此刻他眼里的她更可爱了。 日后回想起来,她那日狂轰乱炸般的心跳…… 不知暗藏了几分的怦然心动? * 下课后,袁晴遥哭丧着脸,后半段的历史课她也没听进去,羞臊感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笔记本还是空白的,老师的板书也被值日生擦掉了。 她偏过头呐呐地对林柏楠说:“林柏楠,你的笔记借我抄一下,我上课走神了,什么也没记到。” 林柏楠把笔记本扔到了袁晴遥的课桌上。 他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灼灼的目光,他很想直白地问她,干嘛盯着他看?但又怕自作多情,便旁敲侧击:“笨蛋,刚开学就不好好听课了,你上课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袁晴遥默了一下。 面带纠结之色,她从笔袋里掏出周明娜写的那张便签纸,捏在手里。 侧着身子面对林柏楠,她开口问:“林柏楠,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哦。第一个问题,请问,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我为什么非得喜欢玫瑰?”林柏楠一时搞不清楚袁晴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会长大的喜欢 第70节 袁晴遥心想也是,跳过,继续往下问:“你最喜欢的电视剧女主是哪个?” “没有。” “女明星呢?” “没有。” “有趣的灵魂和漂亮的皮囊你选择哪个?” “漂亮的灵魂。” “漂亮的灵魂……”袁晴遥在便签条上做标注,才写了两笔,一只纤手抽走了便签条。 只见林柏楠探身过来,一手撑着袁晴遥的桌子以保持身体的稳定,一手拿着便签条端详。 扫了两眼,他投来满不在乎的眼神:“你帮周明娜问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袁晴遥讪讪地笑了笑,从林柏楠手中夺回便签条,大落落说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是想问问,林柏楠,你有喜欢的人吗?” “……哪种喜欢?” “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少年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震荡。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抓着课桌借力,坐了回去,留下侧脸给她:“周明娜好奇的?” “对呀。” “那你好奇吗?” “我……”袁晴遥本来是不好奇的,但一节历史课上完她忽然也对林柏楠的心事饶有兴趣起来,她遵从内心的声音回答,“我也好奇,我也想知道。”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闲聊从林柏楠的口中抛出。 没有转头去与袁晴遥对视,他微微垂眼,绷直的脊背和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的双手,吐露出了内心的不安分。 而袁晴遥听闻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抱怨:“哇!你居然问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不知道我喜欢u-know欧巴吗?你对我也太漠不关心了吧!” “……” 林柏楠无语地往左边斜睨一眼,继续试探:“除了那个欧巴,现实生活中或者你身边……有你喜欢的人吗?我是说,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当然没有喽,有的话我就告诉你了。” “……” ……确实。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再次试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的意思……你想找什么样的男生做男朋友?” “u-know欧巴那样的。” “一定……要那样的吗?” “这个嘛……”她拖着腮帮子左思右想,回答得出奇认真,“我期望是的。但说实话我不确定,我没想过这些,现在的年纪也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吧?” 他骤然烦闷,话题突转,问道:“有人喜欢我也没关系?” 她回答得很爽快:“有什么关系,被别人喜欢是好事呀。” “……有人想和我谈恋爱也没关系?” “这不行。”袁晴遥慎重地思量了一番,“虽然我觉得谈恋爱不会影响你的学习成绩,但蒋阿姨应该不允许你早恋,不过呢,你要是有心仪的女孩子,你们可以先做朋友,互相督促好好学习、考好大学,等高考结束后再在一起呗!你放心,我帮你打掩护,我很讲义气的。” 句末,她还真诚地笑了一下。 “……” 理所应当的口气和态度,使得林柏楠的眼眸彻底垂下,他盯着桌面看,用眼皮来遮挡眼底漫出的失落与暗淡。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袁晴遥顿觉话题跑远了,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只顾着考虑怎么向周明娜交差,丝毫没察觉到林柏楠的低气压,接着完成任务:“林柏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两个字,语气凉凉的。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没有。” “那……有没有看得顺眼的类型?” “没有。” “林柏楠,你别考大学了,你直接出家吧!”袁晴遥瘫坐在椅子上,花季少男对异性没半分兴趣简直匪夷所思,猛地,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大惊失色,“你你你不会……” “我不喜欢男的!”他抢先一步回答。 小心思被看穿,袁晴遥有些难为情。 她吐了吐舌,笑着去安抚一脸愠怒的林柏楠:“哎呀,我就那么小小地想了那么一下下就被你发现了!嘿嘿,你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她笑容怪怪的,又接着发表看法:“我最近看了不少东神的同人文,耽美那种。林柏楠你知道耽美吗?就是两个男孩子的爱情,我觉得还挺危险又迷人的,搞得我都想动笔写一写了!所以说咯,你要真是同性恋其实也没什么的,我支持你自由恋爱!” 林柏楠:“……”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想搭理她过。 此时,一个同班的男生拿着一瓶饮料和一包薯片走了过来。 男生把零食放在袁晴遥的桌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转告道:“袁晴遥,这是冯胤懿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让我再顺便问问你的脸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开始蜕痂了。” “你可以指定零食饮料,他明天送过来。” “这么人性化?我明天想吃锅巴,饮料随便。” “你们直接见面不好吗,老让我传话递东西……” “那你让他直接来找我。真是的,我还能吃了他不成?他干嘛要麻烦你呢?”语间,袁晴遥已经把薯片包装袋撕开,递到林柏楠手边,让他吃第一口,“喏,吃薯片。” 林柏楠的神色中晃过一丝震惊。 随即,他半眯起眼睛,语调染上怒意:“……你为什么收他的东西?” “冯胤懿说要把小时候抢我的零食还清。”袁晴遥抖了抖薯片,示意林柏楠一起吃,“他也抢过你的吃的,咱们一起吃回来。” “你之前就收他的东西了?” “对呀,怎么了?” “……” 林柏楠气得胸口又闷又疼! 他不是袁晴遥那种不记仇的人,况且,赔礼道歉,一次性买一大包零食不就好了?跟挤牙膏似的每天挤一点、每天挤一点……安的什么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霎时间,惶惶不堪的愤怒,以及刚才仿佛失恋了一般的难过占领了高地。 林柏楠一把抓起薯片袋,胳膊一抬,干脆利落地将其丢进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 收回视线,他用近乎警告的口吻冲袁晴遥说:“袁晴遥,你是乞丐吗?来者不拒?你不许再和冯胤懿有来往,也不许再收他的任何东西。” 袁晴遥吓了一跳! 她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气鼓鼓地嚷嚷:“你好端端的骂什么人啊!我也不打算和他深入来往,但是吃的不收白不收嘛,况且他本来就……” 在林柏楠愈渐冷峻又怫然的表情中,袁晴遥妥协了:“……好嘛好嘛,我听你的就是了,讨厌鬼!” 她理不清林柏楠又在气什么,只感到一肚子委屈,他发火貌似从来不讲明理由。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段话就好比拿着棍子在她的肚里搅啊搅,她听着莫名更难受了—— “袁晴遥,你不是问我理想型吗?我现在回答你,我喜欢个子高的、腿长的、脸不圆的、气质成熟的、有女人味的,别一天天从内到外都像个小学生。” 他在置气,净捡着同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说。 她滞了一下,站起身,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谢、谢、我、知、道、了!” 那节课间,林柏楠没吃袁晴遥给他买的面包,他叮呤咣啷倒出一把药就往嘴里塞,明显连药片的个数都没数! 袁晴遥瞥见了,心急如焚想制止,但林柏楠已经就着水吞下去了…… 吃吃吃! 吃不活算了! 毁灭吧,不要命的大坏蛋! 第46章 喜欢的人 时间来到周三。 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 也是高一的第一节体育课。 课上,体育老师教了排球,入门课程很简单, 只需掌握最基础的颠球即可。示范完动作之后, 学生们被分成了若干个小组, 自行进行练习。 袁晴遥、周明娜、张莹一小组,同组的还有其他两名女生, 她们在足球场旁边找了一块空地,投入了练习。 轮到小组的其他人练习颠球了, 周明娜趁时凑到袁晴遥的身边打探:“遥遥,林柏楠不上体育课吗?” 那个名字,让袁晴遥的小圆脸瞬间瘪了下来。 这两天, 她和林柏楠互相怄气, 谁也不理谁。 闹别扭那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林柏楠的面色难看得吓人,他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袁晴遥推测是空腹且过量服药导致的胃痛,虽然于心不忍但她忍住没去关心他。 她觉得他有些时候真的难以理喻。 一方面, 她不过就是接受了冯胤懿的赔礼道歉罢了, 她又没和冯胤懿冰释前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她也答应他不和冯胤懿有过多交集了, 他有必要冲她吼吗? 另一方面,她感到憋屈—— 他在别人眼中一直是个既无大喜,亦无大悲, 甚至是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 会长大的喜欢 第71节 他在她面前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呢?他从小到大为什么只逮着她一个人发脾气?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所以他知道她打不走骂不跑? 越想越感觉气闷,袁晴遥回复周明娜的提问, 话里渗出几分小情绪:“他从来不上体育课,他那样子怎么上嘛!” 作为林柏楠的忠实拥护者,周明娜不服气了:“他可以上体育课也可以参加运动呀!篮球、乒乓球、网球、羽毛球……都可以只用手不用腿!我看残奥会上还有坐轮椅的运动员滑雪、游泳、射箭呢!也蛮帅气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他吧!”袁晴遥鼻孔呼呼地出气,她转念一想,又马上劝诫道,“小丸子,你还是别接近林柏楠了!他不就长得帅嘛,但他脾气差又心眼小,你被他骂了都不知所以然呢!最重要的是,他的理想型……” 顾于周明娜的面子,袁晴遥说话只说了一半。 但周明娜听懂了,她肩膀蔫蔫地塌了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关于林柏楠的理想型,袁晴遥如实告知了周明娜—— 身高腿长、脸蛋削瘦、气质轻熟……这些特征周明娜一个都沾不上边,当然了,袁晴遥也是。她们两个小不点在队列中一个站第二排,一个站第三排,都长着圆圆的脸蛋,只不过周明娜是因为微胖,而袁晴遥是尚未褪去婴儿肥。 袁晴遥怀疑过,林柏楠是不是故意用此说辞来隐晦地拒绝周明娜的示好?但细细想一想她便推翻了这种猜测,毕竟,这种类型的女生谁不喜欢呢?她一个女的也喜欢呀! “对不起啊小丸子,没帮你美言几句……” “遥遥,我失恋了……” 望着周明娜沮丧的样子,不知怎地,袁晴遥也跟着泄了气。 排球此时传到了张莹的手中,张莹开始了练习。袁晴遥盯着张莹的动作看,脑袋上下摆动,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忽然,她的视线脱离了排球,停在地上。 炎日当空,太阳把人的影子缩得很短,还不及身长,袁晴遥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影子—— 填满她眼底的,是自己叉在腰上的小短手、叉开大约三十度的小短腿,以及她都不敢去丈量是几头身的整个躯体,晃神中,她以为自己是哆啦a梦…… 妈呀! 吓死人了! 她的腿怎么会那么短?! 这太阳照得人也太矮小了吧?! 她急吼吼地将双腿并拢,目测影子长了几公分,再踮起脚尖,影子又拉长了一丢丢…… 害! 自欺欺人! 袁晴遥以前从来没嫌弃过自己个子矮,况且,放眼全国她也不算矮,班里的同学揉她头发叫她“小蘑菇”的时候她嘿嘿一笑,爸爸妈妈让她多喝牛奶多锻炼时,她心想“长不高就长不高喽,又不是什么大事”,韵来还会夸她娇小可爱…… 可是现在,她猛然之间想长个子、想变大长腿了!她不想听林柏楠喊她“小不点”了! 长个子好像顺带会变瘦呢,瘦了脸就不圆了,脸不圆了人瞧着就成熟了…… 心里正碎碎念着,周明娜用手肘碰了碰袁晴遥的腰,神神秘秘地望着足球场,好似一个发现了重要线索的侦探:“遥遥,有个踢足球的男生时不时在盯着你看,你快看快看!十点钟方向!” 袁晴遥按照周明娜所指的方向眺望过去—— 一个把长校裤挽到膝盖附近的男生一边跑一边向她看来。男生穿着白色的坎肩背心,四肢纤长且肌肉紧致,皮肤晒得黝黑,一看平时就喜欢户外运动。 此人有点眼熟…… 啊! 袁晴遥认出来了,是冯胤懿! 而冯胤懿在远远的和袁晴遥互望之后,跟一起踢足球的几个男生招手示意了一下,他撒开腿跑了过来,人还没靠近,一排整齐的白牙先夺走了注意力。 没几秒,一道热情又响亮的问候随主人一起款款而至:“嗨,袁晴遥!你们班也上体育课啊?” “嗯……”袁晴遥应了一声。 她睁着圆嘟嘟的大眼睛仰视冯胤懿。上次见面他跨坐在自行车车座上,她没留意他竟然长这么高了,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小学时他们的个头还差不多呢…… “我们班也上体育课,真巧!”冯胤懿露齿一笑,随意地用肩头蹭鬓角的汗水,又微微俯身瞅了瞅袁晴遥的右脸,“伤口已经结痂了,你别用手挠,容易留疤。” 说着,他抬起小腿给袁晴遥展示腿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我踢球经常受伤,觉得痒就用手、用脚挠,结果现在腿上全是疤,不过我无所谓啦,你是女生,别留疤了。” “……哦。”来自昔日“小霸王”的关心让袁晴遥一时间不适应,她歪着脖子打量冯胤懿,他的表情看上去明朗又诚恳,她拧着眉头发问,“冯胤懿,你真的改邪归正了?” “改邪归正?!”冯胤懿摸了摸后脑勺,害臊让他的眼神闪躲,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以前也没那么坏吧?你忘了,我从五年级开始就不欺负人了……” “是吗?”袁晴遥不记得了。 “是的!”冯胤懿连连点头。 “我只记得你欺负我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刚才跑过来,我还以为你要赏我一记飞毛腿呢!” 闻言,冯胤懿本就微醺的脸颊愈发泛红了,他露出一枚苦笑,既表达无奈,又暗含了自作自受的意味。 而后,他眼睛对上袁晴遥的双眸,语气郑重:“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冯胤懿了,我不会再欺负人,也不会再胡乱使坏了。袁晴遥,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么……” 冯胤懿抿了抿嘴,语意未尽,他认真地看着袁晴遥,向后退了两步,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打扰你们练排球了,我去踢球了!拜拜!” 他风一般的奔向了足球场地。 “遥遥,那个帅哥是谁呀?”周明娜燃起八卦之魂。 “哦,一个小学同学。”袁晴遥淡淡地回复道,没把这场交谈放在心上,她轻轻地捅了一下周明娜的腰,笑着打趣,“小丸子,你怎么看谁都是帅哥啊!” “是挺帅的,个子也高,就是有点黑。”周明娜如此评价,又话锋一转,“当然了,没有林柏楠的十分之一帅!而且呀,我觉得你的u-know欧巴也没有林柏楠帅!” “什么?林柏楠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真的呀!你不信去问问别人!” “我不信!小丸子你别跑!” “哈哈,遥遥!” …… 两个少女嘻嘻哈哈了一阵,张莹喊她们过去练颠球。 袁晴遥接过排球,脑子里想着老师教的动作要领,手脚配合,双手重叠交握,进入实操。 初中的体育课就学过排球,不难上手,她一下一下专注地颠着球,目光锁定于排球。 而教学楼二楼走廊的窗边,轮椅少年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 * 回到教室,袁晴遥的座椅上搁着一大包零食。 她以为又是冯胤懿托人送来的,正想叫住冯胤懿的那个初中男同学,让男同学帮忙把零食还给冯胤懿。 可一旁正在看书的林柏楠轻飘飘地递来三个字:“不用谢。” 袁晴遥怔了一下,转头问道:“你给我的?” 林柏楠“嗯”了一声,没有更多回应也没扭头看她,还从容地翻了两页课本,他淡定得仿佛这袋零食不是傲娇林少爷抛来寓意着和好的“橄榄枝”。 袁晴遥暗自欣喜,但表面耍起了小脾气,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发力,挤出了一声巨大的“哼”,生怕林柏楠听不见:“哼!!!我又不是乞丐,我可不是谁给我的东西我都吃!” 一丝赧然划过林柏楠的脸庞,他也自觉那天的语气太重了些,思忖几秒,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道歉:“你可以收冯胤懿赔不是的零食,为什么不能收我的?” 瞧瞧! 这别扭的家伙! 想听他说一句“对不起”真是比登天还难! “哼哼!”袁晴遥再次从鼻子里哼出几声气音,表达不满,呛了林柏楠几句,“冯胤懿对我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他又不会对我吼也不会对我凶,他还给我道了歉!看看人家多有诚意!” “……” 半霎的无声之后,林柏楠咬了咬下唇,还是抹不下脸面直接说出抱歉的话,他轻声开口:“我以后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 “不给你发脾气。” “哼!这还差不多!” “你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别收别人的东西。” “哦哟哟,你搁这演霸道总裁呢?” “……回答我,你知道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们和好了哦!” “哦。” 言归于好了,袁晴遥坐回座位,把袋子放在腿上,打开袋子,她一样样端详起了里面的零食,黄瓜味薯片、麻辣味锅巴、榛子果仁巧克力、橙子味果冻、原味奥利奥、芝麻味沙琪玛……全是她最爱吃的。 他留意了她的偏好和口味。 一股小感动油然而生,但袁晴遥提醒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被冲昏了头脑,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于是,她问出了那个让她很是纳闷的问题:“林柏楠,你为什么只给我发脾气?” 林柏楠手指拨动书页,将课本翻到下一页,神色平静无波:“因为别人惹不到我,我不在乎。” “那你的意思是,你在乎我喽?” “……”他默认。 “所以说,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凶我、吼我、对我发脾气的……”她手指搭在嘴唇上冥想,唔唔地捋思路,“你这个逻辑很古怪哎!林柏楠,你是神经病吗?” “……”他哑然。 她听话向来只听得懂表层含义。 林无语他妈给林无语开门,林无语到家了! 林柏楠左手扶额头,他暂时不想理会袁晴遥了。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小人儿蹦了过来,坐到了袁晴遥前桌那个空位子上,来人是周明娜,她刚从洗手间回来:“哇!遥遥!谁给你的零食,这么多?” “某个不好好道歉的家伙。”袁晴遥端视林柏楠的脸色,只见他稳如泰山,她撅了撅嘴巴,不管他了,开心地拿出零食和周明娜分享,“小丸子,我们一起吃吧!” 咔嚓咔嚓…… 两人吃起了零食,周明娜“身在曹营心在汉”,眼珠子明晃晃地镶在了林柏楠的脸上,目光饥饿得像一只觅食的秃鹰…… 不得不说,林柏楠的定力真的很强,除了袁晴遥,任何人用任何眼光看他,他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比如此刻,他能心无旁骛地预习知识点。 倏然,后门口出现了那个高挑纤长的身影,熟悉的声线和身影一样婉转动人:“遥遥!” “哎!韵来!” 会长大的喜欢 第72节 袁晴遥循声望去,看见何韵来倚靠在门框,她双腿修长,一条腿脚尖点地,弯弯地靠在另一条腿的前侧,她环抱双臂,长发高高盘起,一副悠然又娇媚的模样。 何韵来是个快到成熟期的红苹果,而吃零食的两个小不点,是酸酸青青的幼果果。 “遥遥,音乐书借我一下,我忘带了。音乐课代表说没带书的要上台唱歌,我可不想祸害别人的耳朵。”何韵来道出了前来的意图,她冲着周明娜友好地勾了勾嘴角,这个妹妹头的女生她第一次见,估计是遥遥的新朋友。 “好嘞,你等等!”袁晴遥在桌兜里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音乐书,她眼含歉意望向何韵来,“韵来,我也没带……” 话音未落,林柏楠把自己的音乐书丢了给何韵来。 何韵来敏捷地双手一合,接住了音乐书,挑眉一笑:“谢了。遥遥,我走啦,下午一起吃饭。” “好呢。”袁晴遥跟何韵来挥手道别,转回头,她向周明娜介绍自己的漂亮朋友,“小丸子,刚才那个女生叫何韵来,她在高一六班,是我的闺蜜。嘿嘿,她是个大美女吧?” “……” 周明娜似乎对袁晴遥的话充耳不闻,她的脸挂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后门口看,即便何韵来已经消失不见。 上课铃声恰时响起,周明娜站起身,在走回自己的座位之前,她悄咪咪地在袁晴遥的耳边鼓捣了一句:“遥遥,林柏楠喜欢何韵来!你信我的,准没错!” 顷刻间,袁晴遥呆若木鸡。 回过神来时,历史老师已经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课了,粉笔碰撞黑板哒哒作响,袁晴遥一只手握拳,在另一只手的手心猛地敲击,她醍醐灌顶—— 难怪林柏楠那天对“理想型”的描述那么流畅、具体又耳熟,原来有现成的原型! 她是电灯泡! 她居然分毫没察觉到她两个好朋友之间微妙的关系! 又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正式开始讲授书本上的内容了,得抄板书才行,可她和第一节 历史课一样神绪游离…… * 那天回家,袁晴遥一路上跟何韵来聊无关紧要的,临别前,她含蓄地问:“韵来,学校……或者你身边,有你喜欢的男孩子吗?想恋爱的那种喜欢。” 何韵来的神色中披满高傲,恣意地回答:“没有。学校里的男生我都看不上,太幼稚了。遥遥,又有哪个头铁的男的从你这下手打探我了?” 袁晴遥牵起嘴角生硬地笑:“没有,我好奇嘛……” 到家后,魏静在厨房里煮宵夜。 等待期间,袁晴遥双手托脸,手肘撑在餐桌上,聚精会神地思索着什么。 片刻,她起身走进厨房,从身后攀上魏静的背,用软软的嗓音撒娇:“妈妈,你让林叔叔周末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 “咋地了?你哪里不舒服?”魏静吓坏了。 她脑袋蹭魏静的脖子:“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看新闻上说,如果骨骼没有闭合的话就还能长高,我想去查一查我的骨骼闭合了没有……那个,我想再长高一点。” 第47章 委以重任 风吹动悄然间染上黄色的树叶, 将夏末最后的燥热一扫而空,弹指之间,日历翻到了9月下旬。 这一个月来, 袁晴遥军训时摔伤的右脸彻底复原, 没留下疤, 没留下印记,甚至新长出的皮肤比之前更加细嫩, 毕竟林柏楠给她的药膏全是最好的。 她每天下午下课后会拉着何韵来去操场跑两圈、跳跳绳,再去吃晚饭。她去医院拍了x线光片, 她的骨骺线还没完全闭合,多做拉伸运动有助于增高,还要每天坚持喝牛奶、吃钙片。 她没去探明林柏楠的心意, 他不会承认。 潜意识中, 她似乎也不愿打破这份平衡,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课间经常有女生在后门口“欣赏”林柏楠。 有直接扒在门上大大方方看的;有背靠窗台装作在和同伴谈天说地,实际眼神穿过后门落在林柏楠身上的;有假装不经意从后门路过,边走边往教室里面瞅的, 过一会儿再重新路过一次…… 以上的种种, 都是周明娜告诉袁晴遥的。 袁晴遥花了好几天去观察,发现周明娜所言极是!她一边感叹周明娜不去做侦探真可惜了, 一边觉得林柏楠对不少女生有着如此强烈的吸引力很不可思议—— 林柏楠想摆脱的“座驾”,竟成了加分项,她们说那样的他看上去“只可远观, 不可亵玩焉”, 反而增添了疏离又破碎的清冷感。 有一次,袁晴遥正要进教室后门, 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好想照顾他”,她回过头看着那个发出声音的女生,女生正痴迷地盯着林柏楠,女生旁边还有好几个女生。 袁晴遥走上前,一本正经地反驳:“林柏楠不需要照顾,他很厉害,他什么都能自己做。” 女生愣了愣神,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袁晴遥诚实地回答:“我是林柏楠的好朋友。” 下一秒,几个女生像抓住了吉祥物般把袁晴遥团团围起! 她们说自己是高三的,听说高一来了个坐轮椅的美少年,还是重点班的学霸,就来一睹真容了,顺便消散消散学习压力。 接下来,一个个问题伴随着吐沫星子铺天盖地向她砸来,叽叽喳喳,林柏楠的底裤都要被扒光了……不出半分钟她就后悔了,在那之后,她决定再也不多嘴。 袁晴遥把这一新鲜事告诉了何韵来。没成想何韵来不足为奇,她笑了笑,语气稀松平常:“迟钝的遥遥啊!林柏楠初中的时候也很受欢迎,只是你没留意到。” 袁晴遥:“……” 在围着林柏楠这朵漂亮花朵转圈圈的众多小蜜蜂之中,周明娜当属最勤勤恳恳、乐此不疲的那一只—— 周明娜一下课就从教室第一排跑来教室后面,美其名曰找袁晴遥聊天,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那灼热的目光看得袁晴遥都替林柏楠感到害羞了,可林柏楠本人从容自若,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受到影响。 实则不然…… 林柏楠有苦道不出。 他不想和其他女生扯上关系,心之所向的那个人以外的喜欢于他而言都是负担,但他又无法像初中那样简单粗暴地劝退周明娜这个爱慕者,袁晴遥就在边上,他怎么可能掏出纸尿裤摆在腿上,再面无表情地问一句: “我大小便失禁,你要帮我擦吗?” 他试过了,这种方式虽然毫无形象可言,但却是最有效的。 现在别说赤裸裸地自毁脸面了,他在袁晴遥面前连去趟厕所都偷偷摸摸的—— 他趁她不注意之时,从书包里抽出不透明的黑色收纳袋。 收纳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形状类似笔记本电脑手提包,扁扁的,里面装着纸尿裤、导尿管,湿纸巾、爽身粉、随身装的小瓶消毒液和洗手液。他迅速驾驶轮椅去男厕所,上完厕所再佯装出若无其事地悄悄把收纳袋塞回书包。 林柏楠自知是在掩耳盗铃,这么多年了,生物也学了,常识也有了,袁晴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厕所的? 遮遮掩掩没有意义,但这样做他的内心会好受一点……再斑驳破损的墙壁刷层漆也是好看的,他尽可能地将自己包装体面,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 最近,工大附中高中部的秋季运动会提上了日程,运动会将在国庆假期前举办,高一和高二学生参加。 体育委员从一周多之前就开始鼓励同学们积极报名,踊跃参与,有意向的人来他这里填表。于珊珊报了四个项目,如果不是每人限报四个,估计她每个项目都要上。 运动会、女子足球赛、女子篮球赛……类似的体育比赛从初中开始就落不到袁晴遥的头上了,她本以为这次也一样。 直到某个课间十分钟,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来到了袁晴遥的课桌边,当时袁晴遥正和周明娜唠嗑,林柏楠不在座位上,周明娜没法“一饱眼福”了,终于肯分给袁晴遥几个眼神。 体育委员打断了两个女生的聊天,他拉了把椅子坐下,也不铺垫了,直截了当地说:“袁晴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这次的运动会你去跑800米吧?” “我?800米?”袁晴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体育委员一脸笃定的表情,让她霎时间惊慌交错,赶紧摇头拒绝,“我从来没参加过体育比赛,我跑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行?” “不用试也知道我不行啊!” 体育委员发愁了,他目光转向周明娜,眼神中写着“你要不要试一试”。 周明娜留下一声“你们聊,我还有事”之后,跟碰见鬼了似的溜之大吉。 体育委员又看向袁晴遥,他压低身子,头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袁晴遥,其实吧,现在男生的项目都报满了,女生还差一个800米、一个1500米和一个跳高。老班那边催了我好几次了,我今天放学前得把参赛名单报上去,1500米和跳高我问问别人,就不找你了,但800米你肯定可以胜任。” 袁晴遥的小圆脸发皱:“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胜任?” 体育委员弹了下舌,一副“你就别谦虚”了的表情:“你不是晚自习之前会去操场跑圈吗?别否认哈,我看见好几次了!我看你跑得挺好的,速度不慢,耐力也还行,动作也挺标准。” “我那是锻炼身体!” “足够了,已经证明你有比赛基础了。” “我、我体力不行的,我只能跑两圈!” “800米就是绕操场跑两圈呀!” “……” 袁晴遥傻眼。 体育委员面露恳求之色,继续做袁晴遥的思想工作:“唉,你也知道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又普遍没什么运动经验,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不用考虑名次或者奖牌啥的,你去充个数就行!真的!拜托了!” “……真的?”袁晴遥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真的真的!”体育委员抓住了救命稻草,嗷嗷激动,他趁热打铁,接着动之以情,“比赛本来就重在参与嘛!你也不想普通班的人笑话我们重点班连比赛人数都凑不够吧?还有啊,名单报不上去的话,老班要骂我了……” “……唉。”袁晴遥叹了口气。 她不忍心看大男生可怜巴巴地求她,再说了,参赛而已,又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她又不用拿名次,放平心态去跑两圈也不是不可以…… 思量片刻,她轻轻点头:“好吧,那我去参加800米,但话说在前头,我拿不了名次哦!” “没问题——”体育委员拍了拍袁晴遥的肩膀,眼睛里跳动着感动的光芒,“甭管第几名,你这种奉献精神在我心里就是第一名啊!感天动地!” 说罢,他还用拳头捶了捶胸膛。 袁晴遥被逗笑了,眼梢甜丝丝地打弯,她在报名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勾选了参赛项目,又和体育委员闲聊了几句:“你报了哪些项目呀?” “100米,200米,跳高和跳远。” “哇!都是很好看的项目呢!” “到时候来给我加油!” “当然了,你可得给我们班争光!”袁晴遥把报名表还给体育委员,当听到体育委员模仿东北口音说出了“必须的”之后,她噗嗤一乐,“行了,你快去找下一个人洗脑吧!” 体育委员站起身,哈哈大笑,又话语一转:“对了,我看你跳绳蹦得挺高的,要不这个跳高你也……” “no!!!” * 彼时彼刻,教室后门外面的轮椅少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刚从厕所回来,腿上还搁着那个黑色的收纳袋。 他停在门的一侧,周遭女生的暗送秋波他视若无睹,他静静地看着袁晴遥。 距离稍远,他听不清楚她在和体育委员聊些什么,那双小鹿眼恍若一潭清澈的死水,水中倒映的,是他们头靠头挨得很近,是她开心的笑颜…… 突如其来的自卑感作祟,他把黑色收纳袋藏在了背后,用背部紧紧压住,这样,他回座位时这个东西就不会暴露在她的眼前。 会长大的喜欢 第73节 体育委员离开后,他才划着轮椅来到了位置,耳边是她兴致勃勃的分享:“林柏楠,这次运动会你还是不出现吗?这次运动会可不一样哦,我要比赛啦!800米!你来看看呗?” 他不敢迎接她的目光,将眼皮耷拉下来,半遮住瞳孔,身后疙疙瘩瘩的收纳袋戳着他的脊柱,很难受,跟心里一样。 片刻的无声之后,他翻开课本,努力压制酸楚的情绪,语气平平回复道:“不去,我不感兴趣。” * 袁晴遥觉得那一整天的林柏楠很奇怪,他往常话就不多,那天话更少。 她问了好几遍“你运动会就不能来看我比赛吗”,他只回答两个字“不去”,惜字如金,脖子和脑袋纹丝不动,跟落枕了似的,都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下午倒数第二节 课下,袁晴遥被蒋玲叫去了办公室,和她一起过去的,还有于珊珊和英语课代表。 办公室里,三个学生端正地站在蒋玲面前,面带疑惑之色,都不知道为什么被叫来。蒋玲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沓a4纸,分发给了三个学生。 纸一共七八页,用订书机装订了起来,首页第一行,黑色的粗体大字居中排放—— 全国创新能力英语大赛。 “这是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相关资料,里面有赛事简介、比赛内容及形式、备赛指南等,你们先翻翻看,大致了解一下。”蒋玲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长裙下露出了纤细的脚踝和高跟鞋,她微笑着问道,“你们听过这个竞赛吗?” 于珊珊和英语课代表连连点头,没听过这个比赛的袁晴遥假装自己听过,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珊珊抢答:“蒋老师,我知道这个比赛是清华北大、北师大等数十所名牌高校联合创办的,从2003年就开始了,总决赛前二十强能获得高考加分,全国一等奖有机会参加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享受相应的高考降分政策。” 袁晴遥听得一愣一愣的。 蒋玲颔首表示赞许:“于珊珊说的很对,这是个很有含金量的社科比赛。初赛一般在1月份,复赛和决赛安排在暑假期间。工大附中每年都会选拔一批学生进行赛前培训,参加培训的名额一共三十个,我们高一只有十个。” 顿了顿,蒋玲继续阐述:“这十个名额从十六个班中选出,十五个普通班每个班推选一人,重点班推选三人,到时候一共十八个学生竞争这十个培训名额。选拔的形式是笔试和口试,笔试包括听力测试,最终结果以综合成绩评定。” 话毕,蒋玲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眼含期许地凝望三个学生:“重点班这边,我推荐你们仨去争取参加培训的名额。高一的选拔比赛大概在11月底,你们尽早着手准备。虽然说高二还有机会,但是高二毕竟课业变重了,多拿出些时间来备赛也不现实,所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老师希望你们仨都进入培训名单,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进全国大赛!” 于珊珊和英语课代表斗志昂扬,表示不会让蒋玲失望。 袁晴遥也发自内心感谢蒋玲将如此珍贵的机会给了自己,但她从小到大没被寄予厚望过,更没被委以重任过,她顿感一座大山压在了肩上…… 她没信心保证不让蒋玲失望,她是个老实的孩子,在这种正式场合讲不出大话,也不愿糊弄别人,她想过婉拒蒋玲的好意,但于珊珊在场,直接放弃显得她太懦弱了。 于是,她垂眸盯着鞋尖,毫无气势地说:“谢谢蒋老师,我会努力的。” 第48章 报复心 出了办公室, 袁晴遥手里攥着《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资料,轻如鸿毛的几页纸沉得像哑铃,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选拔比赛还有两个月, 她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诸如此类的竞赛她从来没参加过。 一方面, 她水平不够,学校推荐的参赛人选都是林柏楠那种尖中拔尖的学生, 另一方面,或许是她也觉得自己实力欠缺吧, 她有点畏惧单枪匹马与优秀的人竞争,缩在团队里还好,尤其是像《全国创能英语大赛》这种需要1v1辩论的比赛, 她光是想一想就发怵。 此外, 她觉得自己不配。重点班60人,她排名53,她之前还有50多个候选人可蒋玲偏偏选择了她……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个“关系户”。 持有此观点的不止袁晴遥一人,于珊珊也这么想。 于珊珊走到袁晴遥旁边,扬起下巴瞪视她, 语气咄咄逼人:“关系户!你是怎么巴结蒋老师的?仗着自己和林柏楠关系好吗?你自己不心虚吗?” 袁晴遥一脸心虚地辩驳:“我不心虚!” 于珊珊哂笑, 充满讥讽的话语给了袁晴遥当头一棒:“你真搞笑啊,800米和我争名次也就算了, 英语大赛你也要掺一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800米?”不妙的预感在脑中四处碰壁,于珊珊的奚落都被自动屏蔽了,袁晴遥的声音染上一丝怯懦, “你你你……不会也报名了800米吧?!” “当然, 长跑是我的强项!800米、1500米、3000米和跳远的第一名我全包了!你就等着两个比赛都被我甩……” 于珊珊话未说完,袁晴遥已不见踪影了。 对啊! 她怎么忘记了于珊珊一定会包揽长跑呢! 快马加鞭赶回教室, 踉踉跄跄地冲到体育委员面前,胯骨还撞到了课桌,她顾不得疼,急吼吼地大喊:“我不参加800米了!快点,快点把我的报名取消了!” 体育委员惊得脖子后缩,缓了缓神,他呲牙笑:“来不及了,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这会儿估计都送到体育组了!” 袁晴遥脑门刻着“绝望” 二字,发出一声哀嚎:“可我不想和于珊珊比赛啊……” “哎!你这是什么话?咱们一个班的,谁拿名次都一样!要比也和别的班比,咱们内部竞争个什么劲儿?”体育委员一身正气教育道,又顺便开导了几句,“老班对你这种集体精神和大局观大为赞赏,我也是!你就放心去跑吧,别有压力!你想想,到时候号码布贴你背上,多拉风啊!” “……” 拉什么风! 她就要被于珊珊踩进土里了! * 教室后侧,周明娜正坐在袁晴遥的椅子上对着林柏楠发送含情脉脉的眼波。 林柏楠在写今天的作业,高中学业愈加繁重,若想要和其他学生一样完成作业,他需要比初中更分秒必争。 见座位的主人蔫头耷脑地回来,周明娜起身让开,袁晴遥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把《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资料随手放下。 周明娜好奇地拿起资料翻看,不由得惊叹出声:“你要去参加比赛啦?遥遥,你好厉害哦!” 袁晴遥表情恹恹的:“我一点儿也不厉害,蒋老师推荐的其他两个人是于珊珊和英语课代表,我算什么嘛……” “谁说的!”周明娜给袁晴遥捏肩膀,一边捏,一边鼓励,“我觉得你不比她们俩差!英语测验你拿了好几次满分,你读英语也特别好听!我觉得你的发音和语调都是班里最棒的,蒋老师肯定也这么认为,不然她怎么老叫你起来读课文,或者讲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呢?” “真的吗?真的吗?”袁晴遥一把握住周明娜的手,圆圆大大的眼睛倏尔闪亮如星。 周明娜十分真诚地“嗯”了一声,问了林柏楠一句“林柏楠,你觉得呢”。然后,袁晴遥看见大半天对她爱答不理的林柏楠轻微地点了点头,以表对她的认可。 密不透风的胸口突然之间开了一道通畅的缝,受到朋友们的鼓舞,心情由此变得轻快起来,袁晴遥接着问:“那你们觉得我800米能跑赢于珊珊吗?” 周明娜回复:“不好说。” 林柏楠又“掉线”了,没再回应她。 前桌的男生闻声转过头来,忍不住加入了对话:“于珊珊她初一参加过田径队,挺厉害的,不过她初二的时候就退队了,可能是不想影响学习吧。” 该男生叫吴哲,人有点黑,还有点胖,个子不高,闲来无事会跟袁晴遥聊两句,他说话慢条斯理,戴副圆圆的眼镜,笑起来眼睛就消失了,瞧着憨厚又讨喜。 袁晴遥歪头望着吴哲,升起了探索欲:“你怎么知道?” 吴哲反着坐椅子,手攀上椅背,解答袁晴遥的疑惑:“我和于珊珊初中就是一个班的。她初中就争强好胜,什么都要争第一,考试、随堂测试、竞赛、运动会、球赛、辩论赛,她连实验课做实验都要胜人一筹,霸占实验用品,对搭档不管不顾。她还经常搞个创新小发明啥的拿给老师看,就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好像老师夸她几句她就高人一头了……” 听得出来怨气很深。 周明娜抓住了重点:“你听起来对她很不满?” “当然了!我就是她实验课的搭档!”吴哲叫苦不迭,“初中三年我基本没怎么碰过实验器具!于珊珊她很凶,说话也难听,但老师们都喜欢她,我不敢惹她,只能站在一旁看……还好实操不算分,不然我铁定吃零蛋!” 袁晴遥和周明娜向吴哲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袁晴遥安慰道:“吴哲,高中的实验课你不用再受于珊珊的折磨啦!我问了老师,老师说实验课自行组队,两人一组,你可以找你的朋友组队。” 吴哲激动得快哭了。 随后,吴哲把脖子伸长,又勾手指示意袁晴遥靠近些,周明娜也凑了过来,三人像特务接头:“袁晴遥,其实你比赛赢了于珊珊不见得是好事,她那个人报复心特别强!你还记不记得你站军姿的时候摔倒了?” 袁晴遥点了点头,但不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停顿几秒后,吴哲沉声解释:“你本来摔不了那么严重的!你当时是朝于珊珊那边摔的,她瞧见了非但没扶你一下,她还推了你一把!真的!千真万确!我就站在你斜后方,我亲眼目睹的,还有几个同学能作证!教官也看见了,休息时间教官喊她谈话,然后第二天给你换了站位。” “她有病啊!”周明娜气得尖声大叫。 “……!”袁晴遥震惊到说不出话。 回想起来,那日除了难以抗衡的地心引力之外,模糊中,貌似真的还有一个力作用在了她的身上,可惜她闭着眼睛没分辨出来。 旋即,她觉得于珊珊可笑至极:“她为什么那么做啊?” 吴哲摸了摸下巴:“我猜是因为你和她闹矛盾了,你们军训第一天不是差点打起来吗?我看到她都要对你动手了,结果被教官制止,她发泄不成,就寻着机会报复你咯!” 一时间,袁晴遥难以消化这些信息,她感叹一声“好家伙”,抱着手臂倒向了座椅靠背,想让林柏楠帮她出出主意,于是,她偏过头去—— 第一眼占据她视野的,是他冷厉到有些吓人的小鹿眼。 他的目光降落之处,是教室第一排第一列的那个位子。 * 几天后,重点班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一堂化学实验课。 实验课在早上第四节 ,跑完操之后,袁晴遥和周明娜、张莹回到了教室,准备上课用的课本文具。 一进教室袁晴遥就发现林柏楠没人影儿了,她的桌上留着一张他写的纸条:【实验室见。】 袁晴遥鼓着脸颊,心想,林柏楠也不等她一起去,她不想用腿爬上去,她想坐电梯…… 此时,周明娜和张莹喊袁晴遥一块儿去实验室,袁晴遥赶忙带好东西跟了上去。 楼梯间,周明娜气喘吁吁地爬楼梯,抓着袁晴遥的袖子借力,难掩羡慕与失落之情:“遥遥,你和林柏楠一组哎,真好!不过我和张莹一组也蛮好的,莹莹很细心!” 袁晴遥的校服拉链都被拽开了,她不在意,得意地呵呵笑,故作老成说教:“所以说,凡事先下手为强!” 她老早就预定了林柏楠,她威胁林柏楠不和她一组的话她就再也不理他。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主动问,他身边的位子无论何时都是留给她的。 话说,袁晴遥从来没在学校见过林柏楠做实验。 学校的实验台挺高,需要站着操作,她不晓得林柏楠坐着要怎么完成?但在组队方面,林柏楠比她预想中的抢手,周明娜问过他,吴哲问过他,班长问过他,和他初中同班的两个男生也来问过他。 那两个男生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李伯麒,弟弟叫李仲麟,伯仲之间,麒麟祥瑞。兄弟二人被林柏楠拒绝后还显出了遗憾,袁晴遥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学霸之间的“心心相惜”,还带着欣赏与钦佩。 三人来到实验室,赵成刚已经在演示台就位。 实验室亮敞又整洁,三列实验台摆放齐整,台面上陈列着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化学试剂,角落还有清洗水槽。 实验台被占了一大半,只剩靠后的几张台子空着,袁晴遥一眼就瞅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貌似坐着一张高椅子,上半身露在台面外,正在最后一排最左侧的那张台子前写着什么。 袁晴遥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林柏楠抬眸看向了来人,仅一眼,那双小鹿眼便闪出光彩。 他收回眼神,恢复如止水般的神色,语气浅浅道:“你好慢。” 会长大的喜欢 第74节 “你干嘛不等我啊!”袁晴遥把书搁到实验台上,撅起嘴巴以表不满,“小气鬼,都不带我坐电梯!” “我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 林柏楠暂了暂,甩给袁晴遥一个“你在明知故问”的眼神:“我不得找把合适的椅子?” “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呀!真是的,林柏楠,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越来越不需要我了是吧……”袁晴遥嘴里哼哼唧唧的,顺着话题往台面下面望去—— 他坐一把类似酒吧吧台升降椅的椅子,椅子既没靠背,也没扶手,他一只手撑着桌台,一只手拿着笔,大长腿虚虚地踩着脚蹬,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你就这样做实验?”袁晴遥讶然。 见林柏楠微微点头,她陡然升起一万个不放心:“可、可是这样子好危险!这椅子这么高,又没有保护措施,你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实验台没有包边包角,瓷砖地面这么硬,你、你磕到头的话,脑子就磕坏了!” 越说越心慌,袁晴遥急急忙忙把轮椅推了过来,冲着林柏楠招手示意:“不行不行!你快点下来吧!等会儿做实验的时候你指挥我,我来操作。” “……”林柏楠空闲的那只手却把轮椅推远了,他面不改色,甚至抬起了撑在台面上的另一只手,以证明自己真的能坐稳,吓得袁晴遥箭步上前,赶紧给他的手按了回去! 她迈出的那步,压榨了彼此间的距离。 俩人面对面靠得非常近。 少年比娇小的少女高出不少,难得能低头看她的时刻,他忍不住多流连了几眼。 少女软嫩又温热的手掌还压着他的手背,嘴唇张合吐出的尽是嘱咐他注意安全的话,出于担心,她的小圆脸皱成了包子尖尖…… 隐约笑意蕴藏在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他轻轻将她推远了点,她的手也跟着拿开。 他用笔杆敲一下她的脑袋:“我能坐稳。别乱碰我,我就不会摔倒。” 她心存担疑,但还是很相信他说的话:“好吧,情况不对及时叫我哦,别自己忍着。” 他点头应。 快上课了,周明娜和张莹来到袁晴遥和林柏楠前面那一桌,她们逛了一圈找不到靠前的实验台,只好在后排寻觅。这正好称了周明娜的意,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接近林柏楠了。 * 实验课最初的十几分钟,袁晴遥在究竟是离林柏楠“近一点”还是“远一点”之间左右为难。 离得近,她怕自己不留心,一胳膊肘子就送林柏楠“拥抱”地面;离得远,她又放心不下,林柏楠万一坐不住了,她好及时把他抱住…… 不过,没多久她就消除了顾虑,因为林柏楠的确坐得很稳。 他一只手扶着台面,一只手写写记记,神色从容,动作娴熟,和正常人无异,看来他初中也是这么做实验的。 她欣慰地望着他,她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同桌,已然长成不需要人操心的大男孩了。 赵成刚在讲解完实验原理之后进行了演示,学生们将步骤和注意事项记下来,然后,轮到学生们实操。 然而,没几分钟,实验室前方兀然传来一声玻璃脆裂声! 那声音听上去不是仪器掉落在地的清脆喀嚓声,更近似于玻璃瓶子炸裂的响动…… 接踵而至的,是女生吃痛的大叫,还有同学们的惊呼! 所有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汇于一处—— 第一排中间的那张实验台前,于珊珊拧着眉毛呜呜唧唧,她一只手悬空挂着,似乎受伤了,另一只手抓着伤手的手腕,她的实验搭档惊惶失措地僵在一旁。 是于珊珊的手被试剂瓶划伤了! 赵成刚急匆匆赶了过去。 一番检查过后,于珊珊并无大碍,碎裂的玻璃把她的手指划了几个口子,而出现差池的那瓶溶液是低浓度氯化钠,很安全,只不过蛰得伤口很痛…… 属实万幸! 那要是强腐蚀性的液体,于珊珊的手就毁了! 讲台抽屉里备有碘伏、棉签和创口贴,赵成刚给于珊珊处理好伤口后,宽慰同学们:“没事了!装氯化钠的试剂瓶壁比较薄,大家拿的时候轻拿轻放!别害怕,小概率事件!” 第49章 炫技 一出小意外过后, 学生们重新投入实验当中。 袁晴遥在边上看着林柏楠优游自如地把老师讲的实验完美复制,一举一动流畅又迅速,他扭过头来问她:“你就这么干看着?” 她用下巴捣蒜。 有“大腿”可抱, 她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呢?就这么看着他还挺有意思的, 再说, 她别给林学霸添乱了。 但出于不能心安理得的心态,她追补:“我负责洗烧杯吧!” “随你便。” 他不强迫她, 一切随她心意好了。 第一节 实验课内容不难,他们这一桌很快便完成, 但林柏楠没有停下来,袁晴遥观察到他在进行另一项实验—— 他一只手操作天平称量铁屑、点燃酒精灯、用量筒测量硫酸后再倒进烧杯中,一旁还摆着氢氧化钠溶液、氧化铁等等……他的草稿纸上写了几串化学方程式和计算式, 开课前, 他还问赵成刚要了一小杯植物油。 袁晴遥贴近端详,看不出来林柏楠在研究什么,草稿纸上的化学反应式也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她开口问:“你在做什么实验呀?” 林柏楠眉尾稍稍上扬,卖了个关子:“等着看吧。” 袁晴遥沉思一下, 打算再问两个问题就不打扰他了:“对了, 那杯植物油是哪来的?化学实验室还有植物油吗?” “学校发给老师的国庆礼物,米面粮油, 你妈也有。” “哦哦!那你需要帮忙吗?” “你帮不上忙。” “……哼!” 重点班的学生不愧是佼佼者,所有小组都顺利完成。 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赵成刚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趣味小实验, 让同学们尝试看看, 成功做出来的小组有奖励,奖励是一包奶香巴旦木, 下课了找他领。 林柏楠不知名的实验仍在条不紊地推进着十企饿峮八以寺吧仪刘9流仨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袁晴遥估计他空不出手来做趣味小实验,他占着实验仪器,她一时间也用不了,心想那就不做了。 闲来无事,她四处张望。 蓦然,她和于珊珊目光相撞。 于珊珊牵起嘴角露出挑衅的笑,再定睛一看,她发现并非如此,于珊珊真正的目标是林柏楠。 袁晴遥扯了扯林柏楠的衣袖,力度很小心,生怕把他从椅子上扯下来,她吐槽:“林柏楠,你快看,于珊珊的手烂了都挡不住她的好胜心。” 闻言,抬眸,林柏楠大气地与于珊珊对视。 少年松弛的表情中透出了几许凌冽,转瞬,他的嘴角挑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那是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当然,多多少少也含着些挑衅的意味。 收回注意力,他侧过头问她:“想吃巴旦木吗?” 她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语带惊讶地问:“你……不会一节课要做三个实验吧?” 他用无言表达“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后,把烘干的一堆黑色粉末倒在了烧杯,推给她,又递给她一根研磨棒:“你把这个磨细一点,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那个趣味小实验很简单,等着吃巴旦木吧。” 袁晴遥听话地碾磨着黑乎乎的粉末,难忍心中的好奇:“你到底在做什么实验?这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magnetofluid,磁流体,你手里的是四氧化三铁。”林柏楠动作不停,抽空回复,“这个实验是我在国外网站上看到的,第一次做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其实直接去买激光打印机的墨粉就能做,里面也含有四氧化三铁,那个粉末更细,植物油也最好用机油代替,黏性更强……没办法,实验室里我只能就地取材。” “……” 行吧! 问了也是白问! 她哪里知道磁流体是什么玩意? 袁晴遥关上了嘴巴,不再让林柏楠分心,默默看着他的手指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种实验用品与化学药剂之中…… 继而,她的目光沿他的手臂一路上行,停歇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比刚上课时苍白,鼻尖渗出了点滴汗珠,那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四十分钟了,支撑身体的左手在轻微发抖,然而他却全神贯注、沉浸其中,那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眼中闪熠着愈来愈兴奋的光芒…… 忽然之间,她看呆了。 忽然之间,她觉得他的眼睛在发光,而他也是。 这期间,于珊珊那组成为了第一个完成趣味小实验的小组;不一会儿,李伯麒与李仲麟紧随其后,双胞胎做完实验还特地跑来林柏楠这桌观摩,然后就不肯走了,站在旁边看;还有闲下来的周明娜对着林柏楠犯花痴。 袁晴遥的眼睛也镶在了林柏楠身上,经李仲麟提醒一句“袁晴遥,粉末快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瞎搅了一通,赶紧打起精神搅拌粉末。 很快,林柏楠的趣味小实验结束,他接过袁晴遥磨细了的四氧化三铁,加入植物油搅拌成半固态状,又将其分成两份,一份铺在白纸上,一份倒进高浓度氯化钠溶液中。 到“磁流体”揭晓真面目的时刻! 只见林柏楠拿出一块磁铁,右手握着磁铁在白纸上方打转,在磁力作用下,黑乎乎的磁流体瞬间化身为黑色水波,泛起了鱼鳞般的波纹,随着磁铁的移动速度加快,波纹转化为了滚滚波浪,甚至激烈到能翻出尖刺! “哇!” 围聚的众人发出惊叹。 声响引来了更多学生围观,实验课顿时变成了林柏楠的舞台。 而浸入氯化钠溶液中的那部分磁流体更是惊艳四座—— 在林柏楠的魔力加持下,磁流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它们时而簇拥一团,时而分散开来,它们可以变换成各种形态,刺猬、花朵、一块块鹅卵石…… 他又在烧杯口盖了一片玻璃,用磁铁将磁流体聚集成了一条,随即,他的手猛地向上空划去,条状物在撞击到玻璃片之后碎成了小雨滴,透明无色溶液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黑色小雨。 “哇!” 赞叹声一波高过一波。 赵成刚也走了过来,看见竟然有高中生懂得如何自制磁流体,不由得鼓起了掌,同学们也跟着呱唧呱唧,掌声震耳欲聋。 表演即将落下帷幕。 谢幕前,林柏楠把白纸上的磁流体铺散均匀,然后,他将磁铁居中放入—— 眨眼的功夫,黑色的粘稠液体像食人花似的吞噬了磁铁,一根根荆棘拔地而起,分布得错落有致,终了,在磁铁表面开出一朵黑色的“莲花”。 秀! 会长大的喜欢 第75节 太秀了! 袁晴遥彻底理解,为什么李伯麒和李仲麟被林柏楠拒绝做实验搭档的时候会抱有遗憾—— 林柏楠一不需要别人帮忙,二熟练掌握各个实验,三还能抽出时间玩一个课本之外的小实验……李伯麒和李仲麟是了解林柏楠真正实力的人! 她突然遗憾自己初中没和林柏楠念同一个班,但同时也庆幸自己中考开足马力了,高中才能见证他如此耀眼的一刻。 记忆中,那个锋芒毕露的小男孩苏醒了过来。 幼儿园中班时,别的小朋友都唱《春天在哪里》,他特立独行,演唱了一首《 i can sing a rainbow 》,听不懂英文的小朋友痴痴地望着他,在一曲结束后献给他热烈的掌声。 受伤之后他便将锋芒尽数收敛,能不外露就不外露,能不引起关注就不引起关注,而今日这张扬的举动…… 林柏楠恰时转头凝视袁晴遥,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望向了夹在人群之中的于珊珊—— 于珊珊气得脸都变形了,方形脸歪成了平行四边形,她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两人之后,愤愤地跺脚离去。 没错。 这是一场有蓄谋的抢风头。 于珊珊日后若想做出让老师同学眼前一亮的实验来满足她的虚荣心,那她必须超越林柏楠才行,但显然,这很困难。 那天,没人记得谁是第一个做完趣味小实验的人,大家却都记住了那个做磁流体的轮椅少年。 * 晚上回家,袁晴遥绘声绘色地将实验课的事分享给了何韵来,街边小吃摊点起的照明灯不及她的眼睛亮晶晶。 句末,袁晴遥摇头晃脑只感惋惜:“韵来,你没看到好可惜,真的超级酷炫!赵老师奖励了我们五袋巴旦木,老师还把磁流体留下了,说要拿给别的班的学生看,不知道你看得到吗?” “不知道。”何韵来耸了耸肩膀。光听描述,凭她那匮乏的物理化学知识,无法想象磁流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说道,“初中的实验课就老有人围着林柏楠转,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遥遥你知道的,我对物理化学一向没兴趣,就没去凑过热闹。不过他那时也没搞出这么惹人瞩目的动静……” 袁晴遥挽着何韵来的胳膊,仰头笑着看她:“我让林柏楠做一个精致版的送我,他答应了。等他做好了我拿给你看,你要是喜欢的话,让他也给你做一个呗?” 何韵来笑声干巴巴的:“哈哈,算了吧,他才不会给我做。” 两人步履不停,身侧时有骑自行车的男学生风驰而过,敏捷地绕过一辆辆汽车,在沥青马路上留下一条七扭八弯的轨迹,仿佛具象袁晴遥此时的心路历程。 她心底涤荡起了一股拧巴的感觉—— 她希望何韵来明白林柏楠的心意,但好像又没那么希望;如果何韵来也喜欢林柏楠,那无疑皆大欢喜,但好像也没那么欢喜;她的两个好朋友若是在一起了,她表示祝福,但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舒坦…… 沉思良久,袁晴遥才接话:“……他会的。韵来,其实只要你向林柏楠开口,他会满足你。” “……然后再宰我一刀?” “哎呀,他不是那种人啦!” “这不好说。” 袁晴遥刚想替林柏楠说几句好话,冯胤懿霍地从她的身后冒了出来,他笑吟吟的:“嗨!” 怔了一下,袁晴遥回应:“嗨。” 冯胤懿抬起一条腿熟稔地跨下自行车车座,推着车子与袁晴遥并排而行。 这一个月里,袁晴遥没再收过冯胤懿的赔罪小礼物,冯胤懿看袁晴遥坚持,也就不再送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联系切断了—— 冯胤懿常常会在“企鹅”上联系袁晴遥,问问题目、聊聊八卦、唠唠日常。 在袁晴遥的为人处事观里,看见了消息却不回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没办法,她便敷衍地敲下几个“嗯嗯哦哦”。 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冯胤懿真的改变了,他发过来的那些消息字里行间蕴藉着真诚与善意,比如,他看到有趣的段子会转发给她,他还会拍可爱的猫猫狗狗与她共乐。 聊了一段时间,袁晴遥消除了对冯胤懿的偏见,她如今可以和冯胤懿像普通同学那样相处,学校里遇见了打声招呼,回家的路上偶尔碰见了,也会顺道一起走。 这一部分,她食言了。 林柏楠不让她和冯胤懿来往,但她觉得冯胤懿现在挺好的,再说了,每个人都应该获得一次被谅解或是被接纳的机会不是吗?林柏楠次次发完脾气骂完人,她不都原谅他了吗? 晚风吹出了初秋的堪堪凉意。 冯胤懿敞着校服,衣摆被风悠悠掀起,他向斜下方投去视线,看着袁晴遥稚气的小圆脸,语气轻快地寒暄:“袁晴遥,那个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选拔,你报名了吗?” “我们班直接是英语老师指定的,没有毛遂自荐。英语老师指定了我、英语课代表和我们这届的中考状元去参加选拔。”袁晴遥如实回答。 “你好厉害啊!”冯胤懿不禁夸赞,他憧憬道,“我去我们班英语老师那边报名了,不知道能不能选得上,如果我获选了,咱们还能组团练练口语呢。” 袁晴遥点了点头,但她实际不这么想,练口语的最佳人选当然是她的蒋阿姨!退而求其次,第二选择也是林柏楠。 冯胤懿露出一排白牙:“运动会你报项目了没?” “报了,800米。” “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鼓气!” “好呀,你报了什么项目?” “我报了跳远、跳高、1500米和5000米。” “哇!你很擅长长跑吗?” “还行,初中的时候拿过两次第一名。” “太好了!”袁晴遥一瞬间来了精神,她抬起头望向冯胤懿,激动得宛如遇到了救星,“你教教我吧!能不能传授我一些技巧、诀窍之类的,我不想输得太惨!” “也、也谈不上技巧和诀窍啦……”冯胤懿搓了搓后脖颈,面色黑里透红,“我跟你讲点备赛和比赛的经验吧。” 吧啦吧啦…… 一堆注意事项塞进袁晴遥的脑中。 什么平时要计时训练啊、练习如何分配体力啊,什么比赛之前不要吃太油腻的食物啊、要做热身运动喝葡萄糖啊……他还提到了心中要有信念,体力不支之时,想象终点处就站着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袁晴遥听得睖睁了,这是什么“精神胜利法”! 不管有没有用,先记下来,指不定就管用了。 * “咳咳!” 一声咳嗽声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袁晴遥和冯胤懿的对话。 只见何韵来暂住脚步,面露不快,挑起眼皮睨了冯胤懿一眼:“兄弟,咱们该分道扬镳了。” 三人正在一个十字路口。 冯胤懿反应过来他该往北边行去了,而袁晴遥朝东边走,何韵来则转向南边,但他没有就此分别的打算,他冲何韵来道了声“再见”,而后推着自行车继续跟在袁晴遥身边。 “哎!你干嘛去?”何韵来见状,赶忙揪住了冯胤懿的校服,正色问道,“你家不在那边吧?” 冯胤懿怔了怔,解释:“我家是不在那边,但是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边说边送袁晴遥回家。而且,天黑了,她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万一遇到色狼……” 话毕,他还神色腼腆地瞥袁晴遥。 何韵来皱起眉头,满脸写着不乐意,她也迈步随了上来,蹭地挤到袁晴遥和冯胤懿的中间,皮笑肉不笑的:“那咱们一起送遥遥回家呗,你说得对,大灰狼是该防一防了!对了,我运动会要参加跳高和跳远,也跟你取取经呗?” “……哦,好。”冯胤懿瘪了瘪嘴巴,并没有就着何韵来的请教往下说,他绕过何韵来望向袁晴遥,“袁晴遥,你这几天如果需要陪练的话,随时来找我……” 何韵来:“谢谢了,不需要哈!我就是遥遥的陪练!” 冯胤懿:“……” 第50章 初见 很快,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拉开序幕。 运动会安排在了国庆节前夕,共计两天。 开幕式中,各班级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入场, 每个班的举牌手走在队伍最前列, 这是一睹每班班花的绝佳时机。 何韵来所在的高一六班简直不要太吸睛!六班定制的班服是绿色的, 绿油油的一片人踏过操场,像移动的草坪, 而带领队伍的举牌手更是闪亮又抢眼—— 那个人自然是何韵来! 她身着一席白色纱网旗袍,立领盘扣样式大气得体, 领口处设计了一个蝴蝶结,为整体增添了青春靓丽的感觉。旗袍是长款,但是在小腿处开了衩, 并不影响走路。 她步态优美, 身形窈窕,宛如天鹅颈一般的脖子白皙纤长,乌黑的长发盘起,前额挑出几缕小碎发作为点缀,画着细且微挑的眉形, 衬托得五官更加精致高级。 初中三年何韵来年年都是班里的举牌手, 今年也当仁不让。她每年的礼服都是何妈给她量身定做的,何妈在g省做好成品, 再千里迢迢寄到x市。 周明娜瞧见后,拢着袁晴遥的耳朵咕咕唧唧,语气堪比八二年的老陈醋:“太招摇了!运动会而已又不是选美比赛!那条裙子那么漂亮, 谁穿上都好看呀!遥遥, 我觉得你比何韵来耐看,我们班怎么不选你当举牌手呢?” 袁晴遥被何韵来迷得直流口水:“老班问我了, 但老班说我得穿高跟鞋,我没穿过,怕扭脚!我还要跟于珊珊拼个死活呢,我就拒绝啦。” 周明娜张着嘴巴点了点头。 袁晴遥又想起了什么,一板一眼地纠正:“小丸子,你错啦,那条裙子不是谁都能穿的!我们就穿不了,太长了,我试穿过,都到脚底板了!” “……遥遥你好坏!” “……?” * 开幕式结束,比赛吹响了号角。 第一天比短跑、长跑的初赛,以及跳高、跳远和铅球,第二天比决赛和集体项目。 女子800米排在了第一天上午,紧接着开幕式。高一年级一共32人参赛,分为4个小组,每个小组的前两名进入决赛,袁晴遥和于珊珊分到了不同组。 高一女子800米是本场运动会的第一个比赛项目,尤其是袁晴遥还抽到了1组,更是拔得头筹。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比赛氛围就被推上了跑道,懵里懵懂地佩戴上了号码布,听到发令枪响糊里糊涂地奔了出去,毫无想法地绕操场跑了两圈,最后…… 稀里糊涂地拿了个小组第一名。 越过终点线,何韵来、周明娜和张莹将袁晴遥围了起来,给她贴贴抱抱、递水擦汗。 袁晴遥咕咚了几口矿泉水,心律脉搏微快,她忽觉自己的体力和心态比预想中好。 自从做完骨骼闭合检查之后,她就一天不落地锻炼身体。赛前一星期,她还根据冯胤懿的建议进行了突击训练—— 冯胤懿借给她两个五公斤的沙袋,让她试试负重训练,她把沙袋绑在两只脚踝,除了睡觉的时候脱下来,其余时间一直穿着,课堂上还忙里偷闲抬一抬腿。 就这样绑了整整六天。头两天很不适,脚腕酸痛,双腿沉重,上楼梯、跑步时喘得厉害,但当第七天卸下负重之后,她刹时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身轻如燕”!这若是刮来一阵大风,她不得像个风筝一样飞起来? 果然,生活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会长大的喜欢 第76节 她努力的初衷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设想一下,如果于珊珊夺了第一名,她却沦为倒数第一,岂不是让于珊珊笑掉大牙!但初赛成绩让她心里升起了一股蓬勃的自信心,她或许有能力和于珊珊一较高下? 下午,赛跑初赛和跳高跳远同时进行着,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高一女子跳高赛中,何韵来早早就被刷了下来。 她压根不想参赛,她也不会跳高。无奈,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和班主任擅作主张给她报名。班主任还恨铁不成钢:“你个子那么高,腿那么长,你就是跨也能跨出个好成绩啊!” 然而事实证明,“跳高”之所以要叫“跳高”,是因为它必须得跳起来,腿再长也跨不到一米三。 跳远比赛也是如此,何韵来把“重在参与”贯彻到底了……早淘汰早解放呗!她洒脱地拉着袁晴遥去看其他比赛了。 她们来到观赛人数最多的男子跳高场地,这场比赛貌似进行了很久,始终没决出个胜负。 袁晴遥在人群中看见了体育委员,拉着何韵来上前打招呼:“哈喽!你比完了吗?” 体育委员“嗯”了一声,又冲着袁晴遥比了个“3”,以示自己拿了第三名,袁晴遥笑着夸赞:“很厉害了!” 体育委员对这个成绩还算满意,他绅士地挪身子,让袁晴遥和何韵来站到自己前面,方便观赛,他兴奋地讲解:“你看,那两个男生都是咱们高一年级的,正在争第一!他们俩太tm牛逼了,现在杆子已经升到1.75米了!袁晴遥,他们随随便便就能从你头上跳过去哎!哈哈!” “……”袁晴遥脑门上降落一片阴影。 不去理会“直男发言”,她向起跑点张望—— 那里就站着那两名牛逼的选手,其中一人竟是冯胤懿!他穿着黑色的短裤短袖,背手而立,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正站在划定线上,做助跑准备。该男生留着短短的寸头,个子比冯胤懿还高出半个头,估计一米九了。他星目剑眉,棱角分明,小麦色肌肤,是那种十米开外就嗅得到男子气概的英气帅哥。 袁晴遥的眼睛瞬间睁圆! 少顷,寸头帅哥朝裁判员挥手示意,呼吸调整完毕,他迈开步子助跑、加速、定位……起跳的瞬间,他往袁晴遥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起跳动作突兀地收起,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倒去,直直地将横杆撞了下来! 众人发出遗憾的嘘声。 他从海绵垫上迅速爬起,抓了抓脑袋,返回划定线开始第二次试跳,裁判员重新将横杆归位。 而第二次起跳前,他又向袁晴遥那边投去了目光…… 寸头帅哥的第二次尝试非常成功,他助跑稳健,身姿轻盈,以背越式的姿势越过了横杆,后背离杆子还空着十厘米的净余。冯胤懿不甘落后,也顺利地过杆。 两人龙争虎斗。 横杆每次提升3厘米,三轮下来,计分板上用粉笔写的数字更新到了1.84米,横杆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冯胤懿的身高。 又一轮比拼打响。 寸头帅哥仍打先手,他神色镇定地起跑、助跑、加速、定位、右脚蹬地、腾跃而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稳稳地表演了“鲤鱼跃龙门”,他一次就完成了过杆。 压力给到了冯胤懿,他全神贯注盯着横杆,一时半霎之后,他作出一系列的跳高动作,只可惜他的背部蹭到了横杆,杆子在托架上晃动几下,随即掉了下来…… 惋叹声四起。 有不少同学大喊“加油”给冯胤懿鼓劲儿,而那个寸头帅哥直挺地站在一旁,也在给冯胤懿抚掌打气。 可是冯胤懿是真的跳不过去了,他从1.78 米起就显出吃力,1.81米更是用光了三次试跳机会才勉强跃了过去。于是乎,第二次起跳失败,第三次起跳…… 杆子还是坠落下来。 冯胤懿的成绩停在了1.81米。 寸头帅哥获胜。 寸头帅哥班的男同学纷纷拥拥地围上去,手脚并用将他放倒在地,二十几双手把他举了起来,抛起、落下、抛起、落下……嘻嘻哈哈得好不热闹。 此时,冯胤懿瞧见了袁晴遥,笑笑地小跑过来,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汗:“袁晴遥!你来看比赛了?” “嗯,比赛很精彩,你们两个脚上跟装了弹簧似的!冯胤懿,恭喜你,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袁晴遥送上祝贺,没留心到冯胤懿的脸颊登时烧红了,她好奇地打探道,“那个第一名是谁呀?他是体育生吗?” “好像不是,但我听我同学说他是校篮球队的。”冯胤懿也并不清楚,顿歇了几秒,他继续说道,“高一就能加入校篮球队很了不起了,他的弹跳力和爆发力都是专业运动员级别的,我感觉跳高他至少能跳1.9米……” 他露出惋惜又庆幸的表情:“我跳远比赛也输给了他,幸好他不比长跑,不然我成‘千年老二’了!不过,虽然有点遗憾没能拿第一,但我输得心服口服。” 袁晴遥安慰:“第二名已经很棒了。” 冯胤懿冁然一笑,又变身成了羞答答的大男孩,问起了袁晴遥比赛的事:“对了,你的800米怎么样?一早上我都忙着比赛,没来得及去看你。” 袁晴遥的圆眼睛里闪出光彩,语气中透着小自豪:“预赛我得了小组第一!嘿嘿,其实能进入决赛我已经很满意了,我还去看了成绩记录表,32个人我排在第三名呢!这都要感谢你的帮助,冯胤懿,谢谢你呀!” 旋即,她又产生一丝郁闷的情绪。 成绩记录表上赫然显示着于珊珊是初赛第一,甩了她足足二十秒……不得不承认这个讨厌的女人确实很强! 听闻,冯胤懿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想和袁晴遥多聊一会儿,可一旁默不作声的何韵来杀了出来。 何韵来早就憋得慌了,她揽住袁晴遥的肩膀,阻断对话:“遥遥,广播里通知高一女子1500米就快开始了,张莹不是参赛了吗?我们去给她加油吧。” “对对对!快走吧!”袁晴遥跟冯胤懿匆忙道别,急吼吼地拉着何韵来奔去了跑道那边。 * 运动会第二天,女子800米决赛还是在早晨进行。 差不多十点半,广播里通知参加高一女子800米决赛的选手去检录处检录。袁晴遥抽签抽到了4号,于珊珊抽到了5号,她们在相邻的两个跑道。 于珊珊阴阳怪气了一句:“这数字真吉利!” 袁晴遥回敬白眼,少来“心理战”,她才不吃那一套! 登记完毕,袁晴遥拿着号码布去比赛场地候赛。离开处检录之前,她大着胆子对于珊珊放言:“哼,你的参赛号码就是你决赛的名次!牛什么牛?你电池快没电了吧?” 于珊珊这一天半的时间里比了800米及1500米预赛、3000米和跳远,她下午还要参加1500米决赛,需要保存一些体力……超人都该电量告急了吧? 虽然这么刺激于珊珊有点不厚道,也有点忐忑,但袁晴遥的心里面忍不住暗爽,不等于珊珊的火气冒上来,她就跟泥鳅似的一出溜逃走了。 等候的间隙,袁晴遥观看跑道上正在上演的精彩角逐—— 高一男子200米决赛,一个个充满荷尔蒙气息的小伙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有一个眼熟的身影遥遥领先…… 她眯着眼睛使劲儿地瞅,发现是昨天那个寸头帅哥! 昨天只领略了他的弹跳力,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爆发力也令人望尘莫及啊! 此时,何韵来、周明娜和张莹寻着袁晴遥的人影找了过来,陪着袁晴遥热身。 何韵来还准备了一瓶葡萄糖,喂袁晴遥喝了几口。这是昨天汲取到的经验,昨天张莹跑完1500米后脸色惨白,几人架着她前往休息区,没走几步,她干呕起来。几人赶紧把她送进医务室,校医开了两支葡萄糖口服液让她服下……好在她没进决赛,不然这种痛苦还得经受一次。 高二男子200米决赛打响了发令枪。 这场比赛过后就轮到袁晴遥上场了。她转转手腕脚腕、扭扭腰和屁股、再原地高抬腿蹦跶两下,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无果后,她问何韵来:“韵来,林柏楠还是不来吗?” 何韵来无奈地摊手。 跑道两边的同学围起一堵厚厚的人墙,挤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大堆人,就是没有袁晴遥最期待的那个人…… 她嘴巴撅得贴上了鼻尖。 太不够朋友了! 林柏楠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 第51章 终点的人 少时, 高二男子200米决赛结束,场地清理完成,高一800米决赛参赛的女生们在各自的起跑线上就位。 袁晴遥弯曲身体, 双臂下垂, 双手撑地, 双脚踩在踏板上,在一道道殷殷的目光下, 她陡然生出几许紧张感。 呼…… 呼…… 做了几次深呼吸,袁晴遥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她坚定地目视前方,屏息凝神等待发令枪响起。 裁判员发号口令:“各就各位,预备……” “砰!” 轰鸣的枪声炸开了秋日微凉的空气, 枪顶上的青烟还未散尽, 一枚枚矫捷的身影发射。 一开始,少女们都在各自的赛道奋力前行,100米后,跑道旁边有位老师晃动着手中的小旗子,高喊:“开始抢道!” 于珊珊加快了步伐, 从5号跑道斜驰而来, 一马当先,抢占了最内圈, 袁晴遥迈开大步,紧随其后。 前半段保持体力即可,不需要跑得太快, 袁晴遥的策略是前一圈半跟着于珊珊的节奏, 最后200米瞅准时机冲刺……当然,前提是她能跟得上于珊珊, 且还有体力剩余。 前半程不难坚持,袁晴遥紧紧咬住于珊珊的脚步,于珊珊不放下一丝的警惕,速度不减分毫。 场上,其他选手被她们俩甩在身后。 没一会儿,跑完一圈了,这时,于珊珊突然提速!她脚下像踏着风,频率加快了小半拍! 这一招打得袁晴遥措手不及,她勉励自己镇静下来,踏开大步随了上去,迅速调整到了还算舒适的呼吸节奏,她和于珊珊始终保持两米的距离。 操场四周闹哄哄的,像一壶开了锅的水,加油声伴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赛程已过大半,600米处站着一位老师大喊:“冲刺!” 老师的话音刚落,于珊珊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袁晴遥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跌出来,她心里大声咆哮:这人是不是什么新型仿真机器人啊?还是揣着急支糖浆身后有豹子撵她?她都不会累的吗? 反正她的计划也是在最后200米冲刺,袁晴遥便咬咬牙,大踏步地向前冲去,和于珊珊又差了两米左右。 然而于珊珊像是侦测到了袁晴遥的靠近,她跑得更快了,距离又被拉远! 啊! 可恶! 胜负欲兀然被激发,袁晴遥奋力追赶。 可是比赛光有求胜心有什么用?她感到体力不支了,喉咙火辣辣的,干渴得像要着火,胸口仿佛有一块巨大的钢板压着,喘息无可避免得愈渐沉重…… 她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还剩下最后30米,于珊珊依然跑在她前面,她依然只能看到于珊珊的后脑勺…… 那两米的距离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终点越来越近,袁晴遥不甘心地望向终点线,身体透支,双腿好像绑着沉重的沙袋,她眼前冒起了几颗星星,以及,她似乎产生了幻觉—— 会长大的喜欢 第77节 幻视中,她看见鲜红的冲线带后面坐着那个熟悉的少年。 那个她盼望了好久的少年。 ……“精神胜利法”? 瞬息之间,袁晴遥回忆起冯胤懿教她的那个方法,她诧异自己眼前浮现的人不是u-know欧巴,而是他。随着记忆开启,她立刻体会到了此种方法的奇妙之处—— 几乎瞬间,她腿不重了,气不喘了,双臂摆动得更卖力了,一股不知名的能量从心房发散,以血肉做渡船,将这份能量送达至全身乃至支端末节…… 她获得了一种无名的力量。 那一刻,无所谓输赢,她只想快点去到他的身边。 然后,袁晴遥一鼓作气超越了于珊珊,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欢呼声响彻云霄。 裁判员举起她的右手,示意第一名诞生;何韵来、周明娜和张莹亢奋地扑了上来,将她抱起;于珊珊累到虚脱,当众止不住地呕吐;冯胤懿站在不远处,想上前却又停住脚步…… 众人群像,未入她的美目半分,她只是呆滞地看着那个少年—— 他分明是鲜活的。 他分明轻笑如澈水。 他分明划着轮椅向她缓缓驶来…… “哟!林大帅哥,你来了?”何韵来噗嗤乐了出来,很有眼力见地把袁晴遥推到他的面前。 林大帅哥微微挑眉,小鹿眼里栖息点点笑意,他用柔软的眼神注视袁晴遥,开口道贺:“恭喜。” 袁晴遥的胸部上下起伏,还在喘着粗气,她吞了口口水,润润皲裂的嗓子,伸手捏住林大帅哥的脸—— 林大帅哥皱着眉头推开她的手,啧舌表示不爽,而她触到的他的脸颊…… 是真实且温暖的。 这不是幻觉,他真的来看她的比赛了。 “林柏楠……”袁晴遥呐呐地唤。 她累到四肢发麻,鼻尖也累酸了,眼泪也快要累出来了,她委屈巴巴地瞪着林柏楠,还掺着几丝赌气的意味:“大坏蛋,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喊我来的?听你那语气,好像我不来学校就要被炸掉了……”林柏楠挤挤嘴角,双手放在轮椅手推圈上,装出一副打算离开的模样,“那我走了。” “站住!”袁晴遥大呵一声,迈开脚步想抓住林柏楠,可踏出去的那只脚软得像踩在了棉花上,她直愣愣地向前倒去! 下一秒—— 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揽住她的腿,及时将她的身体抬起! 她稳稳当当坐在了一双没太多肌肉和脂肪含量的腿上…… 有一丢丢硌屁股。 这双腿她小时候也坐过一次。 那次只顾着害怕了,其余的一概没留意,不过,这一次,咫尺之距,她嗅到了他衬衣衣领的皂香,听到了他稍稍急促的呼吸。 吃瓜群众炸了锅,人声鼎沸。 要是不想再被人误会成“情侣”,她明白她得赶快从他的腿上下来。可是她动不了,太疲惫了,没力气了,她不想爬起来,就这么赖着多舒服…… 不管了,爱咋说咋说吧! 她索性闭上眼睛“装死”,用软软的嗓音偷摸着说:“林柏楠,我赢了于珊珊。” 他双臂虚虚地护着她,防止她滑下去,穿堂风般的笑声环绕在她耳边:“嗯,辛苦了。” * 初秋的榕树叶子镀上一圈金黄,枝叶茂盛,叶片遮住了晃眼的日光,投下大片惬意的阴凉。 榕树下,袁晴遥坐在操场边边的水泥台阶上休息,她屁股下面垫着林柏楠的卡其色衬衣。 小林大夫说,不想落下病根的话,女性最好不要坐凉的地方,他脱下衬衣,对折了两次给她。 袁晴遥中暑了,头有些昏,小林大夫从他的“百宝箱”黑色背包里掏出清凉油,涂抹在她的太阳穴。 操场边边人少又凉快,用来歇息再适合不过。 袁晴遥被何韵来“运”到了这里,林柏楠是那个“运输工具”。 舒适感抵消了疲劳,还生出些许困意,袁晴遥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静静坐在林柏楠的腿上假寐。 直到刚才,喉咙干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她睁开眼睛讨水喝,艰难地从林柏楠的身上爬了下来。然后,何韵来递给她和林柏楠一人一瓶水,拉着周明娜和张莹去看比赛了。 此刻,她和林柏楠两人待在一起。 此刻,她弯着眼睛对林柏楠憨笑。 “好些了吗?”林柏楠关心道。 “嗯,满血复活啦!”袁晴遥回答,她双手撑在台阶边缘,跷起脚尖摇晃双腿,嘴角像秋千一样飞荡。 林柏楠瞧袁晴遥那傻里傻气的样子不禁失笑:“赢了比赛有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了!” “就那么想赢?” “也没有很想赢啦,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沉静片刻,袁晴遥娓娓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我不喜欢于珊珊,所以我不想让她太得意,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我好欺负。可是我没法像你一样对她智商压制,但我也有我能做的,而且我做到了。我也让她难受了一下!嘿嘿!” 她乐了几声,注视他的双眸,脸上布满了真心实意:“其实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不是我赢得了比赛,而是我在这里见到了你。林柏楠,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你都没参与过运动会,怎么劝你哄你都没用,我还以为今年也是一样,你真的不来给我加油打气呢……这么一想,我面子真大!” 当然了,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她傻乐,又开始不自知地释放令人心动的信号,小圆脸由内而外透出诱人的红,再配上她甜丝丝的笑容,她就像一个爽口的甜苹果,好想让人咬一口。 他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却故作云淡风轻:“反正在家也无聊,就过来看看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啧,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 她哼了哼鼻子,用鞋尖轻轻踢他轮椅的轮毂,语气含着些娇嗔的味道:“我输了,但你来了,我肯定不哭。但是我输了还见不到你的人,我肯定跑去你家里哭!我还要告诉蒋阿姨和林叔叔你欺负我,对朋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再顺走几张你珍藏的周杰伦的磁带和正版cd!” “无所谓,磁带和cd你喜欢就拿走好了。”他不以为意,同时又觉得好笑,“袁晴遥,你越长大越会告状了。” 她吐了吐舌头,言归正传:“说实在的,我今天赢得很侥幸。如果不是你来了,如果不是于珊珊还参加了其他长跑,如果不是冯胤懿给了我指点和建议,我一定跑不赢的。” 他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点,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那双小鹿眼中跳动。默了一下,他沉沉地开口问询:“为什么……我来了会影响比赛结果?” “我也不知道……”袁晴遥自己也没想明白,她理所当然地把肾上腺激素分泌增加归结为了“友情的力量”。 灌下最后一口矿泉水,她回复:“但很神奇,见着你就跟喝了红牛一样,瞬间来劲!可能因为看见你我太激动了吧?” 这是林柏楠期待听到的答案吗? 是,好像又不是。 说完,袁晴遥很自然地把喝完的矿泉水瓶塞给了林柏楠,附近没有垃圾桶,林柏楠把水瓶先装进了背包。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就那么潜移默运地成了她的“回收站”,她找不到垃圾桶就把垃圾丢给他。 思忖几秒,他还想继续追问,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喇喇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袁晴遥,原来你在这儿乘凉啊,我找你好半天了!嗨,林柏楠,你终于来玩了!” 只见体育委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意气风发,他冲着袁晴遥竖大拇指:“袁晴遥,我和老班都想着让你去充个数就行,谁成想你还拿了个第一名,你可太让人惊喜了!我真是伯乐啊,我眼光很好吧?哈哈!” 袁晴遥嘿嘿地笑,回应了一个大拇指。 体育委员的大笑声爽亮,他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昂昂告别:“行了,我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话毕,体育委员一溜烟跑走了。 抽回视线,袁晴遥与林柏楠的目光相撞,他的眼神倏然躲闪,想深追的那个话题已然没勇气再捡回…… 助威声在身后持续响起,赛场上英姿飒爽的同龄人完美诠释着什么叫作“年轻健康的体魄”。 热血的气氛让林柏楠感到格格不入,他拉开轮椅手刹,推动手推圈:“比赛看完了,我走了。” 轮椅仓促后退,他看上去又像是要逃走。 她从台阶上跳下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的手抬离手推圈,不给他划轮椅的机会。 她既郁闷又恳切地说道:“你好不容易才来,干嘛急着走啊?别走嘛,再陪陪我,过一会儿就放学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的……” “三二一,时间到!你没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她不讲理的一秒钟数了三个数,又接管了他轮椅的行使权。 她双手握住手推柄,笑盈盈的,把他往操场外面推:“林柏楠,我们去学校后院撸狗吧?宿管阿姨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小狗狗超级可爱的!” “那个……” “不过呢,学校不让养狗,住校生不能养,宿管阿姨也不能在学校养。”还以为他要抗议,她便继续自说自话,“小狗狗马上要被送走了,所以这两天要抓紧时间和它玩……” “袁晴遥。”他忍不住插话进来,毫无起伏的语调流露出了无语之意,“我的衬衣不是一次性的,你觉得呢?” “……”她猛地想起那件卡其色衬衣还躺在台阶上,尴尬地笑了两声,用奶凶奶凶的语气交代,“我去取,你不许溜走。你要是溜走了,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的!” 他许诺了:“哦。” * 那天,学校后院,少女把少年的衬衣当野餐布铺在地上,在一排排榕树纳下的阴凉中席地而坐。宿管阿姨养的小狗在她怀里窜来窜去,小爪子踩在衬衣上,留下几个“到此一游”的痕迹。 那件被她糟蹋得皱皱巴巴的衬衣是新的,要上千块钱,他毫无怨言,就那么给她玩了。 她抱着狗狗玩闹嬉笑,他看看她,又看看周围,有一种没做贼但心也很虚的感觉—— 因为,这里貌似是校园情侣们偷偷摸摸约会的秘密基地。运动会期间暂时逃离了老师的监管,一对对人儿更是靠近,显然,神经大条的她并没发觉。 她抓着狗狗的爪子扒拉他的裤腿:“小斑点,这是林哥哥哦。” 他对小动物没兴趣,就没给反应,看见她的嘴唇起皮了,他把矿泉水递给她:“给,我没喝。”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笑得纯良无害:“喝过也没关系呀,咱俩谁跟谁,我又不介意。” 他没接话,瞟了瞟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神色有些紧绷。 她狐疑地盯着他,明明是不想让他感觉不自在,才带他来人少的学校后院的,可是他现在看起来越加不自在了…… 而他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她坐在他腿上的画面闪回…… 他满脑子飘着几个字:袁晴遥没有50公斤。 * 国庆小长假第三天,林平尧约袁家一家三口来家里一聚。 会长大的喜欢 第78节 林家门前,袁斌提着两瓶白酒,魏静拎着新鲜水果,袁晴遥两手空空,负责敲门。 按下门铃,叮铃声反复三遍后门打开了。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分外高挑的身影填满了袁家三口的整个眼眶,他们齐展展地仰头向上方看去,皮肤受到拉扯,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 那个身影站得挺拔,待看清楚那张熟悉的清秀面孔之后,三人的嘴巴愈是惊讶得关不上—— “林柏楠?” 袁晴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2章 发明家的诞生 林柏楠正站在袁家三人的面前。 他开一辆科技含量很高的轮椅, 款式类似普通的电动轮椅,但是座椅靠背和坐垫在同一个平面内垂直立起,上腹部绑着加宽防护带, 用来固定上半身, 下面安装了加固护膝, 提供腿部着力点,从而实现180°站立。 出现了! 能站着推的轮椅! 袁斌、魏静和袁晴遥都是头一次见林柏楠站起来, 视觉冲击力不亚于看见外星人登录地球! 他们仨仰着脖子直愣愣地望高得不像话的林柏楠,一时间都忘记了讲话。 “袁叔, 魏阿姨,好久不见。”林柏楠率先打破沉默,他拉平蓝色卫衣的衣摆, 颔首问候。 继而, 他以斜向下45°的角度凝视袁晴遥。 她穿着淡粉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一脸呆相,大眼睛半晌不眨一下。 林柏楠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招呼三人进门。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以惊异的眼光从上自下打量他, 一边相继进了门。 入室花园内, 袁家三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围观林柏楠。 尤其是袁斌,眼神都发直了。他是工科出身, 大学读土木工程专业,赶上了房地产腾飞的黄金年代,在国企干到了小高层, 除了本职工作之外, 平日喜好研究研究机械。 袁斌背着手绕林柏楠踱步一圈,兴意盎然:“现在都有这么高科技的家伙了?能电动行走吗?” “可以。”林柏楠从容地展示起了这个站立式轮椅。他操作智能控制器, 轮椅听从他的发令,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还能自由调节座椅角度,连脚踏板也能灵活调适…… 也就是说,这款轮椅既可以坐立,又可以站立,还可以平躺。 “这个好啊!”袁斌看得热血沸腾,“给家里的老人买一台,平时开出去散散步,还能在公园里晒着太阳睡一觉,哈哈!楠楠,这在哪里买的?叔叔心动了也想搞一台!” “袁叔,目前没卖的,我自己改装的。”林柏楠如实回答。 “……” “……” “……” 袁家三人再次噤声。 袁斌诧然不已:“你自己改的?!难怪我没在市面上见过!但是改装电动轮椅需要懂电路设计、电脑编程和3d建模吧,你小小年纪就掌握这些复杂学科了?” “懂,但不精通。”林柏楠回复道。 他在长辈面前会表现得谦虚一些,不过他的确也没接受过相关专业系统性的学习,都是看网课、查资料自学的,离专业级别相差甚远。 “已经很了不起了!”袁斌呱呱鼓掌,露出赞赏的笑容,“我们单位有些大学生还不如你,建模建个四不像,根本用不了,也不知道大学学了些啥……” 说着,袁斌习惯性地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但由于林柏楠站着太高,高出了他大半个头,往日向下伸的手变成了向上够,他的动作有点生涩。 此时,林平尧闻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上前和好友打招呼:“来了?又带了两瓶茅台?” 袁斌把装酒的袋子递给林平尧,指着那辆改装过的轮椅,赞不绝口:“老林啊,你家儿子越长大越不得了了,我听闺女说过楠楠会做机器人,想不到现在连机械改装也摸索会了!他比你当年厉害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平尧笑了笑,镜片下的眼睛闪着骄傲的光芒:“他小时候就喜欢捣鼓这些,家里的电子产品拆了装,装了又拆的。” “这孩子是学机械工程的料。”袁斌跟着林平尧往客厅走去,“他有天赋也喜欢钻研机械类的,到时候大学填志愿,他要是不愿意学医,你们就别强迫他了。” 袁斌边走边低声分享看法:“再说,学医多累啊,光本科就要读五年,等毕业参加工作了,压力大,责任又重。你看看,你们老林家哪一年的年夜饭齐人过?每年不是这个坚守岗位,就是那个被一通电话叫回医院应对突发事件……” 林平尧略显无奈地叹气。 林家绝对称得上“医学世家”,林平尧的祖父那一辈开始行医,到林柏楠这一辈已是第四代。 四代人里,无论男女,要么是医生,要么是药剂师,总归都跟医学沾亲带故,每一代人在择业时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子承父业”的观念。 而林柏楠又是他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虽然他身体情况特殊,操刀做手术不现实,但是去学医学影像学、检验技术或者麻醉学不成问题,当个药剂师也绰绰有余…… 说没压力是假的,毕竟林柏楠承载着家族的荣誉和期望,但林平尧一直以来都很尊重儿子的想法,尤其是儿子受伤之后,他更是切盼儿子能活得自在快乐。 两家的男人在沙发上坐下。 林平尧推了推眼镜,跟袁斌推心置腹地长谈:“阿斌,其实楠楠他小时候很喜欢医学,书房里的医学书籍天天抱着看。那孩子从小就聪明,记忆力超群,医书上的文字内容太晦涩,他看不懂,但对于配图过目不忘,人体结构、十大系统、甚至中医穴位图他都能原原本本地画出来,学得还挺像模像样的。遇到不懂的就问我,或者打电话问爷爷,他还说以后要当全世界最厉害的医生……” 顿了顿,林平尧的笑容里掩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刚出事的那段日子,我带了几本故事书去医院,拿给他打发时间,他说不想看编的故事,他想看医学书,他想自己救自己。我拗不过,就带了一本给了他。我心想,才六岁的孩子看得懂什么?可是自那之后,他肉眼可见消沉了下来……” 回忆涌现,林平尧作出了结论:“是我想错了,他看懂了,越懂越发觉恢复健康是奢望,越了解越明白他以后的人生会面对些什么……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想当医生的话,我看得出来他甚至排斥医院这个地方。或许,是感觉医学太冰冷、太残忍了,才转移了兴趣爱好的吧?” 闻言,袁斌用手指摩擦胡子渣渣,思绪万千。 他是林柏楠那段黑暗时日的见证者,时常感慨: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间被剥夺了行动能力,这种祸事砸在他一个大老爷们头上都不一定扛得住,更何况是一个稚嫩的五岁小孩?但是林柏楠挺过来了,还不卑不亢地长大了。 他打心底认可林柏楠是个坚强的男子汉,也希望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幸福快意,便说:“老林啊,人活一辈子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选专业、择业这些能自己选择的事,就遵从孩子的意愿吧?”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学医还是不学医,由孩子的心意去抉择。”林平尧表示认同,转而,又浮现出怅然,“不过我父亲母亲那边还是偏向于让楠楠读医学院,也不为别的,就是老人家担心孙子在就业上受挫。阿斌,你在社会上打拼这么些年,你是知道的,无论他其他方面有多优秀,残疾就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受歧视在所难免。” 林平尧话语中渗出无能为力,缓了缓情绪,开口道:“但学医就顺利多了,毕业了家里给他安排工作,去清闲一点的科室,再考个编制,一辈子安安稳稳。工作环境相比外面也轻松,至少同事领导看在林家的面子上,会尊重他,不会为难他,也不会明面上对他恶语相向……这孩子吃了太多苦,我也于心不忍,实在不愿他再受到伤害。” 同为人父,想庇护孩子的那份心情袁斌自然理解,他也看出了林平尧内心的纠结,开导道:“我懂,哪个父母不想做孩子的保护伞?但是让孩子自己去闯一闯也未尝不可。” 袁斌逗趣:“你家小子没那么脆弱,况且,别人的尊重得靠自己赢来,而不是靠父母长辈的那层关系,楠楠有实力让别人尊重他。别担心那么多,这个社会还是崇拜真正的实力的,也没见哪个人瞧不起霍金呀?” 林平尧被惹笑了,他思想本就豁达,也相信儿子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稍作停顿,林平尧继续倾诉:“我父母那边好说,老人家年岁高了,活得豁达了,但是玲玲那边很难啃。十年了,她到现在还陷在自责当中,她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没有保护好孩子,让孩子小小年纪就遭了那么多罪。她还老说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媳妇。她有心理负担,我也理解她,她不想林家的医学支脉断在自家儿子身上,也不想林家后继无人……所以,她会坚持让楠楠学医。” “害!你们林家将来出个牛逼的发明家或者工程师,不一样光宗耀祖?”袁斌不敢苟同,发表见解,“要我说啊,楠楠最适合在医疗器械行业发展,医药和机械两个学科交叉,既不算偏离你们林家人的轨道,你母亲那边多多少少能给他保驾护航,他还能发挥兴趣特长,这不一举三得嘛!” 不愧是多年的好友,袁斌和林平尧的想法不谋而合。 林平尧两指捏山根:“就看玲玲她想不想得通了……” 袁斌拍胸脯:“到时候我和静儿帮着一起给玲玲做一做思想工作,你放宽心吧。” * 那边,两家的男人讲着悄悄话。 这边,魏静和袁晴遥还在入室花园里“观赏”林柏楠。 魏静脸上那老母亲般慈爱又欢喜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林柏楠仿佛是个精美的宝物,她看得仔细:“楠楠个子真高啊,真是越长越俊了!就像偶像明星一样,像那个谁,那个那个,我收走的杂志上面的那个帅小伙……” 想了半天,魏静愣是想不起来名字。 一旁的袁晴遥啧啧惊叹:“哎呦呦,妈妈,你居然还看学生的娱乐杂志!” “……你们小年轻看的东西我就不能翻一翻吗?班主任的职责之一就是了解学生们当下所关注的东西!”魏静嘴硬挽尊,又欣赏了几眼面前的林帅小伙,她往厨房走去,“你俩玩吧,我去帮玲玲打下手了。” 爸妈走后,袁晴遥雀跃地绕着改装轮椅蹦蹦跳跳,戳戳这里,摸摸那里,问东问西:“这是什么东东?” “电池仓。” “这种轮椅什么时候才有卖的呀?” “在研发了,三五年后会量产吧?” “林柏楠,你多高啊?” “不知道。” “你站着舒服吗?” “没感觉。”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呀?没听你提起过。” “初三毕业的暑假。”他瞳仁闪亮,简单概括,“我奶奶的朋友经营一家医疗器械企业,规模挺大的。我那个暑假去产品研发部实习了,正巧有个项目组在做站立式轮椅的研发,我就加入了,白天学习,晚上回来自己研究编程和建模。” “……” “编程”和“建模”,袁晴遥只在新闻上读过这两个名词。 那年她才16岁,想当然觉得用电脑写代码和构建三维模型是厉害的大人们才能胜任的事,离她无比遥远。更别提机械改装了,涉及到她最薄弱的电学知识,她这辈子都学不会!然而,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六周岁的林柏楠竟然已经入门了。 想一想,同样的假期,他在孜孜不倦汲取知识,而她在不思进取吃喝玩乐…… 惭愧! 真是惭愧! 随即,她发现了隐藏信息,惊叫道:“等等!初三暑假……到现在不就三个月吗?你就什么都学会了?!” 他面无表情,眨了一下眼睛,用眼神传递: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林柏楠你还是人吗?!” 他被骂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是人了?” 她激动地振振有词:“你就不是人!你是怪物!” 他听得出此处的“怪物”并非贬义,啧了一声:“谢谢夸奖。” 她托腮进入了沉思当中。 小时候,他不过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罢了,而现在,他在全方位碾压她的智商…… 奇怪,他们的差距何时变得如此明显了? 这么想着,她说起胡话:“甜食吃多了人真的会变笨吗?以前蒋阿姨给我们一人买一块蛋糕,你每次都把你的那份给我……我是不是真的替你变笨了?我本来应该和你差不多聪明的!都怪你!” “……” 他没反驳,而是操作轮椅旋转九十度,只把侧脸留给她。 林柏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 会长大的喜欢 第79节 小时候,由于大量服药,他脾胃孱弱,没有饮食自由,凉的、辣的、油的、硬的、炸的、刺激性的,他都不能吃,生活真可谓没滋没味。蛋糕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用来解馋的食物,但袁晴遥也喜欢吃蛋糕,他便心甘情愿都让给她了。 她居然到现在都以为,他儿时不吃蛋糕是因为吃多了甜食会变笨…… 答应过她少发火的,他的气闷无处宣泄,只好憋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生气。 袁晴遥探头探脑地瞅林柏楠晴转多云的脸:“生气啦?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抽出衣袖,不理她,一副哄不好的架势。 她又又又一次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到他了。 第53章 合照 没办法, 袁晴遥开启“哄人模式”。 她冲林柏楠露出八颗牙齿,嗓音软软糯糯的:“这辆轮椅像变形金刚,我们就叫它‘擎天柱’吧!请问全宇宙最最最棒的大发明家林天才, 这个能开出门吗?” “地面平坦的话可以。”他郁气未消, 但还是认真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目前这辆是试验品,还处在测试阶段。底座不够重, 有点头重脚轻,轮胎抓地力不强, 减震效果一般,遇到减速带、坑洼路之类的大概率会翻倒。电池的续航能力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可能电阻变大了, 也可能电路有问题。” 他像在做汇报演讲, 抛出一大串专业话术。 她吓得后退两步,又下意识冲上前去解他身上的防护带:“电路有问题会不会……爆炸啊?好可怕,你快下来吧!” “不会爆炸,我有那么菜吗?”他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泄愤似的质问她, “还有, 袁晴遥,目前并没有科学的人体实验能支撑吃甜食人会变笨这一结论。” “那你为什么不吃蛋糕?”她接着话题问下去, 幼年的记忆碎片弹出,她越想越觉得遗漏了重要的细节,“……怪了, 我喜欢吃的你好像都不喜欢?都给我了?” “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呀。” 呼吸声起伏交错, 少女的手还停留在少年的上腹部。 他低头、垂眸,纯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写满困惑的脸庞, 她可爱的小圆脸,在俯视时是看得到尖下巴的。 忽地,他消气了。 忽地,他也不敢再暗示心意了。 他放开手,晃神中,手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去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碰她的头发。 一缕缕顺滑的发丝与他的指间缠绵,手指犹如回归了温暖环境的热带鱼,在那片黑色中摇曳,贪恋她发顶的细微温热。 眼神下移,他坠入她明如星辰的圆眼睛,那双眼睛正愣愣地与他对望,俄而,弯成了两弧月牙。她笑得开怀,笑声似风铃般清脆悦耳,又踮起脚尖,伸长胳膊…… 她拍拍他的头顶:“嘿嘿,扯平了。” 随着她的手掌拍下,他的心房炸开了烟花,细细聆听,是绚烂声在代替嘴巴大喊“我好喜欢你”。 林柏楠惊醒,急忙收回手,与袁晴遥错开视线。 半晌,他指节顶一下鼻尖:“……袁晴遥,你该洗头了。” “是吗?我前天晚上洗的……”她的手掌蹭了蹭头顶,又拿到鼻子跟前闻,脸上显露出了讪讪然,“唔……是有点味道了,你鼻子挺灵的嘛!” 说罢,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理直气壮地用他的衣服擦手。 他不反抗也不生气,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衣服,谁叫她这些小毛病都是他从小到大惯出来的。 擦完手,袁晴遥指向停放在不远处的家用轻便式轮椅,问道:“林柏楠,你的轮椅能不能借我玩一玩?正好你现在也不用嘛,我从来没坐过,我想坐一下试试。” “……你没病吧?”林柏楠眉头蹙起。 袁晴遥不理会他的奚落,他没说“不能”那就是同意了呗!她自顾自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气囊坐垫没她想象中柔软,是富有弹性的那种触感,她在上面弹了两下,不滑,不塌,也不闷。 她的脚够不到脚踏板,就索性悬空垂着,找到舒服的坐姿后,她慢慢推起了手推圈…… 根本推不动! “笨蛋,你手刹没拉。” “哦哦!” 经过林教练的场外指导,袁晴遥拉起手刹,再次尝试。 然而,轮椅实打实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容易操控,看林柏楠平时轻轻松松的,上下斜坡或者过沟沟坎坎简直如履平地,他连爬楼梯都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实则不然,跟划船一样,她需要不小的力度才能保证前进,更别说拐弯、蛇形走位、翘前轮之类高技术含量的动作了。单从轮椅停放处划到大门口,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的小细胳膊已然没劲儿了。 见状,林柏楠评价:“你臂力太差了。” 袁晴遥不得不佩服:“林柏楠,你臂力好强哦!” 此外,手推圈虽然是橡胶材质,但还是有些磨手,袁晴遥低头看手掌,用来着力的拇指指侧和大鱼际发红了,还依稀传来烧烧烫烫的不适感。 她从轮椅上下来,径直来到林柏楠的面前,一语不发抓起他的手,一只手捏着他的四指,让他的手掌心朝上,另一只手摩挲他的皮肤…… 果然,是粗糙的。 他两只手的手心和手背相去甚远—— 手背的肌肤白皙细嫩,摸起来滑溜溜的,而手心却像是长期干了重活,拇指指侧、大鱼际、指根、甚至十根手指的指腹,都结了茧子。 她拉过几次他的手,但基本上都浅尝辄止,没留意到太多,这回一试,她顿觉难过了,可凝神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这双手既是他的手,又是他的脚呀…… “林柏楠,你涂护手霜吗?” “不涂。” “涂点护手霜吧,我送你几支。” “不要。” “你这么好看的手……” 袁晴遥心里不是滋味,“可惜了”三个字被她吞下,她只在心底念叨了一遍,她知道,林柏楠不喜欢听类似的话。 受伤至今,“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啊!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如果是个健全人就完美了”、“林院长家的孙子啊?唉,真是可惜了”……诸如此类的话不胜枚举,林柏楠每每听到都摆出一张臭脸,显然,他不爱听。 为什么? 因为介意,所以可惜。 他努力去增加自身的优势,就是想优秀到让人们忽略他身体的残疾,可事与愿违,光环明亮,阴影也暗得深沉。他其他方面越是出色亮眼,残疾这个事实就越像毁了精美佳肴的一粒“老鼠屎”…… 人生好比“木桶效应”,一只木桶是好是差,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其他的木板再长再高,最短的那块永远拖后腿。而人们不经意间感叹的“可惜了”,反反复复地提醒他,“残疾”就是他无法摆脱的、最短的那块木板。 容貌、智商和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低到尘埃里的那块短板,他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他就是一只破桶子,残疾就是世人眼中糟糕透了的东西,他余生都会活在别人的介意里。 不过,这些话林柏楠听了只会不高兴一下子,不会放在心上,旁人觉得可惜与否、介意与否,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就够了,还有他喜欢的那个女孩…… * 袁晴遥眸子中的惋惜没逃开林柏楠的眼睛,他太了解她了,晓得她在想什么。 他垂下头,盯着远远的地面,闷闷地问她:“连你也觉得我可惜了?你不是不介意我……” 他不想讲出“残疾”这两个字。 他也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觉得“残疾”是特别糟糕的两个字。 她则想通了些什么,松松地笑:“林柏楠,老实说,我今天看见你站起来了,确实产生了‘很可惜’这样的想法。我在想,如果你是个健全人,你的生活也许会更加多姿多彩。你可以像其他男生一样踢足球,打篮球,你从小就不服输,又个子高,手长脚长的,我相信学校运动会的领奖台上肯定能看见你的身影,换我在赛场边为你加油,换我在终点等你。” 如此畅想难免惹人心酸,他眉眼低垂,自卑感又找上门来,她还攥着他的手,他强装镇定默默抽走。 她却不松开,还调皮地在他手心挠了两下:“但我转念一想,总不能所有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吧?那我们这些平平凡凡、没过人之处的普通人岂不是没活路了!上帝一定是看给你开的落地超大窗户太多了,房子漏风,才把门给关上了。至于门什么时候开,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他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门不会开了。” “干嘛这么悲观!”她的小拳头轻锤他的胸膛,听不得他讲丧气话,鼓励道,“就像近视配个眼镜,失聪安个人工耳蜗,说不定再过十年二十年,脊髓损伤这一难题就被攻破了,到时候,断掉的神经能像电线一样重新连接,或者换一根新的,你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想了想,她继续道:“好吧,就算往坏处想,哪怕门永远都没机会打开了,你还是学什么会什么的天才,你还是高富帅呀!你已经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还有,林柏楠,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从没介意过你的身体情况,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呢,一直都觉得不能走路只能算作你的缺点,还是改不改正都无伤大雅的那种缺点。” “我也有缺点,每个人都有缺点,所以你有缺点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笑得温柔又烂漫,温言絮语似水流淌,“再说了,你轮椅使得多溜啊,你可以去耍杂技了!你真的很厉害,你连这方面都是顶呱呱的。” “我本来还可惜你这么漂亮的手磨成了这样,但我释怀了,这些茧子是磨难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疤……”她手指轻抚他手掌的厚茧,又抬起他的手,伸到他眼前,笑着说,“也是你战胜了一道道困难后赢得的勋章。” 少女的笑容被阳光亲吻过。 她踮起脚尖,又一次抓少年的头发:“无法改变现状,那就享受当下。林柏楠,现在的你,就很好呀!” 因她而起的自卑,也因她而抚平。 林柏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吐走了心里的坏情绪,屈起手指,用食指指节轻轻敲了一下袁晴遥的额头,终于有勇气去迎接她的目光,语气也变得释然:“笨蛋,也就只有你能把这些糟心事说得无关紧要了。” 她粲然一笑:“这算是我的特长和天赋吗?” 他用挑眉来做肯定的回答,清越的少年音染上缕缕笑意:“袁晴遥,你不普通也不平凡。” “哦?我哪里很厉害吗?快说来听听!” “你……很会充电。” “充电?”袁晴遥一时间没理解这是什么独特之处,打算暂且先放一放,等会儿再琢磨,她皱起了小脸,“不过,你要不要下来啊?我这么看你……脖子疼!” 不清楚他具体多高,明摆着一米八了! 他脚下踩着的脚踏板离地面还要十厘米,她此刻站着,头顶还及不到他的肩膀,他和她又站得很近,她仰头看他好久了,脖子快断掉了…… 她手撑着后脑勺,抱不平:“林柏楠,你怎么会长得这么高?你不好好吃饭又不热爱运动,你好气人啊!” “我基因好。”他回复了一句欠揍的话。 “……确实。”她哑口无言,向他强大的优质基因妥协,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细数,“你看你高个子、长手长脚、聪明的脑子、白皮肤、好看的脸蛋……” “你现在觉得我好看了?”他语带小欣喜地插嘴。 “你一直都好看的呀。” “我和那个u-know谁更好看?” “……嗬!你跟谁比呢?!” 会长大的喜欢 第80节 “……嘁,你眼光还是很差。” 她顺嘴反驳:“你眼光才差呢!” 他凝视她的双眼,语气清浅却坚定:“我眼光很好。” 她蓦地想起了他的“心仪对象”,小声改口:“也是……” * 两个孩子说说闹闹着,袁斌笑呵呵地快步走来,他摇晃手中的拍立得相机,一脸兴致勃勃:“宝贝娃娃们,难得的机会,给你们俩拍张合照吧?” 林平尧后脚跟过来,顺着袁斌的话说:“我翻了好一会儿才把拍立得翻出来,七八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能用。我刚换了电池,还试了一张,成色没差,品牌的就是有质量保障,我家那部到现在也还能用!哈哈!”笑了两声,袁斌拿出工地监工的作风,指挥袁晴遥和林柏楠站位,“楠楠,你把车开到后墙的挂画前边,拍出来背景好看,嗯嗯,对,转过来面向叔叔。遥遥,你也过去……” 孩子们配合地做动作。 袁斌透过取景窗比划了几次,始终取不到满意的画面,他放下拍立得,苦恼地说:“遥遥,你踩个凳子吧,你怎么光吃不长个呢?” “爸!爸!” 袁晴遥气鼓鼓地大叫,但很听话地去搬了一把小矮凳过来,放在林柏楠的右边,她站在上面不多不少刚刚好贴到林柏楠的下巴。 袁斌遂心了,再次拿起拍立得—— 取景框中,少女嘴角大大上扬,冲着镜头比剪刀手;少年笔直而立,双手自然下垂,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中间,隔着十厘米的距离。 “……孩子们,各拍各的吗?我和客户拍张照都握握手、搭个肩膀啥的,你们这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熟啊!”袁斌由不住地吐槽,一只手招了招,示意袁晴遥靠近点,“真是的,遥遥,你往楠楠那边靠一靠,显得亲密一些。” 小矮凳已经紧紧挨上了轮椅的钢架,没法子再往左移,袁晴遥便往左边挪了挪脚。 她左脚半踩空才紧靠上了林柏楠,自然而然地左手攀上林柏楠的肩头来保持平衡。 林柏楠仍是不动,照相是他寥寥可数会感到紧张的事,而袁晴遥手掌那融融的温度惹得他越发冒汗了…… 他赶快平复好心绪,收紧身上的防护带,以确保自己的躯体是稳定的。他站稳了,她倚靠着他才不会摔倒。 袁晴遥抓起林柏楠的右手,摆出“耶”的手势,她拍照只会比剪刀手,他安静地由她摆布。她让他把剪刀手抬起来,他照做了,然后,她比出相同的手势,小手贴上了他的大手。 她对着袁斌喊:“爸爸,我们准备好了!” 袁斌收到信号,对着俩人按下快门键:“你俩都笑一笑,表情开心点!我要拍了哦,三,二,一……” “咔嚓。” 感光灯闪亮,伴随着窸窣的机械声,一张照片缓缓吐出。 袁斌把照片递给林平尧,招呼着孩子们不要动:“先不要动!再拍一张,你们一人留一张。” 于是,又一道咔嚓声响起,第二张照片诞生。 袁斌还想让两个孩子变换pose再拍几张,可惜相纸用光了,他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袁晴遥提议:“用手机拍嘛!到时候照片传给我和林柏楠……爸爸,多拍几张!” * 那晚临睡前,林柏楠躺在床上,他的脚下垫着三个枕垫,将双腿高高垫起。 白天站太久了,他的腿和脚肿得厉害,一戳一个坑,久久无法回弹,不知道叔叔阿姨和袁晴遥具体什么时间来,所以他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他站立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下肢常年废用,受到体重的长久压迫容易造成水肿,严重点,甚至可能骨折。 无所谓,肿就肿吧,他脑袋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他和袁晴遥的合照,细细端视—— 画面中,小小一只的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她的笑容甜得好像把蜜糖含在了嘴角,而他唇边勾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应该算是在笑吧?她粉色连帽卫衣的其中一根抽绳居然搭在他的手腕,他当时毫无察觉。两只土气的剪刀手贴在一起,宛如同一根茎上一左一右开出的两朵花。 相片只呈现了他们的上半身。他上腹部系着的防护带被袁斌贴心地避开,轮椅靠背被他的身体挡住,因此,成像里的他,真的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他自小就是个不喜爱拍照的帅哥。除了证件照、毕业照这种非拍不可的情况他会面对镜头,连自拍他都没拍过几张,更别提全身照了。 今天,是他第二次跟袁晴遥拍合照。 望着照片,他的眼底腾出笑意,回想起他和袁晴遥第一次拍合照的场景—— 那是八岁的六一儿童节,她画着浓重的舞台妆,拉着他拍了一张两人双双闭眼的合照,合照她回家时带走了。那天,她还送了他一枚荧光的星星贴纸。 一声惋叹。 他不禁遗憾小林柏楠没给大林柏楠留下一张和小袁晴遥的童年合照,那天就应该多拍几张,多拍一张也好,至少能留下一张照片去充盈儿时的回忆,照片也能替他永久记住幼年的她那可爱的样子。 可是人世间没有后悔药吃,他只能珍惜今后每一次和袁晴遥一起拍照片的机会了。 指尖再一次抚摸照片上她的脸,那个于他而言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女孩的脸,他悠悠地轻笑,不敢对她做出的亲昵举动,能如此聊以自*慰也挺好…… 而后,他把合照放进了床头柜抽屉。 他会将之好好收藏,连同她明媚如阳般的笑颜一并珍藏。 然而,林柏楠没想到,这并不是他和袁晴遥的第二张合照,他们的第二张合照是以一种惹麻烦上身的方式出现的…… 第54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国庆假期结束。 返校第一天, 袁晴遥早上刚进校园就隐约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异样,一些人对她指指戳戳,她有如成了校园明星, 那些人的目光一路追随她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粗心大意把校裤穿反了, 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 她又看了看鞋子,拖鞋换了;抓了抓头发, 马尾辫扎得结实;摸了摸书包,拉链也没开…… 搞什么嘛? 不去理睬那些无端的眼神, 她一身正气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也多了几道奇怪的眼神,那几个同学看上去并无恶意,他们的表情更像是吃瓜看戏。 袁晴遥心下愈发困惑不解, 她拿下书包搁在桌子上, 转头问林柏楠:“林柏楠,你快看看我!我今天哪里怪怪的吗?怎么有好多人盯着我看啊?” 林柏楠正在看高三的物理书,他放下手中的笔,从头到脚扫描袁晴遥—— 一切正常,正常得让他心生浮躁。 他也觉察到今日别人看他的眼神中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又开始了。 每换一个新环境就得经历一遍同样的事。 不过这次, 他多了几分不安,思忖片刻, 对着袁晴遥叮嘱:“要是班主任找我们谈话,我来说,你……不要害怕。” 暴风雨比预计来得早。 早读前, 班长走过来敲了敲林柏楠和袁晴遥的课桌面:“你们俩现在去老班的办公室吧, 老班有请。” * 办公室内,赵成刚的脸黑得跟包公似的, 他正襟危坐,啤酒肚撑开了格子衬衫的一颗纽扣。 袁晴遥吓得不敢正眼去瞧赵成刚,连大气都不敢喘,迟钝的她都明晓这次出于什么原因被班主任叫来了。 林柏楠倒显得冷静,他十指交叉,双手自然地搭在双膝间的空隙。 赵成刚把手机伸到袁晴遥和林柏楠的眼前,怒火中烧,粗声大气地指责:“你俩自己看看像话吗?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还坐大腿!不知羞耻!” 手机画面显示一张照片—— 少女一身短袖短裤,以“公主抱”的姿势坐在少年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肩膀;少年穿着卡其色衬衣和冰丝阔腿长裤,两只胳膊揽着她的腿,身子下面是一辆轮椅。 是运动会的照片。 袁晴遥倒抽一口凉气,脚下面打起趔趄。 赵成刚骂的“不知羞耻”,犹如用通红的烙铁烫了她的脸,她的脸颊瞬时又烧又疼,眼泪花花冒出苗头:“赵老师,我和林柏楠不是照片中的那种关系……” “赵老师,照片断章取义了。”林柏楠截断袁晴遥的话,语气沉着,“运动会那天,袁晴遥想替班级争取荣誉就尽心尽力参加比赛,才导致体力透支外加中暑脚下没站稳摔在了我身上。我和她作为同班同学、作为发小,我受到了她的很多帮助,她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帮忙,所以我就护了她一下。” “你的帮助就是抱住她?!”赵成刚严肃至极。 “我没有抱住她。”林柏楠面不改色,“她当时身体脱力了,我只是用胳膊挡着她以防她滑下去。” “狡辩!”赵成刚火冒三丈地大吼。 “我没有狡辩,我在称述事实。”林柏楠挺直脊背,用淡淡的语气加以说明,“我那天穿的裤子很滑,跟校裤的材质类似,有照片为证。您不信可以试一试,看看会不会滑下去。” 说罢,林柏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赵成刚的眼睑抽搐。 他怎么可能坐学生的大腿去验证?虽然他对林柏楠的解释将信将疑,但林柏楠着重强调了袁晴遥为班级做出的贡献,他也不好就这点再多说什么。 语锋一转,他口气严肃地责备:“运动会赢来的荣誉你俩全给我败光了。你送她去医务室不就好了?明目张胆地让她保持那个姿势成何体统!巴不得别人给你们拍照是吧?” “我在帮助同学,我在做好事,没有理由偷偷摸摸的。”林柏楠处变不惊,“赵老师,是别人过度揣测了我和袁晴遥的关系。袁晴遥当时累昏了,她没有能力做出判断和反应,而我那么做也有我的原因。” 他逻辑清晰地阐述:“首先,贸然移动袁晴遥,她的身体出了问题谁来负责?其次,她中暑了,需要脱离高温环境,去医务室那一路都得晒大太阳,不如找个阴凉地先休息一会儿。再次,医务室没有缓解中暑的药物,连葡萄糖也用完了,校医处并没有及时补充药剂,去了也是白跑一趟。综合考量之下,我认为保持不动是最合适的做法。” “……”赵成刚一时语塞,他不清楚林柏楠所言是否属实。 见赵成刚心存疑窦,林柏楠淡然开口:“医务室有药品清单和采购记录,您可以去核实我是不是在说谎。您也可以找校医确认我的应对方式是否合理。” 不疾不徐的话语侃侃而来,没有跟老师叫板的感觉,林柏楠神色如止水般平静。 “……”赵成刚顿觉头痛,眼见林柏楠问不出破绽,他看向了默不作声的袁晴遥,“那天你们还去学校后院的小树林了?去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袁晴遥,你说。” 被点名了,袁晴遥紧张地如实回答:“去、去撸狗了。” 赵成刚揪住不放:“放着比赛不看,撸狗去了?” 袁晴遥疯狂地小鸡啄米,刚想说“真的真的”,话又被林柏楠接了过去:“我和袁晴遥只是单纯地去撸狗了,没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宿管阿姨全程在场,她可以作证。学校没规定学生不能在运动会期间去小树林,小树林也不是禁地,我和袁晴遥没有违反规定。小树林是我让袁晴遥带我去的,因为比起看别人跑跑跳跳,和狗玩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最后一句话忽然把赵成刚架上了道德高地,面对残障学生,再深究就不礼貌了。 赵成刚按太阳穴,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们关系特殊,但是无论事出何因,做出那样出格的动作就是不像话!不管你们是发小还是恋爱关系,在学校就给我保持距离!” 老师的正颜厉色震得袁晴遥的下嘴唇直打哆嗦,她俯首听命,不敢违抗,使劲地点头。 林柏楠一滞,朝身侧的人望去—— 她在急着顺从老师的训诫,急着和他撇清关系…… 失望与愤懑之情瞬间漫上心头,他往与她相反的方向别开了脸。 林柏楠说得有理有据,赵成刚相信事实大体如林柏楠所言,他打算网开一面,但身为班主任又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能助长不正之风,他得表态。 会长大的喜欢 第81节 思量过后,赵成刚做了决策:“我这次先不请你们的家长,但是座位必须换。袁晴遥,你明天上课前回到你原来的座位,按你的学号坐。林柏楠,你如果需要人照顾的话,我安排一个男生坐你旁边。” “不需要。”林柏楠冷冷地回复。 *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正值早读时间,走廊阒无一人,洪亮的朗读声从一间间教室里溢出,在楼道四处回响。 林柏楠闷不啃声在前方划轮椅。 袁晴遥跟在林柏楠的身后,像一根蔫吧了的黄瓜,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脚下的趿拉声作响:“林柏楠,对不起啊,这次害得你也被老师谈话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道歉。 赵成刚的余威仍敲打着她的神经,手心到现在还湿哒哒的。 她一直是个听大人话的乖孩子,遭到老师的批评会紧张,如若林柏楠不在场,她一个人绝对跟赵成刚说不清楚事情原委,她估计只会一遍遍重复“不是那样子的”。 这么一想,她不禁佩服林柏楠的心理素质,他居然能泰然自若地说真假参半的话。听到后来,她都搞不清楚他话里的内容哪些为真,哪些为假了。 “还好赵老师没再追究,也没请我们的家长,真是吓死我了!我刚才一直盯着赵老师大肚皮那里的扣子看才没吓得哭出来。”袁晴遥苦中作乐,却难掩心中的忧虑,“林柏楠,你说赵老师要是发现你撒谎了怎么办呀?会不会再找我们谈话?” “撒谎?”林柏楠猝然停下,驱动手推圈,转身面向袁晴遥,眉眼间染上了薄怒,“是你不想拿名次,还是你有力气却故意不从我的腿上下来,还是我们是情侣?” 后两个问题,他想听到“是”这个答案。 她被问得心里发虚…… 老实说,从他腿上下来的力气,她那天还是有的。 脚尖踩着大理石砖扭啊扭,她含糊其辞:“不、不是的,你说的都对。我是指医务室没药这件事,万一赵老师真的去核对,不就露馅了吗?” 没盼来期望的答复,他深深地闭眼。 再次睁眼,那双澄净的小鹿眼中压着难以捉摸的情绪:“这一点我没有说谎。就算真的出问题了,话是我说的,我来负责,跟你没有关系。” 他似乎累了,语气仿若一杯凉白开,无色无味。 而后,他与沉默一同,向教室的方向驶去。 * 离早读结束还剩三分钟,俩人等在教室后门外。 林柏楠一言不发,袁晴遥以为他在为照片的事感到担忧,便好心开导:“林柏楠,你别担心了,我们最近不要说话也不要见面就好了呀,这种事又不是没经历过。” 她的确想得开,说道:“等风头过去了,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朋友。不坐一起就不坐一起,反正我们一个班的,也差不了多少。赵老师只让我们在学校内保持距离,学校外的事他不管,我们照样打电话、发消息,周末假日一起玩呀!” 堪以告慰没起作用,他不为所动,她用手肘碰了碰他:“到时候我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要是问起了,你就把跟赵老师说的那些话再跟他们说一遍,他们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她悠悠一笑:“他们也清楚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叮铃铃。” 下课铃声应时响起,几秒之后,同学们鱼贯而出。 袁晴遥十分警惕地留下一句“我先进,你等会儿再进来”,匆匆走进了教室。 林柏楠被她落在原地,心随着她的远离坠入谷底,周围接连不断的嬉笑打闹显得讽刺…… 这里,只有他是不快乐的。 那一天,“没头脑”依旧没头脑,“不高兴”更加不高兴。 * 早读结束后的那个课间,袁晴遥得知了“照片事件”的全貌。 何韵来一溜烟跑来重点班,用宽大的校服袖子遮掩手机,悄摸摸地拿给袁晴遥看—— 那是“工大附中高中部”贴吧里的一则帖子,光是标题就分外抓眼球:【高一年级第一对校园情侣诞生?!】 标题下面配有文字:【高一年级重点班的残疾少年和活力少女之运动会甜蜜一抱!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入学前就谈起了甜甜的恋爱,女生比赛结束后,两人还去学校后院的小树林里接吻拥抱了,简直不要太*恩爱!】 文字下方,是好几张袁晴遥和林柏楠的合照,有那张坐大腿的不雅照,有林柏楠在水泥台阶那里给袁晴遥抹清凉油的亲密照,还有两人在学校后院和狗玩的照片…… 缺德啊! 有人偷拍了他们! “假的!造谣!诽谤!偷拍!”袁晴遥双手握拳,极度的气愤和难以置信让她浑身打颤。 “遥遥,这个帖子是昨天晚上九点多发的,发帖人匿名,看不出来是谁。”何韵来抚了抚袁晴遥的肩膀,点开账号的主页面给袁晴遥展示,“账号的吧龄才0.1年,只发了这一篇帖子,一看就是为了搞事情才注册的小号!” 顷刻间,一个名字如倒胃口的爬虫窝巢在袁晴遥的脑海,愤怒贯穿全身,她咬牙切齿:“我知道是谁干的!是于珊珊!她比赛输给了我,这是她对我的报复!” 袁晴遥气势汹汹地来到于珊珊面前,拳头砸向桌面,一记闷响惹得邻桌正在吃早餐的周明娜一激灵,她单刀直入:“校园贴吧里的那个帖子是你发的?” “是我。”于珊珊承认得痛快,环抱双臂昂起下巴,一副气焰嚣张的模样,“就是我发的帖子,我敢作敢当!” “删掉!”袁晴遥凶巴巴地命令。 “凭什么?”于珊珊瞪视袁晴遥,毫不畏惧,“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删帖?再说了,我发的帖子有什么问题?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是照片是假的?” “你说的全是假的!你在造谣!我和林柏楠就是朋友!”袁晴遥激动地辩驳,声音越提越高。 “朋友还搂搂抱抱?朋友还在大腿上坐来坐去?有图有真相,你和林柏楠少拿朋友关系来做掩护。”于珊珊轻蔑一笑,伸手去推袁晴遥,“我不会删帖的!你走开,少来烦我!” 袁晴遥向后踉跄一步,被讲台绊倒,跌了个屁股墩,恼怒转瞬之间被无力和枉屈所取代…… 她清楚于珊珊不会删帖,而她想不出好的办法让于珊珊屈服,可不能让信息发酵,不能让帖子一直挂在贴吧里啊! 周明娜赶紧扶起袁晴遥,袁晴遥哀伤地望着于珊珊,试着做最后的挣扎:“你没经过我和林柏楠的同意就拍我们的照片还发到了网上,你侵权了。” “照片不是我拍的。”于珊珊不耐烦地反驳,耍无赖,“但是我发就发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照片不是你拍的?!”袁晴遥大吃一惊,她想不出除了“仇家”于珊珊,还有谁会做如此损人利己的事,忙不迭追问,“那是谁拍的?是谁给你的照片?” 于珊珊冷眼一横:“无、可、奉、告!” 第55章 沉没成本 袁晴遥失魂落魄地回到何韵来身边, 周明娜和张莹跟来了。 周明娜和张莹都不知道帖子的事,何韵来作了简短的说明。周明娜接过何韵来的手机好奇地查看,袁晴遥也把她和于珊珊的对话还原了一遍。 张莹摸着下巴推测:“于珊珊没有骗人, 照片真的不是她拍的。她跑完800米就累瘫了, 在做仰卧起坐的器械那里躺着, 躺倒3000米开始才去参赛了,她没时间拍照。遥遥, 你还得罪过谁吗?” 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袁晴遥答道:“我不知道……” 这才开学一个多月, 她怎么就招惹这么多人了?关键是,她压根不知道她除了于珊珊之外,还与谁树了敌。 霎时陷入了无助与迷茫, 她本能地想向林柏楠走去, 遇事不决找林柏楠就对了,却倏地想起她和他处在敏感时期…… 她收起了脚步。 四个女生站在班级后门外面,林柏楠就在不远处,他专心地写着作业,纤手握笔, 笔尖在纸上流畅游走, 平静得好似一个只会动但没有感情的人形娃娃。 目光在林柏楠脸上驻足片时,袁晴遥心想, 帖子的事晚上打电话跟他说吧!她转向朋友们求助:“这次事情闹得挺大的,连赵老师都知道了,于珊珊又不肯删帖子, 怎么办啊?” “雇人揍于珊珊一顿!”何韵来脱口而出, 另外三个乖孩子满脸写着不可取,何韵来耸了耸肩膀, 莞尔一笑,“我开玩笑的,就随便说说。” 四人不约而同沉思。 片时,何韵来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既然已经知道发帖人是于珊珊了,遥遥,那你告诉你们班的班主任吧?让老师介入,让老师来说服于珊珊删帖,毕竟那样的帖子挂在校园贴吧里,对重点班的形象有影响,老师不会放任不管的。” “有道理!”袁晴遥找到了救命稻草,惊喜地抱住何韵来,何韵来拍了拍袁晴遥的脑袋瓜。 一旁的周明娜气不顺了,嘴角挂下来,递手机给袁晴遥看,话里有话:“哎!遥遥,你看你看,帖子下面挺多人评论你和林柏楠般配呢!我也觉得,明明你更适合林柏楠嘛!要我说,反正大家都看见了,要不你俩干脆在一起……” “不不不!”事情不能愈演愈烈了,袁晴遥急慌慌地捂住周明娜的嘴,“小丸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和林柏楠才刚被赵老师警告过。我发誓我和林柏楠只是好朋友,我们不般配也不适合,更不可能在一起啊。” “唔唔……”周明娜无法开口,便眨了眨眼睛。 “这次好棘手……”袁晴遥唉声叹气。 她再次望向侧近的林柏楠,只是这次,他的耳朵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耳塞。 * 整整一天,袁晴遥萎靡不振。 一来,她将于珊珊是发帖人一事告知了赵成刚,哪成想于珊珊翻脸不认账,一口咬死与此事无关。周明娜当时也听到于珊珊亲口承认了,可周明娜和她是朋友,存在串通撒谎的嫌疑,唯一的人证无效,而她找不出别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说法。 二来,短短一天,帖子的回复量从一百涨到了一千,其中不乏有煽风点火的、有嘲笑挖苦的、有胡编乱造的,还有人公开索求林柏楠的单人照,底下还回复了一长列“+1”。她怕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怕被妈妈和蒋阿姨看见。 三来…… 她要换座位了。 说内心完完全全岿然自若是假的,她还是存有几许不舍,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坐林柏楠的旁边了…… 如此一想,她后悔得捶胸顿足。 之前被同学误会也好,被老师误解也罢,她和林柏楠并无出格的举动,她好歹能自圆其说,自己心里也坦荡。但是这张赤裸裸的亲密照,任谁看来,她和林柏楠都存在不正当关系…… 她闯祸了。 她应该立刻从他的腿上下来的。 她这个大笨蛋那时到底在留恋什么? 袁晴遥暗暗责骂自己,脑袋里有团理不清的乱麻—— 男女有别,在和异性相处时要注意分寸、把握尺度,她自幼谨记在心,也是如此践行的。 可是这条常理在林柏楠面前轰然失效,乖乖的她可以心无顾忌地去碰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拉他的手,抓他的脚,乃至坐他的大腿……她从来不排斥和他有肌肤接触,甚至心底会产生安定踏实的感觉。 小时候这么做也就罢了,长大了还这样显然不成体统。但哪怕如今她都十六岁了,这些亲密举动只要放到林柏楠身上她就觉得顺理成章。 顺的什么理她说不上来,抑或是相识的年头太久了,他的性别在她潜意识里很模糊了吧? 她是这么猜测的。 混混沌沌中,时间来到下午放学。 林柏楠默默收拾书包,袁晴遥环顾四周,同学们各忙各的,没人留意他们,她刚想偷偷跟林柏楠道个别,毕竟从明天起,他们就不再是“近邻”了。 然而,她还没寻着机会开口,他干脆利落地将书包挂在轮椅的手推柄上,兀自离开教室,没留下只字片语。 晚自习下,周明娜和张莹帮袁晴遥搬了座位,搬到了本该属于她的53号桌。 新座位就在林柏楠前一排,只不过他靠门,她靠窗。 会长大的喜欢 第82节 * 袁晴遥回到家,家里安然无恙,袁斌在沙发上躺看电视,魏静去厨房做宵夜。魏静陪她唠了两句嗑,话题闲七杂八的,袁晴遥顿时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没扩散到老师群里。 吃完夜宵,袁晴遥去到卧室给林柏楠打电话。 电话不像往日那般秒接,而是振铃了许久,似乎是电话彼端的那个人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在最后一声振铃结束前,电话被接起,可是没有人声传来,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她的耳畔。 等了等,对面还是无声无息,她问:“林柏楠,你睡了吗?” 一开口,袁晴遥被自己蠢哭了,这不明知故问吗?她还等林柏楠习惯性地揶揄她一句“睡了怎么接你的电话”呢,听筒中却只传来毫无温度的两个字:“没有。 她一滞,心里发慌,林柏楠听上去像是生气了,她特意换上轻快甜软的语气问他:“你在干嘛呀?” 他答非所问,反问:“什么事?” “你心情不好吗?你是不是还在担心白天的事?还是蒋阿姨看见照片了,蒋阿姨骂你了?” 袁晴遥一连串的问询没得到林柏楠的回应,他抛来一句:“没事我挂电话了。” “等等!”她叫住了他,“我有话说!我想跟你说……” 之后的二十分钟,袁晴遥详细讲述了那篇帖子的内容、罪魁祸首于珊珊,以及那个拍了照片的不知名的始作俑者。 林柏楠那边从头到尾缄口不言,连“嗯”都不“嗯”一声,他好像在忙些什么,听筒里时不时飘出轻微的哒哒声。喘息的空档,袁晴遥细细辨别,是敲击键盘的声音。 “你在学编程吗?”袁晴遥眉头紧皱。 火烧眉毛了,林柏楠居然还有闲心玩其他的? 她气咻咻地抱怨:“编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想怎么才能让于珊珊删帖!不能让更多人看见那个帖子了,影响多不好啊!” “……” 电话那端默然不语,键盘声也随之停歇,半晌,林柏楠问了一句无关的:“你换座位了?” “换了。” “……”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被滋滋的杂音覆盖,他的语气没了愠怒,换上了带着浓浓疲惫感的低沉:“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妥协了?我们还能再争取一下。” “哎呀!不请家长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袁晴遥的想法不一致,“要是我们表现出不愿意分开,那岂不是让赵老师更加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我不想那样。” 顿了顿,她带着歉意开口:“真是令人头大的一天!林柏楠,对不起,我再次跟你道歉,你好心保护我,却被人造谣生事,早知道运动会我不叫你来了。” 她顺带着自我反省:“我以后会注意的,注意不跟你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在学校,我们在学校就做普通同学,不给彼此添麻烦。林柏楠,你也不喜欢跟我传绯闻吧?我想,你也很苦恼,我不是你的理想型,你也不是我的理想型,偏偏每过一段时间就被人瞎说一次……” “……” 他不作回应。 沉寂拖得太长,长得她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时间仿若静止,唯有时钟滴答滴答走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彼端终于响起声音:“从今天起,你别再打电话给我,我也受够了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嘟嘟嘟……” 遽然的短促忙音刺得她耳道疼。 他最后的那句话,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平静的,让她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不是在跟她置气。 袁晴遥抱着手机愣了好久,直到魏静过来敲门,问她怎么还没睡时,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将近十二点了。 她的眼睛像被洋葱熏了一样刺刺辣辣的,不知道是太长时间忘记眨眼,还是又被“绝交宣言”戳痛了眼珠子。 神思无与伦比的混乱,她木然地点开工大附中高中部贴吧,那篇帖子仍旧高居首页,她进入帖子翻看。翻了没两页,写着一行字样的弹窗跳出—— 【该帖子已不存在。】 嗯? 待袁晴遥再次查看时,帖子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连同那个发帖账号也一并消匿在了互联网。 本该是值得喜笑颜开的事,可她却雀跃不起来,因为她不能和林柏楠分享这一好消息。 冥冥之中,她还觉乎到了一股迷漫而模糊的不适感,似惴惴不安,又似怅然若失,仿佛预示着她的生活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 她的感觉准了一回—— 林柏楠这次的绝交,是认真的。 * 林家,书房电脑前。 显示器冷白的光衬不亮林柏楠那暗蒙蒙的小鹿眼,一行行代码环环相扣,光标催促似的频频闪烁。 桌面右下角显示时间为“23:16”。 他发呆一个小时了,十根手指搭在键盘上,纹丝不动,大脑此刻连双手也支配不了。他有点庆幸先去洗澡了,不然根本没力气把自己移来移去。 一小时前的那通电话抽走了他所有的知觉。 那个女孩总是那样,用最温暖甜润的方式讲出最伤人的话。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的心意。 她不知道他偷偷熬了多少个夜才以最短的时间学会了编程和建模,手被划了多少道口子、又被电打了多少次,就为了实现她随口一提的“站立式轮椅”。 她不知道他去看她比赛之前在包里备好了外伤、急救、中暑等等用药,他还去医务室借了血压计,根据医务室的药品清单查漏补缺。她没参加过运动会,怕她出意外或是受伤,他不单单是去做观众的,他要去做她的哆啦a梦,随时随地施以援手。 他漏洞百出的暗恋她发现不了。 他独她一份的宠爱她感受不到。 哪怕他快要溺死在对她的喜欢里了,到头来,他在她心目中既不般配也不合适,他成为不了她的理想型,他还得配合她在学校保持距离,做她“见不得光”的好朋友。 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只会显得他越加悲惨。 他虽然双腿残废,但骨子里或多或少仍是受伤之前的那个小男孩。 自我如他,自尊如他,却一年又一年,就那么任由自己的情绪被她牵着鼻子走,就那么放任自己毫无指望地喜欢她,就那么恣意纵容自己在她面前做个抬不起头的自卑鬼。 ……他累了。 她给的像乐园又像监牢的生活,他过累了。 头发半干半湿,几缕刘海垂在他光洁的额前,有些阻挡视线,他打起精神,右手将头发向后拢去,视野重新变得敞亮。 难过归难过,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于是,他的眸子再次专注于显示器屏幕,手指如鱼遇水般在键盘上徜徉。 “林柏楠,快去睡觉!” 伴随着推门声,蒋玲第三次前来催了。 “马上,五分钟。”他不回头地回复道。 门被虚掩上,他直了直酸痛的腰身,却不料牵扯到了双腿,两条腿像抖筛子一样抖了起来,坐着跳起了踢踏舞,他双手握住两侧的手推圈稳住身体。 是痉挛。 情绪消极时,身体上的病痛常常跟着捣乱。 他强忍住脊柱钻心的疼,咬着牙继续敲下代码,膝盖不知轻重地磕着电脑桌的底面,砰砰直响。 无所谓,膝盖青了也好,肿了也罢,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麻烦。 其实,照片、帖子、班主任的训话他统统不在乎,就算谣言铺天盖地袭来又能怎么样?但她介意,她害怕,那他就允许自己最后一次再为她做些什么吧。 编写完毕,他在控制台中输入命令运行代码。 程序开始运行,他做了个决定,无论这份“会长大的喜欢”如何生机勃勃,他都要放弃沉没成本,及时止损—— 即,他要让对她的喜欢停下来。 第56章 隐身对其可见 时间来到11月中旬, 高一期中考试前。 这段日子,“照片事件”顺利告一段落。 袁晴遥不清楚那篇帖子具体是怎么消失的,但她敢肯定绝不是于珊珊良心发现了, 于珊珊才没那么好心, 她估计是赵成刚相信了她的话, 从中调解于珊珊删除帖子的吧? 麻烦解除了,也没有新的麻烦缠身, 她原以为能继续做那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自己,可是…… 她过得像驴拉磨, 看似在努力前进,实则绕着一个点瞎转圈,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去改变, 都只是周而复始地做着无用功……林柏楠便是她的那个“点”。 一夜之间, 林柏楠判若两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如今的林柏楠和曾经的林柏楠在她面前有了天渊之别。 虽然她一头雾水,但她知道他们又闹别扭了,然而这次的别扭和以往完全不同—— 他没有生气发火,他淡然以待。 他没有刻意躲她, 他从容应对。 他没有跟她冷战, 他有话必答。 他除了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在校园里完美扮演着“普通同学”这一角色。 说话时, 他黑白分明的小鹿眼还会与她对视,他明明看着她,却不着痕迹地远离她。 那双眸子并不冰冷, 而是布满了漠然, 说白了就是不在意,就是无所谓。 林柏楠从来没变过,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他始终是那个对人对事清冷疏远的少年。 只不过今时今日,她对他而言,和学校里随随便便拉出的一个同学毫无差别。 袁晴遥恐慌又窒息,她算是见识到了,别人眼中的林柏楠是什么模样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83节 * 某天的大课间。 跑操结束后,袁晴遥拉着周明娜急切地询问:“小丸子,你关注过林柏楠什么时候上线吗?” “我才想问你嘞!”周明娜整理厚墩墩的齐刘海,满腹牢骚,“我好不容易才加上林柏楠的号,可我从来没见他上线!我国庆节蹲守了七天,整整七天啊,他的头像压根没亮过!我以为他把我屏蔽了,但我问了吴哲,问了李家双胞胎,他们都说林柏楠是僵尸,从来没见他上过线。” 周明娜嘴巴撅得能挂灯笼:“林柏楠的空间我都要踏烂了,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根本无处了解他啊!遥遥,林柏楠他是不是真的不上网呀?” 袁晴遥一边调取记忆,一边回答:“其他我不清楚,但至少他以前天天用手机上号,白天、中午、晚上他都在线,我随时都能找到他,就算他没有及时回复我,过一段时间他也会给我发消息……” 今时不同往日,极大的落差惹得袁晴遥鼻头一阵酸楚,她语气郁郁沉沉:“他好像很久没上网了,一直都是离线状态,我给他发消息他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分明能相见的,袁晴遥却感觉林柏楠在她的生活中失联了。 而周明娜的直言不讳,让她的心情骤然变成了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无止尽地下落—— “遥遥,我知道了!林柏楠他一定对你设置了‘隐身对其可见’功能!设置这种权限,他即便是隐身状态,你也能看见他在线。”周明娜觉察到袁晴遥的低气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赘述了一句,“那个,林柏楠最近也许真的没上线,也许他把你的‘隐身对其可见’取消了。” * 回教室前,袁晴遥去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 闹出“照片事件”之后,她就没再给林柏楠买过垫肚子的吃的了,她当然记得他每天要吃药。但是,一方面,她不敢再有亲密的举动,另一方面,林柏楠变得怪怪的,她确信现在的他是不会收她给的东西的…… 不管了! 她今天豁出去了! 就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她也要探明白他近日到底抽的什么疯! 于是乎,袁晴遥昂首挺胸走到林柏楠的桌旁。 踢踏声惊扰了正在看书的林柏楠,注意力中断,他直起身子冷眼瞥来—— 那张昔日里能将他双眼瞬间点亮的可爱面容,真的沦为了泛泛之人,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将目光投向书籍。 袁晴遥的视线在林柏楠和那本书上来回跳跃。 书厚的堪比《百科全书》,纸页上排布密密麻麻的复杂公式和结构图,实在高深莫测,她看不懂。 眼前的少年她也看不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把面包放在书页的最中间,嗓音柔和地开口:“林柏楠,我给你买了面包。” 面包挡住了书页上的内容,他将其拿开,放到桌角,礼貌且淡漠地拒绝:“谢谢,我有。” 仅此一句,她心底的委屈开了闸。 她没打算放弃,又小心翼翼地关心道:“你吃药了吗?” “吃了。” “你最近很忙吗?都没看到你上线。” “对。” “你为什么电话也不接呢?” 闻言,林柏楠徐徐抬头,眼神如蜻蜓点水般在袁晴遥的脸上敷衍一瞥,随即,他手指捻起书页一角—— 这一页看完了,该翻下一页了。 翻页的空子,他分出几丝精力,不温不火地回复:“我告诉过你别再打电话给我,原因我也说明了。如果你还是坚持打来那我只能关机了。” “……” 她的内心遭到暴击,再次开口时,音色染上了哭腔:“你干嘛这样啊?我怎么惹到你了吗?大坏蛋,你说清楚啊!你生气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的目光从书移向上方,撑着下颌抬眼看她,情绪淡得彷如一杯渗不进丝毫杂质的白开水:“袁晴遥,你做你的乖学生,我过我的理想生活,彼此互不干扰,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生气,我很享受现在没任何人打扰的生活,所以……” 些微停顿之后,他发出了客气的请求,眼底挖掘不出一丝一毫的依恋之意:“以后别因为这种问题来打扰我。” 还是那清朗的少年音,此刻却无比的生分又疏离。 她迷惘地立在那儿,手脚冰凉,发不出声音,眼前的雾气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庞。 而他无动于衷,视线穿过她望向明亮的窗外,又落回书籍,而后,眉间依稀浮起一抹表达不悦的褶皱—— 一大片阴影落在书上,他怏然,她把光线挡住了。 最后,他冷漠地指课桌一角的面包,赶客了:“不要买东西给我,我会自己准备。这个,麻烦带走。” * 那天之后,袁晴遥过得浑浑噩噩,课堂上她时不时走神,思绪不受控地飘向后门口的那个少年。 他们的关系为何破裂得如此怪异? 她半懂不懂。 毫无疑问那张照片是主要原因,一次次被误解成情侣让林柏楠不堪其扰了,但她莫名觉得另有隐情,她知道的,他不是那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一段关系渐冷,一段关系逐日升温—— 最近,冯胤懿隔三差五跑来问袁晴遥借书,还书的时候,除了道声谢谢之外,他还嘴甜地夸她:“学霸就是不一样!笔记做得整齐又详细,字也好看,我都自惭形秽了。” 袁晴遥露出久违的笑容,谦虚一下:“没有啦。” 冯胤懿还开心地表示他被班级选作代表去参加《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校内选拔赛了,他语带期待:“袁晴遥,我如果能和你一起进入培训名单就好了,咱俩可以做个伴儿,一起练练口语,互相督促备赛啥的。” 默了默,袁晴遥轻轻颔首。 显而易见,就算她入选,林柏楠也不可能陪她练口语了…… 她的小圆脸挂上凄惨的笑容:“我不一定选得上呢,不过要是咱俩都选上了,就结伴组个学习小组吧。” “那我可要好好努力了!”冯胤懿燃起斗志,嘿嘿一笑,“袁晴遥,我记得小学时班里推出过‘帮扶计划’,就是成立学习小组,一个优等生帮助一个后进生,我们抽到了一组,但是我们没一起学习过……” “哦?还有这回事?”袁晴遥早忘记了,她友善地回复,“那这次如果能组学习小组的话,也算弥补当年了。” “嗯。”冯胤懿黝黑的脸颊飘起了火烧云。 * 待冯胤懿离开,袁晴遥以墙做掩体偷窥林柏楠。 她承认,她选在后门口和冯胤懿说话是有几分故意刺激林柏楠的小心思在里面的,林柏楠之前看见她和冯胤懿说笑会阴着张脸跟她闹脾气。 惹他生气也好,总比对她漠不关心来得强! 无奈,每一次,咫尺间的轮椅少年都沉静而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对周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声音再高,笑得再灿烂,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又回到了二年级入学之初的那个小男孩,脸庞精致得犹如刀刻般,就像摆在上锁的橱窗里最漂亮的那一个人偶,人间的事与他无关,人们驻足将他观赏,看得见却摸不着。 这次,她也被隔档在玻璃窗外面了。 * 林柏楠生日那天,袁晴遥带着礼物去学校。 往年她都大大方方地拿出礼物给他,再说一句:“生日快乐,我们又同岁了呢!” 然而,这一年的生日礼物像烫手的山芋,在手里拿不住,也找不到时机送出去。 她买了周杰伦刚刚发行的第11张专辑,用礼品纸精心包装好,专辑封面处,她贴了一张写着生日祝福语和请求和好的小纸条,他拆开包装一眼便看得到。 趁着周明娜送礼物之时,她从课桌抽屉里掏出礼物也递给了林柏楠,心跳七上八下的。 他漫不经意地斜睨一眼,都没问问那份礼物是什么,就一口将两人同时谢绝:“谢谢,我都不收。” 周明娜灰头丧气:“……” 袁晴遥扯起嘴角苦笑:“我买了周杰伦的新专辑……” 林柏楠漠然拒绝:“我也买了。” “就、就算你有了,但这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对我而言是负担。” “……” 那一刹,袁晴遥真切地体会到,这些年被林柏楠拒之门外的女生们是何种糟糕的心情。 记忆中,他从没拒收过她送的东西。 年幼时,她瞎送他毛绒玩具和水晶球当生日礼物,热衷于钻研机械的小男孩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可爱玩意儿,即使无语,他还是全数收下了…… 袁晴遥陷入了无尽的茫然无措。 * 虽然小心脏难过得快要受不了了,但是袁晴遥不轻言放弃,那天晚上,晚自习下,她厚着脸皮跑去了林家。 林平尧给她开门,亲切地招呼她进门坐坐,说蒋玲正在厨房做长寿面,马上就做好了,让她留下来一块吃。 入室花园里,林柏楠正在做康复训练,他的屁股坐着复健器械的座椅,双脚被束缚带固定在脚踏板上,一圈一圈自动转动,被动活动死寂一天的双腿。 他扭头对袁晴遥一扫而过,生人一般毫无停留,回过头,没受打搅,再次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他面前摆着一张折叠桌,桌面上,那本难懂的厚书摊开放置,他眸光悠游地扫过那一行行字。 袁晴遥走近,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林柏楠淡淡地抛出答案:“机械设计手册。” “你好厉害呀。” “谢谢。” “你那个超级酷的站立轮椅呢?你再用过吗?” “没有。” “为什么呢?” “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呀?” “脚麻脚疼。” “啊?为什么会脚麻脚疼?” 会长大的喜欢 第84节 “……”林柏楠终于施舍给袁晴遥眼神,却冷漠递增,“专业医生就在厨房,好奇的话去问我爸,书房里有一大堆相关医书随便你看。你不请自来已经打扰到我了,所以,请不要什么都问我,尤其是我很忙的时候。” “……”袁晴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头一次在他面前深感拘谨和张皇,好怕自己无心之中说错一句话,就把他推得更远了,远得再也触碰不到了。 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酸涩感直冲脑门,袁晴遥难受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她左手紧攥右手的手指头,憋住想哭的冲动。 厨房里的响动停了,蒋玲和林平尧端着碗筷走向餐桌,喊两个孩子过去吃长寿面。 林柏楠关闭了复健仪器,收起折叠桌和书,将轮椅拉到身旁并拉下手刹,他一只手扶着轮椅保持平衡,弯下腰,另一只手去解脚上的束缚带。 袁晴遥的小手伸了过来,想帮他解开。 他果决地拨开她的手,抬眸投去微凉的眼神—— 澄眸如清冽的雪山水,筑起一瀑无形的屏障。 不要碰我。 他没开口,她却听到他这么说了。 她默默地收回手,看着他转移到轮椅上,拉开手刹,好像她不存在似的,他丢下她向餐厅驶去,她则拖着如同灌铅般的双腿跟了上去…… 就算被他冷落了,她也想陪他吃完今年的长寿面,祝愿他新的一岁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 餐桌前,袁晴遥一声不吭吃面条,偷偷地用余光瞥旁侧的林柏楠,他吃得很正常,偶尔跟林平尧和蒋玲聊上两句,他对待父母的态度始终如一…… 只有她变成了他的陌生人。 如此一来,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情绪低落影响了食欲,蒋阿姨做的饭破天荒变得不好吃了,她埋头用筷子搅碗里的面条,翻来覆去的,突然从碗底翻出来一个茄子丁丁。 她灵光一现,把茄子夹给了林柏楠。 他动作一愣,旋即,夹起她给的茄子扔进了烟灰缸,一边嘴角微微上扬:“叔叔阿姨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语气清浅,却像是在嘲笑她。 她僵住,急忙辩解:“你、你不是喜欢吃茄子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吃茄子。”他垂眸,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波动的情绪,不屑的话语中还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把你不要的东西丢给我,我不是你的垃圾桶。” “……” 前所未有的悲伤顷刻间上涌,袁晴遥拼命眨眼来压制住就要滑落眼眶的泪水。 林平尧和蒋玲四目相对。 林平尧顿感诧异。 蒋玲貌似明晓了其中的缘由,赶紧出来打圆场:“遥遥,今天林柏楠说你不来吃长寿面,所以阿姨在汤里放了点茄子,刚才给你盛面的时候也没挑干净。你不吃就捡出来给你林叔叔,剩碗底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袁晴遥摇了摇头,大口大口地把面条往嘴里塞,一股脑地把汤也喝光了。 茄子吃了就吃了吧,反正她此刻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她只想快点吃完、快点回家。 吃干喝尽后,她用哽咽的声音留下一句“叔叔阿姨再见”之后,逃一般地跑出了林家…… 第57章 理想国 林柏楠生日之后, 袁晴遥过得愈加颓废。 她上课听不进去,作业写不下去,凡是有参考答案的试题她全部照抄, 解题步骤看一行, 誊写一行, 一点也不过脑子。 思想溜号导致抄岔或者漏抄一两行也是常有的事,更别提英语竞赛, 她根本无心准备。 每天,她时刻提醒自己从教室前门进出, 费劲地绕一大圈,就为了避开坐在后门口的林柏楠。 渐渐的,她甚至对上学这件事产生了恐惧心理, 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一想起明天又要进班级、又要面对冷酷的林柏楠,她就感到呼吸困难。 难熬的生活总得寻点盼头吧! 袁晴遥找到了乐子—— 东神的同人文。 她沉迷其中,回到家用手机偷着看,课堂上用课本挡住本子偷着写,把写作当成宣泄情绪的“沙袋”。 何韵来是她的忠实读者, 当看到部分荤欲横流的文字之时, 又羞又亢奋:“……遥遥,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啊?你、你还是不是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袁晴遥无辜地坦白所思所想:“韵来, 是不是太那个了?可是我写得很爽!我看别人写得更野性啊!” 何韵来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提醒:“遥遥,你可千、千万不要乱给别人看!你给我一个人‘产粮’就够了。” * 马上期中考试了, 袁晴遥还在潜心搞创作。 政史地生压根背不进去, 数理化勉强凑合。 ……随便吧! 她毫无心理压力,一副不顾自己死活的摆烂姿态。 她听了何韵来的话, 没把自己写的同人文分享给其他人,连周明娜和张莹也没透露,毕竟有些内容确实过于“颠鸾倒凤”。 袁晴遥本以为这只是独乐乐的一件事,最多也不过和何韵来一同嗨一嗨,却不料埋下了雷…… 距离期中考试还差两天,那天下午,体育课前,袁晴遥发现自己用来写同人文的那个本子不翼而飞了! 周明娜和张莹过来喊她一起去操场上课,她慌慌张张地在书包和课桌抽屉里翻找,边找边着急地发问:“小丸子、莹莹,你们有看到我的本子吗?我的本子不见了!是一个封面是浅粉色格子的本子,大小跟作业本差不多!” 周明娜摇了摇头:“没有哎。” 张莹也表示没见过,见袁晴遥急得快哭出来了,她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本子?作业本还是笔记本?” 袁晴遥嘴里喃喃着“都不是”,继续翻箱倒柜,把能找的地方都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周明娜和张莹也帮着找了起来。 张莹猜测:“遥遥,你是不是交错作业了?把本子交上去了?” 听闻,袁晴遥身子一僵,脑袋像被榔头砸了一锤:“不不不……不会吧?!让老师看见我就完蛋了!” 周明娜燃起了好奇心,瞎扯起来:“什么本子那么危险?你是不是写老师的坏话了?还是给哪个男同学写了情书?或者是死亡笔记?哈哈哈。” 袁晴遥哪有心情说玩笑话!她焦头烂额,还不敢讲自己写羞羞同人文的事,一遍遍地念叨“惨了惨了”。 眼看快要上课,可是依旧搜寻无果,张莹提议下课了去老师办公室问问。 袁晴遥只得作罢,哭丧着脸仰天长啸:“真的是死亡笔记,我自己杀自己的死亡笔记!” * 一整节体育课,袁晴遥魂不守舍。 冯胤懿所在的班级也在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他兴冲冲地跑来邀请袁晴遥看他下周的足球比赛,比赛定在周三的活动课,是校足球队的选拔赛。 袁晴遥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 “太好了!”冯胤懿露齿一笑,递给袁晴遥一瓶冰红茶,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道,“那我肯定像打了鸡血一样!袁晴遥,你到时候别站得太靠前哦,我、我怕我分心……” 话没说完,冯胤懿连脖子带脸烧红了。 周明娜尖叫起哄。 袁晴遥一本正经地回复:“站后面我看不见,站前面又影响你,那我还是别去了吧。” 冯胤懿汗颜:“我、我说笑的!你来嘛。” 袁晴遥说好,把冰红茶推了回去:“谢谢你给我买饮料,但是我不能收,因为……” 因为她答应林柏楠不收别人的吃的。 心里讲着真心话,嘴上随口扯了个谎,袁晴遥微笑:“因为我牙齿不舒服,喝不了太甜的。” 冯胤懿把冰红茶塞回给袁晴遥:“等你牙齿好了再喝呗!你欠我一瓶饮料了,足球赛时记得还给我!” 说罢,他乘风而去,跑了几十米后回过身来冲袁晴遥挥手,脸上扬着腼腆的笑容。 周明娜激动地嗷嗷叫:“遥遥,黑皮帅哥绝对喜欢你!” 袁晴遥不以为然,本子的事悬而未决,一颗心吊着,她无心细想周明娜的话,草草应付道:“小丸子,你想多了。他喜欢我他会说的,没说就是不喜欢。” 而回到教室,袁晴遥惊喜地发现那个写同人文的本子现身了,在书包夹层里找到的! 虚惊一场! 她如释重负,赶忙把本子收好,藏在书包夹层里,不敢再随意拿出来了。 * 两天后,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按下启动键。 一堂堂考试接踵而至,袁晴遥在考场上当“咸鱼”,文科科目她大脑空空,乱写一气,理科科目她不求甚解,差强人意。 不出所料,她考砸了,考得比初三那年的全市联考还差。 那一次,她喝咖啡失眠,全年级八百多号人她考了238名。 这一次,全年级学生八百出头,她考了463名,稳坐重点班倒数第一“宝座”,连倒数第二的周明娜年级排名都要136名,她断崖式吊车尾,理科拉胯的何韵来都考得比她好。 收到成绩单的那一霎,她心如死灰。 更令她心如死灰的是林柏楠极其离谱的成绩—— 全科总分1050分,他考了1041分,理科清一色满分,年级第二的于珊珊考了1002分,他甩了于珊珊39分。 袁晴遥看到林柏楠那闪闪发光的成绩时,比看到自己那一塌糊涂的成绩时还万念俱灰…… 因为,林柏楠真的无情无义。 在他们这场有头无尾的“绝交”当中,只有她饱受折磨与煎熬,只有她陷入泥沼,他置身事外,他满不在乎,他在他无人叨扰的理想国中做遥不可及的天才。 课间时,袁晴遥拿着各科试卷来到林柏楠身旁。 这是她打小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次大考过后,她都会让林柏楠帮她分析试卷,剖析题目做错的原因,他是个火眼金睛的老师,一针见血,比她了解她的弱项。 她几乎鼓足了所有勇气才把卷子递过去,语气故作轻快:“林柏楠,我这次考得特别差,你帮我看看问题所在呗!” 会长大的喜欢 第85节 林柏楠预料到了袁晴遥的到来,没抬眼看她,他从书包里掏出上厕所用的黑色收纳袋:“我看起来很闲?” 他淡淡地问,抬眸,视线在她脸上草草落脚。 澄澈的小鹿眼十分平和地开合,不再言语,他把黑色收纳袋放在腿上,拉开手刹,缓缓地驱动轮椅。 悲伤得无以复加,她一把抓住他轮椅的手推柄,不让他离开,质问:“林柏楠,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他侧过头,用风平浪静的口吻吐出绝情的话:“怎么对你是我的自由。我对待同学一视同仁,你和其他人没差。” 一字一句,犹如锋利的刀子般扎在她心上。 她死死咬住嘴唇,只有满嘴的腥咸才能止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 最后一次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她发誓,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 考出那样的成绩免不了一顿骂。 赵成刚怒发冲冠,大骂袁晴遥又丢了重点班的人,不过他给袁晴遥留了点脸面,把她叫来办公室才发的火。 袁斌见到成绩单时,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女儿从小乖巧努力,在学习上让他很省心,但是女孩子初中成绩优异,上高中后成绩直线下滑的例子不在少数…… 他郁闷又担忧,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猛灌两口。 魏静显得淡定得多,不声不响地翻看袁晴遥的试卷—— 语文英语成绩尚可,理科成绩不算太差,文科成绩不忍直视。 很明显,袁晴遥出问题了,不是智商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但魏静没发飙,她把试卷和成绩单归还给了袁晴遥,该做宵夜做宵夜,该唠家常唠家常…… 海面宁静无波,暴风雨伺机降临。 * 几天后,周三的活动课。 袁晴遥如约去看冯胤懿的足球赛,她和何韵来、周明娜、张莹一块儿去的。 她带了两瓶矿泉水,一瓶冰红茶三块钱,一瓶矿泉水一块五,两瓶矿泉水刚好抵冯胤懿给她的一瓶冰红茶的钱。 刚结束期中考试,学生们闲来无事都跑来足球场凑热闹,球场边围起人墙。 飒飒的秋风将天边的乌云吹到了城市上空,世界阴霾霾的,绿茵场上的足球少年们依旧活力四射、纵情奔跑。 冯胤懿踢得不赖,和他同队的一个身影更加抓人眼球—— 那人是运动会拿了跳高第一名的寸头帅哥。 他带球突破像一阵旋风,左右边锋密切配合着他,好多次射门都在他脚下。 中场休息时分,冯胤懿那一队在计分板那边休息。 袁晴遥拉着小伙伴们挪了过去,把两瓶水都递给冯胤懿,打招呼:“哈喽,冯胤懿,给你水。” “嗨!袁晴遥,我还以为你没来呢!”袁晴遥的出现让冯胤懿乐不可支,他咧着牙道谢,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又朝右手边喊了声,“阿耀,这边还有水!” 音落,那个寸头帅哥从地上站起。 他刚才在放计分板的桌子侧面席地而坐,桌子遮挡了他。 冯胤懿把水抛了过去,指着袁晴遥:“我同学给的。” 寸头帅哥稳稳接住,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冲着袁晴遥摇了摇水瓶,声音染着磁性:“谢了,同学。” * 下半场比赛开始。 周明娜面红耳赤地讨论踢球的哪个男生帅,袁晴遥盯着那颗被抢来抢去的足球,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何韵来对看帅哥也兴意盎然,但那一天她冷着脸,尤其是袁晴遥给了冯胤懿矿泉水后她看起来烦躁又不悦。 又看了一会儿,何韵来忍不住了,她俯身凑到袁晴遥的耳边小声嘀咕:“遥遥,林柏楠在楼上看你。” 一句话,让喧闹的球场迅即变得安静。 夹杂着喜悦之意的期待在心底腾起,袁晴遥立马转身看向教学楼,走廊上,那张熟悉的面影似乎一晃而过……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她没看见林柏楠,走廊的窗台边上趴了几个人,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 转回头,袁晴遥望着前方绿油油的场地黯然神伤,闷闷地回复何韵来:“韵来,你看错了,林柏楠才懒得理我呢,他真要看也是在看你。” “我去一下洗手间。”何韵来冷不丁地接了一句,她拍了拍袁晴遥的肩膀,向教学楼大步迈去。 * 重点班后门处,林柏楠正在座位上研究那本巨厚无比的《机械设计手册》,一声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闻声望去,何韵来倚靠在门框,桃花眼瞪得用力,来势汹汹的模样。 林柏楠波澜不惊地问:“有事?” 何韵来怒气冲冲:“出来!我有事要跟你掰扯。” 林柏楠一动不动,分毫没有聊下去的意思。 见状,何韵来炸毛了,反正教室里也就寥寥几人,她便冲进重点班,压低声音诘问:“冯胤懿都要打直球了,你怎么还沉得住气啊?!” 何韵来在初一入学那天就将林柏楠的少年心事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起初没有戳破,可是她望眼欲穿地盼啊盼啊,林柏楠和袁晴遥的关系就是没有任何进展,随着时间累积,她心中的急切呈爆发式增长。 终于有一天,她无法装哑巴了,开门见山地问林柏楠:“你什么时候对遥遥表白?” 出乎她意料,秘藏于胸的心思被揭穿,林柏楠没表现出半分慌张失措,他反问一句:“你告诉她了?” 反倒是何韵来被问得支吾起来:“没有,还没有,表白这种事最好当事人自己说吧?我没那么鸡婆。” 他微冷的眸光射在她脸上,分明是请求却听起来像是命令:“帮我瞒着,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费力。” 何韵来有些不甘心,她抬起眉梢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你少自以为是了,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那个笨蛋不会发现的。” 林柏楠的语气笃定得令何韵来颇感心酸,这份假以朋友之名的爱情,她光是看着就累。 抿嘴沉默少时,她开口:“我可以帮你瞒着,但我有个条件,我要顺利升入高中部,可是我目前的成绩不够格,所以我想你来帮帮我。放心,不过多占用你的时间,我会请家教,你课间和考前抽空辅导我就行,你挑人的薄弱项挺一针见血的,我想这些碎片时间够用了。” 林柏楠应下:“成交。” * 拉回思绪,何韵来的桃花眼喷火。 林柏楠却冷得像冰,轻飘飘的反问从他的口中飞出:“冯胤懿爱做什么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哇!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何韵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气愤地追问,“你最近怎么回事?你犯的什么病?遥遥都被你搞得不好好学习了!你忍心看她消沉下去吗?” “我一直都这样。”林柏楠一言一行尽显冷淡,“我没必要对她的成绩负责,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好!好极了!林柏楠你好样的!”何韵来被气笑了,缓了缓,她反唇相讥,“我原本以为你们一个水泥脑袋想不明白,一个石头嘴巴撬不开,但现在我发现你的心也是石头做的。我很感谢你初三那年花时间给我讲题,我考上高中部有你的一份功劳。你的人情我还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帮你瞒着了!” 她冷哼一声,语带嘲讽:“你开不了口的就由我来告诉遥遥,你最近的所作所为我就总结为恼羞成怒好了。” 似被戳中痛点,林柏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无措,他双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口“随你便”三个字。 他眼眸云雾低垂,内心像逃不出笼子的鸟儿一样挣扎…… 有顷,他松了口:“有些事,量变也达不到质变。” “放屁!”何韵来十万个不愿意听,咚的一下,她霸气侧漏地把手支在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跟我扯那些高大上的,你给我支棱起来!我磕的cp一定he!” 俩人的对话接近尾声,窗外乌云遮日,几分钟后,天幕挂起了稠密的雨帘,俄而,教学楼内语笑喧阗,是外面的同学们回班级避雨了。 袁晴遥、周明娜和张莹也回到了班级。 袁晴遥撞见何韵来有些惊讶,边用纸巾擦拭头发边说:“韵来,我等你好久了!外面下雨了,我们就回来躲雨了。你不是去厕所了吗,怎么在这儿呢?” “我刚巧路过你们班,正想去找你们。”何韵来搪塞过去,“足球赛进行的怎么样了?谁选上了?” “球赛取消了,下大雨比不了了,裁判说等天晴了再找个活动课接着比下半场。”袁晴遥用幽怨的眼神瞅林柏楠,故意不避讳地谈起踢足球的事,“我觉得冯胤懿和那个寸头帅哥能选上,他俩踢得挺好的。” 何韵来耸耸肩:“也许吧。” 这时,周明娜颠颠地走过来,她特地去座位拿雨伞了,狗腿地问林柏楠:“林柏楠,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带伞了吗?你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可别淋雨呀!” 林柏楠不多说一个字:“带了。” 周明娜神色黯淡下来:“那就好……” “周明娜,我没带伞,我们放学能一起回家吗?正好顺路!”吴哲扭过身子眼含期待地望向周明娜,得到周明娜“不行不行!我只有一把伞,挤不下两个人,你又那么胖”的答复之后,吴哲一脸悻悻然,和周明娜吵起了嘴。 何韵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不知何时擦出了奇妙火花的周明娜和吴哲,勾唇笑了笑,转头问袁晴遥:“遥遥,你带伞了吗?” 袁晴遥表示没带,她往林柏楠的书包探了一眼,他的书包侧边袋插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不管是哪一把,反正不是她送的那一把。 * 雨落到了晚自习下还未停止。 x市是个少雨的北方城市,一年四季不常下雨,下雨也是阵雨居多,绝大多数市民出门没有带雨伞的习惯。 可那一天的雨,从大雨转为了毛毛细雨,绵长的,有一种与天地同眠的感觉。 何韵来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黑色的雨伞,袁晴遥问起时,她回答了又没回答:“是某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给的。” 袁晴遥猜测:“又是哪个暗恋你的男生?” 何韵来摇头,笑而不语。 何韵来贴心地把袁晴遥送到了小区单元门口才道别。 回到家,袁晴遥把书包放进卧室之后便去洗澡了。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袁斌正在客厅看电视,见状,他关掉了电视的音量,不发出声响干扰女儿学习…… 袁晴遥心里堵堵的,自从出了成绩,爸爸就天天看“默片”。 会长大的喜欢 第86节 她闷闷不乐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卧室门没锁,她刚走到门口,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掠夺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眼前,魏静手里捧着一个浅粉色的本子。 魏静一页页翻阅,起初面色阴沉,越看越怒目圆睁,愤怒中还掺杂着不可置信,她气血上涌,双手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手指把纸张抓出了褶皱。 “妈妈!!!” 全身的血液窜到了头顶,袁晴遥飞扑上前夺过本子! 羞愤和惶恐同时涌上心头,她撕心裂肺地尖声大叫:“你偷看我的本子!你居然偷翻我的书包!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啊?!妈妈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你的心思全花在写这些龌龊玩意上了?啊?!” 魏静的怒吼吓得袁晴遥直打哆嗦,她害怕地连连后退,后背撞上了急慌慌赶来卧室的袁斌。 袁斌不明所以,扶住了袁晴遥的双肩,询问:“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袁斌!你自己看看你的乖闺女一天天不好好学习都在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她脑子里面装的什么污秽东西!”魏静气到口不择言,她指着袁晴遥的鼻子大骂,“袁晴遥,你给我交代清楚,那些脏眼睛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网、网上……”袁晴遥弱弱地嗫喏,缩在爸爸怀里抖抖簌簌,眼泪噼里啪啦地落。 袁斌听得一知半解,他见袁晴遥手里攥着一个本子,想必问题就出在那个本子上了,他便伸手去拿,袁晴遥却用肩膀撞击他的胸膛,死命护住,像一只发疯的兔子。 魏静火气冲天,左寻右找抄起一本参考资料卷成了圆筒状,将之高高举起,冲过来要教训袁晴遥一顿:“我让你上网是让你学坏的吗?我让你上网是让你捡垃圾吃的吗?啊?!我就知道你鬼迷心窍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 蓦然,一道娇小的人影擦着袁斌的手臂挤了出去! 拖鞋声踢踏作响,袁晴遥抹着眼泪夺门而出。 “哎?遥遥!” “砰!” 防盗门被重重摔上。 袁斌直接傻眼,冷静下来后责备了魏静几句:“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吗?这都快十点了,姑娘家家一个人跑出去多危险!” 魏静仍在气头上,对着玄关处换鞋穿外套的袁斌放狠话:“袁晴遥现在还学会离家出走了?!你去找吧,我不去!等她回来了我再收拾她!” * 将近二十三点。 夜黑得深沉,明灭交错的霓虹灯为行人照亮回家的路,秋风裹挟细雨,空气潮湿又阴冷。 袁晴遥此刻栖身在街心公园的一个窝棚里,和三只流浪狗报团取暖。 窝棚是几年前好心人士给流浪狗们搭建的,用塑料板材围了三个面,不保暖,但凑合能遮遮风、挡挡雨。 雨歪歪斜斜地下,不可避免地湿了衣裳,袁晴遥手里抓着本子,抱着双膝缩成一团。 她出来时没拿外套,也没顾得上换衣服,身上穿着粉色小熊薄绒居家服,鞋也没想起来换,蹬着一双夏凉拖,袜子也没穿,淌着雨水一路过来,拖鞋和脚趾都沾着泥巴。 最要命的是,文胸也没穿…… 她刚刚只好两只手臂紧紧贴在胸前,淋雨埋头走。 洗完的头发本来就湿漉漉的,现在更贴头皮了,那样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她俨然一个大半夜发病的疯女人。 好丢人。 好狼狈。 脑子一热就冲出来了,脑子一热就跑远了,早知道在小区里找个凉亭或者树丛藏一藏就好了…… 耳边回荡着妈妈骂她的话,她蔫蔫地拿起本子翻了几页,某些大尺度片段确实让她无地自容,还好爸爸没看过,若是钢铁老直男看见了如狼似虎的耽美怕不是要“自戳双目”了? 唉…… 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闷,自从和林柏楠疏远之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她难过得将脸贴在双膝。 流浪狗乖巧地蜷缩在她的脚边,以前常喂食的那些狗狗们就“黑无常”幸存了下来,她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黑无常”的鼻子,自言自语:“今天没带那个哥哥过来,也没给你带肉肠还霸占了你的窝真不好意思。下次我给你和你的朋友带狗罐头,狗罐头可比肉肠贵多了哦!” 忽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逼近,她张望,却没有人影显现。 公园里只点了两盏夜灯,光线昏黄晦暗,映得景物影影绰绰,霎时,恐惧感扯住了她的神经。 她不敢四处乱看了,撇过头盯着狗狗们壮胆子,苦笑道:“我跑进来的时候没觉得害怕,现在怕了,还好有你们陪我,不然我要吓死了。” 暂了暂,她吐苦水:“怕也不敢回家,因为我妈妈要揍我,我妈妈一般不打人,打起人来凶得要命,比鬼还可怕!希望我回家时妈妈不要生气了。” 狗狗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几秒后,周围的声音回归单一,唯有小雨淅淅沥沥。 胆小鬼袁晴遥保持扭过脖子看狗的姿势,直到一阵轻细的机械运转声由远及近,她才动了动脖子,刚想转头看看,视线突然一黑,一个东西盖住了她的头。 随之,那个熟悉的少年音在她头顶响起:“穿上。” 第58章 最重要的事 狗狗们汪汪叫, 抵御不速之客的靠近。 袁晴遥扯下罩在脑袋上的东西,是一件男式牛仔外套。 视线豁然开朗,一双穿着黑色运动长裤的腿, 以及腿下面笨重的电动轮椅闯入她的眼睛—— 是林柏楠。 虽然从声线就判断出来者何人了, 她还是呆滞了几秒。 他的到来无疑是惊喜的, 可这些天受的冤屈不能一笔勾销,她把外套扔了回去, 赌气大喊:“我不要你的衣服!” 说罢,她埋头不再理睬他。 林柏楠接住了外套, 撑伞的那只手下移,替袁晴遥挡雨。 他没有接话,静静地望着缩成一团的她:衣着单薄, 披头散发, 跟流浪狗挤在简陋的小窝棚…… 担忧卸了下来,转而燃起几丝愤怒,他冷哼:“袁晴遥,你可真行!大晚上的声势浩大搞这么一出让家人担心,还要行动不便的人满城找你。” “知道自己行动不便就在家待着啊!谁让你来找我了!”袁晴遥一肚子火, 她都这般悲惨了, 他居然还讥诮她?! 她拿手里的本子打他,够到哪就打哪:“我在家已经被教训了, 回家也还得挨教训,我不想再听你教训我!回去!少管我!” 没轻没重的几下抽打挥来,林柏楠不急不恼, 不制止不反抗, 两条腿被打得东倒西歪,一边的脚从脚踏板上掉了下来, 卡在了脚蹬架,另一边的脚和小腿软绵绵地折成了90°。 袁晴遥住手,露出一副“犯了错误”的表情。 但一直都在低头示弱的她这次很想争口气,于是,她撇开头,绷起五官,好让自己看起来铁石心肠。 然而,她终究是那个心软又藏不住心思的袁晴遥,内疚和心疼让她才撑了两分钟就没出息地哭了。 那一瞬,林柏楠妥协。 他终于还是无法克制对她的怜爱,这些天强撑出来的冷漠和满不在意在顷刻间付之一炬。 他一手撑伞,一手把两条腿摆放端正,嗓音软了下来:“你继续吧,我今天当你的出气筒。你要是打腿不解气的话就来打我有感觉的地方,打到你解气为止。” 话音落下,他平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真的从窝棚里钻出把他“胖揍”一顿! “大坏蛋,你把我害惨了!都怪你发神经我才学不进去习,我才写同人文,我才考得那么差,我才被妈妈骂!呜呜呜……”袁晴遥用拳头撒气,泪如泉涌,“林柏楠你好冷血!明明我们俩人闹别扭了,你为什么跟没事人似的啊?” 力的作用下,电动轮椅频频震颤,好在底座够重,林柏楠才没有连人带轮椅翻倒过去。 他被打得浑身都很痛但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合格的“沙袋”。 流浪狗停止鸣吠,从窝棚里窜出去躲进了草丛。 她脸湿得像洗了把脸,哭喊着细数他近期的“罪状”:“你到底怎么了啊?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为什么把我的‘隐身对其可见’取消了?为什么不收礼物?为什么还能专心学习考得那么好啊?呜呜呜……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被拍了亲密照就让你那么讨厌我了吗?” 浓重的哭腔使得音节听上去有些破碎,她无力再打他,胸前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哭眼抹泪地想讨个说法。 他揉了揉被打疼的胳膊:“我不讨厌你。” 她想起了他的冷言冷语,哀伤地问:“林柏楠,你真的喜欢没任何人打扰你的生活吗?包括我在内?” “不喜欢。”他不假思索地给出答复,“我喜欢你……” 停顿半霎,他接上了话尾巴:“……来打扰我。是我的错,我期待了不该期待的,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疏远你,我以后还是你的好朋友。” 他的语气疲惫中带着释怀的味道。 她愣了好半天,嘴角往两边跑:“什么期待不期待的?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没作解释,给她递上了纸巾。 眼见林柏楠一副誓死不开口的架势,袁晴遥作罢。 反正她习惯了,他们每次闹矛盾她都稀里糊涂的。 林柏楠拎起外套披在袁晴遥身上,话语既是指责也是关切:“笨蛋,穿这么少不冷吗?” “冷。”她把胳膊伸进长长的衣袖,裹紧牛仔外套,冷风被阻挡在外,一股暖意从周身沁入心房,她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神色有些别扭:“我……” * 时间闪回—— 晚上二十二点三十分。 林柏楠趴在床上学习那本《机械设计手册》,砖头厚的书就快见底了,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页。 如若往常,他这个时间点应该要戴着耳机准备入眠了,但一遇到这种烦人的天气……听歌和睡觉不如找点需要动脑子的事来分散分散注意力。 卧室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还伴有讲电话的人声,少时,卧室门被叩响,林柏楠应了声“进来”,门被匆匆推开。 只见林平尧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中”,他面露担忧之色,长话短说:“遥遥九点四十多离家后一直没回家,你袁叔到处都找不见她,楠楠,你知道她可能跑去哪里吗?” 闻讯,林柏楠心里咯噔一下,眉眼间倒没有显出几分急色,他沉吟:“可能去找何韵来了吧?” 林平尧督促道:“你赶紧打个电话问一问。” 林柏楠给何韵来拨去了电话,当得到何韵来否定的答复之后,他瞬间乱了阵脚,听着何韵来心切地问询袁晴遥的下落,他的神情中暴露出了意乱心慌。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把结果告知了林平尧。 会长大的喜欢 第87节 林平尧立即将消息转告给袁斌:“遥遥也不在朋友那边。你先别着急,我和玲玲现在出门找找。遥遥没带钱也没带伞,还穿着居家服,她跑不了太远,估计在哪个店里躲雨……哎?静儿你先别发火,当下找孩子要紧!找到了也别责骂遥遥,有话好好说,不然遥遥都不敢回家了,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叛逆一些……” 电话后半段换了魏静来听,林平尧尽力安抚魏静的情绪。 蒋玲这时拿着外套来到房门口,示意林平尧出发了。 林平尧将手机拿远,问林柏楠:“楠楠,你去不去?” 缄默几秒,林柏楠摇摇头,重新趴下,事不关己地继续翻看《机械设计手册》的最后几页。 蒋玲扯林平尧的衣袖,不由地数落:“这种天气孩子本来就不舒服,你别让他操心了,咱们快走吧!对了,楠楠,你要有什么头绪就给我们打电话。” 林平尧和蒋玲出门后,林柏楠趴在床上强迫自己清心静气。 他在心里一次次默念:不许关心袁晴遥,不许在意袁晴遥,她所有的事都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可是,越想把她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越煎熬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五分钟后,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把轮椅拉到身边,一只手扶着轮椅坐垫,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寸一寸的,缓慢又吃力地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 脊背小心翼翼地靠上轮椅靠背,尽管已经很轻柔,还是激得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脊髓损伤的症状因人而异,他的症状之一类似风湿性关节炎,脊柱就是他的“气象仪”,天气转冷或下雨之时神经痛会加剧,这是他雨天不爱出门的真正原因。 待缓过劲来,林柏楠划着轮椅来到电动轮椅旁,重复了一遍轮椅换乘的动作。 电动轮椅出行时比运动轮椅更加受限,他鲜少用,也不喜欢用,奈何窗外满天水雾,电动轮椅一只手就可以控制手推杆,空出来的那只手能用来打伞。 来到玄关处,只在储物柜里翻出了一把伞,他没法和别人共伞,若是找到了袁晴遥,一把伞是不够用的……无可奈何,他只得拿出那把舍不得用的伞了。 然后,他费劲地穿上鞋子和外套,把背包挂在轮椅后面的手推柄上,又带上一件牛仔外套。 准备完毕,他开着“小车”出发了。 他心中有个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但他没有告知大人们。 魏阿姨听起来暴跳如雷,怒吼声都从手机里蹦出来了,袁晴遥要是这个时候被逮到,铁定“家法伺候”。 小的时候,她挨家长的打之后,就跑到林家门口扯着嗓门鬼哭狼嚎,他闻到声响把她领回家,好吃好喝哄她止住眼泪,做她的“避难所”。 没想到,都十六岁了,他还得做这事。 扎进了小雨中,他暗自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把她从生活中彻底抽离了,却就是无法自控地一件接着一件去做“没出息”的事。 * 来到街心公园,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林柏楠绕公园开了一圈,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入口—— 公园一共三个入口,每个入口前都安置了阻拦机动车入内的隔离栏,隔离栏像个倒扣的“u”,大约三十厘米高,每隔二十厘米插一个,还错开排了两排。 如果坐的是运动轮椅,他能利用隔离栏之间的空隙绕进去,旁人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只要路障的高度不超过轮椅座,隔离栏也好,隔离桩也罢,他都找得到办法克服。 然而,此刻他无能为力,电动轮椅的底盘太低,无论如何都过不去隔离栏,他需要另寻办法。 他需要做他最讨厌的一件事—— 向他人求助。 雨天,月明星稀,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 林柏楠等了十分钟没等来一个合适的路人,他想到了公交车站旁边的那个报刊亭。报刊亭就在公园的其中一个入口附近,开到挺晚的,袁晴遥和何韵来经常在那里买杂志。 他看了眼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赶得上。 于是,他开足马力找到了那个报刊亭,果然,还亮着灯,遮雨板放了下来,老板正在亭子里悠闲地抽烟。 林柏楠靠近:“叔叔。” 老板循声张望,置物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起身才瞧见了林柏楠,招呼道:“哟,小帅哥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林柏楠抓紧时间阐明来意:“这些杂志我都买了,我帮你看店,你帮我看一眼公园里有没有一个穿居家服的女生,她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个子不高,模样很可爱。我在找她,她如果不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老板按灭烟头,摸出一把伞,笑着问:“是你们总在一起的那个个子矮一点的女娃娃吗?” 林柏楠回了句“是她”。 他有点惊讶老板认得他。他没在这儿买过东西,报纸杂志零食饮料都没买过,只在初中时陪袁晴遥和何韵来过来逗留片刻……不过再一想,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这样子确实很惹人注意。 老板从侧边的门出来,撑开了伞,用一种长辈对小辈的温和姿态说:“小帅哥,你帮我看店就行了,杂志你不看买回家也是废纸一堆。你别担心,我这会儿就去帮你看看,那个可爱的女娃娃要是在里面我就带她出来。” “你别告诉她我来找她,她可能会跑走……”斟酌片时,林柏楠的神情中晃过一丝挫败,“如果她在公园里你先别惊动她,她怕黑也别吓到她。还有,叔叔,如果她在里面我要进去见她,你再……帮我个忙。” * 回忆完毕。 林柏楠扯了句敷衍话:“我猜的。他们沿路挨家挨店找你都找不到,所以我想你可能在这儿,就来碰碰运气。” “我爸爸妈妈给叔叔阿姨说我跑出来的事了?” “嗯。” 她急忙请求:“你先别跟他们说我在这儿!我妈妈肯定还在气头上,这会儿要是让她抓到我,她要揍我了!” 他应了声好,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擦干眼泪,她道谢的同时还道了歉:“谢谢你来找我,看见你我很安心。我也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林柏楠,对不起,你本来应该在家里舒舒服服睡觉的,我扰你美梦了。” “睡觉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找到你。 后半句隐没在了林柏楠的心中,他换了只手撑雨伞,又甩了甩那只因为举伞太久而酸胀的手臂,袁晴遥这才恍然觉察到,她一直站在他的伞下—— 面前,他上半身暴露在伞外,雨滴在他浅灰色的外套上留下了深色的水迹,好在雨不大他才没被浇湿,那张清秀的面庞不知是因为被打疼了还是因为别的,在暗弱的光线下显得惨白。 喉咙一哽,她又想哭了。 她赶紧把雨伞推给他,伞柄上的吊牌没摘,吊牌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定睛细看,认了出来,这把伞是她初三毕业那年旅游回来带给他的伴手礼。 她撅起嘴巴:“这回想起来用我送的伞了?” 他眉眼间闪过赧然。 本来不想用的,他想将之当作纪念品悉心收藏,但是没办法,林平尧和蒋玲一人一把伞,家里的四把伞都各派用场了,他只好把她送的伞拆开来用了。 林柏楠把多带的一把伞递给袁晴遥,给她的伞比他自己的大,雨飘得方向不定,大伞尽可能护她周身干爽,视线下移,他目光停在了她的脚上。 “……你鞋也没换?”林柏楠无语。 “对啊,我都说了我是冲动之下跑出来的。”袁晴遥低头看向脏兮兮的双脚,翘了翘脚指头,“我要是一切准备就绪,那还叫‘冲动’……哎?” 倏然,林柏楠把伞塞给袁晴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抽纸,捞起自己的左腿搭在右腿上,二话不说开始脱鞋。 “你干嘛?”袁晴遥吓了一跳,赶忙阻止,“不行!你把鞋给我你穿什么?再说了,你的鞋太大……” 她蓦地哑然—— 他正抽出纸巾往鞋头塞,感觉差不多了,他看她两只手都拿着雨伞,没手去接鞋子了,便拍拍腿面:“把脚放上来。” 她抬起腿,脚踩在他的腿上,泥巴染脏了他的运动裤。 他一边擦拭她的脚趾,一边叨叨:“袜子也不穿,你真当自己是个笨蛋就不会感冒吗?” 这次的“笨蛋”,叫得她满心暖意,她夹着嗓子嗫嚅:“我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 他抛出了林式反问句:“我哪次没管你?” “有啊,期中考试各科复盘。” “我补上。” “我还因为你考砸了,英语比赛也没准备。” “我负责。”他薄唇抿成一条线,一手拿着鞋子,一手握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脚套了进去。 那是一双崭新的灰蓝配色中帮板鞋,鞋子里面冷飕飕的,没有人体的温度,仿若刚从假人模特脚上拿下来。 这是下肢血液循环较差造成的腿脚冰凉。此外,因为脚不踩地也不动弹,他的所有鞋子从里到外都跟新的一样。 眼见脚后跟还有点空余,他又抽了几张纸巾填上,最后,把鞋带系紧,抬眸问她:“你试试,合适吗?” 她把脚放下来,原地踏步感受了一小会儿,带着些傻气的笑在脸上晕染开来:“不错嘛!不会掉了!” 他的眉眼被夜色粹得柔和,唇角不知不觉带起了笑,接着捞起右腿搭在左腿上,如法炮制,又拍了拍大腿。 她接受到了信号,再次表演“金鸡独立”。 虽然这份好意袁晴遥想都没想就接受了,但她不能心安理得。 她倒不是觉得穿鞋子这个行为不太妥当,其他异性肯定不行,但这个异性是林柏楠,她内心就稳如泰山,她忧心的是他万一受凉病个一周半月…… 林柏楠就像袁晴遥肚子里的蛔虫,看穿了她的想法:“别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身体没那么差,我不会生病的。” 被猜准了,她没急着回话,而是望向他的脚。 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五指袜,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穿了鞋,她抬起头比量了半刻,把自己的伞换给了他:“鞋子我就不客气啦!但是你打这一把伞,这一把好像大一点。” 他还没表态,她就捡起地上的本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去,不给他换伞的机会。 见此情景,他轻笑出声,隐隐作痛的后背在她可爱的魔力加持下缓解了不少。 他操控摇杆,驾驶电动轮椅跟了上去,对着她的背影问道:“消气了吗?” “哼,消了一半吧!”她难得占了上风,转身朝他卖乖。 他啧了一声,指了指牛仔外套的口袋。 她伸手去探,摸到了两块硬硬的小东西,掏出一看,是两块高级巧克力,忍俊不禁:“还把我当小孩子啊?闯祸了、吵架了,两块巧克力就既往不咎了?” 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很诚实,她把伞柄夹在胳膊内肘,空出双手剥开了包装纸,一颗放自己嘴里,一颗喂给了他。 见她美滋滋地品尝着,他摇头表示不吃,一丢丢小得意潜藏在他的眼里:嘁,不还是很有用吗? 她走在前面探路,提醒他避开水坑,牛仔外套和板鞋在她身上显出几分滑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的确像个小孩,和他离得远了还会折回来:“你跟紧我啊,这么黑!” 拼命压制对她的宠溺,他把语气包装得平平:“现在想起来害怕了?” “不怕,因为我有你呀。”她做了个鬼脸。 转身,她轻快的碎碎念向夜色扩散:“林柏楠,我身无分文,你给我买好吃的吧?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就吃肯德基好了。你给我爸爸或者叔叔阿姨打个电话说你找到我了,让他们不要担心,我现在还不敢回家,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会长大的喜欢 第88节 “你真不消停。” 他揶揄,又回到了那个明面上嘴不饶人,暗地里对袁晴遥百依百顺的林柏楠。 第59章 有间老店 俩人沿着小路往街心公园外面走。 出口处, 一个男人举着伞候在那里,见到俩人后,男人热情地招手喊道:“哎!小帅哥和小美女!太好了, 我还担心你们从别的口出呢!” 那人是报刊亭的老板。 林柏楠眼中划过一瞬的讶异, 顿时明白了老板的善意。 袁晴遥觉得惊讶又奇怪, 迎上去问:“报刊亭的叔叔好!叔叔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老板笑容憨厚,指着地上的隔离栏解释:“我怕你俩出不来就在这等着。下雨天路上没啥人经过, 这会儿也晚了,更没人了, 你们找人帮忙都没处找去!你一个小姑娘又没啥力气,咋能搬得动这轮椅呢?怪重的!” 闻言,袁晴遥意识到:林柏楠此时坐的是电动轮椅, 他一个人没办法进入公园的…… 没等她深思, 老板叫她过去帮忙。 林柏楠把雨伞递给袁晴遥,他自己则从轮椅移到了旁边的花坛边边,双手撑起臀部,一点一点地往外围花坛挪。 等林柏楠挪出去了,袁晴遥把伞给他, 又帮着老板撑伞。 仅凭一人之力抱不动电动轮椅, 老板便紧紧握住轮椅手推柄,把沉甸甸的电动轮椅压着隔离栏拉到了外面。 大功告成。 林柏楠回到了电动轮椅上, 跟好心的老板轻声道谢。 老板笑哈哈地弹了弹衣服上的水:“甭客气,举手之劳!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挂心, 我也要关门回家咯!” 老板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淡去。 袁晴遥收回视线, 沉沉地凝视林柏楠,心里五味杂陈。 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许, 如此折腾他心里和身体一定都不好受,而他进来出去了两次,还不都是为了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开口:“林柏楠,对不起。” 他回避她的目光,开着轮椅先行一步,不给她看出自己窘迫的机会,佯装出松弛的语气:“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胡话,我就当你彻底消气了。” 冲她扬了扬手机,他卖关子:“带你去个地方。” 那晚,林柏楠打了两通电话。 一通打给了林平尧报平安,并拜托林平尧好好劝一劝魏静,争取为袁晴遥免去“皮肉之苦”;另外一通打给了曾与袁晴遥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 脚步不歇,人行道有点窄,林柏楠走在前面带路,他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确保袁晴遥别跟丢了。 街边的景物渐渐变得熟悉,即使店铺打烊了,路面也翻新了,袁晴遥还是辨认了出来,这条路通往奶奶家。 她不禁欢欣雀跃,惊叫道:“林柏楠,你终于要带我去那个酷大叔的店里了?” 他给了她一个表肯定的眼神,在就要爆炸的期待之中,来到了那间装修复古别致的店铺门前,她这次留心了店名,招牌上表有四个金色的大字—— “有间老店。” 自动响铃声顽皮地迎接他们的到来:“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袁晴遥噗嗤一笑,她蛮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自动响铃声的。 随后而至的,是店门推开的嘎吱声,那个头顶扎小辫的中年大叔映入眼帘,他牵起一侧的嘴角打招呼:“哟,小鬼,今儿终于带你的女……性朋友来玩了?” 林柏楠略显尴尬地瞪大叔,用眼神威胁“你别乱说话”,而后,他余光瞥袁晴遥。 袁晴遥既兴奋又紧张地傻笑,对着大叔用力挥手,自我介绍道:“叔叔你好,我叫袁晴遥,我是林柏楠的好朋友!叔叔我们之前见过一次面的,就在这里。” 大叔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但面容看起来精神抖擞,估计是个夜猫子,他调笑道:“如花似玉的小美女我当然记得了,小遥遥有男朋友吗?喜欢大叔吗?” “咳咳!”没等袁晴遥回答,林柏楠大声咳了两下,表情凶巴巴地绷了起来。 “开个玩笑!大叔我为人正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大叔笑得张扬,一脸嘚瑟。 林柏楠习惯了大叔没个正经样,他不生气,开着轮椅上斜坡,大叔来到他身后助上了一臂之力。斜坡还是大叔专门用水泥给他砌的,手艺可谓惨绝人寰—— 表面坑坑洼洼,堪比月球表面,坡度陡如悬崖,是想让人用脚蹬上去? 完工那天,大叔叉着腰自豪坏了:“小鬼,这是我精心为你打造的杰作!你别太感动啊,千万别哭,我年纪大了见不得小屁孩掉水珠子!” 此话此景让林柏楠的头顶飞过一串“乌鸦”,他腹语道:走这个斜坡还不如直接走台阶…… * 袁晴遥随在林柏楠和大叔的身后,正儿八经地回应:“叔叔,上大学之前不能交男朋友,谈恋爱会分心,要用功读书,要一门心思考大学。” “说得对,不愧是祖国的好花朵。”大叔被袁晴遥严肃的口吻惹笑了。 三人迈入店内,大叔指着收银桌说:“那你俩负责茁壮成长,我负责浇水施肥。” 寓意不明的话搞得袁晴遥有点头蒙,她顺着大叔的手指望去,一抹灿烂的笑容在她的唇边荡开:“哇!肯德基!” 收银桌上,全家桶、汉堡、薯条、蛋挞、可乐、圣代等等美食垒成了一座小山丘。 大叔走过去,慵懒地倚着桌子,随手拿起一个汉堡塞进嘴里,就着可乐,说话口齿不清:“唔,小鬼,吾任务完成的不错吧?跑腿费就不问你要了,其他记得报销。” 林柏楠忍不住吐槽:“老财迷,到底是谁给谁浇水施肥?” 大叔三五口吞下了一个汉堡,擦了擦手:“小遥遥你慢慢吃,慢慢看,摸东西之前记得擦手,不过弄脏了也没关系,让小鬼买单就行。哈哈,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叔往屋子里面走去。 袁晴遥从全家桶里拿出一块炸鸡啃了起来,东瞧瞧西看看,把美味卷入腹中,同时也将店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店铺两层楼,装潢以棕色为基调,展示柜和成列架均为木质的,透露出满满的复古怀旧气息,仿佛乘坐时光机回到了过去。 一面墙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黑胶唱片,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即使不太懂行但那一张张充满艺术感的唱片封面也足以让人感到稀奇;一面墙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音乐cd和磁带,数量多得令人瞠目结舌;一面墙上展示着中古书籍,大多是父母那辈看的小人书,时间在一本本书上刻下了泛黄破损的印记。 最后一面墙用作一个小型bar,吧台能坐四五个人,后方挂着简约酒架和几副挂画,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五颜六色的酒水,朦胧与暧昧交织。 店内还有一个音响和一台唱片机,客人能一边欣赏音乐一边小酌一杯,把世俗烦恼隔绝在店铺之外。中堂的架子上还摆置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以及各式各样的明信片。 总而言之,这间店与其说是做买卖的商店,不如用“大叔的个人藏品库”概括来得准确! 袁晴遥看得合不拢嘴巴,炸鸡都忘记吃了,赞叹道:“没想到这一片还有这样的店!林柏楠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我走这条路好多次了,我怎么就没进来逛一逛呢?” “偶然进来的。”林柏楠把吸管插进可乐递给袁晴遥,“楼上是居室和一个小型录音室,他白天看店晚上住这儿。” “录音室?”袁晴遥双手沾油,便让林柏楠举着可乐,她嘬住吸管喝了几口,问道,“叔叔还是搞音乐的吗?” “他以前唱民谣的,自弹自唱,发过唱片,算是个音乐人。” “那现在叔叔不写歌不唱歌了吗?” “他现在……” 是个受了情伤酒瘾严重到弹吉他会手抖的颓废中年男人。 林柏楠在心里“精准打击”,但他没有讲出来。相识一年多了,他了解到大叔不是个坏人,只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不想让大叔给袁晴遥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组织好措辞:“不写了也不唱了,因为想对着弹琴唱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了,音乐没意思了……他是这么说的。” “离婚了?” “他没结婚。” “失恋了?” “嗯。” “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袁晴遥吐了下舌头,转而露出惋惜的表情。 林柏楠硬邦邦的话语飘来:“看到了吧?失恋的下场,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一天天过得像行尸走肉。袁晴遥,你只是和我闹别扭学习生活都一团糟,你要是失恋就完蛋了,你连463名都考不上,最后沦为工大那5%上不了本科的。” 吓唬了她一通,他才绕到了真心话:“别早恋,听见没?” 她点头如啄米:“对对对!我要是失恋了肯定就堕落了!林柏楠你来监督我吧,监督我不能早恋。” 林柏楠低头含颚,唇边悄然酿出一弧得逞的笑。 旋即,他回归淡然的表情,抬头问:“寸头帅哥是谁?” “什么寸头帅哥?” “活动课踢足球的、你觉得能选上足球队的寸头帅哥。” “哦!他呀!”几个明确的定语让袁晴遥锁定了目标人物,她耸了耸肩膀,如实作答,“就一个同级的男生,在运动会和足球赛上见过几面。” “他叫什么?” “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 “他长什么样?” “唔……个子很高,寸头,长得挺帅的。” “他哪个班的?” “不知道,没注意。”袁晴遥大口朵颐。 林柏楠半眯起小鹿眼,像测谎仪一般扫描她的细微表情…… 检测结果正常,她没说谎。 他仍有点不放心地重申:“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可乐:“知道了啦,别念我了!” 此时,楼梯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大叔略带取闹之味的话比他的人先一步登场:“哦?寸头帅哥有我家小鬼帅吗?” 袁晴遥看向了林柏楠,他盯着楼梯口,神色板正得别扭,她很认真地对比着,无比纠结。 大叔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把木吉他,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袁晴遥还以为大叔要大显身手,没成想,大叔竟然把吉他递给了林柏楠…… 会长大的喜欢 第89节 “你你你……还会弹吉他?!” 她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我会不会弹你听了就知道了。”林柏楠抱着吉他摆好姿势,手指拨两下琴弦,微调弦钮进行调音,唇畔漫起清浅的笑,“现在,耳朵借我吧。” 试音完毕,林柏楠拨动琴弦,耳熟的前奏悠然响起,袁晴遥秒速听出来—— 是他们都很喜欢的那首《晴天》。 她的身体顿时像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拿着炸鸡的手垂了下来,全部的注意力被他瞬间吸走。 他游刃有余地弹唱,从他口中流淌出来的歌声宛如冰泉水,干净而沁凉,缕缕柔光落在他的发顶,整幅画面流光溢彩,令人欲罢不能,沉醉其中。 ……扑通! ……扑通! ……扑通! 心脏不顾主人死活疯狂地敲锣打鼓,少女捂住胸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搅乱了她的心湖。 而少年状似从容,实则指尖微微颤抖,是他把琴弦当她的手,爱意在心口流动,每一句歌词都像是私语,诉说从前从前有个人爱她很久。 大雨与爱都倾盆的那一天,他隐晦地向她传递,那个爱她很久的人,还会爱她很久。 第60章 沦陷 一曲结束。 林柏楠右手压住琴弦收了尾音, 静默几秒,他才抬眸向袁晴遥看去。 她像是被夺了魂,又忽地大梦初醒, 睁大饱含笑意的星星眼, 呱唧呱唧掌声不停。 然后, 袁晴遥凑了过去,如欣赏稀世珍宝似的将林柏楠和吉他端详一番:“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你是真的什么都学得会!你居然还有隐藏技能,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呀?” “去年。” “啊?才学了一年就弹得这么好了?” “小鬼学得可快了。”大叔接过话,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吧台,调了一杯酒,小抿一口, “一周才来两次, 每次一小时,琴还存在我这儿,平时也没机会练。啧,是个厉害的小鬼。” “林柏楠超厉害的,他从小就学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被夸奖的是林柏楠, 袁晴遥却无比自豪, 她继而看回了林柏楠,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林柏楠,你唱歌好好听呀!都没听你唱过,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五音不全呢!你去参加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吧?你的小迷妹们估计要疯了!” “……” 他就知道她想不到他只弹琴唱歌给她一个人听! 于是, “林不高兴”上线了。 林柏楠垮着脸, 用指节敲了一下袁晴遥的额头:“我弹琴唱歌要收费的,今天吃的肯德基你来付钱!” 袁晴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今晚这一顿三百都打不住, 她这个月得少买零食和东神的周边了! 这么一算,她哭唧唧:“既然要收费,那我能不能再点几首歌啊?一首也太亏了!” 林柏楠把琴放下,言简意赅:“没门,起来,擦手,回家。” 袁晴遥灰溜溜地从地上起来,边找纸巾边对着大叔诉苦:“叔叔,最后变成我施肥浇水了。” 大叔没吱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地观察林柏楠:门外汉袁晴遥听不出来,但大叔知道林柏楠弹错了三个音节,他平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大叔没有戳破,举着酒杯和袁晴遥的可乐碰杯,一开口,喷出一股酒气:“小遥遥,咱今儿也算过酒交情了,你以后别叫我叔叔了,叫我老鬼吧。” 袁晴遥试着叫了一声:“老鬼……叔?不合适的!对长辈一定要叫叔叔阿姨之类的才行。” 老鬼大笑两声:“小鬼就没小遥遥这么懂礼貌喽!那你以后叫我鬼叔好了,欢迎常来店里玩。” 袁晴遥笑着连连点头,随即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正言厉色交代道:“鬼叔,不能给林柏楠喝酒哦,一口都不行!” 老鬼被小丫头可爱到了,仰天大笑。 可笑容渐渐变得落寞,他灌了口酒:“哎呦,我也好想有人管我啊。放心好了,小鬼喝什么酒?喝果汁喝牛奶就得了,酒精伤身体又伤脑子,我还指望小鬼当高考状元呢!” * 出了“有间老店”,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柏楠收到了林平尧的消息,林平尧说他和蒋玲现在都在袁家,魏静冷静下来了,承诺会跟袁晴遥和和气气地谈话,林柏楠可以带袁晴遥回来了。 林平尧还问,需不需要开车去接他们,林柏楠拒绝了。 林柏楠和袁晴遥天天在一起,但他其实很少能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他自然要珍惜,哪怕后背从尾椎骨到颈椎都很痛。 这算是他从小锻炼出来的一个本领—— 他可以平静地忍住身体上的不适,不受干扰地做其他的事,当疼痛成为常态,好像也就慢慢习惯了。 刚受伤的第一年他还做不到,神经痛的时候就大吵大闹,把同病房的小朋友惹哭,闹得医生护士不得安宁。 直到某一天,他知晓蒋玲每次在安抚好他的情绪之后,都要给小朋友及其家人、医生护士赔礼道歉,然后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大哭一场,小林柏楠才明白—— 看着别人的心情因为自己而变得糟糕,痛的地方就不痛了吗? 当然不是,病痛才不讲人情味。所以,痛了、难受了忍着就好,男子汉要坚强,没必要拉他人的情绪下水,更不应该让爱他的家人难过掉泪。 虽然那场意外差点摧毁了他,但不得不承认,苦难的确让他比同龄人更早领悟到了一些道理,一些依照既定轨迹长大的、健康的林柏楠不会明白的道理。 大雨滂沱,地面一层厚厚的积水,电动轮椅卷起的水花早已打湿了他的袜子和裤腿,腰背紧绷得像一块钢板。 他很想拉伸来缓解一下,可是他不敢,此时些微的动作都会引起痉挛…… 这种病弱又狼狈的模样,能不给她看就不给她看。 这些年,他没有向袁晴遥诉苦过,没有卖惨,不舒服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没有利用她的善良惹她心疼,更没有因为遭受痛苦而迁怒于她…… 其实有过一次,八岁那年她来医院探病,他用陶瓷水杯砸了她的脑袋。 林柏楠时常怀疑袁晴遥迟钝得像块凿不穿的石头,是他那一杯子下去把她的头打坏了! 想着,他停了下来,操作轮椅转向后方,眼前,她左来右去地跨步前行。 他缓缓开口,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袁晴遥,你去拍个脑部ct吧?” “啊?” “算了,我随口一说。” “搞什么嘛!奇奇怪怪的。” “你不好好走路在玩什么?” “我没玩,我尽量踩水少的地方不把你的鞋子弄脏弄湿,不过……”尽管她很小心地去避免了,板鞋还是被泥水抹了张大花脸,她讪讪一笑,“鞋我洗干净还给你,衣服也是。” 他借着夜色放意地凝望她,眼里的温柔和蜜意被黑暗掩藏:“到时候和专辑一起还我。” “什么专辑?” “生日礼物。” “哦吼?你不是不要嘛?” “你买都买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耶嘿!”她乐滋滋地把伞转了一圈,伞顶的雨水替她跳舞,她忽然想到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专辑,稍作思量,她想出了办法,“林柏楠,这样吧,我把我买的专辑给你,你把你的专辑给我,就算我们交换礼物了。” “随你便。”明明正合他意,他却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往前行驶,“对了,那个什么功能我没取消,懒得操作,我就是很忙没上线。面包你买吧,我还能省点钱。” 她紧随其后,笑出了声。 他刚想问她傻笑什么,遽尔,电动轮椅“宕机”了,手柄向前向后推都毫无反应,死沉沉地停在原地,愣了愣,他瞄向控制盘,电量显示表亮起了红灯。 电动轮椅没电了! 意外又不意外的结果—— 轮椅的续航里程为30公里,但前提是充足了电,而他已经很久没给轮椅充电了。 林柏楠不爽地砸吧了一下嘴:“没电了。” 袁晴遥却倏地露出两排大白牙:“没事呀!我又可以推你走了!我还没推过三代‘小马达’呢!哦,不对,一代二代也没推过……一代你坐不下早就淘汰了,二代被你改装了,三代我要抓紧时间玩一玩。” 她就是这样一个天真乐观的女孩,被他需要时会特别开心。 袁晴遥试着仅用一只手推林柏楠,可电动轮椅比她还重,没有非电动的那么容易推动。 她便收起雨伞,一头钻进他的伞下,换两只手来推,笑嘻嘻地征求:“林柏楠,你的三代‘小马达’ 哪天借我坐一坐行吗?” “你玩上瘾了?” “我好奇嘛!好不好呀好不好?” 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请求,回应:“随你便吧。” “耶!出发啦,回家咯!” 大雨让她贴得很近,近得仿佛要与他合为一体,而他在心里默默盼着雨能下得久一点。 * 两人到袁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四个大人候在门厅,门铃一响就立马开了门。 袁晴遥探头缩脑地进门,察言观色,她穿着大了好几码的外套和鞋子,一副落魄样,她身后的林柏楠也没好到哪里去。 袁斌搂了搂袁晴遥的肩膀。 魏静沉着脸拍了一把袁晴遥的屁股,叹了口气,恢复了温蔼的神情:“遥遥,妈妈不反对你搞创作,但不要本末倒置,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妈妈不该看你的隐私,也不该那样批评你写的东西,创作呢,本来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妈妈跟你道歉。” 一席话让袁晴遥的泪水如山洪奔涌,她扎进魏静怀里,感动又羞愧难当,抽噎道:“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和爸爸担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皆大欢喜。 又聊了几句,袁晴遥送林家三口去电梯口。 等电梯的空挡,她跟林平尧和蒋玲道了谢也道了歉,又对着林柏楠笑了笑,而后,她无意中低头看地面—— 黄色瓷砖上印着一串水迹,一滴一滴被楼道灯照得晶莹透亮,头在她家门口,尾巴…… 在林柏楠脚下。 会长大的喜欢 第90节 左右裤腿各一小滩水,无色液体持续顺着他的裤管滴落。 她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瞪大眼睛细细分辨过后才确定那液体不是他尿裤子了,而是他淋湿了—— 他浅灰色外套的肩头和胸前变成了深灰色,雨打湿的刘海被他随意地拨到两鬓,她伸手捏住他的裤子,跟刚洗过一样,因为是纯黑色的所以不易察觉。 “干嘛?”他略带窘促地拨了拨毫无发型可言的头发,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注意形象。 她又用手探了探自己穿的牛仔外套的背后…… 是微潮的。 须臾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从袁晴遥的心底深处激涌而上,她怎么会如此呆瓜?十几分钟的路程,她竟然没一个时刻发现林柏楠把伞都给了自己。 眼眶里漾起涟漪,她一张快哭了的表情。 见状,林柏楠用揶揄让袁晴遥轻松一点:“外面的雨下了大半天了,你也要下雨了?” 她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细声细气地责怪:“你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伞啊?你看看你,都淋成落汤鸡了,我们一人一半伞才对……” “叮咚。” 电梯恰时到层,门缓缓打开。 林平尧道了声再见之后推着林柏楠进入电梯,蒋玲揉了揉袁晴遥的头发,跟随之后。 少女的目光胶在少年脸上,他面如纸色,也沉静地望着她。 电梯门合上之前,他摇了摇手机,示意她等会儿记得看手机。 待林家三人离开后,袁晴遥跑回卧室抱着手机等。 片时,消息如同星光一般在屏幕上灼灼闪动,林柏楠的头像久违亮起。 这些日子,只有她单向发送文字的对话框,终于收到了来自他的回复—— 【落汤鸡一个就够了。】 【别哭鼻子,我不想明天在学校看你顶着一双金鱼眼。】 【我学吉他的事对我妈保密。】 【快睡吧,手机别关静音,明天叫你起床。】 温热模糊视线,她赶紧眨眼,听话地抑制住眼泪,打下一行字传给他:【我们在学校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他传来:【笨蛋,当然能。】 她发送:【你不怕老师训你吗?不怕被请家长吗?】 歇了几秒,她收到他的回复:【你不怕我就不怕。】 她盯着那七个字看了许久,发给他一段:【我不怕了。今天淋了雨,记得喝感冒灵冲剂哦!对不起啊,我又让你熬夜了,洗个热水澡快快睡觉吧!晚安。】 他秒回:【你也是。】 放下手机,袁晴遥摆出“大”字型躺在床上神游。 给她穿鞋的林柏楠、弹吉他唱歌的林柏楠、从头湿到脚的林柏楠……在她眼前循环闪现。 他每出现一次,就熠熠生辉一点,直到他的幻影亮得像启明星,她顿觉浑身燥热难耐。 越想他,越觉得烧得慌。 她的手掌贴上脸颊,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去,冲出卧室,声音拖得长长的:“爸爸,妈妈,我好像发烧了——” * 另一头的手机屏幕前,林柏楠一条条翻看袁晴遥前些时日发来的消息,眸子中洋溢心满意足的光彩。 从明天起,他又要在乐园里服刑了。 在袁晴遥这座“乐园”里痛并快乐着地“服刑”。 被她判为“友情”,不晓得“刑期”具体多久,表现良好也不见得能“减刑”,他能做的,就是延续这场以朋友身份的爱,降低期待,接受这种时而欢喜时而空欢喜的常态。 其实换个思路想,袁晴遥的“不开窍”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不仅仅他一个人,她也感悉不到其他男生对她的好感…… 行吧,林柏楠感觉自己越来越会自我安慰了。 他此时正趴在床上,双腿戴着理疗仪,气囊调到了加热模式来驱散体内刺骨的寒气,他按理说是感受不到冷热的,但今天的雨浇得他彷如置身冰窖。 后背痛得仿佛一双利爪要把他活生生地撕扯开,回来的路上,他坐在车里都不敢靠着车座靠背,用额头抵着副驾驶座椅来保持身体的平衡,澡也是林平尧帮着洗的。 自十岁那年做完脊髓神经修复手术后,生活起居方面他就没再让人帮过忙,但今天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在洗澡椅上坐都坐不稳,还不敢告诉蒋玲,便借口今天泡了雨水,洗不到后背,让林平尧搭把手。 卧室门没关,林平尧端着一杯水和止痛药轻手轻脚地进来,掩上了门。 林柏楠接过水,服下药,对林平尧说了声:“谢谢爸。” 林平尧凝视林柏楠,无奈又疼惜,难得加重语气说话:“今天太乱来了,万一在路上晕倒了怎么办?” 林柏楠自知欠妥,接受了批评。虽然他现在的体质比儿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也不该在雨天硬撑着乱来。 林平尧并不生气,只是心疼,便没再数落。 他掀起林柏楠的上衣,那几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微微泛红,用手试探温度,还有点发烫:“楠楠,明天还要下雨,要不要给你请假?” 片刻权衡之后,林柏楠抛出答案:“算了,明天周五,我能坚持到周末休息。” 知子莫若父,林平尧一语道破:“让爸爸猜猜看,如果明天请假,遥遥会认为你是因为淋雨生病才不能去学校的,而你淋雨是为了她,你不想让她内疚。” 想法被识破,林柏楠有些羞赧。 林平尧食指扶眼镜,想起了林柏楠一进家门就擦雨伞的画面:用毛巾吸去水珠,又拿纸巾擦拭了一遍才装回雨伞套收进了储物柜。 他认得,那把伞是袁晴遥送的。 晴雨两用,但从来没见过太阳也没遮过雨。 他笑着问:“就那么喜欢遥遥?” 直白的发问惹得林柏楠把脸埋进了臂弯,静了静,他幅度很小很小地点头。 喜欢。 喜欢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没出息”的事—— 舍不得取消唯她一人的特权,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线,就索性不登录账号; 课间竖起耳朵偷听她和别人的对话;躲在窗户一角偷看她上体育课,还自寻烦恼去看她看着别的男生踢足球; 帮她找回写同人文的本子,找出幕后黑手;得知她没带伞,便把雨伞交给了何韵来; 以及今晚,被揍的同时还不忘给她撑伞,弹吉他紧张到弹错了音…… 见儿子化身为“鸵鸟”,林平尧拍拍林柏楠的后脑勺:“楠楠,只要不违法乱纪,爸爸支持你的一切想法。” 笑了笑,林平尧又温和地叮咛:“热敷时间别太久,当心低温烫伤,爸爸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林柏楠抬起头,对着正要出门的林平尧说:“爸,每月的《科技新时代》、《新知客》和《科学通报》你那边退订吧,报刊亭里有卖,我以后自己买。” * 与此同时,袁家主卧。 魏静坐在梳妆台前护肤,思绪万千。 她转头看向床上昏昏欲睡的袁斌,按捺不住开了口:“老公,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楠楠那孩子又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你看看今天,他又是出门找、又是给外套给鞋子、又淋雨淋成了那样,如果他和遥遥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也不至于对遥遥那么好吧?” “你这人,有人对咱家闺女好你还不乐意了?”袁斌闭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遥遥从小到大多照顾他呀,尤其是他手不能动的那几年,遥遥在学校里就是他的小保姆。楠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对遥遥好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说,他们不会偷偷在一起了吧?” “我看着不像,他俩该干嘛干嘛,一点儿不避嫌。” “那要是以后在一起了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呗。”袁斌翻了个身,“遥遥和楠楠还结了娃娃亲,你忘了?” “什么娃娃亲!开玩笑说的哪能算数!”魏静自觉嗓门过大,瞟了眼卧室门,小声说道,“不过说句实在的,楠楠那孩子除了身体条件之外,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小的时候性格不讨喜,如今长大了也改变了不少,再加上咱们两家知根知底,老林和玲玲也把遥遥当亲女儿一样宠……” 顿了顿,魏静吐露内心的担忧:“但楠楠是残疾人这个事实无法忽视。物质方面我倒不担心,但是等再过十几年、二十年,他的并发症越来越多,说句不好听的,生病在所难免。截瘫本身不要命,可严重的并发症要命啊!” 魏静叹气:“你再看我们遥遥,傻乎乎的,十六岁了还分不清自己发烧了没。一遇到点状况就喊爸爸喊妈妈,动不动哭鼻子抹眼泪的……她不是个抗事的人,内心软趴趴的,我也不想她承受压力和痛苦。” “哎呦,事情要往好处想,医学一直在进步,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袁斌快困昏过去了,瓮声瓮气地回答,“再说了,他俩要是彼此心意相通早瞒着我们谈恋爱了,现在没这个迹象就说明至少其中一方没那方面的意思。认识多少年了,能擦出火花早擦出火花了,那俩孩子已经处成亲人了。” 魏静斜睨袁斌,瘪了瘪嘴巴,心想:不愧是和钢筋水泥混凝土打交道的人,脑筋糊住了转不过来!感情这种东西哪有定论,说不准哪天就开花结果了。 她收拾好桌面,躺床上关了灯。 眨眼的功夫,侧畔的男人奏响轻鼾,她却迟迟难以入眠,心中直感遗憾:唉,那孩子要是个健全人该多好啊…… 第61章 重归于好 生活步入正轨, 袁晴遥做回了努力认真的乖学生。 学校的英语选拔赛迫在眉睫,她一星期啃了一本词汇书、两本语法书,睡前练听力, 连做梦都在学英语。 冯胤懿三天两头跑来重点班找她。 起初是管她借书, 她不好意思借给他便婉拒了, 因为冯胤懿说过,他借她的书是想拜读学霸的笔记, 她现在算哪门子学霸? 后来,冯胤懿换成了交流备考英语比赛的心得, 他们课间站在后门口聊上几句。 然而,小几天后,她一听到冯胤懿喊她的名字就冒冷汗, 赶紧借口称忙—— 因为, 林柏楠发疯了! 她和冯胤懿说一次话,林柏楠就送她十箱冰红茶! 不是冰绿茶,不是茉莉花茶,就是三块钱一瓶的冰红茶,她收到了四十箱, 高高地垒在家里的储藏室。 一开始, 袁家三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箱子神不知鬼不觉就堆在了家门口。 直到第四次,袁晴遥撞见送货的人是街心公园报刊亭的那个叔叔,才反应过来是林柏楠搞的鬼。 叔叔喜笑颜开, 跟她寒暄:“我就猜是给你送的!小姑娘你那么喜欢喝冰红茶吗?叔叔得劝你几句了, 少喝点饮料,饮料不是啥好东西!矿泉水牛奶酸奶叔叔那边也有卖的, 你需要的话叔叔给你送货上门。对了,你订的那个明星杂志叔叔给你留了,坐轮椅的小帅哥的科技杂志也到货了,你一并取上吧。小帅哥最近挺照顾我生意的,哈哈。” 把叔叔送走后,袁晴遥一个电话拨过去扯着嗓门质问:“林柏楠你疯了?这些冰红茶是什么意思?” 听筒里传来不咸不淡的少年音:“你不是喜欢喝冰红茶吗?我让你喝个够呗。” 会长大的喜欢 第91节 她叽叽哇哇乱叫:“啊啊啊我又不是水牛,喝得了那么多吗?而且为什么只有冰红茶啊?你搞得我现在看见冰红茶,啊不,看见饮料就想吐!” 电话彼端的人发出伎俩得逞的轻笑:“既然你喝吐了,那以后谁给的饮料都别收。” 他接着话里有话:“冰红茶你别喝太多,留一箱就够了,其余的让叔叔带给工地的工人,体力劳动需要补充糖分。还有,袁晴遥,你马上就考试了还有闲工夫课间跟别人叙旧?” 听到最后一句,她总算明晓了他用意何在,直白地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和冯胤懿说话?” 有顷,林柏楠才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你!明!说!嘛!我又不是不听你的!”袁晴遥一通大喊,气得天灵盖疼,喘了口气,她放轻嗓音问询,“林柏楠,你到现在还很讨厌冯胤懿吗?因为小学的那些事?” “……” 林柏楠的确讨厌冯胤懿,但并非由于小时候被其欺凌。 二年级刚入学那会儿的日子确实煎熬,但多亏了小袁晴遥的保护和陪伴,那些糟心的经历并没有给他留下心理创伤。 但他还是讨厌冯胤懿,讨厌冯胤懿这块“狗皮膏药”贴着袁晴遥,小学贴,高中还贴,讨厌冯胤懿和自己拥有相同的心意。 见林柏楠不吱声,袁晴遥以为他默认了,想了想,用软糯的语调说:“冯胤懿虽然曾经欺负过我们,但他现在挺好相处的,他还经常问起你。你要不要试着原谅冯胤懿呀?我爸爸妈妈说,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会产生摩擦,要想开一点,就像你每次凶我不理我,我不都气一气就过去了吗?” “所以,在你心里我和冯胤懿是一样的?” 林柏楠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袁晴遥愣神两秒,小圆脸变成了小“囧”脸。 什么跟什么嘛?! 果然,林柏楠的逻辑不是她能理解的,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当然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算了算了,你想讨厌冯胤懿就讨厌吧,我不管了,但是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和冯胤懿都考上英语培训班了,我和他要组个学习小组,我答应人家了,你到时候别搞我!”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他考不上的,他英语学得一般般。” “你还专门打听了?” “……” “哈哈,你是冯胤懿的黑粉吗?讨厌他还关注他。”袁晴遥捂着嘴偷笑,“行了,不说冯胤懿了,林柏楠,你别给我送冰红茶了,我家储藏室没处下脚了!” “……嘁。” “嘁啥嘁啊?听见了没?” “……” 静默少时,他答非所问,话语听上去寓意深长:“袁晴遥,你还真是个大笨蛋。” * 11月底,工大高中部的英语选拔赛如约而至。 三天后,考试结果公布,袁晴遥入选了! 虽然备考得很仓促,但好在她的英语底子扎实,临时抱佛脚的学习效率也不错。 重点班的于珊珊和英语课代表均进入了培训名单,而如林柏楠所言,冯胤懿落选,十个名额,他考了第十四名。 当袁晴遥得知这一结果时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替冯胤懿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她暗暗松了口气:学习小组泡汤了,冯胤懿也不会找她聊备赛的事了,林柏楠不会抽疯了…… 英语培训课每周两节,安排在周三的活动课和周五的晚自习。 袁晴遥每堂课都认认真真地听,布置的作业和练习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她不想辜负蒋阿姨对她的期望。同时,经过培训老师的详细讲解,她发现了《全国创能英语大赛》的诱人之处—— 大赛优胜者获得两封海外名师的推荐信,利于出国留学申请到更好的学校,还可在国内高考中享受优待。 比如,全国一等奖可以参加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决赛总成绩排名前30%的都算全国一等奖。 再比如,总决赛前二十强在申请部分高校的部分专业时,可额外加十分,即在原有的高考总成绩上加十分。 有了这些特权,说不定她能和林柏楠考上同一所大学呢? 袁晴遥之前没奢望过和林柏楠念同一所大学。 一来,林柏楠大概率会考医学院,毕业以后,跟随林家人的脚步当医生。而她认为,医生这个救死扶伤的职业,只有像林叔叔或者林柏楠那样处变不惊、聪明绝顶的人才能胜任,她显然不是那种人,所以,她不考虑学医。 二来,就算林柏楠去读其他专业,他报考的也一定是全国最最最顶尖的学府,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不做梦了。 可是倘若她高考加了十分,或是有资格去争取自主招生名额,她便多了那么一点点可能性继续和林柏楠做同学。 如此想来,袁晴遥斗志高昂! 她要拼一拼,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再好不过了,不能如愿的话,至少要去同一个城市念书。 反正,她没想过和他分开。 * 创能英语大赛的初赛定在了1月中旬,紧挨着期末考试,袁晴遥需要两头兼顾,她牢牢地抱住林柏楠这个“大腿”—— 他详尽地给她做了期中考试的复盘,制定学习计划帮她补上上半学期落下的知识点,天天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讲到她彻底吃透为止,耐心得不像话。 林柏楠还提醒袁晴遥,让她也多去找老师请教题目。 她鼓起腮帮子,呐呐地问他:“你嫌我烦了?” 他用笔杆轻轻点一下她的额头:“笨蛋,你也要让老师看到你的学习态度,让老师知道你很努力,不然你期末考试突然成绩蹿升,老师或许会怀疑你作弊了。” 指节顶顶鼻尖,他别过头,讲着傲娇话,死活不明说他就是在为她着想:“我可不想你被老师误会了跑来跟我哭鼻子,然后用我的衣服擦鼻涕。” 她还是一如既往相信他并且听他的话,点头说好,同时又哭笑不得:“林柏楠你好记仇!你是不是有个记仇小本本?我就小时候擦过一次还是两次,那也是迫不得已的,我实在找不到纸嘛!总不能让鼻涕流进嘴里吧?” 他嘴角抽动,仿佛在说“信你我就是傻子”,灵魂发问:“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衣服擦?” 她理屈词穷,扣了扣脸颊,岔开话题:“……哎,对了,这一步我没太听明白,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他:“……” 这期间,赵成刚还找袁晴遥谈过一次话。 在赵成刚的视角里,袁晴遥和林柏楠又“死灰复燃”了!他作为班主任有义务尽快扼制。 他挑不出林柏楠的毛病,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诫袁晴遥:“袁晴遥啊袁晴遥,你赶快给我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你看看你,期中考试才考了全校463名,你高一学期末如果还是这个名次是留不在重点班的。你初中是佼佼者吧?高中你甘心沦落为班里的倒数第一吗?你甘心当个中等生吗?” “不甘心。”袁晴遥正视赵成刚的眼睛。 这一次,她腰杆挺得倍直,一改上次唯唯诺诺的模样,坚定地回答:“赵老师,林柏楠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甚至算得上是我的家人,他不是我学习上的绊脚石,相反,他给了我很多的支持和鼓励,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考上了重点班。我会留在重点班的,我做得到,请您相信我,也请您相信我和林柏楠的关系,像上次那种不得体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赵成刚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袁晴遥乘胜追击:“赵老师,期末考试和英语大赛我会证明给您看!” * 事实证明,袁晴遥没有说大话,她做到了。 1月中旬,高中年级考完了期末考试,几天后,她参加了创能英语大赛的初赛。 1月底,大赛公布入围名单,袁晴遥顺利地通过了初赛! 复赛和决赛安排在暑假期间举行,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同时,学生返校领取成绩单。她飞升到了年级第91名,在重点班排名倒数第三。 虽然没逃过“吊车尾”的命运,但她的进步有目共睹,况且,这是她一边备赛一边复习的结果,她很为自己感到骄傲了,赵成刚还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她。 而林柏楠又一次以离谱的分数考了年级第一,比年级第二名于珊珊高出46分。 袁晴遥本以为于珊珊会怒容满面,不接受做个千年老二,没成想于珊珊只是默默地收好成绩单,背上书包出了教室,安分得好像变了个人…… 顺着这个发现往前回溯,袁晴遥恍然察觉—— 于珊珊近些日子没再翘起尾巴高调做人,没有再锋芒必争,没有再跟她说话夹枪带棒的,更没有找她的麻烦。 背上书包,袁晴遥连蹦带跳来到林柏楠的书桌旁,激动地将这一发现分享给他。 他整理着试卷和答题卡,抽闲回复:“哦,是吗?” 几不可察的弧度在他的唇角浮显,他看起来像是早就发现了此变化,但听起来又貌似不知情。 下一秒,林柏楠将视线投向了正在往后门走来的英语课代表,喊了句:“方舒叶,我的英语答题卡你没发给我。” 一句话,让英语课代表和袁晴遥双双愣住。 英语课代表的反应更为强烈,她身体猛地一窒,晃眼间,竟然红了眼眶! 她立马扭过面庞回应林柏楠:“每、每个人的答题卡我都发到手了,你再找找吧……” 她竭力让声音听上去正常,可是难掩颤抖的鼻音。 闻言,林柏楠收回目光,将试卷和答题卡装进书包,自顾自的话语中透出些微冷意:“怎么会不见了?是被谁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还是被拿去做别的用途了?” 登时,英语课代表的神色变得愈发怪异,她扔下一句“我要回家了”之后便落荒而逃。 袁晴遥感到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有一点她确认得不能再确认了—— “人家叫万叶舒!万叶舒!万叶舒!半个学期过去了,你怎么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记错啊?!”她不得不声讨他,用手指捅几下他的胳膊,“大学霸!你‘万’和‘方’分不清吗?万叶舒初中也在工大读的,虽然和你不在一个班但她光荣榜上名列前茅,和你差不了几名,混眼熟都该记住了吧?你今天第一次叫人家的名字还是你一直都叫错了?你你你……” “嘁,那么多号人,我怎么记得住?”他居然说自己记性不好,把书包挂上轮椅手柄,拉开手刹轻轻一推手推圈,小鹿眼湛清而明亮,“我的答题卡可能被我妈拿走了。走吧,看在你考得还不错的份上,请你吃饭。” 第62章 告白 那年寒假的某天, 袁晴遥收到了冯胤懿发来的消息:【我们几个小学同学约好后天去探望马老师,你要一起吗?】 袁晴遥欣然答应:【好呀。后天几点?】 冯胤懿即时回复:【下午三点,在小学门口集合。马老师住小学家属院, 我们到时候一起过去。同学提议买一捧百合花、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 费用我们几个平摊, 你ok吗?】 袁晴遥表示同意:【ok,后天见咯。】 两天后, 马老师家好不热闹,少男少女们围坐在沙发上交谈欢笑。 五尺之童长成了身强力壮的少年和亭亭玉立的少女, 时间见证了小幼苗们的成长,也催化青枝绿叶,那个年轻青涩的小马老师已然历练为成熟稳重的模样。 袁晴遥还重逢了曾经的好朋友葛冉心。 两人自从去了不同的初中, 便渐渐断了联系。 三年未见, 儿时的玩伴与记忆中的模样大差不差,她们兴奋地拥抱寒暄,彼此的笑脸还是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经意流露出了些许生分,毕竟, 俩人的生活圈子完全不同了。 当初的亲密无间, 当初的心照不宣期额群:吧衣肆巴幺六救6伞整.理更多汁.源,似乎被流逝的时光一并捎带了去, 就好像两块契合的拼图,在经过与其他人的磨合后都改变了轮廓,不容易拼起来了。 袁晴遥倏地想起李宝儿。 会长大的喜欢 第92节 那个她儿时最喜欢的宝儿姐姐, 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她们曾经约定要每周通电话的, 可是后来都没再拨通过彼此的电话…… 在还不会维系关系的年纪,一旦没了交集, 便走散了。 那天,十六岁的袁晴遥感慨系之: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像煮大虾?熟了,就生不回去了。 * 闲聊之时,一个同学怪笑着问袁晴遥:“哎,袁晴遥,我听说你和林柏楠现在还是形影不离的,你们在交往吗?” 袁晴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们还是好朋友!” 除了冯胤懿,在场的人皆发出不相信的嘘声。 没有了师生关系的约束,大家少了顾忌,连马老师也喜闻乐见。 有人起哄:“以后结婚了请我们喝喜酒!” 在一片嬉闹起哄声中,袁晴遥连声否认,又是摆手又是跺脚,如若手边有块镜子拿起照一照,她能看到自己当下的小圆脸比猴子屁股还要红…… 被叫作”林柏楠的新娘子”,早就不是会惹她哭鼻子的事了。 “马老师,说起来我和林柏楠都受到过您的很多关照和帮助。”像是在为袁晴遥解围,又像是不乐意再听众人“点鸳鸯谱”,冯胤懿插话进来,错开话题,“当初如果不是您的耐心教导,我估计学坏了,谢谢您没放弃我。” 马老师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你们茁壮成长我也高兴,谢谢你们来看望我,老师特别开心。” 临走前,袁晴遥帮林柏楠传了话:“马老师,林柏楠他最近在实习所以没来看您,他让我替他问候您。” 马老师微微张嘴,显得讶然:“才读高一就开始实习了?哪方面的实习工作?” “医疗器械方面的,他从初三毕业就开始实习了。” “了不起。”马老师频频颔首表达赞赏,笑着回应,“他每年教师节都打电话问候我,老师明白他的心意。袁晴遥,你也帮我转达给他,让他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栋梁之材。” * 从马老师家里出来,已经快到晚餐时间。 冯胤懿和另外三个男同学叫袁晴遥一起吃顿饭,聚一聚,她婉拒了,都是男生她不好意思去,而且,她有一个想法迫不及待地要去执行。 跟几人道别之后,袁晴遥来到一个地方,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为“17:54pm”,她把手机揣回口袋,下半张脸埋进围巾取暖。 围巾是手巧的奶奶今年给织的,米白色,两头各用黑线装点了一朵小小的黑色“雪花”。 林柏楠也有一份,奶奶给林柏楠织的围巾是黑色的,他的“小雪花”则为米白色。 寒风与夕阳作伴,前两天下的雪被堆积在沿路种植的树脚下,她一边欣赏鲜艳的天空,一边静静等待。 差不多过去了十分钟,人群开始呼呼地往外走,她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目光向下方扫去。 分针又走了四格,大厅冷清下来,那个令她期待的身影缓缓而出—— “surprise!” 袁晴遥猛地一下蹦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冲着神色微愣的少年甜甜地笑。 他身穿黑色短款羽绒服和灰色牛仔裤,脚踩深灰色马丁靴,脖子里围一条黑色的手织毛线围巾。 黑耀的小鹿眼顿时一亮,喜出望外让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却又收住,瞬间转换,摆出一张“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喜”的表情。 “你迷路了?”林柏楠摇着轮椅在袁晴遥面前停下。 “我迷路能迷路到写字楼吗!”这家伙还是这么会浇冷水,但袁晴遥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她扭了扭腰肢,圆圆的眼睛里闪着金光,“你不问问我怎么在这儿吗?”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她拉长声音故作悬念,眉眼弯弯,语调和她的人一样可爱至极,“等、你、下、班!” 纵使猜到答案了,但是当听到她亲口说出之时,他还是欣喜难耐地乱了心绪。 他难为情地移开视线,眸光落在她的脖颈处,那条跟他同款的白色围巾将他的情思彻底煮沸。 一黑一白,就像情侣款。 他划着轮椅赶紧从她的身旁驶过,来掩饰自己写在脸上的小鹿乱撞,硬邦邦地喊她:“走了。” 袁晴遥小跳步跟上,与林柏楠并排而行。 林柏楠问起了下午探望马老师的事。 小学毕业册上马老师写给他的寄语,他至今还记得:【头脑和灵魂是永远困不住的,人生还长,希望常在,愿你往后余生尽是快乐安康。】 可是聊着聊着,袁晴遥逐渐怅然起来…… 一想起昔日的好友被时间这道洪流冲散,最终渐行渐远,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自然联想到了他们的关系,便问:“林柏楠,你说,要是我们许多年不见面,会不会也变得生疏?” 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神经大条、乐乐呵呵的她会问出这种细腻伤感的问题。 “分开的这些年,你身边有了新的朋友,我也交了新的朋友,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从每天,到每周,到每月,再到过年过节礼貌性的送上一两句祝福,最后,不再联系……” 没等他接话,她停下脚步,口中念念有词:“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没了半点交集,你肯定就不理我了。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会觉得我烦,我去见你,你把我拒之门外,觉得跟我叙旧没有必要,纯属浪费时间,说不定过个五年十年的,你连我的名字也能叫错,叫我袁、袁遥晴……” 愈想象愈是慌张又难过,袁小哭包要上线了。 林柏楠一震,赶忙从背包翻找纸巾递给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竟冲口而出:“袁晴遥,真有你的,今天零下九度你还迎着风哭,你眼睛不会痛吗?” 袁晴遥怔忡几秒,嘴唇打起了哆嗦…… 不是被冻的,是被打击的。 她气呼呼地冲他大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不管是绝交还是失去联系都对你没有丝毫影响!你根本不在乎!” 小鹿眼眨巴两下,他瞳孔中倒映她含泪怒瞪他的样子。 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显得局促,别开视线回复:“……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笨蛋,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你指的哪件事?” “全部。” 稍作停顿,他抬起头直视她:“不会分开,不会变得陌生,不会不联系,不会不理你,不会嫌你烦,不会记不清你的名字……我又不是痴呆,我怎么可能记不住你叫什么?” 什么袁遥晴…… “袁晴遥”,是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经他一说,风吹得眼睛确实有点疼了,她揉了一揉,三两句话就给哄好了,嗓音软得像棉花糖:“那说好了我们不分开,以后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生活,最好呢,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 听闻,他心里高兴得要命,表面却不露声色:“那你要好好努力了,如果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的话。” 说罢,林柏楠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滑雪手套,手套是冲锋衣面料,防水保暖,大冬天划轮椅手不会太冷。 他正准备戴上,一只小手抢先一步—— 只见袁晴遥截走了手套,慢条斯理地将其戴好,绕到他身后握住手推柄:“你手插口袋里,我来推!街上的雪没扫干净,雪沾到手套上你的手会冷的。” 回了声“哦”,他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 轮椅被她推着平缓前行,耳边响起她的询问:“林柏楠,你是不是要考b市最好的那所医科大学?” “我不学医,我不当医生。”他用很轻的语气坚定地回答。 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医院里,无论以患者还是医生的身份,他都非常排斥。 再说,他自己都是个无药可医的病人,哪里来的说服力去给别人问诊治病? “你不学医啊……”袁晴遥喃喃自语。 她并不感到太过意外,看得出来林柏楠对机械更感兴趣一些。 她说出所见所想:“你不学医,蒋阿姨会很失望吧?她老是念叨让你向林叔叔多取经学习,从现在开始积累看病的经验,我觉得,蒋阿姨已经默认你将来一定是个医生了。” “……” 身前的少年陷入了沉默。 她拍了拍他的发顶,将鼓励和信心传递给他:“我支持你学自己想学的专业,考想考的大学,做想做的工作,林柏楠,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小掌啄吻,他的耳廓骤然间染上粉红色。 她毫无察觉,继续碎碎念:“那你想去哪所大学呀?别告诉我是清北哦!清北我就算二十四小时不睡觉、把核桃当饭吃、脑袋学破了也考不上!”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你想去哪所大学?” “没想好,但我想去s市。” “巧了,我也是。” “真的吗?我们也太有默契了!”她脸上一喜,惊叫出声,欣喜地将轮椅一推一拽,“好!那我们的目标就是s市最好的大学!我保证努力学习,追上你的脚步,不拖你的后腿,英语比赛我要拿到前二十强!哈哈!” 运动轮椅没有两侧的扶手,他只好把手伸向后面扶稳靠背,虽一脸无语,但任由她玩。 听着她仿若风铃摇曳般清亮悦耳的笑声,末了,他平静无波的面庞破出由衷的浅笑—— 这个笨蛋。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和她读同一所大学了。 计划很简单,高考结束问她报了什么志愿,然后和她报一样的,无条件向下兼容,克服一切阻力与障碍,去创造那个有她的理想未来。 同时,他也矢志不移—— 如果有幸成为她的光,那就呵护她四季如阳,如果没那么幸运就做她的影子,随她同频共振,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只要她不厌烦他、不嫌弃他,他这辈子就耗她身上了。 * 神绪流转之际,袁晴遥忽地跳到了林柏楠的面前,笑着伸出小拇指:“那约好了哦,我们拉钩!” 嘴上说着“幼稚”,但小指很诚实地勾了上去。 第一次林柏楠勾空了,手套太大,他一下子没找准袁晴遥的指节在哪。 他讪讪地撇了撇嘴巴,她咯咯地笑着脱下手套,再次将小拇指交给他。 他紧挽她的指节,两人一同拇指上翻,盖下“印章”。 继而,她又接过轮椅的行使权,推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林柏楠,我又长高了一厘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可我就是想要告诉你。” “哦,恭喜。” “嘿嘿,你肚子饿吗?” “想吃什么?我发工资了。” “哇!了不起,你都赚钱了!我要吃贵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93节 “嘁,我就知道。你刚刚等很久了吗?” “不久,差不多半个小时。” “笨蛋,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早点下来。” “你才是笨蛋!提前告诉你了算哪门子惊喜嘛!” 她的声音很近,呼出的缕缕白气擦过他的面颊,属于她的温度游移到他的皮肤。 他被那气息暖得发红,太阳即将埋进地平线,他的脸也快要埋进围巾里了。 那天,少年的脸很红,不只是因为夕阳照在脸上。 然而,林柏楠的心底藏了一颗名叫“担忧”的种子,他祈祷他担心的那两件事千万千万不要发生……残酷的是,他许的愿望从来没实现过,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情人节前一天的晚上,冯胤懿很突兀地给袁晴遥传来一条□□消息:【袁晴遥,上次去看望马老师的钱你忘了给,你给我吧,我来转交给同学。】 看见此话的袁晴遥又气又羞,猛拍脑门,瞧她这个记性! 她立即敲下:【我忘记了实在抱歉!麻烦你帮我垫付吧,等开学了我把钱给你,一定一定!冯胤懿,麻烦你帮我给那个同学道个歉吧,我不是故意不给钱的……】 几秒后,她收到回复:【你现在有空吗?你要是方便的话我过去找你好了,我们在你家小区门口见。】 袁晴遥应下了:【行,你到了给我发消息。】 少顷,袁晴遥揣着钱来到了小区门口。 冯胤懿已然等候在旁,身侧停放着他的自行车,他双手插兜,见到袁晴遥之后,他把手拿了出来。 袁晴遥踩着小碎步跑过去,她随便披了一件长外套,下半身露出半截粉绒绒的居家裤,面带歉意把钱递给冯胤懿:“冯胤懿对不起啊,还要你专门跑一趟。” “没事……”冯胤懿紧紧地攥着钱,并没有离开,他定定地低头凝视袁晴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见状,袁晴遥察觉到冯胤懿怪怪的,她转了转她那不锈钢的脑筋,指着那把钱说:“钱我数了三遍了,你要是不放心再数一遍好喽。” “嗯,好……”冯胤懿欲言又止。 半晌,冯胤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了口:“……袁晴遥,我喜欢你。” 第63章 遥远的她 耳畔的车流噪声瞬间消音。 冯胤懿紧接着倾吐:“其实小学时, 我一开始欺负你是因为你帮了林柏楠让我觉得丢脸。可后来慢慢的,我发现你特别可爱,笑起来可爱, 为朋友出头的样子可爱, 生气起来也可爱, 所以、所以就忍不住想逗逗你。再之后,你和林柏楠走得很近很近, 我嫉妒你们,所以变本加厉惹你生气……” 他眉间染上羞愧与急色, 目光回避:“我知道这么听起来有点搞笑,但我确实是因为喜欢你才老招惹你。我本以为这只是昙花一现的感情,可当再次遇见你, 我发现不是, 我还是很喜欢你。我美其名曰为欺负过你的事赔礼道歉,还打着借书、学英语的幌子,都是为了接近你……” 喘了口气,他牵起一抹苦笑,眸光如夜色黯淡, 尽管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 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问:“袁晴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答案一望而知—— 少女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这突如其来的话在袁晴遥的脑子里兜圈, 她脚下一软,后退小半步。 冯胤懿冲袁晴遥摆手:“啊!说出来舒服多了!暗恋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他眉眼间写着悲伤,语气却显得如释重负:“我知道你不可能答应我, 我们之间或许还会变得尴尬, 但我好歹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也得让你知道知道吧?也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阿巴阿巴…… 袁晴遥嘴巴张张合合, 愣是讲不出一句话来。 把钱塞进口袋,冯胤懿揉了几下袁晴遥的头发,露齿一笑,转身勾起脚刹,跨上自行车。 道了句“再见”后,冯胤懿飞驰而去,留下傻呆呆的袁晴遥在寒风中独自凌乱…… * 高一下半学期伊始,袁晴遥过得提心吊胆。 她每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在哪个转角处不小心就和冯胤懿撞见了,好在新学期换了课程表,不用和冯胤懿所在的班级同一时间上体育课,才顺利地没碰过面。 活动课,袁晴遥留在了教室。 刚开学没几天,课业压力小,绝大多数学生都跑去了室外,篮球场进行着友谊赛,欢呼叫喊一浪高过一浪。 声响惹得袁晴遥无法集中注意力准备英语比赛,一页单词背了好久,就是装不进脑子。 她不是个能完全忽略外界干扰的人,而身旁的少年就不同了—— 嘈杂声于他而言如风过耳,他专注地刷着一本习题,一边在书上勾勾画画,一边在草稿纸上利落演算。 趁着他隔壁桌的同学不在,她过来跟他一块学习。 袁晴遥往身畔瞄几眼,不得不佩服林柏楠的定力。 倏尔,那双小鹿眼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他淡淡地开口问:“不好好背单词看我干嘛?” “我背不进去……” “那就休息吧,别做无用功。” “嗯。”她觉得此言有理,合上了单词书,探头过来瞧瞧他在学什么深奥的东西,嘴里嘀嘀咕咕,“高中数学……竞赛……解题策略……咦?林柏楠,你要参加奥数比赛?” 在她吃惊的眼神之中,他轻轻点头。 “你不是对竞赛之类的没兴趣吗?”袁晴遥瞪大眼睛追问。 初中时期数理化三科的老师每年都推荐林柏楠参加竞赛,但无一例外被他拒绝了。 托下巴思忖片刻,她笑嘻嘻地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语调扬了起来:“你是不是看我英语竞赛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你觉得不能输给我,所以决定参加竞赛了?” 他侧脸面对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将眼底复杂的情绪悄悄隐没,以轻松的口气哂笑她:“才进入复赛就翘尾巴了?我才不会输给你。” “哈哈,林柏楠你变了,你受刺激了!那我们一起加油吧!”袁晴遥抿嘴偷乐,随口说。 见林柏楠不再应答,她心想就不打扰他做题了,起身踱步到窗台边向下望去—— 不远处,周明娜和张莹刚从小卖部出来,朝教学楼的方向悠然迈步,一个眼熟的人影嗖地堵在她们面前,看上去像在问话,一眨眼的功夫,三人齐刷刷地朝楼上望过来…… 咻地,袁晴遥躲进窗帘里。 因为问话的人正是冯胤懿。 窗帘滑轮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引来了林柏楠的注意,他扭头望向袁晴遥,她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你在干嘛?”他问道。 “我、我……冯胤懿在楼下,他、他好像看到我了。”袁晴遥语无伦次,踏着僵硬的脚步回到林柏楠旁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拧着眉头怔怔出神。 而他收回视线,眸子里又添了一份情绪。 窗外声浪起伏,室内悄然无声。 良久,林柏楠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躲着他?他只是喜欢你,他又没做错什么。”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是……”袁晴遥愁眉不展,恹恹地垂下头,思绪打了结。 被表白的当晚,她打电话把这一“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告知了何韵来和林柏楠,他俩倒是听起来毫不意外。 何韵来详细地八卦了当时的情景,林柏楠只是平淡地问她“你答应了吗”,得到她“没有”的回复后,他撂下一句“睡了”,挂断了电话。 那晚,袁晴遥的心脏突突地跳。 这是她活到十六岁以来第一次收到异性的告白,可她没有想象中害羞与兴奋,更多的是堂皇与愧疚,冯胤懿的心意好似给她烤上沉重的锁链,她无法再用平常心去面对冯胤懿……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思潮涌动,她袒露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从来没想过他喜欢我,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说实话,我听到后吓坏了,尤其是他说他小学时就喜欢我,还喜欢了我很多年,那一刻,我体会到的不是感动,而是压力,甚至有点负罪感……” 她的声音愈渐发虚,就像是对犯的错误进行忏悔:“我想了很久才想清楚,这种亏欠感是因为我没办法回应他的感情,我给不了他那种喜欢,我也不想勉强自己。唉,我居然从始至终都没发觉他的心意,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早点发现,早点告诉他不要再喜欢我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说完,袁晴遥看向了林柏楠,等待他发表看法,他却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双眼空洞。 “林柏楠,你有在听吗?”她轻唤一声。 他霎时间醒过神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垂眸盯着课桌上的奥赛书,解了一半的题目顿然思路全无,他咽了口口水,低声问:“你可以尝试接受他吗?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不能……算作加分项吗?” 她面露苦涩地摇摇头,言辞恳切:“或许对大部分人来说算得上加分项吧,但对我而言,这才是最有心理负担的一点。他越喜欢我、喜欢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有负担,越不敢面对他。虽然真的很对不起他,这么说也有些伤人,但是他不是我的理想型,我只能把他当同学一样看待,我……接受不了。” “……” 中性笔停留在林柏楠手中,手指不可控制地轻微颤抖,笔尖在纸页上画出一团黑乎乎的乱麻。 默了默,他最后问道:“那也不用躲着他吧?继续做朋……同学也不可以?” 深叹一口气,袁晴遥的脸苦得堪比苦瓜,她抓乱了头发:“我也知道一直躲着不是办法呀!可是我一想起冯胤懿就很不自在、很别扭、很尴尬……我们做不回原来的老同学了!林柏楠,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他用尽全力挤出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撅起嘴巴,她哼了一声:“这种事果然指望不上你,我还是让韵来帮我出出主意吧。对了,你不是讨厌冯胤懿吗?怎么突然帮着他说话了?” 问题消散在空气中,林柏楠没再接话。 恰好此时,周明娜和张莹走进教室。 周明娜跑过来,熟稔地霸占了吴哲的座位,托着下巴垂涎林柏楠的“美色”。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望着林柏楠对袁晴遥说:“遥遥,黑皮帅哥刚才问你怎么不上活动课?他看起来怪怪的,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 “哎?不对劲!”周明娜的“侦探雷达”开工了,她的脸贴到了袁晴遥眼前,挤眉弄眼地试探,“黑皮帅哥是不是对你表白了?你拒绝了他,还躲着他?” “小丸子,你小点声!” “哈哈,被我猜准了!” 张莹好奇发问:“遥遥,你为什么没同意呢?” 袁晴遥坦诚回答:“我对他没那方面的意思。” 少女们聊得欢乐。 少年沉寂如一潭死水。 剩下的那半道数学题换做平常,两三分钟便能解决,然而那天,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迟迟解不出来。 会长大的喜欢 第94节 * 时值傍晚,“有间老店”内。 老鬼脚边搁着两个纸箱,箱子里装他近期从天南海北淘来的唱片、cd和磁带。 他刚开封一个纸箱,门铃声恰时响起:“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停下手边的动作朝店门口望去,他扬起恣意的笑,蛮不正经地向来者打招呼:“哟,小鬼,想我了?” 只见林柏楠默不作声地关上了店门。 他今天原本要去康复中心找卢文博做复健的,但心情糟糕透顶,于是,他爽约了,给卢文博打了通电话让其不要告诉他爸妈,溜到了这里。 摇着轮椅滑到吧台边,林柏楠停下,声音和心情同样低沉:“能给我杯酒吗?” 老鬼抬起眉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跨过箱子向林柏楠大步迈来,懒洋洋地靠上吧台:“想喝酒?” 话毕,他用眼睛将林柏楠细细描摹—— 少年如往常一样沉静,他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吊灯的光,下眼睑晕开一片阴影,看不出眼眸里藏有什么波澜。 林柏楠没回话,老鬼手肘撑着台面,自说自话起来:“没门,我答应小遥遥不给你喝一口酒的。” 林柏楠有气无力地调侃:“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拒绝顾客的要求,放着钱不赚……” “我这个人就是无理又随性,做买卖全凭我乐意与否,你给钱我也不卖酒给你。”老鬼将头顶的小辫子一甩,眼神锐利得要将林柏楠看穿。 随后,他手插进裤兜,自顾自笑着说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你看我喝了那么多酒管用了吗?酒精只能麻痹神经,治不好情伤……小鬼,失恋没有特效药。” “谁说我失恋了?”林柏楠抬起眼皮投去冷冽的眼神,却又在老鬼那“看破不说破”的笑容中丧失了底气。 他移开视线,抿紧嘴唇,再次默然不语。 他失恋了吗? 不是,又好像是。 被拒绝的人明明是冯胤懿,他却深刻地体悟到了一股痛彻心扉的感觉,仿佛属于自己的结局于眼前上演,那几个问题,他不知是替冯胤懿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答案他也听到了—— 那个女孩就那样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以温言絮语的方式,无知无觉地讲出最伤人入骨的话……他让她别做无用功,到底谁才在做无用功? 结果他也看到了—— 原来被不喜欢的人喜欢,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设想一下,倘若被拒绝的人是他,倘若被避之不及的人是他,倘若被视作心理负担的人是他…… 心脏陡然间跳得缓慢,恍若溺水般的窒息感无边无际地漫了上来,口鼻无法呼吸,林柏楠脸色煞白。 老鬼赶忙倒一杯白开水端给林柏楠:“小鬼?你还好吗?” 林柏楠喝下一口,徐徐点头:“……没事。” 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老鬼换回吊儿郎当的状态:“小鬼,你那次给小遥遥弹琴居然弹错了三个音,你啊,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我丢不起那人。” 无视林柏楠的冷脸,老鬼继续问:“上次怎么不弹那首练了好久的曲子?中考前不好好复习,一逮着时间就跑来练那一首,中考状元没考上,歌也没唱给小遥遥听,啧啧……” 老鬼连连咋舌,不免感到遗憾。 林柏楠再抿一口,面无表情地轻吐道:“还好没考上。” 嗤笑一声,老鬼伸了个懒腰,用散漫的语调说出心酸话:“单相思或许算得上幸运,等真正体会过后才知道,曾经拥有比爱而不得更残忍啊……行了,小鬼,不说糟心事儿,既然你自投罗网了,就休想逃出我的魔掌。” “又来……” 林柏楠看看地上的纸箱,满脸写着“不情愿”,不过做点别的事情换换心情也好。 他便划着轮椅上前,抱起其中一个箱子,放在腿上,问:“按老样子放?” 老鬼晃晃脑袋,爬上梯子:“嗯哼!还是我负责上排展览架,你负责下排。小鬼,那首收录了《普通朋友》的专辑送你好了,当你的劳动报酬,反正你近期也没可能弹给小遥遥听了,练了那么久,收着当个念想吧!” “……”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林柏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将箱子里的唱片、cd和磁带一一归置。 一张86年的专辑占据了他的眼球,橘黄色的封面下方印着黑色的繁体字:遙遠的她。 心弦被悄无声息地拨动,他将专辑摆上陈列架,记忆飘回了那个夜晚,他给像晴天一样的女孩弹吉他唱《晴天》的夜晚,小鹿眼中铺开一层悲伤。 ……有点应景。 晴朗而遥远的天。 晴朗而遥远的她。 第64章 袁选手和林教练 时间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高一画上了句点。 学期末,高一学生填报了文理分科志愿, 学校根据学生们的意愿和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班。 领取成绩单的那天也公布了高二年级分班情况。文理重点班各60人, 周明娜去了文科重点班, 林柏楠、袁晴遥和张莹留在理科重点班,何韵来去了文科普通班。 林柏楠依然稳坐年级第一宝座。 袁晴遥也不赖, 她考了年级第47名,在“光荣榜”上离林柏楠又近了一小步。 那年暑假, 袁晴遥过得万般忙碌且充实。前脚,期末考试结束,后脚, 她紧锣密鼓筹备起了英语大赛复赛。 林柏楠那个假期没去实习, 他做了她的全职陪练—— 她刷写作题库,他帮着她一起修改作文,再拿给蒋玲指点一二;她练口语题库,他模拟考官提问并帮她打磨话题陈述的内容,再对着蒋玲练习。 每天如此, 一天至少学六小时。 7月中旬, 袁晴遥参加了复赛。 复赛考题由作文、听力和口语三部分组成,一天考完。作文题目随机从题库里抽取, 口语题型中的话题陈述也是系统随机抽题的。 好运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作文题目和话题陈述袁晴遥都练过原题,她气定神闲地写完了作文,口语考试时面对评委对答如流。 8月初, 决赛录取名单出炉, 袁晴遥入围了决赛,月中她要去b市参加决赛夏令营了!夏令营全封闭式六天五夜, 有200多名考生进入到决赛。 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袁晴遥一点儿也没闲着,她全心全力备战决赛,因为等到决赛名单公布再开始准备就来不及了。 决赛考察的能力和初复赛大不相同,决赛包括故事接龙、主题演讲、分组辩论赛等形式,需要选手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发挥出最出色的应变能力与英语表达能力。 其中,辩论赛令袁晴遥望而却步。 一方面,她是个性格随和、好说话的女孩,除非对方触及到她的底线,她才会针锋相对、理论一番。 另一方面,她习惯性相信别人的话,大多时候,别人说什么,她就说“对,你说得对”,她不擅长从对话中找出漏洞和瑕疵。 总而言之,唇枪舌战的事她应付不来。 于是,袁晴遥将一半以上的备赛时间匀给了“辩论”这一部分,林柏楠自然充当了她的“对方辩手”。 喜忧参半吧! 喜的是林柏楠的口语和辩论很强,能促使她进步,忧的是林柏楠的口语和辩论太强,她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他不仅逻辑缜密,对她辩词中的破绽一抓一个准,还时不时冒几个她听不懂的高级词汇或者短语,这下,她必须得先琢磨明白他究竟表达了些什么,然后再思考如何反驳…… 太、难、了! 更可怕的是,林柏楠还会下套! 他在辩论过程中故意提出一些看似无害的问题或例子,引导她表达与自己原先观点相反的看法,使其自相矛盾,继而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失误,让她乱了阵脚,进而压力倍增,越说越慌,越慌露出的破绽越多—— “啊啊啊!我不辩了!”袁晴遥耍起了小脾气,双臂抱在胸前往椅子靠背一倒,自乱阵脚,“完蛋了,要是决赛都是你这样的选手我还比什么嘛?!我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不行才要练。” 一支笔杆敲了过来,轻轻地“吻”袁晴遥的额头一口。 她委屈巴巴地蹬着林柏楠:“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现在还天天跟着蒋阿姨练口语吗?” 他一边转笔,一边回答:“很少了。” 蒋玲在林柏楠发生意外之前提出过“在家尽量用英语跟她沟通”的要求,她一心想送儿子出国留学。这一要求延续到了林柏楠初三那一年才终止。 那年,蒋玲算是彻底死心了,林柏楠的康复前路漫漫,看不到终点,也看不到希望…… 他这辈子不可能出国读书,也就没太大的必要苦练英语了。 不过,儿时的基本功尚在,不然他也做不了袁晴遥的陪练。 拉回话题,林柏楠的口气不容置辩:“别打岔。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碰到卡壳的情况该怎么化解?笨蛋,难道决赛场上你接不住对方的论点就像今天这样耍无赖了?” 此话扎了袁晴遥一下,她顿时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哭丧着一张脸,向林柏楠求助:“我想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林柏楠,救命啊!” 他看见了她脑门上刻着“我太绝望了”五个字,拿她没办法,他支招:“先分析为什么哑巴了,是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还是听懂了但是暂时没组织好语言。” 语调轻缓下来,林教练详细地解说:“如果是前者,那就先表示认同,再论证自己的观点,对方察觉你有意避开,会认为你无力辩驳ta的那个论点,ta会强调、会用论据展开细说,你注意听,也许第二遍就听懂了,然后再找ta陈述中的漏洞。ta如果不重述就算了,你继续关注接下来的。” 暂了暂,他耐心地宽慰:“英语辩论和中文辩论不太一样,英语不是我们的母语,肯定会存在一定的理解障碍,很正常,别愁眉苦脸的。” 受到了安慰,她的心情稍稍平静,喝了一口果汁,问:“如果是后者呢?” “如果是后者就用英语辩论中的一些万能句式,比如with all due respect, i can’t possibly agree with you. if i understood you correctly, you said that…, but you deliberately omitted out a very vital part in the issue. i’d like to point out that…这种句子来应对,边说边思考。虽然挺废话的,但不至于冷场,重复一遍对方的论证还能帮你理清思路。” 袁晴遥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还会英语辩论呢?!” “刚学的。”林柏楠表现得理所当然,“不学会怎么教你?” 他打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端到她的眼前—— 一个word文档映入眼帘。 一行行中英文结合的辩论话术填满了她的视线:如何礼貌地质疑对方的观点、如何引入新观点、如何重申之前的观点、如何询问征求别人的意见、如何总结陈述…… 归纳得清晰明了。 “全部背下来,背得滚瓜烂熟,熟练到不需要过脑子就反应得出来。”说着,他将文档最小化,把一本笔记递给她,点开了一个视频,“英语辩论除了自身的英语水平之外,还要讲究技巧,不能毫无章法地乱打。我找了几场比较经典的英语辩论赛供你这个笨蛋参考学习,你一边看,一边听我分析……” 他无意识瞥她一眼,忽地哽住—— 咫尺间,她捧着饱满的脸颊,又大又亮的圆眼睛直勾勾地注视他,眼里的崇拜之情仿佛碎了一夜空的星子。 会长大的喜欢 第95节 倏然,林柏楠感到耳后一阵燥热,扭过头去,喝了口果汁压一压不安分的心绪:“你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袁晴遥眨巴几下眼睛,收回目光,笑眯眯地翻阅起那本笔记。 白纸黑字,一页一页,一行一行,是他一笔一划亲手整理出的“辩论小技巧”。 浓浓的感动从心尖溢出,她发自肺腑地说:“林柏楠,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特别踏实,你总能帮我解决问题,考虑事情也比我全面……有你在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双小鹿眼瞳孔微微“地震”,傲娇的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哦”,生硬地说:“……果汁喝完了。” “我去拿!” 袁晴遥乐颠颠地跑去了厨房。 林家此时就她和林柏楠两人在,林平尧去上班了,蒋玲约了出版社的朋友见面。 蒋玲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放弃英文书刊翻译的兼职工作,把之即当做爱好,也当做副业。 拿了一盒常温柳橙汁,袁晴遥往回走。 正值盛夏,屋外热得堪比桑拿房,她和林柏楠在餐桌学习,客厅冷气开得很足,她回来时从沙发上抄起一条薄毯。 两天前,她无意中听蒋阿姨提及,林柏楠的腿着凉了容易造成肌肉僵硬,从而引起痉挛。蒋阿姨念叨让他少吹点空调,或者吹空调的时候盖条毯子。 听闻,袁晴遥的小脸一红,霎时间想起了那个雨夜,林柏楠被雨水淋得透心凉…… 说来惭愧,林柏楠受伤至今十一年,袁晴遥对于“脊髓损伤”这一病症的了解尚且停留在表层,也就比普遍认知强一些吧!诸如并发症、护理事项、康复训练等等,她只知悉皮毛,因为林柏楠鲜少提起,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 小时候,她满腹好奇地问这问那,他没好气地抛一句“你管那么多干嘛”,她鼓起脸颊,骂他是“小气鬼”。 再后来,她懂事了、学会了照顾他人的情绪,才知道他不是“小气鬼”,而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孩子。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缺陷和不堪,不想别人可怜他、低看他一眼。 所以,他不说,她就不主动问;他回避,她也不刻意探索;若是偶然间得知了需要留心的地方,她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年,她在配合他“掩耳盗铃”。 回到餐桌,袁晴遥拉着林柏楠的轮椅转了半圈,让他面对她,她一边展开薄毯,一边说道:“蒋阿姨大前天才说过让你当心腿部受凉的,你转眼就不听话了。” 她想直接替他盖好,可是他从她手里抽走了毯子:“我自己来。” 她闷闷不乐地回:“好吧……” 袁晴遥感觉,林柏楠越长大越不需要她了,他如今很少给她机会照顾他。仔细一想,什么刷轮椅啊、整理裤管啊……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已经很久没帮他做过了。 她之前还帮他整理过他卧室的书柜,踩着梯子,按照他的指示把上层的书籍归类摆放,而如今,她都记不起来上次进去他的卧室是什么时候…… 念头一出,她瞅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干脆又直白地发问:“林柏楠,你的卧室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小黄书、小黄碟之类的东西啊?” 他正在盖毯子的手抖了一下,抬眸扔来一个“你少胡说八道”的眼神。 她歪着脖子,纳闷地问他:“那为什么我一来,你就关卧室的门呢?我不能进去吗?好不公平哦,我的‘闺房’随随便便让你进进出出,你的卧室看都不给看!” “我不进了。”他淡然回答,脸上晃过微不可查的落寞,不争辩也不解释,指尖点了点餐桌,催促她,“快点干正事儿,再东拉西扯的信不信我不管你了?” ……又被拿捏了! 又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算了,谁让她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来了来了!别不管我嘛!”袁晴遥赶紧拉开椅子乖乖坐下,端起笔记本,目光炯炯盯着电脑屏幕,又带着狐疑问林柏楠,“你这方法有用吗?” “学会以后拿我练手,试试不就知道了?”被质疑了,林柏楠不爽地撇撇嘴巴,继续补充,“我根据往年考题整理出了一些通用素材,你多往脑子里装一装,建立一个素材库,这样不管是辩论还是故事接龙你都有话可说,不至于大脑空空。” 他的话语中透出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眼泪汪汪,就差扑倒他了:“林柏楠,你真好!” 他喜不外露,脸色板正:“嘁,进了总决赛别太感谢我。” * 8月13号,袁晴遥动身前往夏令营。 她所在的分赛区一共有二十一人杀出重围,这二十一个学生由三名负责老师带队,大家一起乘坐火车去往b市参加英语大赛决赛夏令营。 在火车站集合时,袁晴遥瞧见了同来参赛的于珊珊。 于珊珊在看到她后表情很复杂,瞧不上她,又赶不走她,远远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她皱了皱鼻子,不去理会,拎起行李箱,跟袁斌和魏静拥抱道别。 这是袁晴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独自出远门。 虽然时间不长,一个星期而已,还有老师学生同行,但对于一直被家人保护在温室里的她来说,心理和生活方面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8月14号下午,一行人抵达了夏令营场地。 场地为某中学校园,入营前需要报道,领取姓名牌、统一的白色t恤和资料。上课在学校礼堂,用餐在学生食堂,住宿则在学生宿舍楼,四人一间。 第一次住校,袁晴遥充满了新鲜感又有点无所适从。 她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长这么大没手洗过一件外衣,衣服换下来,往脏衣篮里一丢就完事了,交给妈妈和洗衣机。可是宿舍没有洗衣机供她使用,她得自己手搓。 此外,洗手间在宿舍外面,刷牙洗脸上厕所很不方便,洗澡得在公共澡堂洗,难免难为情。 虽然是家里的“小宝贝”,但她并不娇气。 不会就学呗,不习惯就适应呗!同宿舍的三个女生都有过住校经验,她虚心向她们请教。舍友们均来自不同的省份,人都很好相处,短短两天,她就和她们打成一片。 不得不说,袁晴遥在交友方面称得上“天赋异禀”,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交得到朋友。 15号早上举办了开营仪式,夏令营正式开启。 课程一门接一门安排得紧凑,全外教授课模式外加全英文教学环境,可谓是充分激发学生们的潜力。 两天一次排位。根据这两天的笔试、故事接龙、分组辩论赛等小考成绩进行排名,实行末位淘汰制。六天之后,留到最后的二十名选手进入“巅峰之夜”,也就是总决赛,来角逐这一届的冠亚季军以及全国十强。 袁晴遥没那么宏伟的理想抱负,她只盼望能闯进总决赛、只要拿到第二十名,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想要在200多人中拿到第二十名也实属不易,更何况聚集在此的选手代表了全国中学生英语的最高水平。 于是乎,袁晴遥像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全力以赴,连吃饭时都要混到外教那一桌,见缝插针练一练口语,保持语感。她很讲义气,拉着舍友们一起,舍友们夸她是个“小机灵鬼”。 换作平常,这种点子她这个老实孩子是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也羞于去做,但她实在渴望高考加分和自主招生的机会…… 她太憧憬和林柏楠去同一座城市、念同一所大学。 他那么优秀,她必须加倍努力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第65章 夏令营 入营第四天, 一大半学生出局。 袁晴遥呢? 她不仅挺了下来,排名还挺靠前。 有趣的是,她的弱项“辩论赛”, 经林柏楠培训后居然转变成了她的优势, 给她提了不少分。她现在总名次徘徊在二十名附近, 再拼一拼,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挺进总决赛。 期翼触手可碰, 压力也与日俱增。 从早到晚神经高度紧张,袁晴遥累得脑壳发麻。 一天下来, 她唯一的休憩时间,便是寝室熄灯前给爸妈打通电话报平安,然后, 再拨通林柏楠的电话, 将好的坏的情绪全部倾诉给他。 第四天的晚上,当袁晴遥得知三个舍友全都止步于此的时候,心态突然崩溃。 她跑下楼,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给林柏楠打电话。 “哔”了一声,电话接通, 那个熟悉的少年音刚从听筒中传来, 她就忍不住呜咽出声。 林柏楠怔了怔,随后轻声问:“怎么了?” 连日来的高压让她的情绪异常脆弱, 那句轻柔的关切戳破了她的泪腺,她刹时间放声大哭:“林柏楠,我快不行了, 我坚持不下去了, 呜呜呜……” 袁晴遥抽抽搭搭的,林柏楠在电话彼端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 她止住了哭泣,心情渐渐平复,他才开口问道:“小考没考好?排名掉了?” 她把眼泪往衣袖上一蹭,吸了吸鼻子:“没有,考得挺好的,我就是觉得心好累啊。” “笨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染着别样的温柔,“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尽你所能做到最好就够了,无论结果怎样,你都没有损失。” “嗯。”她表示认可。 她在这儿不仅提高了英语水平、积累了比赛经验,还学会了不少生活技能。 可正如蒋玲所言,高一若是拿不到大赛优胜,高二就更困难了,毕竟高二要以备战高考为主,竞赛只是“小芝麻”,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想着,袁晴遥道出心声:“我今年进不了二十强,明年就更没可能了。s市最好的那两所大学是创能英语大赛的联办单位,拿到二十强,申请英语相关的专业时就可以享受优待。” 顿了顿,她有点灰心丧气:“林柏楠,对你来说,考那两所大学轻而易举,但对我来说很难。我们说好要一起去s市、要上同一所大学的,我不能拖你的后腿……我很需要高考加分和自主招生资格,我真的想拿二十强。” “……” 一阵沉默。 “嘶呀——嘶呀——” 林柏楠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淹没在了夏夜此起彼伏的蝉鸣中,他似乎在犹豫、在挣扎些什么,却最终闭口不提。 那时,袁晴遥只听清楚了他的鼓励:“嗯,临门一脚了,不要放弃,你有天赋而且足够努力……我等你的好消息。” 语气如往日一般淡然平和,句末,他还笑了一下。 被他表扬属实罕见,她备受鼓舞,心情顿时雨过天晴,声音变得欢悦:“你难得夸奖我,那我可要拼了,不辜负你的这番话!对了对了,林柏楠,你知道b市的蚊子超级毒吗?跟你说几句话的功夫,我满腿大包!” 她闲聊起来。 听闻,他问:“你在室外?” 她一边挠腿,一边回复:“嗯,我在宿舍楼旁边的路灯下面,这里虽然飞虫多吧,但是亮呀!其他地方黑乎乎的好可怕,跟拍鬼片似的,我宁愿喂蚊子。” 他轻笑一声“胆小鬼”,说道:“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别顶着熊猫眼出去吓人。” “现在还不到十点半,我不困,你也没到睡觉时间,咱们再聊会儿嘛,我想和你多说说话。”她抱着手机不愿挂断,毫不掩饰心中所想,“林柏楠,我和你通话之后心情会变得轻松许多,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安心。” “等会儿。” 手机那头的人插了一嘴。 听筒里传出零碎响动,旋即,袁晴遥听见琴弦被轻轻拨动,林柏楠的声音随之而至:“我妈翻译的书要出版了,她这几天去s市谈事情,不在家,我就把吉他带回来了。今天正好我爸值夜班也打扰不到他,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袁晴遥大喜过望,在原地跳了两下:“我想听你唱歌!” 会长大的喜欢 第96节 “想听什么?” “想听……七里香!” “好。” 琴声悠扬,浅唱动听,专属于他的吐息声丝丝入耳,宛如在呲呲冒泡的可乐里丢了几块冰,将盛夏的闷热一扫而光。 他的歌声,带她回到了初三那年的“校园歌手大赛”。 那次有点可惜,她没有一睹初一学弟弹唱《七里香》的风采,但她相信,学弟再闪耀也比不过林柏楠…… 客观也好,主观也罢,林柏楠在袁晴遥的心目中始终是最耀眼的男孩子,没有之一。 幼时,她不喜欢他的怪脾气,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最亮眼的那颗“小星星”;八岁重逢后,他是被桎梏在轮椅上的“落难小王子”,难掩周身的光芒;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光环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可以让人忽略他的残疾。 袁晴遥偶尔思考:如果林柏楠是个健全人,他一定是她遥不可及的那种“天之骄子”,会被他用鼻孔俯视…… * 琴音收尾。 袁晴遥蹲下来把手机搁到膝盖上,对着听筒双手呱呱鼓掌,眉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听林大歌手弹琴唱歌真是一种享受呀,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今天唱歌收费吗?” 他的声音里染着笑意:“看你的表现,进了二十强就不收费。” 她傻笑着保证:“能进能进。” 看了眼时间,将近十点半,老师要查房熄灯了,袁晴遥趿拉着脚步往寝室走,舍不得挂掉电话:“唉,我得回宿舍了,时间过得好快,我还没听够呢……” “带耳机了没?” “带了。” “你手机插耳机。” 微滞片时,她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感动得无以复加,像只小猫一样哼唧:“天呐,天呐,我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才交了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 对面沉寂几秒,不屑地“嘁”了一声。 她边走边开玩笑:“林柏楠,吉他不会是你特意带回家打算弹给我听的吧?因为我这两天情绪非常低落,你想给我打打气、鼓鼓劲儿?” 是。 他咋舌:“不是,自作多情。” 那天晚上,少年的琴声与歌声伴少女入眠,她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睡得格外香甜。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记得那晚他们约定了十一点放下手机,各自睡觉,然而,第二天早晨醒来,通话记录显示,那通电话凌晨一点四十才挂断。 在手机国内长途和漫游费尚未取消的那年,她那天还收到了一笔三百块的话费充值提醒,不是自己充的,也不是父母充的,是那个做好事不宣扬的少年充的。 * 入营第五天的晚上。 袁晴遥和爸妈、林柏楠打完电话之后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零食和饮料打算带回去和舍友们一起分享。 淘汰的学员并不离开夏令营,课程、训练正常进行,只是不再参加排位。她的三名舍友没了比赛压力,一身轻松,边玩边学,还分出了精力陪她练习。 回宿舍的路上,袁晴遥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正蹲坐在树丛中,背对人行道,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肩膀隐隐在颤抖。 那个背影和后脑勺袁晴遥算得上眼熟,运动会跑800米的时候她几乎全程都在看—— 是于珊珊。 袁晴遥本想视而不见,可让她大跌眼镜的是,她路过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想了想,袁晴遥跨进树丛,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饮料放到了于珊珊的脚边。 于珊珊张皇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来人后,忙不迭抹干眼泪,又羞又恼地瞪视袁晴遥。 袁晴遥回敬白眼,直截了当地说:“要不想被人发现就藏得隐秘一点,躲在这里一眼就看到了!” “……” 于珊珊被袁晴遥呛得闭口不言。 见状,袁晴遥的态度温和了下来。 她知道于珊珊在排名榜上名列前茅,进入总决赛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于珊珊生性要强,其目标绝不是全国“二十强”而已……压力可见一斑,何况于珊珊独来独往,连个能倾吐的人都没有。 袁晴遥一身正气:“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于珊珊,虽然我讨厌你,但有一说一,我非常佩服你的能力,你有实力争夺冠亚季军。” 闻声,于珊珊慢慢站起,眼神中杂糅着多样的情绪。 “释放完了就打起精神继续战斗!最后关头了,我相信你撑得住……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回去还要背单词呢。” 临走前,袁晴遥出其不意地推了于珊珊一把! 于珊珊摔了个屁股墩! 袁晴遥抬起眉毛丝毫不怵:“瞪我干嘛?你推了我两次让我摔了两次,我还你一次不过分吧?” 说罢,她迈开大步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于珊珊瘪嘴盯着那道背影,忖量半时,她从地上站起来,拿起饮料瓶,拧开瓶盖小小地喝了一口。 * 入营第六天,d-day。 下午,最后一轮小考落下终止符,袁晴遥站在成绩榜前,如痴如醉地望着属于自己的那一行—— 第十七名 袁晴遥 93.8分 全国二十强 她…… 晋级总决赛了!!! 红底白字,像金子一样明光烁亮,这些时日付出的辛苦与努力无疑是值得的,她给予了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也距离“金字塔”顶端的林柏楠更近了一步。 她做到了! 她成功了! 脑内的小人儿欢腾地跳舞庆祝,跳了许久,袁晴遥才反应过来要报喜呀! 她给父母、何韵来和林柏楠分别打去了电话—— 袁斌和魏静笑得合不拢嘴,以她为傲:“哎呦呦!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优秀啊!” 何韵来的尖叫声方圆十里开外都听得见:“啊啊啊!遥遥,我就知道你做得到!我昨天占卜抽到了太阳正位,哈哈,代表了实力得以充分发挥,竭尽全力终获成功,还挺准嘛!” 林柏楠倒听上去淡定得多,他贺了声“恭喜”,问她后天的火车几点到站,她回复下午四点十六分,他语气不疾不徐:“你眼睛睁大点,到时候去接你。” 那天傍晚,“巅峰之夜”揭开帷幕。 现场有穿着晚礼服的主持人,有专家评委和大众评审,舞台有灯光、有配乐……盛大又隆重。 袁晴遥第一轮比赛就淘汰了,她一点儿也不感到遗憾,目标已然达成,剩下的时间,她开开心心地看别人争锋相对、看比她优秀的人尽情展现个人魅力。 酣战过后,前三甲选手正式诞生。 大赛主席给冠亚季军颁完奖后,轮到前二十强的其他选手了。 袁晴遥是第十九名,她站在台上,双手捧着奖牌和大家拍了张合照,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林柏楠—— 那个这些日子,无论何时都秒接她电话的林柏楠,那个承受了她全部牢骚和抱怨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林柏楠,那个全身心投入辅助她备赛的林柏楠,那个给了她最坚实的支撑与最无畏的动力的林柏楠…… 角色置换。 好多个暑假,是他躺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以她的温言细语作为精神食粮,尽他所能去接近普通人。 而这个暑假,是她从他的远程陪伴中获得了汲汲的力量,不遗余力去做个接近他的人…… 她想他了。 才分开了一星期,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袁晴遥举起沉甸甸的奖杯,这个奖杯有林柏楠的一份功劳,她好想快点回家,快点同他分享。 * 总决赛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三名带队老师带领袁晴遥所在分赛区的二十一个参赛选手,乘上返程的火车。 火车上,袁晴遥刚吃了两口泡面,于珊珊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她瞥了于珊珊好几眼,于珊珊明明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却愣是嘴巴紧闭。 又吸溜了几根面条,袁晴遥擦擦嘴巴,主动打破了僵局:“于珊珊,祝贺你拿了全国第六名。” 于珊珊从鼻子里挤出一句:“也恭喜你。” 袁晴遥回了声“谢谢”,继续专心吃面。 半晌,于珊珊才开启话题:“你……之前不是问我,运动会时,你和林柏楠的照片是谁拍的吗?你知道是谁了吗?” 闻言,袁晴遥咽下嘴里的面条,摇摇头:“不知道。” 于珊珊得意地冷笑,嘲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转而,她诉出实情:“是万叶舒拍的。她不只把照片发给了我,还把你俩抱一起的事告诉了赵老师……你干嘛那么惊讶?不然赵老师怎么知道的?你不会以为老师们有闲心监视校园贴吧里的一举一动吧?袁晴遥,你脑子真简单,蠢死了!” “……” 骂得一语破的,袁晴遥无法反驳,她放下叉子,问:“可万叶舒为什么那么做?我和她无冤无仇,一年下来也没说过几句话。难道是因为英语比赛吗?她想让蒋阿……老师取消我的参赛资格?” 于珊珊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你真的没救了!就你这比猴子高一点的智商,居然还能留在重点班?居然还能获得二十强?植物人苏醒都没你会创造奇迹!” 嘲讽技能拉满,于珊珊抬高了嗓门:“袁晴遥,你看不出来万叶舒喜欢林柏楠吗?” “……啊?” 袁晴遥当然看不出来。 除了摇旗呐喊、高调示爱、直抒胸臆,其余的情感表露方式,她一概看不出来。 她认真思索于珊珊的话,揣测道:“所以,万叶舒认为我和林柏楠是一对,想拆散我和林柏楠?哎呀!她大错特错了!我和林柏楠不是情侣,再说了,林柏楠不可能喜欢她,她不是林柏楠的理想…… “你自己想去吧!跟我没关系。”于珊珊不胜其烦,打断了袁晴遥的絮叨,她推了推方边框眼镜,神情严肃地接着说,“还有件事我估计你也不知道……” 第66章 她不知道的事 会长大的喜欢 第97节 袁晴遥转过身子正面面对于珊珊, 洗耳恭听:“什么事?” 于珊珊按下不表,眉心依稀蹙起,神色心有不甘又隐隐发怯, 几个片段如电影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循环放映, 她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某节体育课, 期中考试前。 体育课的最后十五分钟通常留作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体育老师哨子一吹, 学生们像脱缰的野马欢脱散开,打篮球的打篮球、踢足球的踢足球、乘凉的乘凉…… 于珊珊冷眼扫视嘻哈玩闹的同学们, 嗤之以鼻:哼,一群只知道放松休闲的蠢材,现在偷的懒, 就是你们日后要受的罪!等着将来被她这个“人上人”踩在脚下吧! 揣着这种念头, 她回到了教室。 这种行为是明令禁止的,学生们只允许在操场内活动,不能出校门,也不能进教学楼。 于珊珊满不在乎,高考成绩又不包括体育在内, 于她而言, 上体育课纯属浪费时间,她要回班级刷题。 跨进重点班前门, 一个身影挡住了于珊珊的视线—— 轮椅少年背对她,正逗留在讲台上鼓捣着什么。 她烦躁地白眼一翻,在心里骂娘:该死的残废挡住了她的路!她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一列、靠近窗户的那一边, 这下, 她得绕开讲台才能回到座位了! 为表不满,她将脚步跺得很重, 屁股刚刚坐到椅子上,一道清澈的少年音不紧不慢地从前方飘来:“是你指使万叶舒在运动会拍了那些照片?还有……” 林柏楠动作不停,指腹摩挲黑板侧边,像在寻找什么,抽空,他扬起一个封皮是浅粉色格纹样式的本子:“……指使万叶舒把这个本子交给蒋老师?” 问完问题,他用指节轻叩黑板边框,仍侧面相对。 于珊珊盯着林柏楠的侧脸,很精致,还暗藏冷然。 她翻开参考书,提笔做题,不打算和林柏楠废话。 霍然,一根细小又冰凉的物体风驰擦过她的鬓角! 速度之快彷如子弹出膛,她无法将之看清也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她耳边响起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听起来像是钢针落地……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原本就安静的空间倏尔之间变得死寂,唯有吓到六神无主的于珊珊发出短促的喘息。 眼前,被她视作“残废”的少年终于与她对视,小鹿眼中有阴云在翻腾,他的薄唇翕合,语气低沉而冰冷:“我再问一遍,是你指使万叶舒做那些事的?” “不、不是……” 那个类似钢针的东西的威慑力停留在她的大脑,于珊珊猛地脊背发凉,但转念一想,区区一个瘫子,就算真动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有什么好怕的! 她恢复了凶巴巴的口气:“什么破烂本子我根本不知道!照片是万叶舒自己拍来发给我的,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还有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要谋害我吗?” “速度足够,精准性差一点,射口再往左侧偏移0.5毫米就能击中目标。”林柏楠手肘撑膝,上半身前倾,目光冷冽,“羟基磷灰石材质的义眼台做得挺逼真的,我送你一只吧?” 他自说自话,答案却不言而喻,连同尾音上扬的,还有少年一侧的嘴角:“一双也行。” “……你不敢!” “疯子!疯子!” “又瘫又疯的神经病!” …… 于珊珊用大喊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没什么不敢的。”林柏楠收回嘴角,直起身子,回归波澜不惊的表情,“拜你和万叶舒所赐,我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了,这意味着我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而且……” 稍作停顿,他伸手去触碰黑板一处,同步说道:“……不用我亲自动手。无论是写板书的老师,还是擦黑板的学生,只要用点力气按压这里……” “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响彻整个教室。 于珊珊抱头缩成一团,颤栗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脑袋,才发现—— 无事发生。 没有任何疼痛感。 没有钢针射出来。 林柏楠还在讲台上,环抱手臂,坐得端正。 一臂之隔,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他语气平淡,却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珊珊,报复心强的不止你一个。” “如果不想某天实验课炸开的试剂瓶里盛的是腐蚀性液体,如果不想所有社交账号都报废、个人信息外泄到暗网,如果不想伤到要害加入弱势群体……我说的出来就做得到。” “你如果不想防不胜防,就别再招惹她。” “她”是谁? 林柏楠没有明说,但只要不是傻子就听得出来。 于珊珊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水,那日被玻璃器皿割破手掌的经历记忆犹新,她咬着牙说:“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当然,如果你继续胡作非为……”他眼眸半眯,清秀的面容中有杀气铺陈开来,“那就是预告。” “……” 咕咚,于珊珊咽了口唾沫,眼底晃过一丝胆怯,又兀地怒目圆睁,让自己看起来无所畏惧,可她自知是一只“纸老虎”。 她真切地怕了,林柏楠所用的手段她想不到,也摸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万分想搞清楚,但自尊和骄傲不准许她表现出不甚了了,更不许她请教一个残废! 更令她抓狂的是,林柏楠似乎读懂了她心存不甘的求知欲,他默而不语,静静地审视她,用无声来诉说“我不答疑解惑,我就是要让你陷入纠结与难受当中”。 旋即,她忿然作色,无能狂怒般吼:“手下败将!中考体育零分的残废!残废!” 这种攻击对林柏楠来说实在无关痛痒。 他从黑板后面拆下迷你发射器,唇畔漾出一弧清浅的笑,带着几成嘲笑的意味:“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输给一个残废的。高中这三年,我不会让你考一次第一名。” 他语态轻盈,却难掩稳操胜券:“打赌吗?” 于珊珊死要面子,梗着脖子咄咄逼人:“呵!好啊!赌就赌!如果你考了年级第一,我就和袁晴遥……不,和你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我拿了年级第一,你就用刚才射我的针戳瞎你自己的一只眼睛!” “可以。”林柏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不平等条约”,他眉梢微扬,开口道,“但我要修改赌约。不要赌谁年级第一,因为我一定会赢……就赌我能不能超你至少三十分吧?” ……奇耻大辱! 于珊珊牙齿都要咬碎了:“……走着瞧!” * 思绪回到当下。 虽心有不甘,但这个赌约,于珊珊输得心服口服。 体育课发生的一切她绝口不提,那天她从头到尾被林柏楠压制,这种窘态她这辈子都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 斟酌片刻,于珊珊捡了两件不那么关键的事告诉袁晴遥:“高一的第一节 化学实验课,我那一桌的氯化钠溶液瓶炸了,是林柏楠干的。还有,那篇帖子也是林柏楠删的,具体操作你去问他……我没有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跟你解释!” 她嘴硬挽尊,在看到袁晴遥浑然无知的表情后,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抬起下巴讥笑:“呵,蠢货!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吧!” 拍拍屁股,于珊珊趾高气昂地回去了自己的车厢。 袁晴遥木楞目送于珊珊的背影,脑中转悠:林柏楠这么神通广大?! * 火车到站,一行人互相告别。 袁晴遥拎着行李箱出了出站口,在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中寻找她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了来接她回家的魏静。 失落感油然而生,她和妈妈拥抱,两边的嘴角不自觉向下耷拉,而后,魏静接过行李,搂着她的肩膀向停车场走去。 来到停车场一角,袁晴遥的嘴唇又忽地变成了“开口向上的抛物线”—— 不远处,一袭长裙的蒋阿姨和身着白色体恤牛仔裤的轮椅少年在汽车旁边等候。 承诺过她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林柏楠——” 欢欣的喊声携风而来,少女抬脚小跑卷起尘土,她与镀金夕阳一并荡向少年的身旁。 刹车太慢,熊抱太急,她一个前扑抱住他的脑袋。 没拉手刹的轮椅后滑,靠背撞在车身上,“咚”一下。 “哎呀!哎呀!干嘛呢!”魏静随着袁晴遥快步走来,揪开了林柏楠身上的袁晴遥,对着蒋玲讪笑,“看看我家的傻闺女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害臊的。” 蒋玲笑着应答:“俩孩子关系好嘛。” 袁晴遥撤回双手,没抱够,她意犹未尽,而林柏楠则面无表情地划转轮椅侧面面对她,他拉开车门,声色清淡如往常:“回去了。” 只是,他被发稍半掩的耳廓泄出直逼落照的暖色。 * 四人起步回家。 蒋玲开车,魏静坐在副驾驶座,林柏楠和袁晴遥坐在后排,轮椅和行李箱一起放在后备箱。运动轮椅的两个轮子可拆卸,车架可折叠,不占地方。 车上,袁晴遥一边回应蒋玲和魏静的问话,一边按捺不住想要搞明白实验课和帖子的事。 不方便直接开口问,她便给近在咫尺的林柏楠发去了消息:【请问:旁边无所不能的林学霸,你是怎么让于珊珊的试剂瓶炸开的呀?校园贴吧的帖子你又是怎么删除的?】 提示音哔哔作响,林柏楠举起手机瞄了一眼,眸子微转,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不答反问:【于珊珊说的?】 【哎,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还说了什么?】 【哦吼?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之,林柏楠的神情中划过一丝不自然,身畔少女那探索的目光太过灼热,他回了句“我干嘛瞒着你”,手指悬在半空中,犹豫要不要把那些事和盘托出…… 其实,手法都很简单—— 根据于珊珊的习性,她一定会占领第一排最中间的那张视角最好的实验台,并且霸占实验仪器。因此,他提前到达实验室,在赵成刚帮他去找椅子的空挡,在氯化钠试剂瓶上动了点手脚。即,借助酒精、点火器和棉片,运用热胀冷缩原理,就可以让薄壁的玻璃瓶冷不防地炸开。 那篇帖子是他举报的。贴吧的举报投诉并非全由人工处理,当对单帖的举报超过一定次数时,帖子就会自动被算法删帖,他写了举报代码连同账号一锅端。 会长大的喜欢 第98节 而同于珊珊对峙的那节体育课,立下赌约后,他以“倒车”的姿势从讲台上下来,把粉色格子本放进了袁晴遥的书包夹层,他很尊重她,自始至终没看过里面写了什么。 然后,他找到了那根“钢针”,将其收回。 发射器他一早就做好了,由压敏元件、弹簧、铁片等材料组装而成,从《机械设计手册》里学来的,现学现用。 做的时候没什么意图,只是练练手,他从楼上看到于珊珊要返回教室了,才把装置安装到黑板一侧,微小的孔口露在外面,对准目标,在发射器的卡槽里装上“武器”。 那不是钢针,是一根两端打磨圆润的小铁棒,发射角度也是精准调节好的,在于珊珊完全静止的时候发射,避免意外发生。 他怎么可能真的用尖锐物去刺伤于珊珊的眼睛? 他不过是吓唬吓唬于珊珊。 他这么做的原因则是—— 一方面,他在楼上看到袁晴遥对着冯胤懿嘻嘻哈哈,还收了冯胤懿一瓶冰红茶。 ……烦躁。 他根本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置之。 另一方面,体育课前,他听到袁晴遥说她的笔记本不翼而飞,她甜软的嗓音惊慌得失了音调,仿佛本子里装的不是文字,而是要命的“重磅炸弹”…… 可能性有三:本子要么被人或故意或无意错当成作业本交给了老师,要么被偷走了、此刻正藏在某人的书包或者抽屉里,要么就是那个笨蛋落家里了。 于是,他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先摇着轮椅跑遍了各科老师的办公室,借口自己交错作业了。幸运的是,他最终在蒋玲的办公桌上翻找到了袁晴遥口中描述的那个“浅粉色的本子”。 本子夹在一摞棕黄色的作业本中,格外扎眼,没被单独拿出来就证明蒋玲还没来得及批阅。 作业本是万叶舒上午收的,英语作业除了英语课代表不会再有别人经手,而那么“不合群”的浅粉色混入其中,大概率不是万叶舒的失误导致…… 是有意为之。 他怀疑万叶舒被于珊珊指使,目的是让蒋玲看到本子里面的内容,对袁晴遥的印象大打折扣,从而把袁晴遥踢出英语比赛校内选拔赛,如此一来,她俩直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顺藤摸瓜,他倏地意识到运动会的“亲密照”或许也是万叶舒搞的鬼,毕竟,损害袁晴遥在老师们心目中的形象,最大获益人便是她和于珊珊。 他原以为是万叶舒被于珊珊利用、怂恿了,然而,于珊珊方才的那一席话和激动的反应,让他了悟—— 情况正好相反,是于珊珊被万叶舒当作枪使了。 可是…… 为了校内选拔赛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万叶舒又是如何得知那个连周明娜和张莹都不知道的粉色本子的? 带着疑惑,林柏楠观察起这个平日里从没留意过的万叶舒。 渐渐的,他发现万叶舒对袁晴遥有着过度的关注和无端的敌意,很隐晦,不易觉察。 以及,他和万叶舒偶然视线相碰,她的神情中总会晃过一瞬微妙的…… “春色”? 是多巴胺和血清胺分泌过度的生理反应,通俗来讲,就是他发觉万叶舒喜欢他。 原来如此。 这下好办了。 在那之后,他刻意增加与万叶舒眼神交流的频次和时长,装作对她产生了兴趣,让她误认为“有戏”,继而,上演了一出“被心仪的男生非常离谱地喊错了名字”的戏码。 他承认这么做有点缺德,但万叶舒蓄意破坏他和袁晴遥的生活在先,他凭什么忍气吞声? 林柏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这点一直没变—— 别人给予善意,他便加倍回以;他不主动拿起“刀子”对准谁,也不怕“刀子”割在自己身上,但如若别人伤害了他在乎的人,那他就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人不犯我所爱之人,我不犯人”,包括受伤之前,他和壮壮的冲突最初也不是由他挑起的。 林柏楠确实瞧不起那个傻大个,但也没去搭理,他把壮壮当作了一块会说话的“土豆”,没必要和“土豆”置气。就连壮壮笑话他长得像“没把儿的丫头片子”时,他也没发作。 直到某天,壮壮当着一伙人的面,高扯嗓门叫嚷:“我妈说,你妈打扮得‘花儿招鸟’的,根本不像个老师,像个狐狸精,恨不得小的老的、所有男的眼睛都镶她身上,哈哈哈!” “……” 过节,是从那一刻结下的。 第67章 草蛇灰线 自那以后, 林柏楠开始和壮壮对着干。 壮壮越反感听什么,他就越说什么,壮壮越见不得什么, 他就越做什么…… 不得不说, 在惹人难受这方面, 他多多少少有些天赋,当然, 代价也是惨重的。 他如今出手时会有所收敛,也会谨慎地拿捏分寸。 因为四年级那年, 他做过一件令他感到后怕的事—— 那年,他敏锐地留意到,冯胤懿在吃了荔枝味的棒棒糖之后表现得惊慌失措, 那天放学时, 冯胤懿的嘴唇微肿,胳膊和小腿上还留有淡红色的抓痕…… 是过敏反应。 冯胤懿对荔枝过敏。 同一时间段,妈爸告诉他,准备带他去外地做手术了,一去就是半年。这半年他不在小袁晴遥的身边, 不能帮她出谋划策、对抗小霸王们, 那就替她摆平麻烦吧! 于是乎,新仇旧账一并结算。 某天, 他趁体育课教室无人,用针管把荔枝水注射进冯胤懿未开封的冰红茶中。 针头很细,从压盖边缝插入, 不细瞧压根发现不了针孔留痕;仅一颗荔枝的量, 不改变饮料原有的口感。 本格推理小说中的经典手法,针管下“毒”,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他都一学就会。 然而,十岁的林柏楠只知道过敏的症状是皮肤瘙痒、红肿、打喷嚏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那时还不懂严重的过敏会造成患者喉头水肿、呼吸困难,甚至休克。 幸亏冯胤懿被及时送往了医院,不然他闯大祸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议论此事,林柏楠在和班长的某次闲聊中,“随口”提了一个词—— “天谴”。 事件迅速发酵,没几天,谣言满天飞,同学们说是冯胤懿“作恶多端”受到老天的惩罚了,没人怀疑过那瓶冰红茶。 外加冯胤懿个人的原因,抢食乃家常便饭,天天从这里夺一口吃的,从那里顺一块零嘴。 所以,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让他过敏的究竟为何物、他是不是除了荔枝之外还存在其他过敏源,又或许真的是“老天爷”给他了点教训…… 这件事给冯胤懿敲响警钟,他为人处事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谁也不欺负了,争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乖宝宝”。 林柏楠也如愿以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自己和袁晴遥创造了安稳平和的日子。 * 从回忆中剥离。 林柏楠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见袁晴遥的脸,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柔和而干净,他的目光掠过她的额头…… 想了想,林柏楠选择一笔带过:【实验课是个意外,帖子是我举报的,仅此而已。】 他没敢全说真话。 他不敢全然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不是个坏孩子,也不是袁晴遥那样彻彻底底温暖纯良的人,至少他做不到这样—— 明明好心去探病,结果额头被砸出个大肿包,还能一笑了之,毫无芥蒂地对伤害过她的那个人笑、对那个人好…… 他担心袁晴遥知晓后,会觉得他做过火了,会觉得他睚眦必报。 一条消息跳出,是袁晴遥回复:【我怎么没想到举报呢!还是你聪明,哈哈!对了,于珊珊告诉我,照片和帖子是万叶舒透露给赵老师的,这个你知道吗?】 【……难怪。】 【因为万叶舒喜欢你!】 【哦。】 【你这家伙居然还叫错万叶舒的名字,亏人家那么稀罕你!】 【……】 【不过也好,让人家断了念想,不在你身上费力气,毕竟她不是你的理想型。林柏楠,我想问很久了,你喜欢韵来吗?我指的是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少年瞳孔扩张。 这是…… 什么情况? 后半句话犹如平地惊雷,林柏楠的脸色霎时变得异常难看,他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觉得我喜欢何韵来?】 【对呀。】 【谁胡说的?】 【你自己说的呀!你的理想型——高挑腿长,脸型消瘦的成熟美女……不就是韵来吗?】 林柏楠罕见得呆若木鸡。 他那日光顾着跟袁晴遥赌气,忽略了还有何韵来这么一号人物完美符合他瞎扯的“理想型”! “我不……”喉结咕噜滚动一下,林柏楠急忙止住了声音,话语给硬生生地憋回去,憋得他肺疼。 蒋玲和魏静也在,他没法亲口澄清,只好匆匆敲下一行:【我不喜欢何韵来!】 发出后,他紧接了一条:【那个理想型是假的,你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我就随便一说……】 收到消息的袁晴遥嘴巴张开,惊讶地向林柏楠望来,身旁的少年不知为何显出“兵荒马乱”,她忍不住好奇,连忙探索:【那你现在有理想型了吗?】 这个问题…… 不就是让他描述她是什么样子的? 林柏楠捧着手机,小鹿眼沉沉地盯着屏幕,指尖起起落落,尝试了好几次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打下“就是你”这三个字。 他偷偷地看袁晴遥,发现她的眼神在他和自己的手机之间反复横跳,急切又郁闷地等待他的答复。 思量再三,他发送出去:【我没有理想型,我喜欢的人怎样都是好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99节 袁晴遥刚想追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蓦然,前方不容置喙的声音砸到了她的小圆脸上:“袁晴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在车上玩手机,对视力不好,你就是不听!” 是魏静发话了! “……我、我没玩!”袁晴遥慌慌张张放下手机,抬起头,才发现魏静并没有向后看过来。 “你当妈妈耳背啊?你的手机音量再小,但一直叮呤咣啷响个不停,和谁发消息呢?没个消停的……坐车就乖乖坐车,你学学人家楠楠,多让人省心。” ……啊? 她才恍然—— 林柏楠这家伙的手机关了静音! 他悄摸摸自己关、了、静、音! 袁晴遥眼里喷火,脸颊鼓胀像个包子。 林柏楠默默地把手机搁到腿上,忘记知会她一声了,对不住了,他装模作样地看向车窗外…… 方才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已然想不起来问了,她气哼哼地发给他最后一条消息:【大!坏!蛋!我的暑假作业一字没动,借我抄作业!帮我写作业!】 手机屏幕亮起,他托着下颌徐徐地瞄了一眼,然后,目光转回窗外的车水马龙,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 开学前的三天,袁晴遥过得比准备英语大赛还忙。 她一整个假期都在备战比赛,从b市回来,假期余额就仅剩四天了,美美地补觉一天,还剩三天用来恶补暑假作业。 她在林家从早待到晚,一张接一张、一本接一本地抄林柏楠的作业,还胆大包天地当着本班英语老师的面让林柏楠同学帮她写英语卷子。语文老师布置的六篇读书心得也是林柏楠打好草稿,她直接在作文本上誊写一遍。 蒋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们忙着给老师“交差”,她也忙着自己的小事业,专注于英文书刊翻译工作。 这三天,林柏楠还完成了一篇发言稿,他要作为高二年级优秀学生代表在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发言了。 闻言,袁晴遥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意外的是,林柏楠自从受伤之后便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不引起更多的关注,初中时,所有机会他都拒绝了。他是一颗低调发光的星星,不向外界炫耀“看,我多璀璨闪亮”。但转念一想,他当了这么多次第一名,也该上上台了。 她拍了拍林柏楠的肩膀,白净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我的好朋友真优秀啊!别紧张,我会在台下目不转睛地仰望你、给你加油打气的!” 说罢,她继续埋头奋笔疾书,心思全集中在抄作业上面,没发觉身侧的少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 2012年,8月底,高中二年级拉开篇章。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林柏楠接在高一年级学生代表后面上台。 主席台有三节台阶,一旁的两个男老师想当然地认为林柏楠需要帮助,不由分说地围过去,一人握住轮椅手推柄,一人抓住脚踏板两侧的钢架,商量着要把林柏楠抬上去。 而林柏楠冲两个老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帮助,他翘起轮椅前轮,重心前移,平缓地推动手推圈,一阶一阶的,独自以“倒车”的姿势上去了主席台。 如此操作在全校师生面前暴露无遗,台下的学生交头接耳,像是瞧见了耍杂技…… 确实会觉得新奇。 众目睽睽之下,林柏楠划着轮椅来到话筒架旁边,老师把话筒拿下来,递给了他。 他拿起发言稿,轻咳一声,平静地朗读起来。 那双漂亮的小鹿眼全程胶在稿件上面,忽视底下如蜘蛛丝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视线,他也只去听自己阅读的声音,避免乱七八糟的话窜进耳朵。 他倒是无所谓,只希望她看到了、听到了不要太在意。 * 袁晴遥站在队列前排,将一切纳入眼底—— 稿纸挡住了林柏楠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他如画般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校服校裤被他打理得服服帖帖,宛如挂在了商场的模特身上,灰白相间的运动鞋不染半分尘埃。 少年清透的嗓音卷着微风飘荡在操场。 然而,袁晴遥却听不清林柏楠讲了什么,她的耳朵只接收到了隔壁班的女生犯花痴,激动地嚷嚷“他好帅啊”,以及许多人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他好勇敢哦!那个样子还敢当着全校人的面发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是我我就不敢。” “挺厉害的嘛,还能自己上台阶,不过看着也怪费劲的……天妒英才啊,唉,他除了学习也做不了别的吧?” “哎?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个残疾人?残疾人能上普通高中吗?身残志坚啊!佩服,要我早躺平了。” …… 数不清具体几人发出了类似的哀叹。 一番番并无攻击性的话语竟显得刺耳,乍听上去是赞扬,细细品味,才知底色是来自健全人的偏见与傲慢。 袁晴遥觉得,这种披着“褒奖”外衣、自以为是的言论,就是巧克力口味的屎。 她想用眼神威胁那些说话的人快快闭嘴,可是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像个无头苍蝇乱转。 心疼与愤懑如同汹涌的浪潮拍得她脑仁发疼,她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林柏楠登台表现了! 当然,那些话她不可能跟林柏楠讲,她怎么会喂他吃“屎”? 他下台后,在一道道缠人的视线中回到了班级队伍,熟稔地在人群中找到她,与她眼眸相碰,微微翘了翘嘴角。 而她冲他竖起两根大拇指,露出两排大白牙。 那天,少年和少女表现得一如往常。 她嘻嘻哈哈地捧场,他平静无波地回应,都不露痕迹地将秘密小心掖藏…… 第68章 危机降临 高二课程的强度和深度相比起高一来说翻了倍, 重点班作为工大高中冲击名校的“排头兵”,课业压力更甚。 赵成刚在新学期的班会上作了说明:重点班高二这一年要把高三的知识点全部上完,高三全年用来复习和刷题。这两年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让学生们做好“脱层皮”的心理准备。 新学期, 袁晴遥申请坐回林柏楠旁边的那个座位, 但赵成刚没有批准,她还是按照学号落座。 转眼, 日历翻到了国庆节前夕。 周明娜时不时跑来理科重点班,扒着门框。 见状, 袁晴遥起身走过去,小声打趣:“又来饱餐林帅哥啊?” 最初的一段时间,周明娜连忙捂住袁晴遥的嘴:“小声点啦!别让林柏楠听见了!” 出乎预料的是, 某次课间, 袁晴遥见周明娜现身了,便笑嘻嘻地拢着周明娜的耳朵,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周明娜的脸蛋忽地腾起两团不同寻常的“火烧云”,贴着袁晴遥的耳根子,给出了不同的回答:“我来找吴哲。遥遥, 吴哲说他喜欢我, 说他很欣赏我的开朗、热情和勇敢……他看得到我的优点、看得到我,也是我能触得到的人。” 讲到这儿, 周明娜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那不是面对“求而不得”之物的妥协和放弃,而是被看见、被认可之后的释然与动容。 倏忽之间,袁晴遥百感交集。 讶然、感动、遗憾、惋惜好像都有一点, 不过这些情绪中占比最大的是喜悦—— 每个“贝壳”都是独一无二的, 旁人眼里你或许平平无奇,但总有一个人能捕捉到你与众不同的光芒, 以手掌为摇篮将你轻柔地捧起,把你当做宝贝带回家。 周明娜有些难为情,用手当扇子对着眼眶扇风:“哎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最近才发现吴哲傻乎乎的超级可爱,我和他约好这两年一起努力学习,考同一所大学,高考完一起报名减肥训练营,瘦他个二十斤。” “小丸子,恭喜你呀!”袁晴遥替周明娜感到高兴,笑着捋了捋周明娜的齐刘海,开诚布公,“其实,我觉得你对林柏楠的感情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喜欢,你只是馋他的身子。” 她顶着一张纯真的脸语出惊人。 周明娜闹了个大红脸,一个劲儿地拍袁晴遥的胳膊:“遥遥!话糙理不糙,但你给我留点面子嘛!” 袁晴遥把周明娜和吴哲心心相印的事告诉了林柏楠。 林柏楠听后没什么反应,既不感到意外,也没松一口气,他貌似早就察觉出苗头了,淡淡地回:“挺好的。” 而后,他翻开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书脊印着蓝色和黄色的大字:《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实验指导书》。 他又要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开学才一个月,林柏楠已然完成了四场大型考试,即,《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预赛、复赛的理论考试,《高中数学联赛》的一试和二试。 他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物理竞赛复赛的实验考试。 袁晴遥双手撑着下巴凝视林柏楠,本来想和他多探讨两句周明娜和吴哲的,突然就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虽然她觉得他没必要参加竞赛,还一口气参加两个,他一不想要保送清北,二不需要高考加分,三不看重荣誉奖项,但是她尊重且支持他的决定。 她在学术上帮不了什么忙,那就照顾好他的情绪和身体吧。 袁晴遥拿出巧克力棒,撕开外包装,递给林柏楠:“喏,补充补充能量,别累坏了。你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你要是做题做得心烦了、累了,尽管找我宣泄,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她眉目弯弯,笑容带着满满的暖意。 他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来,接过巧克力棒,声音干巴巴的:“……我现在又不是撕不开包装袋。” “我想帮你撕嘛。” “……” 林柏楠不再接话,垂眸进入了物理世界。 袁晴遥也打开一根巧克力棒咔吱咔吱啃了起来。 物理竞赛理论考试还没出结果,她不清楚林柏楠通不通得过?但看他已经在备考物理实验了,想必成竹在胸。 他真的离谱,简直是个“人工智能”,脑子里镶嵌了一张储存了数以万计知识的芯片,需要的时候调取出来用就好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暑假都用来帮她准备英语比赛了,却还能面面俱到、举重若轻地准备他自己的比赛? 她假期问过他:“林柏楠,你这么费心费力地帮我,会不会影响你比赛呀?” 他的回答意味深长:“你顾好自己就行,我都准备好了,而且我参加比赛并不是为了拿奖。” 她摸不着头脑:“那是为了什么?” 他缄默几秒,用侧脸面对她:“……就是想试一试。” 那场稀松平常的对话袁晴遥没有放在心上,林柏楠口中的“试一试”,她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想尝试的是“他能不能在竞赛中崭露头角”这件事。 事后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并不是那样。 *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0节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周,物理竞赛理论考试的榜单公布。 林柏楠入围了,他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实验比赛,俨然一个不知停歇的陀螺,夜以继日地转。 积极备赛无可厚非,但林柏楠近期还做出了一系列令袁晴遥感到十分迷惑的操作—— 他接受了“校园之星”的表彰,同意学校把他推荐到省级去评选省级优秀学生;他加入了科普类的社会实践活动,以志愿者的身份去小学教小朋友做“小发明”,去广场做“百姓健康行动”的医疗宣传…… 社会实践活动一事,林柏楠从来没跟袁晴遥提起过。 还是某天早晨,袁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本地市报的时候发出了惊叹,招呼袁晴遥过来看:“这不是林柏楠吗?遥遥,快来看楠楠上报纸了!” 她接过报纸,眼睛瞪得浑圆,报纸一栏赫然刊登着一则关于“百姓健康行动”大型活动的报道,文字下方附了两张图片,其中一张就有林柏楠的身影…… 他太好认了。 坐轮椅的清秀美少年,除了他还能有谁? 袁斌连连称赞,魏静闻声也凑过来看个热闹。 袁晴遥觉得此事蹊跷,她的脑袋像打了死结的毛线团,一团乱麻…… 问题:林柏楠最近到底在干嘛? 答案:他在积极参与他以前特别排斥的事。 分析:所以为什么? 结论:暂时无解。 而林柏楠本人除了看上去有点疲惫之外,表现得一切正常,袁晴遥问他,他的答复都是:“一时兴起,想做就做了。” 无一例外,她从他口中撬不出更多的信息。 唉…… 袁晴遥有时会觉得她和林柏楠的关系很奇怪,是一种介于亲密与疏离之间的游离状态。 她和他毋庸置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是细细想来,他们的相处模式,绝大多数时候是她对他无话不谈,是她在单向输出,他从小到大在她眼中,一直挺看不透的。 对此,何韵来把林柏楠的反常行为归因于“青春期”。她耸了耸肩膀,揣摩道:“可能是逆反期吧?青春期的男孩不都这样吗?就爱反着来,义无反顾地想证明自己能行。” * 日子仿若湍急的流水一往直前,忙碌,但也安定。 然而,一场无妄之灾的降临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12月的某天,吃完晚餐回到教室,袁晴遥看到课桌上放着新发的两张数学卷子。 她把卷子折成小一点的形状,方便拿在手上,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多小时,她准备立即动身给林柏楠送去。 这种情况很常见,老师在晚修之前或者晚修之时才布置作业,吩咐课代表发作业本、试卷之类的,而那个时候,林柏楠已经背着书包离开学校了。 袁晴遥便充当“跑腿”,给林柏楠送作业。如果蒋玲在办公室,她就把作业拿给蒋玲;如果蒋玲不在,时间还来得及,她就在晚自习前把作业送过去,他早点写完早点休息;如果时间来不及,她只好晚自习下再送去林家。 那一天,蒋玲早早下班了,袁晴遥借何韵来的手机给林柏楠发了条短信:【呼叫林柏楠,我是袁晴遥!又发作业了,我现在给你送去,你在哪里呀?】 没多久,林柏楠发来简讯:【在康复中心。】 她发送过去:【好嘞!那你在医院侧门门口等我吧?那个门离学校近一点。】 他传来一条:【好,你打车过来吧。】 她敲下一行:【时间还充裕,我走过去顺便消消食呗!】 他回复一句:【你慢慢来,刚吃完饭别走太快,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打车。】 就这样,袁晴遥踏上了前往医院的路。 医院坐落于老片区,规划得没那么规范。侧门附近的地况还算良好,正对一条主干道,视野开阔且道路通畅,但是周遭的老建筑分布得有些杂乱无章。 毕竟是不同时期建设的住房,没有统一布局,高一栋矮一栋,大一栋小一栋的,建筑形式千差万别,因此,两栋建筑物之间时常存在狭窄的巷子。 巷子终不见日,无人监管,有的被用作了垃圾场,有的变成了免费公厕,有的被流浪汉当成了栖息地……一言以蔽之,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黄昏时分,落日红艳得似乎滴地出鲜血来,被秋风吹皱的残叶铺满地面。 少女听话地悠闲前行,她的鞋底踩过树叶,嘎吱嘎吱的碎裂声好似惊魂曲的前奏。 她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浑然不知危险即将来袭。 距离医院侧门仅四百米的地方,她刚刚路过一个巷子口…… 骤不及防的,一双粗糙又霸道的手猝然捂住了她的口鼻,粗暴地把她拽进了阴暗肮脏的小巷深处! ……啊! “唔唔……救……唔唔……”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手死死地蒙住她的鼻子和嘴巴! 内心的恐惧在几秒之后被憋闷感冲淡,她奋力抵抗,试图用指甲去抓那人的手,用脚去踹那人的腿! ……皆是徒劳。 下一秒,那人松开了手,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一股更狠的力道把她猛地推到了硬邦邦的墙上! 她的手腕被那人以“投降”的姿势锁在墙壁,两只膝盖也被那人用小腿抵住,痛得她眼泪顷刻间涌了上来。 “……救、救命!” “md,给老子闭嘴!” 是男人沙哑的声音。 袁晴遥大口大口地喘气,泪眼婆娑,睁大写满惊恐的眼睛! 昏暗中,她看见那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旋即,男人抬起下巴,帽子下面的脸如吸血的蜱虫般蹿进了她的视线,他一脸凶恶的表情:“是你吧?四年前用啥jb玩意儿打了老子的头,还拉着那个骚货跑了?” “……” 那一刻,袁晴遥恍然大悟—— 这人就是何韵来故事里的“反派”,那个小海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袁晴遥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且直视小海的双眼以表自己没有半分心虚。 听闻,小海咧嘴冷笑,向袁晴遥俯身欺近,眼神阴狠:“还装傻糊弄老子?和何雯……不,和何韵来天天混一块儿的不是你还是谁?你以为老子瞎还是傻啊?!” 他的双手像钳子一样用力一夹! 袁晴遥的皮肤上顿时被捏出了十道指痕,纤细的手腕仿佛要被夹碎,她吃痛地大叫:“啊!” 小海低声怒吼:“安静点!本来不想找你麻烦的,怪就怪自己倒霉在老子心情不好的时候送上门来……不对,要怪就怪你的好朋友何韵来,都是她的错!这就是跟她沾上边的下场!” “……不、不是韵来的错,是她妈妈的错。”袁晴遥眉头拧成了麻花,呐呐的回复听起来很是坚定,“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复仇对象了,你应该去找韵来的妈妈报仇。” “闭!!!嘴!!!”小海眼中升起一丝癫狂,胸口上下起伏。 喘息片刻,他掏出两百块钱,一下一下甩在袁晴遥的脸上,笑容邪恶:“刚刚路上碰见一女的,她发现我在尾随你,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和你玩点儿荤的。小丫头,你人缘不太好啊,那女的穿和你一样的校服。” 袁晴遥吓得脸都快要缩进脖子里了,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忍住害怕和呜咽,想了想,开口:“我……我给你两倍,四百块,你不要……不要乱来……” 听言,小海低头簌簌地笑。 笑够了,他无意中朝巷子口瞥去,只见有一个人背对夕阳,正逐渐靠近这里,那人的影子被太阳余晖拉长…… 他的表情变得玩味。 袁晴遥怯生生地顺着小海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那是某人特有的影子。 ……不不不! 千万不要啊! 经过的人是谁都好,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是他! 万一真的是他,拜托拜托他千万不要发现她! 第69章 超级英雄 可惜, 事与愿违。 轮椅少年出现在了巷子口,他眯起小鹿眼朝里面探了一眼,天色渐暗, 两栋楼之间的这个狭长空间更是暗蒙蒙的。 巷子里方才传出了男人的吼骂声, 眼下没了响动。这一片偶尔会发生流浪汉为了争抢好地盘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路过的人哪怕听见了,也不会多管闲事。 林柏楠更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本想径直离开,可目光在触到地面掉落的一片白色方形物体时, 他的指尖颤抖—— 那个白色方形物体静静地躺在巷口往里大概两米的地方,貌似是一个折了三折的试卷…… 袁晴遥有这个习惯,把试卷折成信封大小带给他。 她半小时前发短信说来给他送作业, 他叮嘱她慢点来, 但她慢得过头了,眼看晚自习时间差不离了,她仍遥遥无期,他心底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便沿路寻她…… 他直觉她在那里面。 就在他神思陷入短暂的纷扰之际, 一道沙哑又冰冷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出:“老子认得你, 给老子进来。” 完全陌生的音色。 是从未见过的人。 林柏楠的眉头微微蹙起,眸光像两侧稍稍偏移, 人们都回家吃饭了,街上行人稀少…… 他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手机。 尽管动作格外谨慎细微,可他在明处, 对方在暗处, 他的小动作被对方一览无余,那人讥笑:“呵!你朋友在我手上, 别想报警,别乱叫,也别想跑。” 接踵而至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别听他的!快跑啊!” 少女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甜悦耳,还夹杂几丝哽咽。 那双小鹿眼中瞳孔猛然收缩,一阵寒意如同毒蛇般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恍觉意识些微晕眩,从牙缝中挤出问话:“……你对她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做。”暗处的男人回答得干脆,说着挑战林柏楠底线的话,“小瘸子,你要是不进来,老子保不准等会儿是扇她巴掌还是扒她衣服,再tm艹她一顿!”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1节 “……你别动她,我按你说的做。” 几次深呼吸后,林柏楠逼迫自己归于冷静。 他坚定地目视前方逼仄幽冥的空间,毫不迟疑地摇着轮椅隐入其中。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湿冷的空气中弥散出阵阵臭味,老旧墙体的霉味,垃圾的酸臭、尿液的骚腥……混作一团。 他心爱的女孩就在这种肮脏的环境里不知道困了多久。 几乎快到巷子尽头,林柏楠才看见了袁晴遥,她正像个壁虎似的被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按在墙上。 ……太好了。 她身上的衣物是完好无缺的。 而袁晴遥看着林柏楠,感到一阵绝望。 小海弹了弹舌,松开钳着袁晴遥的一只手,伸向林柏楠:“手机给我。” 林柏楠表现得很顺从,在校裤口袋里翻手机,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由于身体不方便,他掏了三次才把手机掏出来。 递给小海的时候,一道刺眼的亮光破开晦暗—— 不是手机锁屏被唤醒了,是手机手电筒被打开了。 “艹!”小海一声大骂,下意识地身子后仰,快速挤眼睛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同一时刻,小海抓住袁晴遥的那只手使了力气,把袁晴遥当“印度飞饼”一样甩到了林柏楠的身上! “……啊呀!” 林柏楠眼疾手快,接住了跌跌撞撞的袁晴遥,轮椅由于力的作用向后滑行,有后翻的趋势,他一只手扶住墙壁保持平衡。 待轮椅稳定下来,林柏楠还没来得及问袁晴遥一句“没事吧”,恶声恶气就从他的身后传来:“死残废!你丫的想晃瞎老子的眼睛带着妞逃跑是吗?!” 林柏楠转过头,只见小海两腿分开,双手撑墙,以“大”字的姿势挡死了巷子唯一的出口。 林柏楠镇定地向小海说明:“我知道逃不了所以不会逃跑。手电筒是误触,抱歉,我的手也不太好用,经常抽筋。” 话音刚刚落下,光亮便熄灭了,林柏楠关闭手电筒,把手机递给小海:“你不是要手机吗?给你。” “啧,老实点!老子打过男人打过女人,还没打过残疾人,别逼老子动手。”小海恶狠狠地啧了一声,命令林柏楠解开手机的密码锁,林柏楠听话照做。 然后,小海翻查林柏楠的手机。 晕头转向的袁晴遥此时稍稍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又坐在林柏楠的腿上,赶紧站了起来,挡在林柏楠的前面。 纵使心里害怕,纵使手腕很痛,但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她:要保护林柏楠,不能再让林柏楠发生意外了! 她梗着脖子装出硬气的模样,撒谎帮林柏楠撇清关系:“你的头是我打的,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不是韵来的朋友!他和韵来不熟,你让他走!” 听言,小海的目光从手机转移到了袁晴遥的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上唇,有如一条吐信子的蛇:“但你和小瘸子是朋友吧?我告诉你,何韵来的朋友的朋友我也不放过。” 话毕,小海用食指戳袁晴遥的肩头,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脸上挂着张狂的笑。 瘦小的袁晴遥被戳得连连后退,像极了被玩弄的猎物。 林柏楠在身后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躲开,可她担心林柏楠受到伤害,她也不敢反抗、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激怒小海就完蛋了…… 最后,她脚步虚浮,一屁股又坐回了林柏楠的大腿。 这次,林柏楠没让袁晴遥起身,他的双臂环抱住她,将她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 小海咋舌,继续翻看手机。 最近一通电话是一小时前打给一个备注为“文博哥”的人的,没动手脚报警,也没开启录音录像。 确认没有猫腻,小海放下心来:“最新款手机,小瘸子你挺有钱啊?手抽筋还不带个防滑手机壳?还用这么好的货?妈的浪费!” 小海没有归还手机,而是将手机关机,揣进自己的口袋,没皮没脸地嘲讽:“还穿这么贵的鞋?呵,你感觉得到吗?身上有多少钱全部掏出来。” “……”不悦在林柏楠的眼底浮显。 他把愤恨情绪先隐藏起来,老老实实地将身上的现金悉数交出。 小海一把夺走现金,举止蛮横,用下巴指袁晴遥:“臭丫头还有你,手机现金值钱的全部给老子。” “我没有手机和其他贵重物品……”袁晴遥乖乖听话,把口袋翻得比脸还干净,壮着胆子谈判,“手机和钱都给你,但、但是你得放我们走!” “可以。”小海答应得痛快,又笑得不怀好意,“不过,放你俩走之前,咱俩还有笔账要算。臭丫头,你上次朝我脑袋上招呼了一下,我还给你不过分吧?” 说着,小海举起手掌呼了过来! 袁晴遥吓得一激灵! 但转瞬一想,如果挨一巴掌就能和林柏楠安安全全地离开,也未尝不可啊! 于是,她闭上眼睛,咬紧后槽牙,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一只白皙的手却先小海一步护住了她的头—— 她的脸被严严实实地掩入一个温暖的胸膛,额头熨帖着滑溜溜的校服…… 是林柏楠的怀抱,他用另一只手挡下了小海的攻击,袁晴遥想扭过头去看,他的手却拥得更紧,她耳边传来小海泔水池一般的脏话:“……&¥#%@艹!妈的一个死残废还想英雄救美!” 咆哮声震耳欲聋。 为了泄愤,小海竟然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林柏楠的手护着袁晴遥的脸和头,他便揪住了袁晴遥裸露在外的马尾辫,那力度恨不得把她的头皮扯下来! 袁晴遥痛得哇哇大叫! 林柏楠捏住小海的手,拇指用力地按压小海的虎口处。 小海的五根手指头顿时痉挛,他撒开了手,表情晃过一丝微妙的变化,甩了甩手腕,他恼羞成怒,凶相毕露,抬脚就在林柏楠的小腿上狠狠一踹! 轮椅猝不及防地向后滑了两米! 袁晴遥长这么大哪里经历过这种暴力场面,她全身发抖像抖筛子,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惊慌失措间,她抱紧了林柏楠的腰,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他则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抚她“不要怕”。 继而,林柏楠反向推手推圈,控制轮椅缓缓后退。 小海状似一头凶恶的野兽,目露凶光,步步紧逼,一副“今儿不掴袁晴遥一掌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此时,天色愈加接近黑暗,周身微弱的光随着逐渐沉至地平线以下的太阳而隐没。 仿佛退无可退了,林柏楠在巷子尽头的某处停下。 袁晴遥不知是被臭气熏太久了,还是折腾得小半条命没了,她大脑昏昏沉沉。 小海一步步逼近,嘴里骂骂咧咧:“#*@%¥#&tnnd!死瘸子你躲啊!你跑啊!敢跟老子还手?!找死!” 没有还嘴,林柏楠用余光环视四周,将轮椅旋转180°,拉下手刹,用后背面对小海,一方面能护袁晴遥周全,一方面能…… 见状,小海觉得好笑,他双手插兜,鼻孔朝天,像个巨兽在俯视弱小无能的蝼蚁,“欣赏”着林柏楠和袁晴遥做无用的挣扎,语气中满是讥讽:“哟,这玩意儿是能做你们的挡箭牌,还是金钟罩铁布衫啊?” 他脚尖踢了踢轮椅低矮的靠背,那俩人没出声,他变本加厉得嚣张跋扈起来,抬起脚掌,蹬出一脚—— 拉了手刹的轮椅静止不动,林柏楠抱着袁晴遥顺势扑了出去! “啊!”袁晴遥愕然尖叫。 叫完之后她才发现并没有多疼,落地的瞬间,林柏楠用手臂护着她的后脑勺和背部。 小海脚起脚落,重重的乱踢好似冰雹般砸下! 林柏楠用身子挡住所有的伤害,巷弄里,光线即将消失殆尽,一如希望…… 滚烫的泪水漫出袁晴遥的眼眶,随着身体的抖动而在脸上胡乱地流淌,她也尽自己所能护着林柏楠的头和颈椎,绝望地一遍遍哭喊:“不要打了,求你别打了……” 她和他怎么会遭遇这种要命的事啊…… 她没法再像小学时期那样保护他了…… 视线模糊,她依稀看见少年隐忍且临危不乱的表情,他的一只手貌似在墙角暗暗寻摸什么…… 忽而,她听见他覆在她耳边悄声说:“躲起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用力地挥去—— “咔嚓。” 是骨头断裂产生的脆响。 “……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巷子! 是小海双手捂着大腿,痛苦地摔倒在地,发出声声哀嚎。 ……? ……?? ……??? 一脸茫然的袁晴遥从地上爬起,怔愣地看了看小海,又看了看林柏楠,暗光勾勒出了少年的剪影—— 少年坐直身子,半眯起眼睛盯着痛得一动也不敢动的小海,喘息渐渐平复下来,他手里握着一块大而尖利的石头,那一挥,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这下公平了。 敌人也丧失了下肢力量,现在,变成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林柏楠,是不会一直挨打的。 * 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是林柏楠有意打开的,视线明亮的那短短几十秒,他看清楚了小海的长相,也洞察了周围的环境—— 一些瓶瓶罐罐和吃剩的食物包装袋被丢弃在巷子尽头,派不上用场,右边的墙角那里…… 有“武器”,几块有棱有角的石头。 自觉完完全全占据“压倒式上风”的小海,自然不会留意那些普普通通的石头。 问题是,如何获得? 坐轮椅本来就不方便捡地上的东西,而那种靠墙的、角落里的东西更是上升了一个难度系数,通常需要将轮椅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才能完成……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让袁晴遥帮忙捡也不现实,小海会发现端倪。 因此,他只好出此下策—— 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再退让,让小海得意忘形,退避到石头附近假装摔倒、假装窝囊地只能挨打,再不动声色地摸一块称手的石头,攻其不备,瞅准时机发起反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2节 不过,心疼袁晴遥跟他一起摔了一跤…… 他实在担心若是放开了她,瘦小的她会被小海像拎购物袋一样拎在手里揍。 然而,“战争”还没停止。 片时,小海拖着一条断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一边朝林柏楠破口大骂,一边拖拉着腿冲过来! 他想利用身高优势压制林柏楠,况且,他还有一条腿能动,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下半身瘫痪的残废?! 事实证明,是有可能的—— 林柏楠快准狠地抱住了小海的腰,腰部和手臂同时发力,将小海重重地撂翻在地! 不要小看一个从五岁起就把双臂当双腿使的人的上肢力量。 他一天不落地做复健、锻炼一切有知觉的身体部位,他能仅靠自己爬七八层高的楼,就说明了他的臂力和核心力量很强。 而且,不是一般得强。 没有迟疑,林柏楠紧接着翻身坐起,揪住小海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高举拳头,从头顶上干脆利落地挥下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小海的脸上。 “咚。” 沉闷且扎实的一声,武打片里那种拳拳到肉的既听感。 小海闷哼一声,脸朝地倒在了袁晴遥的脚边。 袁晴遥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缩脚,忽然理解林柏楠在她耳畔交代的那句“躲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她赶紧往墙角挪了挪,胳膊抱着双腿化身为一朵“小蘑菇”。 她简直…… 傻眼了!!! 这是她活了十七年以来最魔幻的一天! 林柏楠的那一拳威力十足,小海像濒死的鱼浑身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一分一秒过去,死寂得仿若一具尸体。 第70章 邂逅 不安在时间的流逝中一层层累积叠加。 袁晴遥愈来愈恐慌,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林柏楠,声音都变了音调:“他……是不是死……咽气了?” 林柏楠没立马作答, 他从脚到头把小海端量了一遍, 双手拖着身子往前爬了爬, 停在了小海身侧,他屏气慑息, 谨慎地用食指去探小海的鼻息…… 乍然! 小海“诈尸”了! 只见小海一个翻身正面朝上,如饿狼扑食, 猛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掐住林柏楠的脖子! 林柏楠机警地抓住了小海的手腕,往外侧使劲一扭,他预判小海在装死, 可是他没料想到…… “……他有刀!” 一弧银色的冷光在昏暗中格外突兀刺眼, 袁晴遥的眼睛敏锐地捕获到了小海另一只手里藏着锐器! 那是一把瑞士军刀,小海将其揣在裤兜里,他倒地搐动之时,以暗弱的光线作掩护,悄悄地把长刀刃打开, 就等这对“狗男女”放松警惕, 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小海举起刀子,对准林柏楠的喉咙! 那一瞬, 袁晴遥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尽是如飞机引擎般巨大的轰鸣,她本能地向林柏楠飞扑过去! “……唔!” 袁晴遥抱着林柏楠的腰, 两人双双倒地。 她吃痛地哼唧, 眼冒金星…… 恍惚中,耳边传来林柏楠急切的呼唤, 那少年音染上了前所未有的颤抖与恐惧。 心跳如雷,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细细体会每一寸身体传来的感受…… 一时半霎,她支起脖子:“……我没事!我没事!我、我就是磕到牙了。” 不幸中的万幸! 他俩躲过了致命一击,不过袁晴遥摔了个“狗吃屎”。 刚刚的那一刀扑了空,小海怫然大怒,狂躁得像条疯狗,他用手肘撑起身子,再次挥刀刺来! 他不依不饶地叫骂,还吐吐沫:“&*@mlgb%#!你tmd敢偷袭老子!还敢骗老子!去你妈的手抽筋,啊呸!看老子不扒了你这个死残废的皮……啊!!!” “咚。” 一拳,痛击小海的正脸。 “咚。” 又一拳,锤在小海断掉的大腿骨上。 “啊……呼……啊呀……嗷……” 小海的鬼哭狼嚎在挂起星幕的夜晚显得凄厉又悲惨,声响终于引来了路过行人的注意—— 一个篮球从天而降,嘭嘭几下,弹到了林柏楠和袁晴遥身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中气十足的男生的暴喝:“喂!!!巷子里的人在干什么?” 一道黄光从巷口处射了进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往巷子深处走来,听上去不止两个人。 俄顷,五六个高大威猛的男生带着晃眼的光一同并入袁晴遥和林柏楠的眼帘,其中一个人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他们身上穿着工大高中部的校服,校服内是校篮球队的队服。 ……重见光明了。 “你们还好吗?送你们去医院吧?” “打架了?!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是谁?” “哎,咱们一个学校的!” …… 一个男生蹲在小海身旁,拍打小海的面颊:“喂!噫——” 男生面露嫌弃之色,手掌摊开不知如何是好:“脏死了,一脸的口水……这人还活着。” 话毕,小海挣扎爬起,还想跟林柏楠拼个你死我亡,却被男生撂翻在地:“哎嘿!小混混你敢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问过我们的意见了吗?” 其余男生七七八八地问着话,袁晴遥顾不上回应,她第一时间去查看林柏楠的伤势,小海的拳脚他替她全数挡下了,他尽他所能保护着她,他肯定受伤了…… 确实如此—— 眼前,少年的模样很是惨烈,他头发乱糟糟,脸庞脏兮兮,洁净的蓝色校服此刻糊满了脏污,污水、泥土、鞋印……以及,他左腿大腿处,晕开了一团鲜红的血迹。 小海的最后一刺,刀刃插进了林柏楠的大腿。 因为没有知觉,他连被刀子捅伤了都不知道。 “林柏楠,你受伤了!你流血了!”袁晴遥慌神,跪在地上开始检查林柏楠身上的其他部位。 而林柏楠默不作声,并不在意自己的伤情,他视线沉沉地投向前方—— 与他目光齐平的地方,是一双双健康、健硕、充满了力量与肌肉的腿…… 是他现在和以后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是他拥有了就能好好守护喜欢的女孩的东西。 咽喉里有腥气涌出,右肩传来阵痛,捡石头之前他其实已经被小海踹伤了,当时只顾着保护袁晴遥、只顾着反击都没感觉到疼,此时疼得犹如针扎…… 危机化解,可他的狼狈不堪也显而易见。 收回视线,林柏楠清秀的面庞半明半灭,他看着袁晴遥也脏得一塌糊涂的校服,垂下黯然无光的小鹿眼。 阴惨惨的无力感将他吞噬,他用手遮住那块血渍,淡淡地回应:“……我没事,你呢?” 他同样担心她是否安好,却提不起勇气去看她的脸…… 忽然,小细胳膊将他的脑袋揽入一个单薄的怀抱,是她抱住了他。 她的温软细语从头顶流入他的耳内:“我很好,非常好,你把我保护得超级超级好,林柏楠,谢谢你。” 他身体微滞,从鼻腔挤出一声:“嗯。”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好。“ * 之后,袁晴遥用几句话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篮球队的男生们都觉得匪夷所思,文文弱弱、行动不便的“林大学霸”,原来没有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 一个男生扶起了翻倒在墙边的轮椅,坐垫都飞到两米开外了,另一个男生帮忙捡起坐垫。 袁晴遥对着两人说了声“谢谢”,抬头一看,发现其中一人很是面熟—— 想起来了,是那个寸头帅哥! 对哦,冯胤懿说过寸头帅哥是校篮球队的! 四目相对,寸头帅哥挑起一侧眉梢,跟袁晴遥无声地打招呼,他目光深邃,眼睛里藏着话。 这场眼神交流袁晴遥没放在心上,她把轮椅拉到林柏楠身后,摆好合适的角度,放下手刹,想辅助林柏楠坐回轮椅,却被他拒绝了。 林柏楠轻轻地推开她的手,低声说:“我自己来。” 他一只手撑地稳定身体,一只手伸到腿窝下面,将软绵无力的双腿打弯立起,运动鞋难得染了脏。 左腿刀伤处受到了撕扯,渗出了丝丝鲜血,他仿佛没看到,无关痛痒地左手撑着轮椅坐垫,右手撑地,一口气移上轮椅…… 旁人看了都会惊叹真是“一气呵成”啊! 只有少年自己体悟得到,强忍住右肩膀的剧痛有多辛苦,他牙齿都咬酸了,还好右手撑住了,没掉链子,没让他凄惨到连这一点点倔强和自尊都失去了。 以及,少年不去想象那个女孩注视着自己在五六个体魄健全的同龄男生的围绕下,可怜巴巴地逞强。 坐回轮椅,林柏楠依次将两条腿摆放整齐,装作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土:“走吧。”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3节 * 医院里,袁晴遥做了全身检查,在“林骑士”的护驾下,她除了嘴唇磕破了皮之外,毫发无损。 从诊室出来,她望向隔壁的诊室,卢文博带着林柏楠去了那里做检查、处理伤口。此时,隔壁诊室的门是敞开的,她探头探脑地走到门口,里面只坐着卢文博。 “文博哥,林柏楠他人呢?”袁晴遥一边问,一边走了进去寻找林柏楠的踪迹。 卢文博从椅子上站起,摸了下鼻尖,回复:“遥遥,阿楠他先走了……他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也包扎好了,他说有点累就先回去休息了,让我转告你一声。” “他怎么也不等等我……”袁晴遥的小圆脸耷拉下来,隐隐觉得奇怪,可再一想也算合理,她等一下还得回学校拿书包,又不和他顺路,等了也是白等。 她又问起:“文博哥,林柏楠伤得严重吗?除了大腿的刀伤,他还有其他地方伤着了吗?” 卢文博扶了扶眼镜,回答:“他好着呢,别担心。” 袁晴遥微微颔首,瞄了眼墙上的时钟—— 妈呀!第一节 晚自习都快要结束了! 完了完了,班主任会认为她逃课了,还是失踪了? 想着,袁晴遥急急忙忙和卢文博道别。 出门前,卢文博叫住她:“遥遥,今天吓坏了吧?给爸爸妈妈打通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 袁晴遥露齿一笑,情绪恢复快得不像话:“文博哥不用啦!我不害怕,再说了,那个小海不是正躺在手术室接腿骨和鼻梁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三个半月害不了人了。” 闻言,卢文博的眼神不由自主飘向右手边的墙壁,叮嘱道:“路上小心,别走小路,走人多的大马路。” “好嘞。” “对了,遥遥,阿楠还让我知会你一声,今天发生的事先别告诉你爸妈和他爸妈,过两天再说。” “唉,我就知道。” * 出了就诊区域,袁晴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拐弯处,她差点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撞上—— 那人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背部倚靠墙壁,身形高挑健壮,一双大长腿着实抓人眼球。 袁晴遥的额头才只够得到那人的大臂,她费劲地往上抬下巴,待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吃惊地“喔”了一声。 又是那个寸头帅哥,他貌似在等她。 她礼貌问候:“同学你好,谢谢你们送我和我的朋友来医院……哦哦,还有谢谢你们进来巷子查探情况,一般人都不会管这种闲事,还以为是流浪汉在打架斗殴呢。” 寸头帅哥轻盈转身,与袁晴遥面对面,举手投足间尽显十足的英气,他扬起友善的笑:“没事,举手之劳,就算流浪汉互殴也不能闹出人命,能帮一把是一把。说来也挺巧的,正好队友受伤来医院才碰到了你们。”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你的队友他们呢?” “他们先回学校了。”寸头帅哥低低地俯视袁晴遥,目若朗星,清了清嗓子,“认识一下吧,我叫荣耀,在高二二班。” “荣耀……”袁晴遥跟着念了一遍,加深记忆,笑得干净,“我叫袁晴遥,在重点班。和我一起的那个男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叫林柏楠,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 “嗯,有所耳闻。”荣耀扫视袁晴遥的校服,是乞丐见了都要心疼落泪的程度。 于心不忍,他脱下外套递给她:“你披着吧,等会儿回学校老师和同学还以为你去抗洪救灾了。” 袁晴遥婉拒了荣耀的好意:“没关系,这是我和林柏楠并肩战斗留下的印迹,我觉得挺好的。” 说完,她大摇大摆地走到电梯口,按下了电梯钮,荣耀跟着她的脚步,问道:“你回学校吗?” “嗯,回去拿书包和请假。” “我也是,一起走吧。” “好呀。” 医院的电梯不安装镜子,袁晴遥走到大厅的玻璃门前才瞧见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脸蛋腾地变成了红苹果。 但就这样吧! 她不随便穿男生的衣服。 明月将这个夜点缀得愈加梦幻迷离,“大狼狗”和“小白兔”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突然,荣耀语气郑重地唤道:“袁晴遥。” 袁晴遥别过头,往斜上方看:“怎么了?” 路灯暖黄的光如金箔一般笼罩着荣耀棱角分明的面容,他眼神中的意味繁复得好比谜题,需要仔细去解读。 他微微张口,话语意味深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能时机不太合适,但是我斟酌很久了,希望你听了之后能考虑考虑,我是认真的……” * 同时间,医院这边—— 卢文博在目送袁晴遥离开后,关了灯,锁上门,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旁边的诊室。 这个诊室在袁晴遥做检查的诊室旁边的旁边,此时里面漆黑一片,看上去就像无人在内。 推开诊室的门,卢文博打开了顶灯。 医用床上默默发呆的少年被光线闪了眼,床角那一贯擦得发亮的轮椅沾着污渍。 他合上眼眸,俄而,缓缓睁开,语气和神色都呈现出疲态:“……文博哥,她还好吗?” “我问了同事,就嘴唇破了点皮。” “那就好。” 卢文博打趣:“别担心你的小遥遥了!” “她什么时候是我的了……”林柏楠显得有气无力,不被她丢掉就不错了,谈什么拥有,转而问道,“她走了?” “嗯。”卢文博坐在旋转圆椅上,把医用小推车拉到手边,戴上口罩和手套,帮林柏楠脱校裤,“遥遥和一个男同学一起走了,路上还能做个伴。” “男同学?” “对,送你们来的其中一个男生。” “……” 林柏楠没再接话,眼睫低垂,他看着卢文博脱去了自己腿上的校裤,露出渗白的皮肤。 老实说,受伤快十二年了,他的双腿保养得还不错,虽然不及正常人的肌肉那般弹力十足,充盈饱满,但没有筋膜粘黏,没有骨瘦如柴,没有关节僵化,没有脚跟挛缩,没有扭曲变形。 唯二的不可抗力:一是截瘫患者无法避免的足下垂,裸足看得出来脚趾和脚掌内扣了,穿上五指袜并不明显;二是两条腿细看粗细不一,初三那年无意中扭到了右脚踝,右腿当时一个多月没做被动运动,导致比左腿细一圈。 这下挺好—— 左大腿被刺伤,能萎缩到和右腿一样细了。 卢文博用生理盐水清洗刀口,林柏楠的左腿“跳腾”了两下,是肌肉痉挛,损伤平面以下的神经传导功能丧失了,但不代表身体没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只是主人感受不到疼痛罢了。 而后,卢文博在林柏楠的伤处涂抹碘伏消毒抑菌,判断是皮下组织及肌肉损伤,没有伤到深层血管。 松了口气的同时,卢文博大着嗓门吐槽:“我的小老弟啊!我明明是康复科的康复治疗师,被你搞得我能转普外科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啊!我一个普外科同事要失业了!” “……” 林柏楠没应声,对卢文博投去诉说歉意的眼神。 ……确实抱歉。 他既让文博哥做份外的事,又拜托文博哥帮忙瞒着父母,还害得文博哥产生误会,险些和篮球队的男生们起了冲突—— 男生们在护送林柏楠和小海去医院的路上,碰到了正在焦急寻找林柏楠的卢文博。 林柏楠告知卢文博要出去一下,说大约半小时后回来,但过去四十五分钟了,天都黑透了,林柏楠迟迟没个人影。 林柏楠是个守信的人,就算临时有事拖延了,爽约了,从来都会打电话过来解释清楚,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于是,卢文博试着拨打林柏楠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糟了! 卢文博猜测出事了,一路找了过来,他远远地瞧见林柏楠和袁晴遥被一群气势汹汹的男生包围在中间,走近点,林柏楠一副“战损”的惨状,袁晴遥脸上的泪痕横七竖八…… 搞不清楚状况的卢文博,误认为是他的小老弟和“弟媳”遭遇了坏学生的“霸凌”,还被打伤了! 他疯了一样冲上去,踮着脚尖揪起一米九的体育生的衣领,双眼猩红,愤怒地高声质问:“是你们几个动的手吗?啊?!一帮子混蛋!”? 卢文博来路不明,又口气很冲。 不明所以的体育生们一脸“被冒犯了”的表情,推搡卢文博,不爽地问:“你谁啊?” 袁晴遥赶紧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卢文博这才注意到体育生还背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林柏楠啊林柏楠,你说说你,你从小到大沉得住气,又懂得衡量利弊得失,你怎么敢正面和流氓硬刚啊?”卢文博摇摇头,在一小片纱布上涂上抗生素软膏,将林柏楠的伤腿抬离床面,拿无菌纱布缠了几圈,包扎完毕。 “你不也是?”林柏楠反问,伸手去够脚边的校裤,“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冲过来了,万一那些体育生真的图谋不轨,也对你动手了怎么办?你打得过他们?” “……你小子比我小了十六岁居然教训我?你哥哥我不要面子的啊?”卢文博说不过就耍赖,拦下林柏楠拿校裤的手,把自己的备用运动裤递给了林柏楠。 道了声谢,林柏楠轻拿轻放左腿,慢慢地穿运动裤。 卢文博坐到林柏楠的身侧,询问:“真不报警了?” 林柏楠的眼中闪过犹豫:“那种危险分子理应交给警方处理,但我也动手伤人了。那个流氓伤得比我重,就算能证明我是正当防卫,可是校外打架惊动了学校的话,会被警告或者记过处分,而且,我妈那边……” 他有自己的考量—— 他是未成年,警察来了肯定要联系家长。 林平尧那边好说话,但蒋玲看见他这副德行,要么痛哭一场,要么当场昏厥,要么抄起刀子冲进小海的病房和小海同归于尽…… 蒋玲对他身体受到损伤之类的事尤为敏感。 忖量片刻,林柏楠还是那个不愿让父母为他操心难过的孩子,他做了决定:“还是等两天吧。我会拍照保留证据的,这两天先瞒着我妈……”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其实瞒着也没用,那几个体育生看见了,估计明后天事情就传开了,我妈迟早知道。等我妈知道了再报警吧,那时候肩膀消肿了,腿上的刀口也止血了,她看见心里能稍稍好受一些。” 卢文博没多劝说,他了解林柏楠自小就是个十分有主见和主意的人,手掌贴上林柏楠的额头试探温度,嘴里碎碎念:“别又发烧了……唔……不烫……体温正常。” “这点伤还不至于发烧。” “那肩膀……” “休息两天就好。”林柏楠打断,抬起手臂抡了几下,示意自己不要紧,“没伤到骨头,要不这条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行吧,我管不了你,你又不听我的。”卢文博歪着嘴巴,忽地忆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喏,手机和现金,物归原主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4节 林柏楠拿回属于自己的物品,没有流露出半点开心,小鹿眼黯淡得如同陨落的流星。 他将手伸进脏不拉几的校裤的口袋,拿出两个宝贵的东西—— 一个,是一串檀木手链。 另一个,是他一直以来放进手机壳随身携带的“那个”。 小海管他索要手机的时候,他做了三次掏口袋的动作—— 第一次,他摘掉了檀木手链,以防手链损毁,那是袁晴遥送的生日礼物;第二次,他脱下了手机壳,将“那个”留在口袋中;第三次,他用手指唤醒手机的锁屏,从屏幕底端往上滑,打开了“控制中心”,以确保拿出手机的瞬间就能打开手电筒,伪装成“手抽筋”而成的意外。 见疼爱的小老弟郁郁寡欢,卢文博开起了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哈哈,话说回来,阿楠你长成男子汉了,都能跟流氓打架了!外国有super man,spider man,iron man,我以后管你叫啥man呢?” “……”林柏楠仍旧“低气压”。 卢文博干笑两声,搂着林柏楠的肩膀,问起了别的:“对了,你怎么不和小遥遥一起回去?唉,是我年纪大了,搞不懂当今的青少年都是怎么想的咯!” “……” 因为太过狼狈,所以分外自卑。 因为分外自卑,所以不敢面对。 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做个缩头乌龟。 这是林柏楠开不了口的心里话,他连再看袁晴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拼尽全力也只换来了刀伤和满身泥泞,而且,如果不是她舍身相救,他的喉咙恐怕已被小海捅穿了。 ……真没用。 无论儿时,抑或是现在,他都需要她来拯救。 指腹抚摸着“那个”,林柏楠的视线停留之上,近些日子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砸得他遍体鳞伤…… 良久,他转眸凝望卢文博:“文博哥,我是不是……” 这个拥有小骄傲的少年,脆弱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飘飘摇摇的声音轻得宛若一句讲给自己听的私语:“……特别差?” 忍住心酸,林柏楠补全了句子。 分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 第71章 第n次心动 第二天是个周五。 袁晴遥从大清早就开始四处寻找林柏楠的人影。 她心系他的伤情, 知道他到校到得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可他明明来上学了却跟请假在家没太大的差别—— 除了在课堂上, 其余时间她一概见不着他。 昨晚, 她谎称掉水沟里了, 找看自习的老师批了假条,跑回家换下脏校服, 趁着爸妈都不在家赶紧洗干净,而后, 飞奔去林家关心他的伤势,林平尧给她开的门,说他已经睡了。 她只好失望地掉转回家。 他今天表演起了“凭空消失术”, 她上课递过去的纸条, 他也已读不回…… 她知道,他又在躲她。 晚自习下,袁晴遥背着书包径直去了林家,她敲响防盗门,不一会儿, 蒋玲给她开了门。 她双手捏着书包背带, 疯狂地挤眼睛。 在见到蒋玲的一瞬间,她两侧嘴角往下挂:“蒋阿姨, 我爸爸妈妈今晚都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同学讲了鬼故事吓我, 我害怕!我本来打算去奶奶家过夜的, 可是奶奶报名了老年旅行团,出去旅游了, 韵来也不在家……我、我没处去了!蒋阿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呀?两晚也行!” 她骗人的。 袁晴遥从来没在林家过过夜,两家人的关系再亲密,林柏楠毕竟是个男孩子,没缘没由地住在林家总归怪怪的,所以,她扯了个假话。 她对魏静和袁斌的说辞是:“爸爸妈妈,我周五放学后去韵来家玩哦,晚上睡在韵来家,就不回来了。” 为了不露馅,她还提前给何韵来通了气。 她楚楚可怜地盯着蒋玲:“蒋阿姨,你别给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让我看家,我怕他们生气……” 见此景象,蒋玲招呼袁晴遥进家门,从鞋柜里把袁晴遥的专属拖鞋拿了出来,笑得优雅:“遥遥在阿姨家住几天都行,阿姨一百个欢迎。” * 袁晴遥和林平尧打了声招呼,大步流星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直奔目的地。 房门关着,她屈起手指敲门,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等了一阵子,林柏楠还是毫无动静,灯光从底下的门缝溢出,说明他就在卧室里,而且还没睡。 袁晴遥又咚咚叩了两下门,她双手叉腰,抬头挺胸,俨然一副见不到林柏楠誓不罢休的架势。 静待片时,终于,房门被缓缓拉开。 轮椅上的林柏楠抬眸与袁晴遥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声音干巴巴的:“你来干嘛?” 他明知故问。 他听到她和蒋玲在大门口的对话了。 “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敢一个人睡就跑来你家了,蒋阿姨答应收留我,你别想赶我走。”袁晴遥把脚靠在门框内边,防止林柏楠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把门给合上了。 他一万个确信她在胡扯,但向后推动手推圈,让出了空间,暗示她进来。 她眼神越过他,跳进他的卧室。 她许久没进过这个神秘得不得了的地方了,扒着门框,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像根木头杵在门口…… “……进不进?”林柏楠满脸无语。 “进进进!”一语点醒了袁晴遥,她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上下左右将林柏楠的房间看个遍,这里家具没换,陈设无异,没有小黄碟、小黄书……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小声嘟哝:“没什么变化嘛,干嘛不让我进?鬼鬼祟祟的……” 实则不然—— 床角放置的理疗气囊和延缓足下垂的足部矫正器不见了,搁在书桌容腿空间的自动脚踏机没影了,这些全被林柏楠藏了起来,就藏在她的屁股下面。 刚才,在听到她说要留下来过夜,他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慌忙移到轮椅上,把复健用的器械一个不落地收进床下,还急慌慌地做了另一件事—— 把腿上穿着的短裤换成了长裤。 北方城市11月中旬开始供暖,林家铺了采暖性能更好的地暖,暖气烧得很足,热气从脚底向上升腾,浑身暖洋洋的,在家完全可以穿得清凉。 所以,林柏楠冬天在家都穿短袖短裤。 * “你在干嘛呢?老半天才开门。”袁晴遥双手撑着床面,歪头盯林柏楠。 “我……”林柏楠随口扯了一句假话,搪塞过去,“……刚刚带了耳机,没听到。” 袁晴遥眼神跳转到他左大腿那个被刺伤的部位,音色中裹着浓浓的心疼:“伤口止血了吗?严不严重?会不会不舒服?” “我没事。”林柏楠轻描淡写地回答,低头端视伤处,他方才换裤子时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扯到刀口了没…… 截瘫患者由于下肢血液循环不畅,腿部肌肉和皮肤的愈伤能力不及常人,常人一天就能止血消炎,他则需要三四天。 不过伤口裂开也不要紧,他换了一条黑色的居家裤,血就算渗出纱布、沾染到裤子上,从外观也看不出来。 袁晴遥闷闷地“哦”了一声,继续嘘寒问暖:“这不是小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林叔叔和蒋阿姨吗?” “嗯,过几天再说。” “那这几天你怎么换药?我帮你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 “那、那我帮你揉揉腿吧!捏一捏肌肉,加快血液循环,伤口恢复得快一点!” “不用。”林柏楠拒绝得异常果决,“又不是致命伤,很快就能愈合,我不用你照顾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袁晴遥郁闷至极。 在她的记忆中,林柏楠打小就是个绝不示弱的人,从他的嘴里听到“难受”、“疼”、“帮我”之类的词汇比马头上长角还稀奇,他如今更是嘴硬得跟臭石头一样…… 她要憋死了! 她对他的关爱简直无处安放! 袁晴遥眨巴着写满殷切的大眼睛,恨不得直接抬起林柏楠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就一次!我按摩技术很好的,我经常给奶奶按摩腿,奶奶说我的水平都能开店了!” 他啧一声以表不屑,板着张脸不看她:“你手痒的话去给你奶奶按腿好了,我不需要。” “哪有你这样的?别人求着给你服务都不接受!” “不要。” “……” 她鼓起腮帮子跟他对峙。 有顷,见他不为所动,她败下阵来,谁让她是个好说话且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不再强求,袁晴遥伸手扯衣领,说起了别的:“林柏楠,你的短袖短裤能不能借我一套穿呀?我没带睡衣过来,我现在热到快要融化了……” 她进门只脱了校服外套,身上还穿着毛衫、秋裤和校裤,脸蛋粉蒸蒸的,鬓角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不算过分的要求,林柏楠却后背一紧。 他摇着轮椅驶向衣柜,翻出全新的t恤和运动短裤丢给了袁晴遥,耳廓莫名涂上一层粉红色:“不许在这儿换,出、出去换。” 语间,他磕巴。 衣服带着股淡淡的衣物芳香剂的香味,袁晴遥举到鼻子前嗅,林少爷真是从小到大都香喷喷的。 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笔筒里的剪刀剪掉了吊牌,回嘴:“我当然要出去换咯,我还怕你觊觎我的美色呢!” “嘁,你让我看我也不看。” “那我就在这儿换喽?” “……出去!”林柏楠手扶着眉毛,手掌挡住了眼眸,他感到体温在逐渐升高。 袁晴遥不跟林柏楠掰扯了,她拿着衣服小跳步蹦出了卧室,背对着林柏楠喊:“谢谢你的衣服,我去换衣服啦!”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5节 “咔哒。” 她关上了门。 他抬起手掌,做贼似的往门口看去—— 下一秒,门把手咻地向下旋转,房门随即打开,一张热得红扑扑的小圆脸从门缝探了进来! 他的视线躲无可躲,扑通一下,落进她满含笑意的眸子中。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蒋阿姨给我准备了毛巾和牙刷,我去洗澡吧!林柏楠你先别睡,等我回来!” “咔哒。” 她又关上了门。 “……” 他扶额进入了思绪乱飞的状态。 ……救命。 光是看到心仪的女孩穿自己的衣服就已经心潮澎湃到可以上心电图了,她怎么还要……洗澡? 高一军训,她摔破了脸,他晚上去她家送药,她洗完澡没穿那个,这次不会也…… 打住! 林柏楠命令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心跳却难以自控地奏响了激昂的旋律。 那个夜晚,注定是如乐曲般美妙的一夜。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前行,林柏楠感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实际竟然过去了半个小时。 卧室门“咚咚”响了两声,俄而,门被缓缓推开。 穿着宽宽大大t恤和短裤的袁晴遥站在门口,悠闲地擦着她半湿的及腰长发,光洁的脸蛋恰如剥了壳的鸡蛋,散发出欲罢不能的诱人光芒…… 好消息,她这次没忘记穿内衣。 袁晴遥怡然自若地进来、关门、走到床边坐下,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放在床头柜,她扬起下颌,双手插进满头乌丝抖了抖,好让头发干得更快一点。 “啊!凉快了!”她舒服地伸懒腰,手撑在身后,双脚一前一后晃悠着。 林柏楠为了预防压疮,睡的床垫是高级乳胶垫,具有高弹性和强透气度,她屁股弹了几下,不过瘾,索性撒开手,身子向后倒,仰躺在了床上。 刚躺下,她倏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支起脑袋:“林柏楠,我的头发没有干,你介意我湿着头发躺你的床吗?” “……没、没事。” “好嘞!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嘿嘿。”她彻底放松下来,脑袋落回床面,无比惬意地躺着,小腿贴床沿垂下,望着天花板和林柏楠聊天,“林柏楠,你洗澡了吗?” “洗、洗了。” “你这件t恤好好看。” “那、那你带走吧,送你。” “是因为我穿过了,所以你不要了吗?” “不、不是……” 话语没了下文,袁晴遥手肘撑起上半身,看向了林柏楠。 他正彷如一尊雕像坐得笔直,小鹿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晓得在看什么,她瞄了眼地面:“地上有什么吗?” “没、没有。” “那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咦?你怎么结巴了呀?” “……” 此时此刻,这个密闭空间里,空气中飘散两人身上同款沐浴露的芳香,沾润了露水的花朵娇滴滴地躺在床上,一呼一吸,生动鲜活地送入耳畔,林柏楠实在…… 太、紧、张、了! 紧张到语言功能出现异常! 紧张到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紧张到眼神只敢镶在地上! 更不顾林柏楠“死活”的是,袁晴遥拍了拍身旁的位子,邀请他一同躺下! 他摇头,划着轮椅想要远离。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俯身向前,双手抓住轮椅两侧连接脚踏板的钢架,不容分说地把他拉回来:“你干嘛这样?我躺了一下你的床,你就不愿意再躺了吗?你不会明天就把这个床垫扔了换新的吧?” 咕咚。 林柏楠吞口水,喉结滑动。 他和袁晴遥面对面靠得很近,她眼神中杂糅着疑惑和委屈,他脖子后缩,挪开视线:“……知道了,我躺还不行吗?” 摇着轮椅停在床旁边,他将轮椅摆成与床侧成30°夹角,拉下手刹,用手捞起双腿,让双脚踩地,一只手撑着床垫,一只手抓着轮椅轮环,利落地转移到了床上。 右侧肩膀有一大片淤青,没伤到骨头,只是皮下血管破裂,休养几天即可。 不过移动时难免灼痛,林柏楠不露马脚地忍住了,眉宇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由于腿部的肌肉没有控制力,他的两条小腿无力地往两侧跑,大长腿摆出了“八”字型。 他上半身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语调硬邦邦的:“……行了吧?” 袁晴遥瞅瞅乖乖躺下的林柏楠,再瞅瞅他们之间这大约一米的距离,她感觉…… 中间还能躺个人。 她往他身边挪,平躺下来,侧过脸庞去看他。 那和她发丝一样水灵灵的眸子是“大杀器”,惹得他的左心房砰砰直跳。 林柏楠的面部表情愈加生硬,他知道,此刻应该要说点什么来掩盖心跳的声音。 天才的脑子差点死机,一秒转速一千才想起来最好的切入点,他问:“你的嘴好些了……” 他扭头,想以最自然的姿态与她交谈,然而…… 闻言,她竟嘟起桃粉色的小嘴巴给他看! “……” 唰地扭头避开视线,冷脸的林某人实则内心兵荒马乱。 好在袁晴遥开了口:“林柏楠,我向你坦白,我今天撒谎了。我爸爸妈妈都在家,我不用一个人看家,我骗了你和叔叔阿姨,对不起。” 某人的cpu重启,用没好气来掩饰内心的悸动:“我知道,这种幼稚的谎话也就你能编的出来。”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撒谎吗?” “为什么?” “因为你又在躲我,一整天东躲西藏的,我逮不住你,只好来你家瓮中捉鳖了。” “……你成语学得挺好啊?” “哈哈……”她自知用词不当,吐了下舌头,转而,神情镀上低落,“林柏楠,你无辜被我牵扯进来,还受了伤。我救了韵来的那天,你跟我说过招惹流氓很危险,我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你在危言耸听……现在想来,是我欠考虑了,但我不后悔那么做,如果我不出手相助,韵来那晚不知道会遭遇多么可怕的事。” 袁晴遥翻身面向林柏楠侧卧,双手合起,垫在脑袋下面,问:“林柏楠,你怪我吗?你怪韵来吗?”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林柏楠脸色平和,没做思量便给出了答案,“何韵来是上一辈恩怨的受害者,你虽然没脑子,但也算见义勇为吧,我干嘛怪你们?” 袁晴遥过滤了林柏楠的奚落,只觉得心头一暖,柔柔的笑意包围唇畔:“嘿嘿,那我就放心了!我一整天神经紧绷,好害怕你会怪我,怨我,不理我,又把我当陌生人……” 宽心之余,她想起了昨天小巷里的场面,反省道:“林柏楠,我现在不但没能力保护你,还老是害得你受伤,上次是右腿,这次是左腿。我昨晚临睡前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些马后炮,但我真心实意这么想,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再遇到类似的状况你别护着我了,让我挨打。” 他微微偏头,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为什么?” “你这次很幸运没伤到手臂,但你想想看……”她目光划过他紧致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膀,似是后怕,似是担惊,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鼻音,“要是胳膊骨折了,手指断了,或者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手臂对你来说,比对我来说重要得多。” 她的双颊浮起粉晕,自嘲地笑了笑:“我昨天光顾着害怕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想起来。万幸你并无大碍,不然我要恨……不活我自己了!我总是这么迟钝,这么后知后觉,林柏楠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个笨蛋吧?”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他习惯性揶揄,却数不清在她的这段话中呼吸乱了多少拍。 袁晴遥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转瞬,明媚而澄澈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荡开,兴奋地扯了扯林柏楠的t恤袖边边:“话说,你昨天真的惊到我了!你居然还会打架呢!林柏楠,你知道你超帅的吗?临危不乱、绝地反击,你是超级英雄!可惜昨天光线太暗了,没能好好看清楚你的英姿,唉。” 句尾,她还发出了十分真诚的哀叹。 “……”林柏楠蓦地愣怔。 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有星光在灼灼跳动,将他卷入她的星空。 他凝滞片刻,问她:“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咯!”袁晴遥连眼梢都旋绕浓浓的笑意,她冲着空气挥出小拳头,“你的拳头咚的一声,原来真的能打出那种声音!我还以为只是武打片里的音效呢!你真的什么都会!” 收回小拳头,她语气明快:“林柏楠,你是个藏宝地,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挖出惊喜来。” “……”他呆呆地凝视她。 她一脸乐呵呵,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袖,视线下滑,他手肘处的乌青与周围白皙的肌肤格格不入,乍看上去像没洗干净。 她用拇指蹭那一块皮肤,轻声问:“林柏楠,你小时候再热也不穿短袖……包括现在也很少见你穿短袖,是因为不愿意露出这个吗?” “……” 嗖地,他旋转胳膊,把手肘压在床上,遮掩了起来。 林柏楠的确不愿意暴露黑乎乎的胳膊肘,但是,仅限于在袁晴遥面前。 他不是儿时的他了,他如今对许多事情都无所谓,其他人的评价和眼光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何止短袖,他连膝盖以上的短裤都能毫无顾虑地穿。 他只有在她面前觉得那永远褪不了色的发黑的胳膊肘和细瘦萎缩的双腿,实在是…… 丑陋。 而她,不给他敏感自卑的机会,旋即开口:“如果有人拿这个说三道四,我帮你教训ta!这样的人既不善良又没常识,不就是皮肤色素沉着吗?少见多怪。” 她打抱不平,满满胶原蛋白的小圆脸被灯光照耀得莹然,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林柏楠,你很干净,你一点儿也不脏,你的胳膊肘一点儿也不难看。” “……”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6节 少女温暖的话语如同羽毛一样将少年包裹。 那一刻,他心底燃起了野火燎原般的心动。 第72章 如临大敌 身侧闷不啃声的林柏楠快要着火了。 袁晴遥没察觉, 她指尖轻戳他的手臂:“总之呢,我们要好好保护你的这双手臂,我还指望你将来发明出个机械腿, 我还期待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你送我一个自制的机器人呢!” 她发射出带星星的眼波, 渴望之意过于直白, 惹得他的动作和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林柏楠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 “随口”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样的机器人?” “我要一个方头方脑会走路的机器人!”袁晴遥来劲儿了,进入畅想, “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白色的, 走路同手同脚, 眼睛会发光,能当手电筒用,还要会说话!早上对我说早安,晚上对我说晚安,再跟我聊上几句……” 越说越异想天开, 她羞涩地抿住嘴巴, 观察林柏楠的表情—— 果然,他眉心起了褶皱! 他在嫌弃她说大梦话了! “我瞎说的!我电影看太多了!林柏楠, 你送我什么样的机器人我都喜欢啦。”她连忙纠正,手摆得好似雨刮器,又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神秘兮兮地捂嘴笑, “预告一下,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已经拿好主意了, 尽情期待吧。” “是什么?” “怎么能泄露机密呢?明年你就知道了。” “嘁,吊人胃口。” 袁晴遥笑而不语,舒爽地松了松肩头:“你刚才在听谁的歌呀?有没有推荐的歌曲或者歌手?” 林柏楠方才压根就没有在听歌,但她既然这样问了,他便伸手去够床头的mp4,开机、播放音乐,分一只耳机给袁晴遥:“给你分享我的新歌单。” “哇!好期待!”她手指捏住耳机,塞进耳朵。 一只耳朵有乐曲悠悠流入,另一只耳朵听见他说了一句“喜欢哪首告诉我”,她眸光炯炯,对着他点点头。 “……我就看看你有没有音乐鉴赏能力。”他眼中蕴藏着微妙的情绪,只字不提他想知道她喜欢哪首歌,是为了搜琴谱,搜不到就让老鬼扒谱子,然后,弹给她听。 被揶揄了,她没有不高兴,而是殷殷地问:“我从喜欢的歌里挑一首,你下次弹吉他唱给我听听,好不好呀?” 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戳他的心窝子,他“不情不愿”地响应:“可以考虑。” 窗外,无垠夜色,屋内,曲调悠扬。 沐浴露的香气同歌声一并在两人之间流淌,那天的袁晴遥,没给林柏楠“留活路”,几曲之后,她睡了过去。 他侧过头,静静地注视她—— 她睡得安稳,呼吸均匀平缓,白里透粉的小圆脸犹如掐得出水的水蜜桃,睫毛纤长卷翘,鼻尖小巧可爱。 倏然,她的手在身侧胡乱摸索,入睡时习惯了抱着他送的那个猫咪抱枕,现下怀中空落落的,她无意识地摸啊摸…… 她抱住了他的胳膊。 继而,她扭了扭身子,找到最舒适的姿势接着和周公会面,脸颊贴着他的皮肤,鼻息挠得他痒痒的,属于她的融融温热,又一次打乱他的心跳节拍。 扑通…… 扑通…… 左心房猛烈地敲打胸口,林柏楠浑身僵硬得如一尊石像,他无法将眼睛从袁晴遥的身上移开。 她安然甜美,就那么不设防地在他的身边沉入酣眠。 近在咫尺,他抬手便能触碰到她的肌肤,他翻身便能将她拥入怀中,他低头便能吻上她的额头,终了,他的眸光驻足在她如花瓣般娇艳欲滴的唇…… 林柏楠绝不会做出格的事。 任何不经过她同意的亲密举动都是对她的亵渎。 那晚,林柏楠只是安安分分地欣赏袁晴遥恬然的睡颜,平时不敢明目张胆地长时间看她,今天就贪心一回、放纵一回,用眼睛多抚摸她几回。 情到最浓时,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鼻尖轻轻地碰一下她的发顶…… 心满意足了。 他的唇畔漫起浅笑,睡着被人盯着看总归很奇怪,于是他收起了目光,空闲的那只手摸到手机,单手拆下手机壳,“那个”掉落在了床上,他两指将其夹起,拿到眼前—— 是一张两寸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天安门,其实只是一副天安门挂画,挂画油亮还反光,假的有些滑稽。 城门前,一位老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老人笑容慈祥,小男孩直挺挺地站在老人旁边,稚嫩的脸庞绷得很紧,瞧起来紧张又臭屁。 这是五岁那年,春节前,林柏楠和姥姥在照相馆拍摄的。 这是他和姥姥的最后一次合影,也是他最后一张自行站立拍下的照片,姥姥去世后,他便将这张照片藏进了手机壳,算是缅怀他已失去的—— 姥姥,和站立能力。 照片陈旧泛黄,记忆亦然,他将照片翻到背面—— 一枚星星贴纸乖巧地躺在白花花的油纸上。 时间的冲刷让表面的荧光涂层全部脱落,即使在黑暗处也不会发光了,但星星的形状完好,毕竟主人对它呵护有加。 关于那天的记忆依旧鲜活,八岁的袁晴遥画着“吓死鬼”的舞台妆,龇着红一片白一片的牙齿,从快要破洞的塑料袋中掏出“星星”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场面不算美好…… 或许,却开启了他对她的喜欢的起点。 不止星星贴纸,林柏楠留着袁晴遥送的所有东西。 包括那个白色的小风扇,坏了、修好、坏了、再修好……直到彻底报废,他也没舍得扔。 说是两人一起使用,风扇立在课桌的“三八线”上,但始终面朝他的方向,扇片旋转吹出清爽的凉风,一吹,就是好几个夏天。 以及那个灰不溜秋的握笔器,他也没丢掉。那天,袁晴遥被家人接走了,蒋玲在背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袁晴遥塞得满满当当的课桌抽屉,书本、零食、水杯、水彩笔……倾泻而下,还有一个自动卷笔刀。 蒋玲将他放回轮椅,归整好物品,转动卷笔刀的摇把,仔细检查了一番:“楠楠,你明天记得跟遥遥说一声,要是卷笔刀摔坏了阿姨给她重买一个。” 聪明的小男孩了然,卷笔刀就放在她的抽屉里,她骗他说没带卷笔刀是为了帮他削铅笔。他嘴巴抿成一条线,末了,左手抓起在桌上躺了一整天的握笔器,塞进口袋。 * 林柏楠回想着过去的点滴,恰时,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望向门口,只见林平尧推开门:“遥遥……” 林柏楠对着林平尧比“嘘”的手势。 看着熟睡中的袁晴遥,林平尧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露出温和的笑容,用唇语说道:“客房收拾好了,你等会儿过去睡客房吧。” 林柏楠点了点头。 待林平尧离开,林柏楠一点一点地从袁晴遥的怀抱里抽出了胳膊,没吵醒她,他将照片收进手机壳,摘下她的耳机,轻悄悄地移上了轮椅。 她大半截身子躺在床上,小腿耷拉在地上,他帮她脱掉拖鞋,抬起她的小腿搁在床上,她随着他的动作翻了个身,跟只小猫似的蜷缩成一小只。 不愧是五个闹钟都闹不醒的人,她此时竟然还睡得香甜,他拉过枕头,想给她垫在脑袋下面,才发现她的头发没干。 “……” 林柏楠犯了难,不能让袁晴遥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引发头痛、甚至感冒,又不忍心叫醒她…… 他坐那儿纠结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摇着轮椅出门,拿来了吹风机,插上电源,将风速调到最低档,帮她吹头发。 股股暖风吹得袁晴遥如置身热带海岛,她徐徐睁开眼,双眸带着半梦半醒的迷离之感。 林柏楠慌张地把吹风机藏到身后,刚想开口解释,她冲他傻笑一下,再次进入梦乡了。 “……” 愣了几秒,林柏楠确定袁晴遥没醒。 除了“很会充电”之外,袁晴遥在林柏楠的眼中从此多了一个天赋,即,被绑架都不见得醒得过来的睡眠质量。 吹干头发,林柏楠轻柔地托起袁晴遥的头,给她枕上枕头、盖好被子、熄了灯。 离开之前,他往卧室内探了一眼,从走廊溢进来的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他今日听到了许多动听的话,也汲取到了力量,却洗刷不了内心的忧虑和无助。 或许再努力一点就有机会了吧? 抱着这个想法,林柏楠关上房门,划着轮椅去了客房。 * 第二天,袁晴遥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房间里还是热乎乎的,供热公司为了节能降耗,白天一般会降低供暖温度,她从被窝里出来,穿着短袖短裤一点儿也不冷。 因为某位没有脚步声的好心人,清早趁父母做早餐之时,悄咪咪地进来,目不斜视,摇着轮椅直奔空调遥控器,把暖空调开到了28c,飞速退出房间。 坐在床沿清醒了一会儿,袁晴遥的脸上飘过两朵红晕。 第一次在林家过夜居然就睡在了林柏楠的床上,太难为情了! 更羞人的是…… 她半夜似乎做了个梦? 屋外头响起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响,不能赖床了,袁晴遥赶紧穿上拖鞋,跑出房间。 厨房里,蒋玲和林平尧正在做午饭,她扒在推拉门上:“叔叔阿姨,抱歉,我起太晚了。” 蒋玲挽着长发,随意中透出慵懒的味道,她笑了笑:“周末就是用来补觉的。遥遥昨天睡得好吗?” “睡得很香,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呀?” “这有我和你林叔叔就够了。快去洗漱吧,牙刷牙杯毛巾都给你准备好了,阿姨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蒋阿姨最好了!”袁晴遥心花怒放,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她打望偌大的屋子,问道,“林柏楠呢?” “林柏楠早上去康复中心了。”在一旁扒蒜的林平尧回复道,他看了眼手表,“今天回来晚了点,估计路上耽搁了吧。” 刷牙洗脸完毕,袁晴遥进厨房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蒋玲开始炒菜了,她和林平尧从厨房退出来。 林家的客厅宽敞明亮,玻璃推拉门增加了室内的通透感,从推拉门出去,是一个露天大阳台。 12月的天气寒冷,林平尧和袁晴遥没到阳台上去,就站在玻璃门前向外眺望。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7节 林平尧心血来潮,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楼盘说道:“遥遥,你看那边的那个小区。” 袁晴遥顺着林平尧的指向看了过去。 林平尧忆起:“林柏楠做完脊椎修复手术的那个暑假,我们商量过搬新家。家属院的房子没电梯,我们住的楼层又高,他那时自己还上不了楼梯,进进出出都需要我和你蒋阿姨背。我们也想换个更大的房子把姥姥接过来一起生活。” 回忆令林平尧的表情变得愈加温和,他娓娓道来:“那时候,林柏楠的情况改善了很多,他能自己洗澡穿衣、自己转移身体、睡觉时自己翻身,我和你蒋阿姨便腾出手来筹划搬家的事。你爸爸当时给我们推荐了那个小区,小区带电梯,无障碍设施完善,精装房,不用耗时间装修直接拎包入住。但是姥姥不愿意跟我们同住,她老人家在养老院过得挺舒心的,每天跟老年朋友们唱歌跳舞、下棋聊天,比待在家里充实。” 顿了顿,林平尧轻笑,转头与袁晴遥对视:“林柏楠更是死活不肯搬家,他说会好好锻炼上肢,学会自己上下楼梯,不再麻烦爸爸妈妈。所以,搬家计划又搁置了,直到小学毕业那年他再也拗不过你蒋阿姨,我们才搬到了这里。” 这段往事对袁晴遥来说很新鲜,没人跟她提过,她仰头问:“林叔叔,林柏楠为什么不同意搬家呢?早点住上电梯房,早点解放双手不是更好吗?” “叔叔也不清楚,等林柏楠回来了,你去问问他。”林平尧的笑容耐人寻味。 短暂的沉默后,他扶了扶眼镜,开口道:“遥遥,叔叔明年2月下旬要去美国了,公派访学,为期一年,回来就到后年的2月份了。” 重磅消息砸得袁晴遥的脑袋发愣,回过神来,她的小圆脸皱成了一团:“……可、可是林叔叔,林柏楠明年就高三了,我觉得他需要你陪在他身边。” 惆怅之意布满林平尧的面容,他何尝不知儿子最关键的人生阶段需要父亲的支持与陪伴? 之前的进修机会林平尧都拱手让人了,可这一次去的是世界最顶尖的医学学府,他是现任院长最得力的儿子,身上背负着责任和家族的厚望。 外加出国访学有年龄限制,再不去,恐怕下一次机会到来他也超龄了。 而林爷爷那边也施加了压力,孙子可以不学医,条件是儿子的事业必须更上一层楼。 喟叹一声,林平尧的眼里盈满为难:“我心里很挣扎,但我和你蒋阿姨、和林柏楠都商量过了,他们赞同我的决定。林柏楠反倒来安慰我,说我最晚3月份回来,高考在6月,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陪他冲刺高考。” 袁晴遥忧心忡忡,可大人的事她无法插手,也无权左右,便没再说什么。 * 午饭后,林柏楠和袁晴遥在餐桌前写作业。 客厅开了暖空调,温度适宜,袁晴遥昏昏欲睡,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卷子上的字出现重影了,她干脆放下笔,趴在桌上,头枕上手臂,盯着坐得笔直的林柏楠看。 “干嘛?”林柏楠斜睨一眼。 “我困了。” “真有你的,你醒了才两个小时吧?” “不对,是两个半小时。” “要睡去床上睡。” “我不睡,我要和你一起写作业。”袁晴遥晃了晃脑袋,却赶不走睡意,说话有些含混不清,“林柏楠,我听说了,林叔叔要去美国待一年……你会想林叔叔吗?” 林柏楠神色自若:“一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觉得此话有理,袁晴遥不再过问,闭目打算小憩几分钟,又猛然睁开眼睛:“林柏楠,你做完脊椎修复手术之后,为什么不愿意搬家?” “……” 林柏楠写字的手暂停,小鹿眼中闪烁出了试探的意味,默了默,他语气平平:“因为有宝贝在那儿。” 听到这话,袁晴遥瞬间不困了! 她蹭地直起身子,兴致勃勃地追问:“宝贝?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还瞒着我,真不够朋友!什么宝贝呀?黄金?舍利子?异世界的大门?” 他想了想,回复:“石头。” “石头?很贵的石头吗?” “无价的。” “在哪儿?” “在……脚下。” “你的脚下……”袁晴遥顿感意外,“不是我卧室的天花板吗?那里竟然有无价的石头!你搬家的时候把石头搬走了吗?快给我看看好不好?” “去照镜子吧。” “……嗯?” “……嗯。” 两人相顾无言。 少时,望着某人那无知无觉的呆瓜样,林柏楠无语至极,他话锋一转:“那个石头不是我的,我带不走。你吃完东西没擦嘴,照着镜子把嘴擦干净吧。” 说罢,他继续解题,俨然一个学习型机器人,扫描一遍题目就能立即攻破,笔起笔落,迅速而连贯。 袁晴遥抽了张纸巾抹抹嘴巴,定睛一看,纸巾上有零星几点白色的渣渣,是糖霜。 林柏楠从医院回来“顺路”买了雪花山楂球,她吃的时候沾到了嘴角上。 拿起手边盛着山楂球的纸袋,她用木签子插起一个放进口腔,吧唧吧唧咀嚼。 酸甜交织的滋味给舌尖带来了愉悦,糖霜又脆又甜,不会融化成黏腻腻的糖水,所以说嘛,天凉吃雪花山楂最可口了! 想喂林柏楠吃一个,惨遭拒绝。 她一口气干光了山楂球。 擦干净嘴,目光胶在他生得格外好看的侧脸,再次双手交叠趴桌上,若有所思。 昨晚似梦非梦的记忆扰乱了她的心绪,内容很离奇,十有八九是她的幻想产物,但他手指的触摸又无比真实…… “林柏楠。” “又干嘛?” “我昨天晚上貌似做了个,呃……怪怪的梦?” “什么梦?” “我梦到……”她难得在他面前感到害羞,扭扭捏捏地手指绕着头发玩,心一横,喊了出来,“梦到你在给我吹头发!还给我枕枕头盖被子!温柔得不可思议!” 微波悄然划过林柏楠的眼底,他面不改色,佯装无事发生:“真荣幸,还能出现在你的梦里。” “对吧?是梦吧?我的枕头和被子是蒋阿姨弄的吧?”想法得到了应证,袁晴遥感受到的不是松口气而是…… 失落? 没来得及深思,她脑中一闪,脖子和小圆脸登时烧得通红! 袁晴遥默默地把脸转向了与林柏楠相反的方向,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她意识到了一个很羞耻的问题—— 天呐! 她就这么大喇喇地把那样的梦给说出来了?! * 出乎林柏楠所料,一个月过去了,他和小海打架的消息没有不胫而走,一切如常。 保险起见,他将路遇流氓的事告知了林平尧。 林平尧思忖过后报了警,在派出所留下记录,有备无患。小海还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大腿骨折,恢复到以前的行动能力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在警察的调解下,双方最终选择私了,不把事情闹大,不惊动学校。 而袁晴遥和林柏楠经过商量,决定对何韵来隐瞒此事。 袁晴遥头摇得像拨浪鼓:“韵来要是知道她和小海的纠葛牵连到了我们,肯定内疚一辈子!林柏楠,既然我们都不怪她,就别告知她这件事了,好不好?” 林柏楠拿她没办法:“真受不了你,听你的好了。” 日子如齿轮般机械地运转,一天一天,循环往复。 考完了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袁晴遥约林柏楠和何韵来去“星语心愿屋”聚餐,她说自己有点事急需处理,让林柏楠和何韵来先去占个好位子,她稍后就到。 “星语心愿屋”店内。 林柏楠和何韵来找了张靠窗的桌子。 落座后,老板递来菜单,笑着问:“今天就你们两位吗?那个胃口很好的可爱小妹妹怎么没来?” 店铺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小姐姐,认下了这三名本就极具辨识度的老常客。 老板姐姐对袁晴遥的印象尤为深刻,一来,袁晴遥是鹌鹑的身子,鸵鸟的胃,二来,袁晴遥嘴甜,每次都姐姐长姐姐短的。 “可爱小妹妹在路上了,很快就到。”何韵来接过菜单。 林柏楠冲着老板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眸光眺向窗外,投向学校的方向。 “吃什么?还是老样子?”何韵来翻开菜单,发现店铺上了新菜式,“出新品了,要不要尝尝?” “随便。”林柏楠向来点什么吃什么。 他拉回目光,轻瞥何韵来一眼,只见她悠哉地翻菜单,一看就心情很好。 他又看回窗外,调侃道:“你‘孔雀尾巴’翘上天了,看来考得还凑合?” “可不?感谢两位学霸每次大考前的倾力相助。” 正说着,清脆的风铃声叮铃作响,说曹操曹操到—— 眉眼弯弯的袁晴遥推门而入,寻到林柏楠和何韵来后,她笑得越发灿烂,下一秒,她回头招了招手,一枚格外高挑的身影紧随她的脚步踏入店门…… 是荣耀。 一高一矮两个人迈步走来。 袁晴遥一屁股坐在了何韵来旁边,荣耀则在林柏楠的身边坐下。 还没坐热乎,袁晴遥就热情四射地说:“韵来,林柏楠,我给你们隆重地介绍一下,这位是高二二班的荣耀,他是校篮球队的灌篮高手哦!除此之外呢,什么跑啊跳啊的他都很擅长,各种球类也是门门精通,厉害的不得了!” “……” “……” 林柏楠和何韵来不约而同缄默。 从天而降的荣耀令他俩措手不及,袁晴遥没提及过她和荣耀相识了,关系还熟络到了能一起聚餐的程度。 何韵来拧紧眉毛,打量斜对面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葱,先一步开口:“我是何韵来,高二六班的。” 荣耀的眼神岿然不动,仿佛钉在袁晴遥的脸上了,他用磁性低沉的嗓音回应:“你好。” 而林柏楠仍然无动于衷。 为了化解尴尬,袁晴遥替林柏楠做了自我介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柏楠,我的发小,你见过的,也听说过的。” 荣耀侧过头看向林柏楠:“你好,久仰大名。” 林柏楠喉结上下滑动,干涸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仅一眼,他便辨认出了侧畔的这个相貌英气俊朗的男生,就是袁晴遥口中描述的那个“寸头帅哥”。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8节 “咳咳!”何韵来咳嗽两声,荣耀直勾勾地盯着袁晴遥让她感到不爽,一看就居心不良。 她环抱手臂,戒备地看着荣耀,口气听起来像盘问:“荣耀?好名字,你爸妈一定对你寄予厚望吧?你和遥遥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我们……”荣耀显得有些拘谨。 “哈哈,惊喜吗?介绍一个校草级别的男同学给你们认识!”袁晴遥依稀察觉气氛怪异,赶忙打圆场,“韵来,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我们等会儿边吃边聊呗,先点餐!先点餐!” 袁晴遥自然而然地关照新朋友,把菜单推到荣耀面前,语调好似云朵般柔软:“考试是场大型脑力劳动,肚子很饿吧?这家店便宜又美味,阿耀,你看看想吃什……” “……你叫他什么?” 林柏楠终于开口说话。 他以为生活不会再对他“重拳出击”了,袁晴遥却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不安在心中肆意扩大,他强压下翻涌袭来的不适感,维持住表面的淡然无波。 若能剖开外壳窥探内在,那个最本真的林柏楠,此时此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 第73章 新鲜感 亲昵的称呼异常刺耳。 袁晴遥都没那样亲热地叫过林柏楠。 不过, 这都怪林柏楠自己—— 三四岁,刚刚对美丑有了分辨能力的年纪,袁晴遥一见到林柏楠就贴上去抱住他, 她呲着小乳牙, 甜甜地喃喃他的小名, “楠楠”、“小楠”、“林楠楠”、“楠楠迪迪”……什么都叫。 她没什么想法,就是身为人类, 天生有着对漂亮事物来自本能的喜爱,所以想亲近这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弟弟。 可林柏楠从小就不近人情, 袁晴遥抱住他,他推开她,她不气馁地再次抱住他, 他更没好气地推开她。 直到一次, 他实在被她烦得受不了了,在她又一次乐颠颠地跑过来抱住他之即,狠狠地推倒了她。 她一个屁股蹲摔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仰视居高临下的他:“袁晴遥,你不许抱我!不许那么恶心地叫我!你只许叫我林柏楠!” 袁晴遥听不懂“恶心”是什么意思, 是点心的名字吗?但她伤心欲绝, 哭得鼻涕流进了嘴里。 这段小插曲早已忘却,可林柏楠凶巴巴的警告刻进了袁晴遥的骨子里, 她乖乖听话。 从那以后,她对他就只有“林柏楠”这一个称呼了,而林柏楠也一直用全名来称呼袁晴遥, 他哪怕憋死自己, 也绝不松口去唤她的小名。 * 回到当下,林柏楠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一瞬, 他尽力以正常的语气问:“……你叫他什么?” 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林柏楠的脸上。 袁晴遥怔了怔,粗线条的她,随即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阿耀啊!怎么了吗?” 林柏楠又不吭声了。 “家人同学都这么叫我,你们也叫我阿耀吧,我听习惯了。”荣耀接着话题解释,说完,他和袁晴遥头对头研究菜单,你一言我一语的,欢乐又融洽。 此情此景,何韵来气不打一处来。 眼前这个管他是荣耀荣光还是荣华富贵的家伙,毫无疑问踩在了袁晴遥的审美点上,他的眉宇和面部轮廓,甚至与袁晴遥钟爱的u-know欧巴有几分相似…… 大、事、不、妙! 她嗑的cp岌岌可危了! 何韵来将“焦躁”二字挂在脸上,在桌子底下悄悄地踢林柏楠的小腿,想商量对策,踢完之后才意识到白踢了,她又指尖点了点林柏楠那边的桌面,使眼神。 然而,林柏楠对何韵来只匆匆一瞥,他端起玻璃杯喝下一口,放下水杯,双手圈住杯子,垂眸不语,聆听袁晴遥和荣耀时不时夹杂着笑声的对话…… 他平静得如同杯中的凉白开。 同荣耀选好餐点,袁晴遥报了一遍,问林柏楠和何韵来还想加点什么? 林柏楠默然摇头,何韵来一脸梦破碎了的失魂表情,摆头说道:“我好像已经……饱了。” “别啊!韵来,多少吃点嘛,咱们边聊边慢慢吃。”袁晴遥朝老板姐姐挥手,“姐姐,我们点餐!” 老板姐姐闻声走来,掏出小本本和笔,用眼神探索荣耀,含笑问袁晴遥:“带新朋友来了?” “嗯!”袁晴遥抬起两道眉毛,“姐姐,阿耀他朋友很多,各个年级的都有,如果他觉得好吃介绍给他的朋友们,星语心愿屋的生意会越来越红火的,我算变相给姐姐做宣传。” 瞧着袁晴遥古灵精怪的样子,老板姐姐忍俊不禁:“那姐姐今天给你们打八折咯。最近新推出了牛肉芝士卷和奥利奥海盐蛋糕,要不要尝尝?” “必须尝尝!”听见打折的消息,袁晴遥眉开眼笑,指着菜单点了方才和荣耀选好的,又加了几样平时常点的,“还有新品牛肉芝士卷和奥利奥海盐蛋糕,姐姐,我们点好啦。” 等待上菜的空档,袁晴遥简略地描述了她和荣耀相识的经过,只说是在医院碰见的,没提起遭遇小海一事。 她重点开启了对荣耀的“花式夸奖”,什么运动全能啊、行侠仗义啊、善与人交啊、气宇轩昂啊……不吝赞美之词,这场聚餐有一种“荣耀夸夸会”的既视感。 吃的上桌,袁晴遥的嘴巴才得以停息,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牛肉芝士卷,又叉了一块奥利奥海盐蛋糕送入口中:“哇!好新鲜的口感,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林柏楠挺直脊背,轻飘飘的话散逸在空气中:“是,什么东西都有腻的时候。”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住杯口,款款摇晃玻璃杯,眼睫低垂,看着凉白开在杯中打转形成了无声的漩涡。 袁晴遥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回道:“……唔,对啊,所以商家才要不定期地推出新产品嘛。” 何韵来背过身子掐人中:这两个人完全没救了! * 那年春节,魏静邀请林平尧和蒋玲带着林柏楠,来家里搓了好几天麻将。 魏静是名“资深麻友”,平日里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打麻将,打遍朋友圈无敌手,林平尧除外,他和魏静棋逢对手。 这种强强对决、强强联手的体验感叫魏静直呼过瘾。林平尧这一去就是三百六十五天,魏静可得抓紧时间切磋切磋,未来一整年她要“独孤求败”了。 四个大人在客厅的自动麻将机旁打牌,袁晴遥和林柏楠待在她的卧室里,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她搬来书房的电脑椅,盘腿而坐,他坐在他的轮椅上,俩人看电影、追动漫、打游戏、听音乐…… 好几次,袁晴遥邀请林柏楠一同躺在床上,背靠软包床头,支起床上桌,半躺着看电脑岂不美哉?但林柏楠拒绝得很决绝,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劝说无果,她只得作罢。 屋外面,麻将牌出得“砰砰”响。 屋里面,一部电影看完了,林柏楠在挑选下一部。 袁晴遥双手撑在膝上,听着外头的动静,插空道:“林柏楠,我妈妈说等我高考完教我打麻将,我们到时候一起学吧?” “随便。你想看什么电影?” “烧脑电影除外!我的脑子烧不动了!短路了!”袁晴遥食指放在唇珠上,思索片刻,她提议,“要不……我们看个爱情片吧?韵来很喜欢看爱情片,我都没看过。” 林柏楠一边嘴角上扬,啧了一声:“你个笨蛋看得懂吗?” 袁晴遥大惑不解:“爱情片又不烧脑,我怎么会看不懂?” 这不见得。林柏楠在心里暗忖,将视频播放器最小化,打算点开网页搜索“爱情佳片”,耳畔飘来袁晴遥的小声嘀咕:“机器人……建模……5版……” 袁晴遥的眼睛锁定在一个名叫“solidworks”的软件上,念出了文件名,转而,她粲然一笑,语气中满是欣喜:“哇!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是拿去参赛的机器人。”林柏楠回答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自作多情使得她有些讪讪然,她用指腹敲着脸颊,问起,“什么比赛?” “第十三届机器人大赛。”林柏楠眸子一闪而亮,“今年10月中旬举办,我准备参赛,最近在做机器人。” “个人赛还是团队赛?” “团队赛,和同校的三个男生一起,代表工大参赛。”林柏楠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收录了几十个文件,模型副本、编程语言、机器人说明书、ppt等等,他补充道,“我们决定参加医疗与服务机器人指定动作项目。” “指定动作项目?” “就是在比赛场地计时完成规定动作。机器人从起点出发,先去查病房,再转移病人或端茶倒水,二选一,最后回到原点。机器人需要自主完成所有动作,不能被遥控,耗时越短、动作精度越高得分越高,还有创意加分。” “强!太强了!”袁晴遥的掌声震天响,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又问道,“对了,林柏楠,你怎么不去数学和物理竞赛的冬令营呢?你复赛都通过了,还名列前茅,据我所知,通过复赛的选手都可以报名参加决赛冬令营,你是没报名,还是……” ……举办方不让你去? 语未出口,她抿了抿薄唇。 他明了她内心的想法,侧脸面对她,慢条斯理地说:“做题动脑子又不动腿,是我自己不想去。而且我爸要动身去美国了,我不得多花些时间陪陪他?” “对嘛!对嘛!我想也是!”袁晴遥清晰可闻地舒出一口气,小拳头锤了锤自己的大腿,捶走隐忧,“预祝你们比赛顺利。林柏楠,你一定能做出最厉害的机器人,甩其他选手十八条街,你家里又要多一张奖状了!” 她善解人意,拍拍林柏楠的肩膀:“我的机器人先放一放,你专心备赛,我不着急的。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一定非要十八岁送我,十九岁,二十岁都行。” 他默默颔首,点开了网页,手指敲击键盘,在搜索框中打下“爱情佳片”四个字,眸子盯着电脑屏幕,操作鼠标向下浏览……动作从容一如往常。 俄顷,他扭头问她:“《泰坦尼克号》看不看?” 她兴致盎然,连连点头:“好呀,是个很有名的电影呢。” 是个…… 很著名的爱情灾难催泪悲剧电影呢! 于是,大过年的,袁晴遥一把鼻涕一把泪,用掉了一包抽纸。 而林柏楠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她不可置信,揪着他的衣袖询问:“林柏楠……呜呜……你都不觉得很难过吗?想哭的话不用忍着,给你纸……” 她好心地递纸给他。 望着她肿成了桃子的双眼,他觉得既心疼又好笑,接过纸巾怼到她的鼻孔下面,接住摇摇欲坠的鼻涕,笑话她:“袁晴遥,你不用吃晚饭了吧?鼻涕都吃饱了。” 袁晴遥就着林柏楠的手擤鼻涕,悲伤又震撼的结局后劲太大,她迟迟缓不过神来,默了默,问他:“林柏楠,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爱情电影很无聊?” “不无聊,我只是在想……”他把擦了鼻涕的纸丢进垃圾桶,条理清晰地说道,“jack可以采取仰躺在水面的姿势,收紧四肢,减少腋下和腹股沟热量的散失来延长存活时间。而且,如果把rose身上的救生衣脱下来绑在木板的下方,增大浮力,木板也许就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了。 “……” “不过可以理解,海上风浪大,海浪随时可能掀翻木板,穿着救生衣安全一些,至少要让她活下来。但那个木板的尺寸不够严谨,很难让人信服它不能承载两个普通身材的人的重量,男女主多尝试几次或许就能找到平衡点。此外,海上一堆漂浮物,找一找烈酒之类的让身体产生热量……”他托着下巴分析,下了结论,“算了,这不是一部求生类电影。” “……” 这人在无比理性地思考逃生的可能性! 袁晴遥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半天才回应:“……林柏楠,我们以后还是一起看悬疑推理片吧,我喜欢听你给我盘逻辑,爱情电影……一次就够了。” “嘁。”林柏楠鼻翼微皱,正经地分享了观后感,“离别是人生常态。就算男女主在一起了也不见得幸福,世俗的偏见注定了这段爱情困难重重,与其日后在摩擦中消磨爱情,不如定格在最相爱的时刻。” 文艺的话从林柏楠的口中说出,袁晴遥一时间不适应。 凝神细想一番,她发表了看法:“他们会幸福的,世俗的偏见阻拦不了他们是契合的另一半。他有人格魅力、有才华,她不畏世人眼光、勇敢灿烂,他们经历了生死考验,感情基础牢固,懂对方还愿意为了对方而改变……有困难就携手去克服困难好了,两颗心一双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句末,她用力地点头,表示对自己观点的充分认可,继续回味电影桥段,不禁感慨:“那个未婚夫也挺令人唏嘘的,就那么被人横刀夺爱了,爱情真的不讲先来后到吧?” 会长大的喜欢 第109节 闻言,他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放假前与荣耀见面的场景,小鹿眼中暗含深沉的光。 沉寂半霎,他开口问:“袁晴遥,你和我待在一起不觉得腻吗?” 说着,他双手撑在两边的轮椅手推圈上发力,抬起臀部减压,装作是一句不经意的闲聊。 “不腻呀!和你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舒服。”她嘴角噙着笑,有话说话,眼珠子骨碌碌地在他身上转,“林柏楠,你坐好久了,累不累?要不要躺一会儿,或者趴一会儿?我给你揉揉腰,捶捶腿,捏捏脚吧?” 一席话稀释了他的顾虑,他一把按住她就要伸过来做“马杀鸡”的小手,态度果决:“不!要!” 又又又被拒绝了,她嘴撅上了天。 没多久又恢复了好心情,闪着星星眼问他:“林柏楠,那你和我待在一起会腻吗?” 这辈子都不会。 他脱口而出的却是:“目前不会。” 她是个心大的乐天派,帮他补上一句:“以后也不会。” 第74章 竹马敌不过天降 2月下旬, 高二下学期掀开篇章。 同期,林平尧踏上了去往美国的路途。 课业强度再上一个台阶,学业虽重, 但高二学生对待校园活动的热情愈发高涨。毕竟到了高三就无缘各项课余活动了, 只能闷头苦读, 高二下学期是高中生涯最后的狂欢。 4月初,工大高中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校园篮球赛。 这一年的校园篮球赛, 袁晴遥拿出了十万分的活力与激情,原因一望而知—— 荣耀作为主力军参赛。 他所在的高二二班杀进了决赛, 每场比赛,袁晴遥都拉着何韵来去观看,带上毛巾和矿泉水, 在场边呐喊助威。 决赛时, 袁晴遥来到高二六班喊何韵来去看球赛:“韵来,不快点就占不到内圈的位置了!” 何韵来脸上写着不乐意,双手搭在袁晴遥的双肩,把袁晴遥往重点班的方向推:“遥遥,又不是你们班的比赛, 就别看了, 咱们去找林柏楠玩吧?” 袁晴遥用脚刹车,劝道:“林柏楠什么时候都能找呀, 可是篮球赛一年就一次……” 听闻,何韵来泄了气,斜靠在墙上, 双手环在胸前, 闷闷不乐地说:“那你去吧,我不去。” “不行不行!”袁晴遥急了, 挽着何韵来往楼下走,“你不陪我去看就没人陪我去啦!小丸子重色轻友,和吴哲黏在一起,莹莹在教室学习……去吧去吧!韵来,今天是决赛了,最后再陪我看一场比赛,好不好?” “……” 何韵来没口头答应,但自愿让袁晴遥牵到了篮球场。 决赛哨声未响,篮球场边已然围得水泄不通,袁晴遥和何韵来往计分板那边挪了挪,寻到最佳观赛点。 袁晴遥兴冲冲地指着不远处正在热身的荣耀,朝何韵来喊:“阿耀在那!” 何韵来恹恹地抬起眼皮斜睨,着实对这个拆她cp的大个子生不出好感,敷衍地回复:“嗯,我看见了。” 决赛开始,荣耀高挑健硕的身姿闪转腾挪,动作潇洒自如,引得场边的小迷妹们发出阵阵尖叫。 袁晴遥也不例外,她拢着何韵来的耳朵大声赞叹: “阿耀突破了两层防线,好棒呀!” “阿耀灌篮了!太帅啦!” “阿耀进球了,拿分了,厉害啊!” …… 不加掩饰的情感听得何韵来心头堵得慌,她庆幸林柏楠从来不凑球赛的热闹,若是他听见袁晴遥对荣耀的夸奖,目睹袁晴遥手舞足蹈的样子,该有多心酸难受? 如此一想,何韵来转头朝身后的教学楼张望,她翻白眼的同时叹了口气,深感无可奈何—— 瞧瞧! 那家伙又自找虐了! 回过头来,何韵来脸色更加铁青,她愤愤不平:“不帅不帅!那个猕猴桃头没多帅!头发剃那么短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头型圆润吗?干脆别留头发了,做个卤蛋吧!” 话毕,她忽觉有些口无遮拦了,及时找补:“……我、我没有说他不好,个人认为,他一没u-know欧巴成熟帅气,二没林柏楠精致好看……算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袁晴遥眨巴几下眼睛,用手肘碰了碰何韵来的胳膊:“韵来,你要不……再多看看?” * 与此同时,教学楼三楼的窗台边。 林柏楠半边身子隐在墙体后,遥望篮球场,球场周围的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他的眼睛不费力就定位到了袁晴遥。 这算是他多年来锻炼出的本领,在茫茫人海中捞那个石头。 从小学二年级起,体育课、活动课、课间操、集会……凡是目光可所及之处,他都寻找她的身影,然后,再也不放开。 今天亦然。 近些日子亦然。 自篮球赛开始便亦然。 他看着她看着别的男生打篮球,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对哪个男生如此关注且保有热情。 “荣耀他很受女生欢迎。” 忽而,一道女声窜入林柏楠的耳中。 下一秒,一个女生站在了他的身边,他偏头看去,是万叶舒。 万叶舒似笑非笑,双手搭在窗台,凝望窗外,不在乎林柏楠的爱答不理,她兀自振振有词:“爱慕荣耀的女生不在少数,她动心了再正常不过。你看,她和荣耀在一起多开心!一直以来,是你在绑着她,是你在赖着她,没有你,她会交到更多朋友,过上更丰富多彩的生活……” 暂停一霎,万叶舒冲林柏楠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初春的风尚未褪去冬的寒意,从室外猎猎而来,吹皱了林柏楠的眉心。 他半眯起双眸,那个正在为其他男生加油喝彩的女孩,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收窄…… “……” 他以沉默应答万叶舒。 而万叶舒不甘心地诘问,抬高了音量:“林柏楠,她明明就不需要你,你为什么总要牵缠着她?” “她需不需要我是你说了算?” 忍无可忍,林柏楠睁开眼睛与万叶舒对视,小鹿眼中彷如发射出了刺人的冰刀,口气同样冰冷:“不是盯着我就是盯着她,你有够无聊的。你不必挑拨我和她的关系,这种话,除非她亲口告诉我,其余人说的我一概不信,还有……” 他脸上的愠怒了了可见,稍作停顿,警告道:“耍心机也请注意次数。” 一种几近厌烦的语气。 万叶舒猛地红了眼眶,她紧攥拳头,纠缠不休:“……我在为你着想!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哔哔——” 决赛结束的哨声恰时吹响,篮球赛告一段落。 高二二班拿了冠军,欢呼声响彻云霄,荣耀作为主力被球员们簇拥在中心,庆祝比赛胜利,热闹得好似一锅沸水。随后,他从人群中挤出来,奔向了袁晴遥那边…… 霎时,林柏楠移开视线。 不再逗留于窗边,他拉起轮椅手刹,推动手推圈,缓行而去,与万叶舒擦身而过时,冷冽地低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可能回应你。 5月中旬,高二学生迎来了会考。 * 出考场时,袁晴遥碰见了和她同个考点的冯胤懿。 许久未打照面,外加表白一事不了了之,袁晴遥到现在都没给冯胤懿一个明确的答复,她心生尴尬和愧疚。 冯胤懿倒是自然得多,如他所言,他确实释然了,笑笑地跟袁晴遥打招呼:“嗨,袁晴遥,好久不见。你考得怎么样?虽说历史和政治是开卷考试,但我感觉找起答案来好比大海捞针。哈哈,你学习好,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吧?” “还行,历史和政治书我看了好多遍,所以找起来不难……”袁晴遥走在冯胤懿的旁边,显得局促。 少时,她咬了咬嘴唇,仰起脖子看冯胤懿,诚恳地说道:“冯胤懿,那天你表、表白之后,我什么话都没说还躲着你,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你一个交代的……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妥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选择说明白:“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勇敢坦诚地告诉了我,但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不是你不好,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希望我不会再浪费你的感情和时间……” “没关系啦!你别放在心上,我都整理好了。”冯胤懿摆摆手,示意袁晴遥放宽心,继而,他欲言又止,“不过,我那时以为你拒绝我是因为林柏楠……” “和林柏楠没有关系。”袁晴遥如实回答。 “嗯,是我想错了。”冯胤懿笑了笑,提了一嘴,“我看你最近和荣耀走得挺近的。我和阿耀偶尔一起踢足球,看得出来他很受女孩子欢迎,身边围绕不少花蝴蝶。” “阿耀他长得帅、运动好、性格随和,被女孩子喜欢很正常。”袁晴遥客观地作答。 “那你要加油了。”冯胤懿调笑一句,紧接着耸了耸肩膀,以平常心面对袁晴遥,商量道,“那咱们以后就正常相处呗,遇见了互相打个招呼、问候两句?” “同意。”袁晴遥微笑回应,心里的沉石落地了。 * 弹指一挥,高二画上了完结的句号。 暑假,袁晴遥迈入了“成人门”,她满十八周岁了。 生日当天,她邀请林柏楠、何韵来、周明娜、张莹、吴哲,以及新朋友荣耀去ktv吃饭唱歌。 ktv是何韵来订的。何韵来提前一小时到包房布置生日会,她吹了九个粉色气球,九个白色气球,总共十八个,错落有致地粘在墙上、天花板上。除了生日礼物,她还买了一捧向日葵和一个发光灯牌,灯牌闪烁着金色的“happy birthday”。 下午三点,小伙伴们陆陆续续到齐。 “小寿星”被眼前精心装扮的现场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何韵来的手臂胡乱蹦跶。 到了袁晴遥最高兴的收礼物环节—— 张莹笑着递出一支口红:“遥遥,成年快乐!” 周明娜送了一条手链:“遥遥,你快看看,吊坠是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兔子!哈哈!” 吴哲推来一个钱包:“祝你金榜题名,未来赚大钱!” 何韵来捧着一个精美的礼盒,拆开蝴蝶结,揭起盒盖,一瓶香奈儿香水映入眼帘,她嘴角噙笑:“遥遥,生日快乐!甜甜的粉色邂逅送给甜甜的你。” 荣耀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袁晴遥,声音染着磁性:“十八岁生日快乐。听说你喜欢吃巧克力,我就买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0节 最末,轮到林柏楠。 袁晴遥乐滋滋地望向林柏楠,眼眸中的翘首以盼溢了出来。 然而林柏楠仅仅抬起手指,指向放在茶几上的生日蛋糕,淡淡道:“生日快乐,你的礼物。” “……” 懵怔几秒,袁晴遥才反应过来,林柏楠今年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仅有一个蛋糕,巨大的失落感把她的心脏揉成了纸团。 她并没有嫌弃礼物少,只是往年的蛋糕也是林柏楠准备的,除此之外,他还会送她另一样东西。 原以为今年一仍旧贯,她从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机器人她没抱太多的希望,毕竟同时着手制作两个机器人不现实,她也不想林柏楠那么辛苦…… 那么另一个礼物会是什么呢? 十八岁如此重要的人生节点,她最好的朋友应该会筹备一个史无前例的重磅礼物吧! ……事与愿违。 期待狠狠地扑了空。 虽然心里酸楚,但袁晴遥通情达理,她安慰自己:林柏楠最近疲于应付机器人大赛的事才疏忽了,没关系的! 她凑到生日蛋糕前细细观赏,尽量笑得开怀:“哇!专门定制的双层蛋糕,今天可以吃个爽了!裱花好漂亮,最上面那个小天使是玩具还是用翻糖做的呀?能吃吗?” “能吃。”林柏楠眼神闪躲。 “林柏楠,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非常喜欢。”袁晴遥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很快便赶跑了坏情绪。 之后,唱了一会儿歌。 在场的人里,袁晴遥唱歌最难听,吱吱哇哇地鬼哭狼嚎一曲,唱歌评分系统给出了46分和一句倒喝彩“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其余人见惯不惊,只有荣耀受到了惊吓…… 唱累了,周明娜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两大校园帅哥都在,激发了她旺盛的八卦之魂。 众人纷纷同意。 周明娜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打啤酒,给每人倒了一小杯,她摇了摇空瓶子:“大家坐成一个圈,用这个瓶子转,瓶口指向谁,谁就中奖了。中奖的人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由当时转瓶子的人来提问或是指定冒险,但问题和冒险都不能太过分哦,咱们以和为贵!中奖者呢,真心话要如实回答,大冒险要尽力完成,实在不愿意也可以拒绝,拒绝的话……” 嘿嘿坏笑两声,周明娜精神亢奋:“就自罚三杯!” 稳妥起见,张莹询问:“我们当中有没满十八周岁的人吗?我成年了,可以喝一点。” 袁晴遥举手回答,自告奋勇地说:“林柏楠还没成年,他的酒我来帮他喝。” 游戏开始。 “小寿星”袁晴遥第一个转动啤酒瓶,几圈后,啤酒瓶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瓶口对准吴哲。 吴哲想了想,说道:“我选择大冒险吧。” 袁晴遥眯着眼睛笑:“走猫步!要很妖娆的那种。” 然后,吴哲的人生多了一段黑历史,他扭着胖乎乎的屁股和腰学模特走猫步,步态做作,还回眸抛媚眼。 那“婀娜多姿”的样子被周明娜拍了下来,留作纪念。 中奖者是下一位转瓶子的人,吴哲旋转瓶身,接着,坐在他身旁的周明娜中奖了。 周明娜大声喊道:“我要说真心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吧!” 吴哲问:“在场哪个男生最帅?” 周明娜没料想到是这么个破问题,脸憋得涨红才憋出:“是是是……你!” 话音未落,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哐哐干掉两杯,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我撒谎了,自罚三杯!吴哲对不起啊!我必须遵守游戏规则,不能说昧良心的话……是林柏楠!” 话毕,她戳了戳吴哲的胖脸蛋,安慰一脸伤心的吴哲:“但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们是彼此的小宝贝……哎呀!你们干嘛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啊!行了行了,我要转瓶子了。” 几秒后,瓶子停下,瓶口指着荣耀。 见状,周明娜激动万分:“荣耀,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荣耀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心话。” “太好了!”周明娜兴奋地拍手掌,“你目前现在此时此刻,有喜欢的人吗?” “有。”荣耀脱口而出。 第75章 真心话大冒险 “哇塞!”周明娜熊熊的好奇心被点燃, 连声追问,“是谁?是我们学校的吗?和你一个班的还是其他班的?” 荣耀按下不表,手握酒瓶, 轻轻施力的同时, 悠游回复:“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 玻璃瓶身摩擦茶几台发出呲呲的声响, 瓶口缓缓靠近坐在荣耀对面的林柏楠。 片时,酒瓶停滞, 荣耀十指交握,倾身向前:“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在问林柏楠。 敌意悄无声息地蔓延, 林柏楠心中筑起堤防,他作出选择:“大冒险。” “那就——”荣耀貌似对林柏楠的选择稍显失望,他拖长尾音作思考, “唱首歌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 很好奇。” “好主意!我也没听过林柏楠唱歌,今天也没听到。”周明娜出来支持,“林柏楠唱歌到底是好听呢?还是和遥遥一样让人晚上做噩梦呢?” “这算什么挑战嘛!”袁晴遥把话筒递给林柏楠,对着其他人扬了扬下巴,“听好了, 吓你们一跳!” 在场的人中, 只有袁晴遥听过林柏楠“好好”唱歌。 高中的音乐课几乎成为了主课老师的“讲题课”,没上过几节, 期末考核老师和学生都应付了事,故此,高中的同学没听过林柏楠唱歌。 唯一一个和林柏楠初中同班的何韵来, 她倒是听过林柏楠在音乐课的考试中独唱, 不跑调,但也没亮点, 他的歌声和他的人一样清汤寡水的。 那是自然,因为林柏楠有意为之。 初中三年,他都是在音乐课本里挑一首最简单的曲子,然后,极其敷衍地唱完。 小女生喜欢唱歌好听的男生,林柏楠不需要其他小女生的喜欢,所以,他选择隐藏实力。 于是,一曲结束,大家伙目瞪口呆。 何韵来感觉上当受骗了,咬牙说:“林柏楠,你小子……” 周明娜按捺不住花痴笑:“妈耶!是原唱被放出来了吧!” 林柏楠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他手指放在酒瓶上,稍稍一旋,瓶子慢悠悠地转了半圈—— 这次,中奖者变成了荣耀。 荣耀轻笑一声:“真心话。” 林柏楠与之对视:“什么时候开始的?” 微微一愣,荣耀答道:“高一入学。” 随即,荣耀转动酒瓶指向林柏楠,林柏楠答案不改:“大冒险。” 荣耀指定:“选一个人拥抱一分钟。” 林柏楠拉过身边的吴哲抱了上去,吴哲受宠若惊,呆了呆,也抬起手臂抱住了林柏楠。 默数六十秒,林柏楠撒开手,二话不说继续转啤酒瓶,不出意外的,中奖者又是荣耀。 犹豫片刻,林柏楠忍不住确认:“那个人……在场吗?” 荣耀一脸坦然:“在。” “哇啊啊!”周明娜捂着嘴巴尖叫,在沙发上弹了几下,将众人扫视一圈,“妈呀!会是谁呢?是遥遥?是莹莹?是何韵来?不会是我吧?难道……是林柏楠?” “你为什么单单漏了我?”吴哲委屈巴巴。 而何韵来大吃一惊,惊得她打了个激灵,生怕荣耀的下一句话是表白! 她要拯救她的cp,急吼吼地叩了叩台面:“下一轮了!下一轮了!快点转起来!” 随即,荣耀转动啤酒瓶,像是早有预谋,酒瓶再一次停止在林柏楠的面前。 林柏楠给出相同的选择:“大冒险。” 荣耀挤了挤嘴角,暗黄的光线将他的眼眸映得神秘莫测,他声音低沉:“从你左手边开始,数18下,然后,亲一下数到第十八下的那个人,部位随意。” “嗷嗷啊!”如此挑战听得周明娜热血沸腾,她急切地代替林柏楠数数字,“从左手边开始,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哇!遥遥!是你啊遥遥!” 瞬时,袁晴遥和林柏楠四目相对。 少年罕见地将慌乱暴露无遗,他迅速错开视线,咬住嘴唇。 那一刻,他丝毫没有萌生出吻她的想法。 他的身份不配,借着游戏的幌子对她做出亲密举动,不就是在揩油? 他那么爱惜又尊重她,绝不会逾矩。 平复心绪,林柏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愣了愣,袁晴遥赶紧去夺林柏楠手中的酒杯:“你不能喝啦!咱们要遵纪守法!我来喝,我今天成年了!” “没事。是我放弃了,跟你无关。”林柏楠不顾劝阻,执意灌下三杯啤酒,放下杯子,他即刻旋转啤酒瓶。 瓶子口就像掉入了神秘磁场,眼看即将又一次被荣耀吸过去…… 蓦然,何韵来拨开瓶子,打乱了原有的转动轨迹,她指着林柏楠和荣耀大吼:“你们俩有完没完了?!这个游戏是这么玩的吗?少夹带私货,给我好好玩!” 林柏楠再刨根问底,她的cp今日就要be了! 发了通脾气,两个男生安分下来。 没人动小手脚了,游戏步入正轨。 * 又玩了几轮。 其他人转到荣耀,想继续盘问荣耀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但荣耀每次都选择了“大冒险”,他似乎只愿意林柏楠来问他这个问题,而林柏楠转酒瓶时特意避开了荣耀。 再一会儿,林柏楠退出了游戏,摇着轮椅去厕所。 这些年,他养成了定时排泄的生物钟,把自己调节得像一个精准的机器,什么时间点做什么时间点该做的事。 ktv没有无障碍洗手间,普通洗手间对于轮椅使用者来说很不友好,门太窄,轮椅压根进不去。工作日的下午,空置的包房不在少数,短时间内大概率不会有人进来使用包房……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1节 稍作思量,林柏楠找了一间空包房推门进去,将轮椅停在了门旁边的拐角处,面向角落,脚踏板抵着门。 他从背包里拿出不透明的黑色收纳袋,取出碘伏、医用棉球、导尿包,把裤子脱到大腿中部,消毒、润滑、插管、注意引流尿量、清洁、穿好裤子,速战速决。 夏季他一般不穿纸尿裤,皮肤会闷热发汗,湿热的环境加剧了捂出褥疮的可能性。 间歇性导尿清爽一些,但也不是万能的,一来,需要较高专业度的手法,二来,消毒不当或造成尿路感染,不过这两点林柏楠都不担心,他操作足够专业。 解决完毕,他把垃圾装进塑料袋,划着轮椅来到洗手间,在门口远远地把垃圾袋像投篮一样投进了垃圾桶。 倏尔,身后传来声音:“挺准的——” 林柏楠回头,抬眸往上望,荣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请自来,他没心情理会荣耀,语气淡漠:“后退几步,我要出去。” 荣耀退后,让出空间,看着林柏楠径自往包房的方向行驶,他双手插兜,跟了上去,没走几步,林柏楠的问话从前方飘来:“我以为你是来上厕所的,结果你是来跟踪我的?” “跟踪?”荣耀否认,“没那么夸张,不过我确实在找你。” “什么事?”林柏楠问道。 “有话想单独问你。”荣耀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又抬头打量林柏楠的后脑勺,不加包装地问,“林柏楠,你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们喜欢同一个女生?” “……” 听言,林柏楠划轮椅的手凝滞,旋即,他用力推手推圈,轮椅滑出去一大截。 荣耀大跨步追上去,走在林柏楠身边,大落落地下战书:“既然这样,我们公平竞争。你们虽然认识了很多年,有情感基础,但我有耐心且专情。” “……” 林柏楠停在原地,指尖刮擦着手推圈,额前的刘海些微凌乱,犹如他时刻的心境。 耐心? 专情? 谁能比他有耐心且专情? 沉默良久,林柏楠回复:“她想去s市上重点大学。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高三这一年不要去干扰她,不要让她分心,她是个和朋友闹别扭成绩都会下滑的人……” 缓了口气,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艰涩:“你搞错了,我不是你的情敌,我和她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 生日会结束,各回各家。 蒋玲发短信给林柏楠,说开车来接他和袁晴遥。 夏夜晚风驱散了白日的热浪,清凉萦绕指尖,林柏楠和袁晴遥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等。 双手撑在身后,袁晴遥抬头望夜空,城市通明的灯火将星星几近隐没,她有感而发:“小时候还看得到,现在屈指可数了。林柏楠,高考结束,我们去海边看星星吧?” 她眸光转向身畔的林柏楠,夜色模糊了他精致的轮廓。 少时,他点头,说了声:“好。” 袁晴遥满意地笑了笑,她留意到林柏楠今天穿了短袖t恤,最近见他,他都穿短袖,裤子仍是雷打不动的长裤。 她蹭他的胳膊肘,压痕更深了,柔声问:“林柏楠,我们俩玩只有真心话的‘真心话大冒险’吧?” “没玩够?” “不是。”她摇了摇头,“玩了二三十轮,我没抽中过你,你没抽中过我,咱们什么时候这么没缘分了?而且,整场游戏你没选择过真心话,你那么喜欢挑战大冒险吗?” 小酌几杯,微醺让她的双颊沾上潮红色,她伸出拳头:“我们石头剪刀布,赢的人提问,输的人讲真心话。” 他明显犹疑,最终,在她满含期翼的眼神中举起了拳头:“一局定输赢还是三局两胜?” “一局定输赢。” “好。” 前三局林柏楠都赢了,不是凑巧,是他太了解袁晴遥。 他其实没什么好问的,面前的这个女孩,是他花了大量时间与心血去关注、去了解、去在意、去珍爱的人。 林柏楠又连胜四局。 直到第八局,袁晴遥才获胜,她海豹式鼓掌,雀跃之后,神色忽然变得正经八百。 她将被暖风吹乱的发丝挽在耳后,认真地看着林柏楠:“林柏楠,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除了双层蛋糕,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吗?” “跟我玩只有真心话的‘真心话大冒险’就为了问这个?”林柏楠识破了袁晴遥的小伎俩,他把玩左手腕的檀木手链,19颗珠子被他抚摸得抛光透亮,“你不是要机器人吗?乱七八糟提了一堆要求,不得多给我点时间。” 他往旁侧瞥:“过段时间给你,着急的话,提前给你的机器人取个名字吧。” “我想想……”袁晴遥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灵光一闪,“一直以来你的座驾也好,机器人也好,都由我来起名,这次我的机器人你来取名好不好?” “那我随便取了,不好听别怪我。” “别随便啊!我每次取名字可都非常用心的!”袁晴遥语调上扬,用肩膀去蹭林柏楠的肩膀,得到林柏楠“勉强”的同意后,她乐起来,“对了,我跟你讲一句八卦——”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咬耳朵:“阿耀告诉我,他打算高考结束后给心仪的女孩子表白。” 说罢,她捂着嘴巴簌簌地笑。 林柏楠后背一僵,夏风竟吹得他浑身发凉。 他竭力将心慌意乱尽数掩藏,轻声问:“那个女孩……会答应吗?” “心意相通的话当然会了。” “……” 他打起精神与她对视,尽力去将这场对话伪装成和平日一样的闲谈,可仅一眼,他看见了她的大眼睛里有流光逸动…… 他逃命似的撇开视线,听觉却毫无眼力见地捕获到了她愉悦的声音:“啊!我好期待呀!” 林柏楠扯了扯唇角:“嗯,挺好的。” 肩靠肩,夏风卷携两人的衣袖轻蹭交叠。 她近在身边…… 却一直都很远。 末了,他盯着自己死静静搁在踏板上的脚尖,沉声道:“袁晴遥,你以后找男朋友至少要找一个比我对你好的,他都没你的朋友珍惜你,凭……” 他立马改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找虐吗?” 她疑惑话题扯到了自己,但还是应下:“当然了……” * 又等了几分钟,蒋玲驾车到来。 林柏楠移到汽车后排,袁晴遥帮着蒋玲把轮椅的两个轮子和坐垫拆了,放进后备箱,坐在了后排另一侧,把朋友们送的礼物放在腿上抱着,别晃悠坏了。 汽车发动前,蒋玲把搁在副驾驶座的一个袋子递给袁晴遥,笑着祝贺:“遥遥,生日快乐。” 袁晴遥接过袋子,打开一看,一条三叶草项链躺在首饰盒中,叶片镶满了碎钻,闪出璀璨的光芒。 她张着嘴巴惊呼:“哇!好漂亮!谢谢蒋阿姨!” 笑得合不拢嘴,袁晴遥拿起项链比在自己的脖子上,问蒋玲:“蒋阿姨,你快看看,好看吗?” 蒋玲发笑:“真好看,很适合你。” 袁晴遥又侧过身子给林柏楠展示:“林柏楠你觉得呢?” 林柏楠瞄了一下袁晴遥白皙纤细的脖颈,还没看清项链的样式就匆匆移开目光,手撑着下颌望窗外:“还行。” 蒋玲转回身子,驾驶汽车往家驶去,不禁感慨:“小遥遥长成大遥遥了!阿姨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林柏楠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起下五子棋的画面。感觉这些事昨天才发生,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闻言,袁晴遥也思绪万千。 那个瘦瘦小小、推不动轮椅、常讲她听不懂的话的小男孩,刹那间占据了脑海。 儿时的记忆大多被时间擦去,就像一幅铅笔画,擦掉旧记忆,画上新记忆,但她记得她和林柏楠之间发生过的许多事。他给的喜怒哀乐,是签字笔作的画,久久地在她的记忆画本中存留。 回忆着…… 回忆着…… 袁晴遥向身侧的林柏楠投去视线,他正后脑勺对着她,她抿紧嘴唇,内心有些浮躁—— 除了生日礼物,她其实还想问他为什么拒绝荣耀提出的那个大冒险。 她完全愿意配合他的,亲手背、亲胳膊都可以,他们相识十八年,做朋友十年,只是游戏中的一个小互动而已,亲一下不算过分的事吧…… 可是他不愿意。 袁晴遥觉察到了—— 林柏楠排斥她的靠近,尤其是长大后,她一次次被他介意。 她喂他吃东西,他嘴巴紧闭;她拉他的手,他很快松开;她申请给他换药和按摩腿脚,他一口否决;她邀请他一同躺在床上,就是单纯地躺着,他不情不愿。 但他偶尔又主动做出亲密举动:运动会时,他抱着她,以免她从轮椅上滑下去;遭遇小海时,他紧紧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被妈妈骂出门的那个下雨天,他给她擦去脚趾上的泥巴,握着她的脚踝为她穿鞋。 袁晴遥摸不准林柏楠的心思,有一点她却十分确认—— 被林柏楠拒绝的每一次,她都是不快乐的。 她喜欢贴近他的那种感觉,喜欢和他有肢体接触,很踏实,很安心,是一种心里有暖流满盈的感觉…… 是一种别人给不了的感觉。 他方才说的“你要找一个比我对你好的男朋友”,她应下了,但后半句她憋了回去,有些难为情讲出口:我可能找不到比你对我好的男生了。 十八岁的袁晴遥终于意识到,于她而言,林柏楠是她最好的朋友,但不只是她最好的朋友。 * 彼时,林柏楠同样思潮起伏。 他不是个合格的游戏参与者,一整天的“真心话大冒险”,他没说过一句真心话,包括上车前袁晴遥问他生日礼物的事,他也只讲了一半,另一半话他吞进了肚子。 双层定制蛋糕、正在制作中的袁晴遥专属机器人,以及,他背包里还藏着的另一样礼物—— 一盒手工巧克力。 去蛋糕店订蛋糕时,看见店里有diy巧克力的服务,他来了灵感,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收集模具,找不到现成的模具就自己动手做。最后,他做出了十八颗不同样式的巧克力,口味比不了大牌但还算不错,想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袁晴遥。 而在荣耀拿出巧克力的一瞬间,他蓦地送不出手了。 没想过会和荣耀撞礼物,两盒巧克力,她收到谁送的那一盒会更开心,答案不言而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2节 一个总给她送巧克力的人,和一个第一次给她送巧克力的人,哪一个更加欣喜? 当宠爱变成习惯,当惊喜变成常态,再多的礼物也不过是掉进湖里的一滴滴水,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何况,荣耀明摆着是她偏爱的那种理想型。 盒子他用冰袋包着,防止巧克力高温融化,融化了,就看不出来图案了,但眼下冰袋早已化成了水,巧克力不知道是否保持原状…… 无所谓了,估计也没机会送给她了。 沿街的景物随着汽车前进而急速后退,林柏楠望着窗外,小鹿眼中透出浓重的疲惫。 车辆转弯和变道时,无力的双腿会控制不住地左右乱晃,他另一只手扶稳膝盖,坐得端正,再累,也要在她面前表现得接近健康的正常人。 那天,看似进行了很多冒险挑战的少年,实际处在安全线内。 对他来说,说真心话,才是真正的大冒险。 第76章 高三快乐 2013年8月, 高三开学。 工大高中根据高二期末成绩成立了“培优班”,年级前十五名自动进入“培优计划”,由全校最优师资带领, 全力冲刺清北。 培优班在教学楼八楼, 那一层, 是学生们口中的“禁地”。 原因很简单,校长、副校长办公室设在那里, 还有校方用来接待贵客的会议厅,气氛可谓森严又压抑。 次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的林柏楠顺其自然进入了培优班。 新学期第一天, 袁晴遥帮林柏楠搬他特制的升降桌,一路上磨磨唧唧的,脚步像个九十岁的老奶奶。 林柏楠划一下轮椅, 停下来, 等袁晴遥慢吞吞地挪过来,再划一下,再等一会儿…… 进了电梯,他刷卡,按下八楼, 用嫌弃掩饰疼惜:“都说了吴哲来帮忙就好, 你非要自己费劲……累吗?” “不累,一张桌子能有多重。”袁晴遥手撑上课桌, 盯着楼层显示器上缓缓增大的数字,情绪逐渐低落,“林柏楠, 我们以后就不是同班同学了, 我舍不得你……” “我掉出前十五名回到重点班就又是了。” “你怎么可能掉出前十五名?不可能啦!” “那……”林柏楠语间顿了顿,“我在培优班等你。” “培优班啊……”袁晴遥嘴角耷拉下来, 弯腰伏在课桌上,“我去不了,我上学期期末考试才考了全年级43名,离前十五名差了一截。而且你们金字塔尖尖上的人啊,分数遥遥领先。第十五名的分数比我高出41分。你更可怕!你比我高了97分!是我少考了一门试吗?” 林柏楠屈起手指轻轻地敲袁晴遥的脑门:“还没冲刺高考,你就灰心丧气了?” 袁晴遥不躲也不闪,眼睛眨巴眨巴:“我才不会灰心丧气!我暑假闭关修炼已经复习了一轮了,高三这一年要加把劲儿,去不了培优班,我就在重点班好好努力。我们说好一起去s市最好的大学的,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电梯即将到层,林柏楠看向显示器,浅笑了一下。 * 中学时期的最后一年,书山题海压得人喘不过气。 s市最好的理工类大学,j大,在本省去年的理科最低录取分数线为678分,呈每年递增的趋势。j大是最适合林柏楠的s市的大学,袁晴遥便把j大树立成了自己的目标。 她找魏静打听,魏静依据往届的录取情况分析,三模四模都考到年级前十五名,j大基本上就板上钉钉。 于是,刚开学,她就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课间不找朋友们唠嗑了,踏踏实实地在座位上刷题。 有一个习惯没变—— 她每天大课间跑去小卖部买一个面包,吭哧吭哧爬上八楼送给林柏楠。 他心里感动但嘴上不说,语调硬邦邦的:“平时上个三楼都不愿意,现在天天爬八楼不嫌累?” “不……呼……不累。”她叉着腰喘气,“高三了……呼……没时间运动,就当做……呼……我的每日锻炼吧。” 看她喘气如牛,他不禁感到心疼,无奈地说:“教导主任不让培优班的学生随便串楼,关在教室一门心思做题,不然我坐电梯下去找你好了……” “我没事啦!”袁晴遥拍了拍林柏楠的肩膀,“不过……呼……学校为什么把你们放在这么高的楼层啊?” “教导主任说,爬楼梯既训练意志力又提高身体素质,学习锻炼两不误。需要买什么提前上报给他,他统一去买,也不会课间来不及跑去小卖部。” 袁晴遥换上一副及其同情的表情:“太可怕了!你说你是在学习呢,还是在坐牢呢?” 他指腹细细地摩挲面包袋,将之视为珍宝,调侃一句:“谢谢你还每天来‘探监’。” 头几天很顺利,袁晴遥在培优班后门口叫林柏楠过来拿面包,再和他聊上几句。 直到某次,她在楼梯口撞见了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喊住了她:“喂!那个女生!来做什么?” 袁晴遥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把手中的面包藏在身后,后背紧贴墙壁,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来找朋……同学。” 教导主任背着手走了过来,声色俱厉:“你找谁?” “我找……”说出林柏楠的名字或许会给林柏楠添麻烦,袁晴遥羞愧地低下头,默然不语。 “你哪个班的?” “重、重点班。” “好几次见你在这一层转悠了。”教导主任严肃地提醒,“这里不是休闲的地方,校长和副校长都在办公室办公,培优班的学生在安安静静地学习,没要紧的事别来这一层,听见了没?” “……听见了,老师对不起。” 自那之后,袁晴遥不敢在八楼逗留,但她依然坚持给林柏楠准备面包。 他们调整了方式:她避开老师,把面包放在八楼的灭火器箱上面迅速离开,他抽空过来取。培优班在这一层最里边,要经过几个校长的办公室、三个年级主任的办公室,而灭火器箱就在楼道口附近。 某天,袁晴遥照常来八楼送面包,她往灭火器箱的方向走,迎面遇见了多日未见的万叶舒。 万叶舒的名次一直维持在年级前十,顺理成章进入了培优班。 虽说运动会“亲密照”一事在袁晴遥的心中早已翻篇,但她还是把手中的面包揣进了校服口袋,警惕地盯着万叶舒,而万叶舒却旁若无事地迎上前。 “袁晴遥,好久不见。你是来找林柏楠的吗?”万叶舒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热情地打招呼。 “……对。我找林柏楠有点事。”一时间,袁晴遥有些不知所措。 万叶舒表现得太过亲切自然,看不出分毫做了亏心事后的心虚,袁晴遥猜测万叶舒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了那些照片的始作俑者是谁。 “那我帮你喊林柏楠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喊就行。” “也是,你们关系那么亲密,不需要我多事。”万叶舒直视袁晴遥的眼睛,言辞恳切,“袁晴遥,高一运动会我偷拍了你和林柏楠的照片,实在抱歉!我那时头脑发热做出了过分的事,对不起,我请求你原谅我。” “……哦。”这突如其来的认错让袁晴遥越加摸不着头脑,她没揪着不放,“万叶舒,你没必要那么做,我和林柏楠并不是你误以为的那种关系,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如此回复似乎正中万叶舒的下怀,她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我从很早之前就注意到林柏楠了,这些年,他身边只有你一个异性,说白了何韵来也只是倚靠了‘你闺蜜’这个身份才被他接受……” 她叹了口气,面露苦恼之色:“我做那样的傻事还不是因为我太羡慕你了,羡慕你拥有林柏楠,羡慕林柏楠喜欢你,他对你的喜欢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万叶舒停歇一下,睁大眼睛端量袁晴遥的表情,笑吟吟地接上话题:“但你不这样想,对吧?你只把他当好朋友对吧?你对他的感情,和他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对吧?” 一连三个反问。 不给袁晴遥消化的机会,万叶舒自说自话:“我呀,认为那种明了了对方的心意,却回应不了等价的感情,还厚着脸皮肆无忌惮地接受、索取、占有的人最差劲了!这种人真是不知廉耻,就应该尽早从对方的身边离开!” 终了,万叶舒歪歪头,笑容可掬:“袁晴遥,你那么善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 “喂!那个女生,又是你!” 袁晴遥刚开口,一道严厉的呵斥声由远及近窜来! 是教导主任杀过来了! 袁晴遥撒丫子跑下了楼。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想好怎么说。 但她不会随意听信外人的话,让她和林柏楠的关系产生裂痕。 * 10月中旬,林柏楠和另外两名男生参加了第十三届全国机器人大赛。赛前调试两天,比赛三天,外加两地往返,他一共请了一周假,蒋玲陪同前往。 比赛结束,袁晴遥问林柏楠结果如何? 他甩来一张一等奖荣誉证书的照片,语气平平:“还行。因为是学校带队的团队比赛,奖状要留在学校,给你看一眼照片吧。” “哇哇哇!未来的大发明家!”袁晴遥兴高采烈,绕到林柏楠的身后给他按摩肩颈,他十分配合地唇角微微上扬。 赛后第二周,林柏楠出名了。 他作为队长,率领队伍获得了“医疗与服务机器人指定动作”项目的冠军。 机器人大赛总共86个项目,其中一个项目的冠军组不足为奇,叫人惊讶的是他特殊的身体条件,以及,一段他用英语回答外媒采访的视频。 那段采访视频上了新闻。 视频中,他头发梳得整齐,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端坐在轮椅上,面对提问对答如流,用流利且标准的英语描述了参赛机器人的创新点—— 人机对话。 查房机器人模拟医生与病人之间进行对话。机器人接收病人发出的语音信号,依次进行语言理解、对话状态跟踪、回复决策、语言生成,最后输出语音。 那一年,是人工智能进入深度学习时代的第二年,“人机对话”的融入在整场大赛都算得上惹眼。 赛后,多家媒体簇拥而来,长枪短炮对着林柏楠一组,邀请他们接受采访,林柏楠全部答应了。 之后,电视、报纸、杂志上都出现了林柏楠的身影,一贯作风低调的他,成为了校园风云人物和街头巷尾热议的谈资。 那个月,袁晴遥买了所有刊登“十三届机器人大赛”报道的科技杂志。 街心公园报刊亭的老板叔叔一见到她和何韵来,就笑呵呵地冲她们招手:“快来快来!” 老板递给何韵来最新的娱乐杂志,而后,拿出一本科技杂志给了袁晴遥,语带困惑:“奇怪了,这个月的《科技新时代》和《科学通报》卖得特别好,还都是女学生来买,你们学校是不是布置啥科技作业了?” “有很多女生来买吗?”袁晴遥问道。 “是啊,光今天就卖了三十四本,要知道我这儿的科技杂志平时销量很低。除了那个坐轮椅的小帅哥,很少有人买,一个月也就卖出去两三本。” “某人的功劳。”何韵来拿起一本科技杂志,刷拉拉地翻到“十三届机器人大赛”专栏,举到老板的面前,“学霸帅哥的高光时刻,还配了照片,不得买一本收藏?” “哟——”老板惊叹一声,仔细瞧了起来,“这不是那个坐轮椅的小帅哥吗?呀!他这么厉害呢!” “叔叔,我偷偷告诉你,他从小学开始就是大学霸,年级第一专业户!他从生下来就不是一般的聪明,就不是一般的小孩!”袁晴遥眉眼弯成了弧线,笑意盈然。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3节 她真的很喜欢跟别人炫耀林柏楠。 “你们从小就认识了?”老板眉飞色舞的。 “嗯,从出生起就认识了。” “你们是,是那个,叫什么来着……”老板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猛拍脑袋,“青梅竹马!哎呦,真叫人羡慕!” 这一次,袁晴遥没有否认,只是呵呵地笑。 付钱时,何韵来的胳膊搭上袁晴遥的肩,她抖了抖手中的娱乐杂志,一脸不可思议,嗓音高了八个度:“遥遥,最新一期的《娱乐无限》你还不买吗?这期的封面可是东神哎!” 袁晴遥哭丧着小圆脸,咬咬牙:“不买!” “你快一年没买过娱乐杂志了!” “韵来,没办法嘛,我在攒钱。” “你缺多少钱?缺的我补给你。” “那怎么行!”袁晴遥摆手摆出了残影。 “唉……”何韵来吁了口气,冲老板扬了扬下巴,“老板,《娱乐无限》拿两本,我付钱……啧啧,什么情况啊,u-know欧巴失宠了吗?” “韵来,这个科技杂志你要不要也买一本?你看你看,这家的摄影师真不错,拍照真好看!”袁晴遥看了眼u-know欧巴,又看回了科技杂志上的林某人。 那天回到家,袁晴遥急不可耐地拆开杂志塑封,找到机器人大赛的专题,把附着林柏楠照片的那一页仔仔细细地撕了下来,压在书桌底下。 她的书桌铺了一层透明塑胶保护垫,垫子下面展示了四篇带有林柏楠照片的报道。 照片中,他半侧着身子,面庞精致得无可挑剔,头顶映一圈亮黄色光晕,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和他的人一样干净。 仙气飘飘的白衣少年,露出光洁漂亮的颈部,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魔力,吸引人欲在他的领口徜徉。 袁晴遥痴痴地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那个英文采访视频她也数不清看了多少遍,她把视频下载到手机里,做题做累了,就看一遍,充充电;充满电,继续刷题,刷题刷累了,再看一遍…… 她已然能一字不差地全文背诵。 袁晴遥编辑一条消息发送给林柏楠:【林大明星,你穿白衬衫简直帅得六亲不认!】 少时,她收到他的回复:【你成语学得越来越好了。】 她嘴角噙笑,敲下一行:【嘿嘿!我要学习了,今天额外多做一张物理卷子。月考就来了,我们一起加油!】 他立即传来:【你加油,我要睡觉了。】 她噎个半死:【……学霸就是任性!】 又对林柏楠道了声“晚安”,袁晴遥放下手机,翻开物理试卷,手掌拍打脸颊,勉励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握笔,埋头,开始专注地做题。 * 一个月后,林柏楠也成年了。 生日那天赶在了周中,时间不宽裕,下午下课后他和袁晴遥、何韵来、周明娜、张莹、吴哲以及荣耀去西餐厅简单吃了顿饭。 荣耀的出现他并不意外,袁晴遥如今做什么事都喜欢拉着荣耀一起,像是某种预告。 朋友们纷纷送上生日礼物和祝福。 他们具体送了什么、说了什么,林柏楠记不清晰了,只记得袁晴遥给他夹了两只虾,笑嘻嘻地卖关子:“林柏楠,我的礼物晚点送给你,尽情期待吧!” 点上蜡烛,周明娜慷慨激昂地喊:“快快快!林柏楠快许愿!” 默了默,林柏楠睁着眼睛说:“祝所有人心想事成。” 何韵来被口水噎住,拍着胸脯惊叫:“呃……林大学霸,你是不是学傻了?生日愿望还带上我们?” 林柏楠一脸淡然,吹灭了蜡烛。 临走前,趁着林柏楠去厕所的空挡,何韵来终于忍不住好奇,问袁晴遥:“遥遥,你到底给林柏楠买了什么?” 袁晴遥神秘一笑:“保密!是个惊喜。” “连我也不能提前知道吗?” “抱歉啊韵来,我想让林柏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你什么时候给他?这个总可以透露吧?” “晚自习下我去他家送他,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他说。” “什么话?” “我想道歉。” “道什么歉?” “为当年的事情道歉。”袁晴遥立即作答,却引而不发。 思量了一阵子,她左手捏着右手手指,有些犹疑地开口:“其实,林柏楠受伤,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我小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还在为我救了他而沾沾自喜,慢慢的,我长大了,才惊觉他出事那天是我非要拉他出去玩的,他明明不想去,拒绝了我好几次,我当时直接走掉就好了……” “天!还有这么一回事?”何韵来愕然。 “嗯,我没好意思跟你讲起过这个细节……”袁晴遥的笑容尽显感伤,“他住院时我去看望过他一次,那次,他说他这辈子最讨厌两个人,一个是肇事者,一个是我。当然,我知道他不讨厌我了,可是我很愧疚,很后悔那年那天敲开了他家的门……我想补偿他,但再多的补偿也于事无补了。或许我潜意识在逃避吧,这些年,我只字未提我的这个想法,而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我不想再装作无知无觉,我想郑重地给他道个歉。” “……”何韵来神情复杂。 “……”袁晴遥叹气,她不是个能记得五岁时发生过什么的天才儿童,但事发那天的点点滴滴她记忆犹新,那是下在她心里的一场血红色的大雪。 半晌,回过神来,她问:“林柏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再等几分钟,还不回来的话让吴哲去找找。”何韵来接话,她凑到袁晴遥脸颊边咬耳朵,“遥遥,我觉得吧……其实……你还是别道歉了,林柏楠也许不一定想听呢?” 袁晴遥脖子后缩盯着何韵来看,不明所以然。 何韵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声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他既然不怪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你道歉了,他反而可能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 之后,其他人回学校上晚自习,林柏楠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摇着轮椅去了医院的康复中心。 卢文博在门口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阿楠,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小老弟终于长大了,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说着,卢文博夸张地抹眼泪,回归正经,他笑着递给林柏楠一个盒子,打开看,是一个工具箱,里面扳手、钳子、锤头、螺丝刀、试电笔……一应俱全。 “……”林柏楠眨了眨小鹿眼。 “你未来是发明家呀!是高级工程师!这些工具不跟厨子手里的菜刀锅铲一样不离身?”卢文博自信心爆棚。 林柏楠很难评价这个生日礼物,半晌,仰起头盯着卢文博:“文博哥,你……很有创意。” 卢文博大笑两声,忆起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他轻拍林柏楠的肩膀,显出几分悲怆:“阿楠,许让对你的成年祝语一定是‘金榜题名’,你会的,相信自己。” “行了,我走了,我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林柏楠收好沉甸甸的工具箱,稍稍扬起眉梢,“文博哥,你科室‘服务之星’的表彰实至名归。从我八岁复学那年至今,十年了,你每隔一天陪我做两个小时的康复训练,我害得你经常加班……” 他神色中流露出歉意:“你给我的那些鼓励虽然吵得我耳朵疼,但是很受用,文博哥,真的谢谢你。” 第77章 最好的朋友 下一站, 林柏楠推开了“有间老店”的门,熟悉的欢迎声荡入耳畔:“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蓬头垢面的老鬼从收银台后面探头出来, 手里端着碗泡面, 扬起手中的一次性筷子, 哑着嗓子喊道:“joyeux anniversaire!十八岁的小鬼。” 林柏楠眉头蹙起,啧了啧舌:“就你这副德性难怪生意惨淡。” “还算揭得开锅, 毕竟我有个傲娇的小金主,一边嫌弃我, 一边买我店里的货,哈哈!”老鬼嘴角飞起来,将手边的一瓶高档红酒推给林柏楠, 低头吸溜面条。 “我的礼物?”林柏楠问道。 “你这不废话吗?”老鬼嘴里含含糊糊。 “我怎么带回家?” “啧啧, 有道理。”一个高中生大明大方地带瓶红酒回家是有点欠妥,老鬼随意地抹了把嘴,“先存我这儿呗。高考完了我教你喝酒,红酒配威士忌和伏特加,咱不醉不归。” “……”林柏楠没接话, 他从唱片架上拿下来三张黑胶唱片, 划着轮椅去收银台结账。 “哟,小鬼, 在我的熏陶下你越来越懂行了。”老鬼站起身子,擦干净手才去接唱片,拿着扫描枪扫条形码, 打趣道, “这三张绝版黑胶唱片绝对值得收藏,不过价格可不低。怎么, 成年了,小金库也扩建了?” “你免费教我弹琴,还送我一把吉他,我请你吃顿好的呗。”林柏楠将银行卡插进pos机,输入密码,揶揄一句,“见你十次有八次吃泡面配酒,你干脆用酒泡泡面吧,更省事。” “好主意。”老鬼故意附和,把唱片递给林柏楠,然后将那瓶林柏楠的“成年酒”收进了酒柜,“我给你收着,等高考结束了,等彻底解放了,找我来拿。” 林柏楠挑起一侧的嘴角:“老鬼,不想猝死让隔壁老板发现你营养不良的尸体的话,就少吃速食,少喝酒,少熬夜。一把年纪了还要我来教你怎么照顾自己……” 他啧了一声,推开店门:“走了。” * 将近晚上十点,林家响起清脆的门铃声。 蒋玲刚打开门,袁晴遥就乐不可支地冲了进来,她背着书包,嗓音甜美清亮:“蒋阿姨,我来陪林柏楠吃长寿面!” “阿姨马上煮面,遥遥肚子饿了吗?” “我要饿扁了。” 蒋玲笑了笑,拉着袁晴遥的手往客厅走去,袁晴遥一前一后摇晃着和蒋玲相牵的手,跟小时候蒋玲来接她和林柏楠回家时的场景如出一辙。 来到餐厅,瞬时,袁晴遥瞪大了眼睛—— 林柏楠正在背对着她摆碗筷,洁白消瘦的背影被灯光萃得朦胧而柔和,他今晚穿了白衬衫。 听见脚步声靠近,他转过头,眉眼空灵俊秀,嘴边挂着一弧浅浅的笑容,与这个美好的夜晚交相辉映。 他冲她挑眉,语气松弛:“好慢,等你好久了。” “晚自习讲卷子,老师又拖堂了。”袁晴遥拉开椅子坐下。 书包里装着林柏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脱下书包,小心地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脸上的笑快要藏不住。 “我过生日你干嘛那么高兴?”她的小表情从来都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他一边摆筷子,一边笑话她,“小时候谁家小孩过生日也属你最兴奋……啧,真是个笨蛋,不知道听谁说的吃生日蛋糕不会长蛀牙,你还真信了。” “那时候才几岁,不懂很正常嘛。”袁晴遥双手托着脸颊,情不自禁地想象,林柏楠瞧见礼物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又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由衷地赞叹,“林柏楠,你穿白衬衫真好看,比明星还好看。” “过奖了,比不上你的u-know欧巴。” “唔……差不多吧。” “嘁。”他表示不信,摇着轮椅停在她对面的位置,拉下手刹,注视着她,“你给我的礼物不会就是这一句吹捧吧?”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4节 “当然不是!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那我拭目以待了。” 此时,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蒋玲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出来。 袁晴遥起身前去帮忙,拿了个托盘,把另外两碗面条端上桌,她的那一碗很好辨认,加了红油辣椒和两个溏心荷包蛋。 袁晴遥捞了一筷子面条,津津有味地大口朵颐,盯着餐桌对面的林柏楠,口齿不清地说:“林柏楠,帅归帅,你在家穿得这么正式多少有点怪怪的。” 林柏楠吃相优雅,抽空回:“这是仪式感。” “溅到衬衣上怎么办?白衣服很难洗。” “笨蛋,我又不是你。” 吃完长寿面,蒋玲去厨房洗碗筷。 袁晴遥眼眸含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方盒子,终于,卖弄玄虚了许久的生日礼物,到了揭下神秘面纱的时刻。 她双手奉上,抿了抿嘴唇,悠悠说道:“林柏楠,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我卖关子卖了那么久,希望没让你失望。” 他接过盒子,盒顶金色的英文品牌名令他的薄唇微张—— cartier,卡地亚。 刹那间,他的身体仿佛有电流四窜开来。 指尖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他几乎握不住盒子,小鹿眼中压着翻涌的情绪,他开口,竟有一瞬的失声:“是……那个吗?” 她愣了一下,咧开嘴角:“你快看看呗!” 他取下盒盖,掀开盒子,一块精美的男士腕表纳入眼底。 就像是在黑暗的隧道中出现的一丝光亮,让人欲罢不能,再也移不开眼睛,并不是出于这块腕表价格昂贵,而是它证明了,那段陈旧的记忆不只有他一人记得…… 她居然也是。 袁晴遥耸了耸肩膀,诉述:“我想了好久,你人生中很重要的十八岁生日,我该送你什么礼物才好?一定不能和之前的重复,不能平平无奇,后来,我想起……” 稍作停顿,她声音染着笑意,问起了林柏楠:“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有一年我忘记了你的生日,就拿签字笔在你的手腕上画了一个‘手表’,算作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我当时还承诺过,长大了送你一块真的手表。如今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觉得这是最适合纪念你成年的礼物。” 说完,她期待着他的回应。 他垂眸不语,定定地望着那块腕表,淡定得让她不禁混乱。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歪了歪头,想从下方窥探,他突然抬起头凝视她的双眼,问:“叔叔阿姨给你的钱?” “零花钱攒的,爸爸还赞助了我一点。” “攒了多久?” “差不多十一个月吧。” 林柏楠的十七岁生日刚过完,袁晴遥便思考起了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当决定买手表之后,她开启了攒钱计划,于是乎,杂志周边说再见了,零食的开销腰斩。 省吃俭用十一个月,外加压岁钱总共存了一万块,还不够买卡地亚的入门款腕表……爸爸说得对,男人的手表果真很贵。 她只好求助外援,申请给袁斌捏一个月的臭脚丫,袁斌用私房钱赞助了她三千块,她才凑够了钱。 想到这儿,袁晴遥稍显赧然,林小少爷见过不少名贵的东西,但愿这块腕表称得上他的眼。 她挠了挠脸颊,呐呐地说:“我只买得起卡地亚最便宜的款式,你别嫌弃啊……” 闻言,林柏楠弯曲手指敲了一下袁晴遥的额头:“笨蛋,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不如用这些钱多买点好吃的。” 她语气温软,笑着回答:“好吃的随时可以买,你十八岁的生日这辈子仅此一次。” 如温泉般暖融融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厮磨,感觉眼眶有水汽洇湿而出,他急忙低下头,岔开话题:“叔叔不吃醋吗?你人生中的第一块男士手表买给我了。” “不会啦!要是我爸爸真的吃醋了,就等我工作赚钱了,给他买一块更好的手表呗。”见林柏楠对这份礼物还算满意,袁晴遥的心情越发愉悦畅快,她笑道,“快戴上试试!” 从软布包上取下腕表,她抓起林柏楠的左手腕戴了上去。 镀银表盘,剑形蓝钢指针,精钢表链,简约时尚的风格很适配林柏楠的气质。 腕表的旁边,环着她送的檀木手链,一中一西,搭配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吐舌头:“这两样好像不太搭……” 他抬起手腕端量:“我觉得挺搭的。” 说着,他将右手腕伸到她的面前,装作漫不经意地提议:“再送我一块‘袁晴遥牌’独家订制的‘手表’吧。我就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你的画工退步了没。” “那我就献丑咯。” ……不是自谦,确实献丑了。 袁晴遥一手握着林柏楠的右手,一手拿着签字笔描描画画。 上一次在他的手腕上作画还是小学时候的事,李宝儿教她的,她那时确实画得像模像样,而如今…… 手笨拙得还不如爪子。 越想画好,动作越生硬,‘手表’越不忍直视,每一笔都彷如山路十八弯,她小巧可爱的五官越绷越紧,连嘴巴都在发力。 末了,她讪笑:“……哈哈,我尽力了。” 一抬头,她撞进他清澈柔软的眼眸。 那双小鹿眼深沉如海,瞳孔倒影出她的面庞。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她的视线,而是用眼睛将她定格,少年音清越:“袁晴遥,我可以重新许个愿吗?” 她怔怔地回视他,点了点头。 他双唇微启:“我想抱你一下。” “……” “就一下。” “……” 呼吸一滞,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包裹了她的心脏,她徐徐点头,甚至,心存期待。 下一秒,身体被一道温暖包围,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被拥入他的怀抱。 这个拥抱跟运动会时不同,跟遭遇小海时不同,她的膝盖抵着他的大腿侧面,他伸长手臂,手掌覆盖上了她的后脑勺。 掌心的温度穿过发丝渗入她的皮肤,带着他鼻息的潮湿温热,缠合清幽的男士淡香,用力地敲打她的心房和耳后。 拥抱很轻。 感受却无比深刻。 林柏楠今晚喷香水了。 3…… 2…… 1…… 倒数三秒,林柏楠放开了手,坐直身子,默默整理被袁晴遥蹭出褶皱的牛仔裤,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整理熨帖,他望了眼右手腕,她低头画画的每一秒钟,他都在专注地看她,这才注意到了不成样的‘手表’,失笑道:“果然,四年级的那个是你的巅峰之作了。” “……” 她讲不出话,吞了口口水。 万叶舒那日的说辞在她脑中回响,她手指绞衣摆,头一次在林柏楠面前觉得难以启齿。 半时,她鼓足勇气探寻:“林柏楠,那个……我想问那个……你喜欢我吗?” 问出口了。 手掌心也被汗水浸透了。 他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转瞬,低头端详腕表,波澜不惊地回复:“我不喜欢你干嘛和你做这么多年的朋友?” 她忙不迭地追问:“那你对我的喜欢……是爱情吗?” “……” 他眨眨眼,将眼里不该出现的情愫一扫而空。 而后,直视她的双眼,好像真的很困惑似的,他拧起眉头:“说什么胡话?我们只是好朋友。学校里又传出我们的绯闻了?多少次了,你这个笨蛋怎么还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哈哈。”她牵扯嘴角干笑。 有史以来第一次,嘴角沉重得险些扬不起来。 而更让她内心感到沉重的是,她在他的神色中寻不出一丝破绽。 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晓得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此刻看来,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林柏楠朝袁晴遥伸出小拇指:“我们从十一岁开始算,以后每七年拉一次钩,约定一辈子做彼此最好的朋友。” 在他的注视下,她迟疑地探出小指。 他果断地勾了上来,两只手同时向上旋转,拇指相碰,盖下“好朋友”之章。 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那一次,也是小男孩主动递出小指,争着要做小女孩最好的朋友。 不想再惹林柏楠皱眉了,袁晴遥学着隐藏情绪,道歉的话因为何韵来的劝阻也说不出口了。 她露出很逼真的假笑,跟往年一样说笑:“长寿面吃完了,礼物也送给你了,要不要再听我献唱一曲生日快乐歌?” 她以为他会满脸写着抗拒,甩给她两个字“不要”,没成想,他微微颔首,回了句:“好,你唱吧。” * 第二天早上,袁晴遥出门上学。 她一个高三生是家里起得最早,出门最早的人。 打开门,一个纸箱静静地搁在她家防盗门旁边,箱子上没有贴快递单,不是爸爸妈妈网购的快递。 她蹲下来,用钥匙划开封口胶带,看到箱子里面盛着一沓绝版的cd光盘和磁带、一个包着粉金色礼品纸的长方形盒子,和一盒手工巧克力。 林柏楠来过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个时刻,袁晴遥心生疑窦,但心里并无太大的起伏。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5节 打开巧克力盒子,她扫了一眼,两层,一层九颗巧克力,一共十八颗。 她随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是牛奶巧克力,甜度恰好,丝滑可口,堪比出自匠人之手。 她又吃了一颗,吃到第三颗巧克力的时候才发现每颗的形状都非常独特—— 第一颗,摇篮; 第二颗,拨浪鼓; 第三颗,学步车; 第四颗,棒棒糖; 第五颗,火车头; 第六颗,芭比娃娃; 第七颗,红领巾; 第八颗,铅笔; 第十颗,蝴蝶; 第十一颗,千纸鹤; 第十二颗,汽车; 第十三颗,手链; 第十四颗,电影票; 第十五颗,运动鞋; 第十七颗,雨伞; 第十八颗,录取通知书。 袁晴遥吃掉了第九颗和第十六颗。 她还没看清楚巧克力的形状就吃掉了第九颗和第十六颗…… 身体猛窒,她捧着盒子的手颤抖不止,思维霎时陷入一片混沌。 盒子夹层中还夹着一张白色的手写卡片,她用冰凉的指尖将其翻开,熟悉的字体赫然呈现—— “等你考到年级前十五名,我就回来了。” 那一天,袁晴遥旷课了。 那一天,林柏楠不见了。 第78章 无声告别 时间来到了春节。 大年初四的晚上, 广场上在放烟花,赤橙黄绿青蓝紫,斑斓而绚烂的色彩将黑色的夜空点亮, 如花朵般盛大绽放, 再如雨滴般纷纷坠落, 美不胜收,但刹那芳华。 一声声烟花炸裂的响动惹得袁晴遥心烦意乱, 从她卧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烟花表演,可她无心观赏。 她拿出一副耳塞塞进耳朵, 伴随着耳塞膨胀,周遭的欢腾声渐渐消弭。 安静。 沉闷。 压抑。 她埋头,继续刷题。 台灯明黄色的光打在物理试卷上, 她打算把大半个假期都用来攻克她最不擅长的物理。 此时, 她正在解一道“电磁感应”模块的题目,某导体棒在匀强磁场中做往返运动,她在根据动量定理列等式的时候卡了壳,习惯性拿起手机求助…… 才想起来林柏楠不见了。 林柏楠消失快三个月了。 没人一边说她笨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物理题了。 眼泪顷刻间模糊视线,她擦拭眼眶, 新一波的泪水又迅速涌了上来…… 这些日子天天如此, 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细碎琐事,都在悄无声息地提醒她, 林柏楠脱离了她的生活。 林柏楠手机关机,消息不回,家门紧闭, 连带他一并隐匿的, 还有蒋玲。 林平尧远在美国,袁家一家三口只有林平尧国内的手机号, 无法拨通其电话。 袁晴遥问了可能知道林柏楠去向的人:赵成刚说林柏楠办了休学手续,保留学籍;卢文博说林柏楠没在这儿住院,他也好久没见过林柏楠了;老鬼同样不掌握林柏楠的行踪。 对此,袁斌和魏静也是一头雾水。 袁家人和林家人唯一的联系,是袁斌在大年三十晚上,收到了来自林平尧的问候:【携全家拜年,安好,勿念。】 再发消息过去,没了下文。 袁斌和魏静只好安慰女儿耐心等待,林柏楠留了那样的卡片,看字面意思是他还会回来的。 但“回来”的充分条件是“考到年级前十五”,因此,从林柏楠销声匿迹的那一天起,袁晴遥的生活只剩下了三件事—— 吃饭、睡觉和学习。 努力学习,发疯学习,不要命地学习。 袁晴遥从小到大是个勤奋用功的乖学生,除了偶尔一次因为和林柏楠闹了别扭,她自我摆烂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对待学习非常上心,态度十分端正。 她不是林柏楠那种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的人。 林柏楠完成作业是为了不被区别对待,别的学生能写完作业,他也要写完,而她则需要通过老师布置的作业,加上额外练习来巩固知识点,进而加深理解。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好成绩可以用“40%的天赋和60%的努力”来概括。 这意味着,她很难再有进步的空间。 但她愣是用“题海战术”逼自己从年级43名上升到了25名,这三个月刷的试题摞起来像座山,笔芯用光了一大把,熬夜熬出两个硕大的“熊猫眼”,一天喝两大杯美式咖啡提神,还请了家教给她一对一补习物理,一周三节,一次两小时。 * “吱呀——” 没等袁晴遥止住想哭的心情,卧室门被推开,她带着耳塞听不到声响,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扭头望去。 只见袁斌站在身旁,她摘下耳塞,听见袁斌关切道:“遥遥,大过年的休息休息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题,是个机器都该累坏了。劳逸结合,出来客厅和爸爸妈妈看会儿电视?” 袁斌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袁晴遥背光而坐,她眼睑下方的两坨乌青被光线衬得愈发明显,黑眼圈快掉到了苹果肌上,饱满的小圆脸也累瘦了许多。 魏静后脚跟了过来,也是一脸的疼惜,随之附和:“幺闺儿,你每月月考都在进步,已经冲到年级25名了,爸爸妈妈满意得不得了!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该休息还得休息,别累坏了身子,爸爸妈妈多心疼啊。” “爸爸妈妈,我不累的。”袁晴遥松了松肩头。 “明天咱们仨去看个贺岁档电影吧?”袁斌提议,“看完电影去广场新开的私房菜搓一顿,那里口碑不错,是精致融合菜,鹅肝春卷、黑松露猪蹄啥的,听着就新奇,咱们去尝一尝?” “爸爸,你和妈妈去吧,你们俩好久没单独出去约会了。”袁晴遥浅浅地扬了扬唇,好让自己看上去喜庆一点,“我就不去了。我明天自己煮奶奶包的饺子,奶奶还做了我爱吃的炸带鱼、炸丸子和甑糕,我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行。” “过年团团圆圆的,哪有一个人吃饭的说法!”袁斌否决,捏了捏袁晴遥的肩头,想说动袁晴遥,“商场里开了家室内溜冰场,要不明天约上韵来,爸爸妈妈带你们去溜冰?” “爸爸,我只想在家学习。” “……” “……” 袁斌和魏静相视无言。 魏静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妈妈给你切点水果,热杯牛奶端过来吧?累了就歇一歇,别太逞强了。” 袁晴遥点了点头,又叫住了正在退出她房间的魏静:“妈妈,家教老师什么时候能开课呢?我攒了一些问题想请教她。” “年初七就复课了。” “妈妈,趁着放假,我想天天补两个小时物理,可以吗?” “你用功努力是好事,爸爸妈妈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学习吧?妈妈明天跟家教老师联系,给你安排课程。” “嗯,谢谢妈妈。” 一口气喝完热牛奶,袁晴遥继续苦思冥想刚才中断了的那道物理题。 她绞尽脑汁梳理思路,推导导体棒的运动过程,列等式,解方程,得结果,对答案…… 在看到自己最终得出的结果与参考答案不一致之时,一瞬间,情绪犹如被暴雨冲毁的山坡,奔溃得很彻底。 又做错了。 为什么死活学不通物理呢? 物理成绩提不上来,她没希望挤进年级前十五名。 她真的是个笨蛋。 一个物理题难一点就应付不了的笨蛋,一个考不进前十五名的笨蛋。 一个后知后觉林柏楠生日那晚他确有异样的笨蛋,一个想不通林柏楠为何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的笨蛋。 一个找不到林柏楠的笨蛋。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如同窗外烟花散尽后的余音,袁晴遥目光呆滞地遥望夜空,难以自控地回想—— 往年这个日子,大人们在客厅搓麻将,她和林柏楠窝在卧室选一部烧脑电影,第一遍看剧情,第二遍一边听林柏楠分析,一边仔细看她忽略的细节。 或者一起打游戏,她输到恼羞成怒,发一通小脾气,林柏楠则瘪瘪嘴,让她赢几把后再接着虐她;再或者各自做各自的事,他学学编程和建模,她趴在床上翻两页娱乐杂志。 又或者她吵嚷着要去外面看烟花,他嘴上不情不愿,但身体很诚实地紧随她。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可是只要她说想去,他就会陪她一起去,把衣袖给她牵,板着脸说一句“人多,别走丢了”。 然而今年…… 没有麻将的“哗哗”声。 没有电影游戏和拌嘴。 没有叔叔阿姨林柏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6节 温热的液体圈在眼眶中让眼前的景物失了真,袁晴遥啜泣,书桌透明塑胶垫下面压着林柏楠的参赛照片,那清秀精致的脸庞,想他了就看一遍。 一遍…… 两遍…… 三遍…… 无数遍。 思念无处落脚,袁晴遥拿起摆在台灯底座上的机器人。 机器人方头方脑,通身白色,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模样滑稽又呆萌。 这是她迟到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专属于她的无价之宝,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机器人。 吸了吸鼻子,袁晴遥开口唤醒了它:“北回归线。” 机器人应声开启,两只眼睛发射出亮光。 伴随着机械运转声,它同手同脚地迈了两步,用电子音一字一顿地回应:“我——在——我——是——北——回——归——线——” * 收到“北回归线”的那天,袁晴遥抱着它放声大哭,许是触碰到了机关,倏然,她怀中冒出两道亮黄色的光。 起初,她吓了一跳,举起机器人细致地端详。 机器人在她的手中腾空走路,抬起左脚的同时,伸出了左手,抬起右脚的同时,伸出了右手…… 一遍遍循环动作。 袁晴遥恍若被电击。 片刻的出神之后,她将机器人放在平坦的书桌上,只见它走路顺拐,东摇西晃的模样令她破涕为笑。 她赶忙检查盛放机器人的那个盒子,盒子侧边夹着一张不显眼的“使用说明”,她将其用手指拈出,阅读起来—— 1.使用特定词“北回归线”唤醒机器人,可进行语音交流。 2.轻拍两下机器人的头顶,可打开手电筒功能(双眼)。 3.本机语音交互未及完全智能化,有待开发,敬请谅解。 4.静置半小时自动进入关机状态。 5.笨蛋,记得充电。 “使用说明”还是打印的,版式排得有模有样,没想到,她脑洞大开乱提的要求,居然全被满足了。 袁晴遥捏着说明书久久地发呆,直到眼球干涩难耐,她才冲机器人唤了声:“北回归线。” 机器人被指令激活,它吱吱呀呀地抬起手臂,看起来在跟主人打招呼,电子音灌耳:“我——在——我——是——北——回——归——线——” ……真的,它可以说话。 深呼吸平缓心绪,袁晴遥问:“你能对我说早安吗?” 它竟然自带报时功能,纠正道:“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四——十——六——分——对——你——说——晚——安——” “晚安。” “做——个——好——梦——” 袁晴遥笑得比哭还难看,当真在同一个人讲话似的,她和“北回归线”聊了起来:“小北,你好厉害哦。” “谢——谢——” “你为什么叫北回归线?”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哈——哈——” “……你还会笑?快说嘛,为什么叫北回归线?” “你——猜——” “猜不到!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嘛!” “笨——蛋——” “……” 这熟悉的口吻令袁晴遥哭笑不得。 继而,她的表情逐渐凝固,双脚踩在椅子上,抱住双膝,侧着头打望“北回归线”,鼻腔里旋着声音:“小北,你能……告诉我林柏楠他在哪儿吗?”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可我不是地球,我有离不开的人。”视野徐徐模糊,袁晴遥哽咽着倾吐道,“就像地球没了太阳会停止公转,自转轴和轨道也会发生改变,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北回归线,我的太阳引力还会回来吗?” 她殷切地等待回复,它却只发出了一句打气的话:“每——天——都——要——开——心——” 之后,袁晴遥一空闲下来就和“北回归线”对话,她摸索出了它的逻辑和局限性—— 常识之类的问题它对答如流,可一旦涉及到个人情感方面的深入探讨,它便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了。 其中,最常给出的一句回复是“每天都要开心”,袁晴遥晓得,这是那个少年借机器人之口说出的对她的祝愿。 * 广场上的烟花秀落幕,嘈杂声消释在了化不开的黑暗中,冬夜沉入万籁都寂。 神绪回到当下,袁晴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北回归线”,俄顷,轻声问:“今天是袁晴遥没有林柏楠的第91天,请问聪明的北回归线,林柏楠什么时候回来?” 它接收到了语音指令,作出回答:“总——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林柏楠为什么不告而别?” “每——天——都——要——开——心——” “我很想林柏楠,林柏楠想我吗?” “心——灵——感——应——” 闻言,她苦笑,在心里暗忖它果然不够智能,很难点评它到底回答了没有。 像是继续和“北回归线”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低声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也慢慢明白了些什么,我真的是个迟钝的笨蛋……既然我想明白了,等再次见到林柏楠了,我有话想对他说。” “说——说——说——” “……你卡了吗?” “这——个——问——题——我——还——真——帮——不——了——你——” “……关机。” “好——的——” 指示灯随即熄灭。 袁晴遥绌了绌鼻翼,将“北回归线”放回台灯底座,用牙签叉了一块妈妈切的雪梨送入口中,甜丝丝的雪梨尝起来苦涩涩的,她的味觉似乎随着“太阳引力”的消失也脱轨了。 然后,她握住笔杆,聚精凝神,含泪继续刷题。 * 2月中旬,高三下学期伊始。 重点班换了新的英语老师,打听过后才得知,蒋玲辞职了,学校少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老师,一众学生深感遗憾。 没过几天,工大举行了隆重的成人礼仪式。 运动场上放置了红色的道具门,上联“青春芳华”,下联“砥砺前行”,横批“成人门”,高三学生排队依次从门中通过,迈过这道门,寓意着告别懵懂的青葱年少,开启崭新的人生旅程。 百日誓师大会和成人礼仪式一同进行,校领导在演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勉励高三学子夯实信念,奋力一搏。 于珊珊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念出誓词,带领全体高三学生喊出决战百日口号,宣誓的声音震耳欲聋,势不可挡。 可是,林柏楠不在。 可是,林柏楠没有回来。 第79章 蜗牛与乌龟 3月, 高三进入了更为紧张的复习迎考阶段。 黑板角落的倒计时变成了两位数,模拟考,周考, 随堂考……狂轰乱炸来袭。 这些当中, 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模拟考试。第一轮复习全面结束, 到了检验大家学习成果的时候。 一模,袁晴遥考了年级第22名, 前进了三个名次,她彷如一只蜗牛缓慢而卖力地向上爬。 面对不断进步的自己, 她没有多么喜悦,这个往日里乐乐呵呵的傻孩子,神色悲壮得宛若变了个人, 22名和15名, 只差了7个名次而已,那么接近,又那么遥远。 出成绩的那天,她刷题刷到了凌晨三点,睡三个半小时, 早上六点半自己起床, 吃了面包鸡蛋香肠,配了一大杯加浓美式, 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肚中。 她不喜欢苦苦的咖啡,她一直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 3月中旬的某天,晚自习前, 袁晴遥和何韵来、张莹、荣耀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晚饭。 走着走着,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从袁晴遥的后方疾速逼近,她刚要回头去看, 眨眼间,一道力道把她狠狠地推了出去! 她失去重心向前栽倒! 万幸,荣耀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了回来。 “你干嘛啊!神经病!”何韵来发飙,伸手去推搡来者。 袁晴遥站稳脚步,才看清楚冲过来袭击她的那个人—— 是万叶舒。 面前的万叶舒没有分毫挑衅的气焰,她红着眼眶,失魂落魄。 她被何韵来推得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却仍想要靠近袁晴遥问个究竟,哑着嗓子质问:“林柏楠呢?!他已经四个月没来学校了!他怎么了?我问你他怎么了!!!” 那个名字瞬间染湿袁晴遥的眼眶,她嗫喏:“我不知道……”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7节 “你骗人!你骗人!”万叶舒抱着脑袋疯狂摇头,脸上有晶莹的液体滚落,声音嘶哑,“说啊!他在哪里你说啊!他生病了?住院了?还是……他不在了?” “管好你的嘴!别瞎说!”何韵来怒不可遏,想教训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女生,但女生脱力地蹲了下来,捂着嘴巴失声痛哭,于是作罢。 何韵来一转头—— 袁晴遥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娃娃,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双目失神,呼吸停滞。 她身上唯一生动的东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往地上砸。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不一会儿,便泪湿了整张小脸。 “……” 何韵来滞愣,她从没见过这幅表情的袁晴遥,急忙上前紧紧地搂住袁晴遥,温言安慰:“遥遥,林柏楠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好好地活着!你对他来说是超乎一切的重要,他不会丢下你,你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张莹拍拍袁晴遥的后背,抚慰道:“遥遥,不会那么糟糕的,一定不会的。” 可朋友们的宽慰,袁晴遥听不进耳朵里。 她不是没猜想过林柏楠病入膏肓,已然离世,而妈妈爸爸和叔叔阿姨顾忌到会影响她高考,就将噩耗瞒了下来,那张卡片是留给她的虚假的冀望…… 她不敢往下想,甚至不敢触碰任何关乎于死亡的字眼。 当这一猜测被人赤裸裸地说出来,那一刻,她深切地体会到了天崩地裂、世界倾塌的感觉。 浑身打颤,她胸膛剧烈起伏却喘不上气来。 在几近窒息之前,肺部才吸入了一点氧气,她攥着何韵来的校服的指尖泛白,呜咽着:“我好害怕……” 那天的晚餐,袁晴遥点了一碗红油抄手,机械地用勺子把抄手往嘴里塞,泪腺似乎被捅破了,泪珠子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她索性不擦了,麻木地吃着“眼泪汤饭”。 “……遥遥,你还好吗?”何韵来跟着鼻头一酸。 “我没事。”袁晴遥吞咽着尝不出味道的抄手,如今吃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她吸了吸鼻子,坚守希望,“我相信林柏楠。从小到大他许诺我的事他都做到了,这次也一样,只要我考进年级前十五名,他就回来了。” 何韵来轻声应和,朝服务员招手:“遥遥,我给你重新点一碗抄手吧?你最近晚餐都坐在座位上一边啃面包一边背书,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 “不用不用。”为了不让好友们担心,袁晴遥强撑着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搅动红汤,“再叫一碗还要等,我想早点吃完早点回教室。哈哈,应该再加一个煎蛋的,有点不够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嘛。” 说罢,袁晴遥继续埋头吃饭,眼泪依旧不停歇。 若林柏楠此时在场,他会端走她面前的碗,不客气地教训她:“笨蛋,哭鼻子的时候别吃东西,容易引发呛咳和消化不良,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现在…… 没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 4月,袁晴遥二模止步不前,仍是年级第22名。 4月,林柏楠仍杳无音信,消失了即将五个月。 自从林柏楠不辞而别,袁晴遥天天雷打不动去林家探查情况,她每晚回家前,先在楼底下看看林家的灯是否亮起,再去敲敲门,按按门铃,等候十五分钟,无果而返。 好几次,袁晴遥没敲开林家紧闭的大门,倒是碰见了住在林家对门的阿姨。 阿姨五十多岁,长相面善,袁晴遥没有正儿八经地和阿姨交谈过,但彼此也算眼熟,毕竟她是林家的“老常客”,时常在电梯或者楼道里遇见。 阿姨笑眯眯地问候:“小姑娘,又来了?” 袁晴遥朝阿姨鞠一躬,诉说歉意:“阿姨,我每天这么晚来敲门按门铃,吵到你们休息了,实在对不起。” “没事儿,这个点咱家里人都没睡呢,不打扰。”阿姨摆摆手,不放在心上,话头一转,“不过你跑了也是白跑一趟,对门好长时间没见人进进出出了,一家三口好像都不在家。” “……阿姨,我知道。”袁晴遥眼睫低垂,双手像卷麻花一样卷着两条书包背带,忽而,她灵机一动,征求道,“阿姨,我想请您多留心一下对面的情况,如果他们家里回来人了,不管是谁,都麻烦您立即通知我!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您,您到时候发短信给我,可以吗?” “行嘞。”阿姨爽快应下。 那天后,袁晴遥开始偷偷摸摸地带手机上学,手机关了静音,她课间和自习课时不时拿出来瞅两眼。 4月中旬的某天下午,自习时间,袁晴遥写试卷写累了,便从课桌抽屉里悄摸地掏出手机查看,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霸占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短信是五分钟前发来的:【小姑娘,我是住在林主任家对面的那个阿姨。我刚刚在入室花园浇花,听见对门有开门声和拉杆箱的声音就赶紧跟你说一声,对门回来人了。】 * 十分钟后,袁晴遥飞奔到林家。 激动的心情外加跑得太快,心脏差一点从她的胸膛里跳出来,她站在防盗门前,用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少顷,“咔嚓”一声,门被拉开—— 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映入视野,那亲切的面容让袁晴遥的呼吸悬了起来。 她箭步上前,扣住防盗门边边,不让门关上,仰起头带着颤音哀求道:“林叔叔,林柏楠回来了吗?你让我进去见见他好不好?求你了……” 开门的人是林平尧。 林平尧被袁晴遥的突然造访搞得心下一惊,发愣了几秒,他推了推眼镜,疑惑地问:“遥遥,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学校吗?怎么跑来这……” 话音未落,袁晴遥已从一旁挤了进来。 她一边大声呼喊林柏楠的名字,一边匆匆跑遍了林家所有的房间—— “林柏楠!” “林柏楠!” “林柏楠!” …… 空欢喜一场。 林家并无半点其他人的影子。 袁晴遥呆呆杵在客厅,宽敞的空间将瘦瘦小小的她衬得愈加茫然若失,林平尧走到她的身边,又问了一遍:“遥遥,你是从学校偷偷跑出来的吗?” “不是……”袁晴遥目光空洞,摇了摇头。 十几分钟前,她一边打报告一边冲进办公室,那急迫的模样吓得正在喝水的赵成刚呛了一下。 她对着林平尧低喃:“我找赵老师请了半天假,上学时间必须要病假条才能出校门……我……那个……” 挣扎良久,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轻细地问:“林叔叔,林柏楠……还活着吗?” 林平尧默默颔首。 “呼——” 腿一软,袁晴遥瘫坐在地,手捂住胸口平息担惊,吊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她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林平尧,恳求:“林叔叔,你知道林柏楠在哪儿对不对?你带我去见林柏楠吧?我真的好想好想见他……” 林平尧在袁晴遥的身边蹲下,面露难色:“遥遥……” “我知道林柏楠肯定生病了,正躲在某处悄悄治病,他不想让我担心才没告诉我……”停顿一下,袁晴遥带着浓浓的鼻音,怯生生地询问,“是什么病这么严重?五个月了还没痊愈,他好些了吗?他还能好起来吗?” 看着眼前这个自小到大都元气十足、活力四射的小姑娘此时形容憔悴,黑眼圈重得像用墨水把眼周圈了个圈,林平尧顿觉多瞒无益,便点了点头:“不止五个月,楠楠病了一年多了。” “……一年多?” “对。” “什么病?” “压疮合并感染。”林平尧席地而坐,娓娓解答,“是截瘫患者最常见的并发症。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比如久坐和睡觉,血管受到压迫导致血液流通不畅,一般人会因此感到不适,自行调整姿势,但截瘫患者由于下半身没有知觉,所以无法感受到身体的不舒服,再加上护理不到位,就很容易生褥疮。最开始只是皮肤发红,浅表皮破损,但破了的伤口持续溃烂,就可能恶化到引发严重的感染,甚至深可见骨。” 林平尧用手比划了位置:“楠楠的褥疮长在了坐骨结节,坐骨结节是人在坐位时承受压力最大的部位,最常生褥疮。1期2期的褥疮不算什么要命的并发症,减少对创口的压迫,涂点药膏,很快就恢复了,但一旦发展到4期,就需要借助清创手术,乃至做植皮瓣转移来治疗了。楠楠走之前的褥疮发展到了4期,再严重点,细菌在创面大量繁殖引起败血症或骨感染,那可就危及性命了。” “……” 眼见袁晴遥被吓懵了,林平尧温声解释:“楠楠的褥疮没到那么致命的程度,不过深度压疮一旦形成,不容易恢复如初。他去年忙个不停,先是准备数学和物理竞赛,再后来钻研人工智能,紧接着又是参加机器人大赛,外加学校的课程和康复训练,换做是谁都该累坏了。他不喜欢被区别对待,我和你蒋阿姨也一直把他当做正常孩子来培养……” 林平尧深深地闭眼,悲从中来:“然而现实残酷,他的身体承载不了高强度的运转,他做不了一个正常人。” 如此血淋淋的现实听得袁晴遥情绪跌落了谷底,她知晓林柏楠讨厌被人视为“弱势群体”,这些年,她也一以贯之地将他当做正常的普通人来看待。 她低声呢喃:“病了那么久,他从来没跟我讲起过,我也没察觉到他身体不舒服……” “遥遥,不要内疚。”林平尧轻轻摇头,“那孩子打小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不愿惹人操心,又嘴硬不肯说实话。他6月份发现自己生了褥疮,但我和你蒋阿姨去年10月才得知此事,不然他还打算瞒着我们。” “为什么呀?”袁晴遥拧眉毛像拧毛巾。 “因为他有必须完成的事。”话了,林平尧神色中浮现出了化不开的自责,“都怪我和你蒋阿姨疏忽了,怪我不该去美国进修,怪你蒋阿姨不该给楠楠那么大的压力。” 袁晴遥一知半解,疑惑地追问:“完成什么事?” 林平尧没有直接作答,他眸光深沉地凝视袁晴遥,斟酌片时,徐徐开口:“遥遥,林柏楠在b市住院,叔叔不确定带你去见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听闻,袁晴遥攥住林平尧的衣服袖子,苦苦央求:“林叔叔,带我去见林柏楠吧!求你了!我保证绝不添乱,不妨碍他治病,我就见他一面,就一面!” 一番思忖过后,林平尧同意了:“叔叔今晚九点的飞机,叔叔给你买票,我们一起去b市。你抓紧时间回学校收拾书包,跟老师请两天假,再回家跟父母说一声,阿斌和静儿会应许的,叔叔六点半去你家楼下接你。” 话毕,他语气温和地补了句:“你的困惑一言难尽,叔叔到机场给你慢慢解答。”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袁晴遥连声说好。 她着急地往门口跑,身后传来林平尧的叮嘱:“遥遥,叔叔给你打个预防针,林柏楠的健康状况不太好,你看了他……别被吓到。” “……” 袁晴遥握着门把的手一滞。 沉默几秒,她转身朝林平尧微笑:“我不怕,因为是林柏楠,所以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 * 20:15pm,机场候机厅内。 林平尧去赛百味买了三明治和饮料,回来长椅这边,把食物递给袁晴遥,说道:“本来想买炸鸡汉堡的,但肯德基和麦当劳那边排队的人太多,吃别的东西时间又不充裕,就买了三明治,会不会太清淡了?” 袁晴遥接过三明治和饮料,道了声谢:“谢谢林叔叔,吃清淡点蛮好的,正好我没什么胃口。” 听着往时一见着好吃的就两眼放光的小姑娘说自己没食欲,林平尧不禁失笑,坐了下来。 两人忙着赶路,没顾得上吃晚饭,现在得空休息一会儿,撕开包装纸吃起了三明治。 袁晴遥的那一份加了chili sauce,林平尧很贴心也很细心,知道小姑娘无辣不欢。 吃了两口,袁晴遥先打开话题,问道:“林叔叔,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呀?” “上周。”林平尧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嘴巴,“按照原定计划我3月初就该回来了,但访学中途暂停了一个月,因为楠楠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我便赶回来陪护了一个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8节 “……” ……病危? 三明治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了,无形的魔爪死死地扼住了袁晴遥的咽喉,她的下唇直打哆嗦。 “遥遥别怕,都过去了。”见状,林平尧堪以告慰,示意袁晴遥喝口饮料压压惊,旋即道,“医生一般在病人病情危重,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下病危,病危通知不等同于死亡证明,并不代表完全没救了,部分患者会转危为安。” 见过大风大浪的肿瘤科大夫的心理素质,岂是袁晴遥一个没经历过风浪的高中生能相提并论的。 林平尧面色平和,遁入回忆之中:“当时,林柏楠第一次清创手术愈合不良,创面二次感染引起了发烧。自从脊髓损伤后,他本就经常发烧,感冒了发烧,受凉了发烧,外伤了发烧,体内有炎症了发烧,这次更是高烧不退。而伤口感染引起了肺部炎症,肺部炎症又加剧了身体的高热,就这么反反复复,雪上加霜,最后林柏楠住进了icu……” 专业素养让林平尧保持镇静,但身为人父的他心都在滴血了,他苦笑,吐露道:“林柏楠这两年吃了太多的苦,遭到了心理和身理上的双重打击,好在他都挺过来了。” “……” 从“病危”一词脱口的瞬间起,袁晴遥全程脸色煞白,揪心的感觉让她整个人恍如悬空。 “听这些是不是非常影响食欲?”林平尧笑了笑,看着袁晴遥手里几乎没吃的三明治,不忍再刺激小姑娘的神经,他解决完最后一口,将包装纸扔进了垃圾桶。 袁晴遥不是没食欲,她快没知觉了。 缓了缓神绪,她问起:“褥疮可以拖着不治吗?如果早一点去治病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林平尧耐心解答:“褥疮不是急性病症,是慢性发展过程。拖好几年才来医院治疗的患者不在少数,毕竟检查费、手术费、床位费、护理费,这些加起来,少则也要两万,有些家庭一下子拿不出,只得凑够了钱再来治疗。” 现实世界残酷得让袁晴遥眉头紧锁,她打起精神一探究竟:“可是林柏楠不缺钱啊!所以,林叔叔,他为什么一拖再拖?他到底要完成什么?” 候机厅的广播响起,通知乘客登机。 林平尧起身拉上登机箱,食指推鼻梁上的细边眼镜:“说来话长,上飞机了叔叔给你慢慢说。” “好。” 就这样,两人搭乘上去往b市的航班。 而少年那份痛苦且执着的坚持,如墨滴拓印于宣纸之上,款款晕染开来…… 第80章 开端 时间闪回2012年年初, 正值高一寒假。 那天,袁晴遥跟一帮小学同学在探望完马老师之后,去了林柏楠实习的公司楼下等他。回家的路上, 他们约定考s市的同一所重点大学, 将来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生活。 回到家, 林柏楠打开电脑查询起了s市大学的招生信息,关键词条为:残疾人高校录取。 一页页地浏览网页, 关于残疾学生成功被大学录取的新闻寥寥无几,更多的帖子, 是广大残障人士和林柏楠一样,在网上求问自己的这种情况能否被大学接受,而底下的回复则是一行行参透着心酸与残忍的否定的回答。 林柏楠吞了口口水, 不安感在心间隐隐扩大。 第二天下午, 他在实习的公司处理完三维建模的收尾工作,将文件传输给项目组长。 他建的模型彼时还算不上无可挑剔,尚且需要前辈的打磨和调整,但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来说,完全足够辅助项目组了。 得闲的空档, 他摇着轮椅去了公司闲置的会议室。 关上玻璃门, 他试着拨打s市重点大学招生办的电话。毕竟每所高校的招生条件和标准都不尽相同,也许某一所曾经就有过与他情况类似的录取案例。 一通接一通地拨通电话, 却没有得到一个明确肯定的答复: “很抱歉,我校目前不招收残疾学生,你问问其他学校吧。” “是这样的, 我们学校没有先例, 不确定过两年规则会不会转变……同学,你才高一, 等高三再来咨询吧。” “同学,呃……这个……你可以填我校的志愿,但不排除学校会退档,这个我们招生办不好说。” “同学,你知道的,招收残障学生,校方在校园、教学楼、学生宿舍、食堂、图书馆等等地方都需要增设无障碍设施,我校现阶段还没有相应的条件。我这边会试着帮你向校领导反应,但是能不能收到反馈我无法作出保证。” …… 悉数是诸如此类的囫囵话。 在一声声的打击之下,终于有某高校的招生办点燃了代表希望的小火苗。 彼端的人礼貌响应:“同学你好,我校招收过肢体残疾的学生,方便详细了解一下你的身体情况吗?” 林柏楠喉咙发紧,揭开不愿诉之于人的伤口:“胸椎第12节 脊髓损伤,双下肢……瘫痪。” “这样啊……”缄默片刻,那人变得愈加客气,“我们招收的那个学生是单侧小腿截肢,平时穿戴假肢,基本不影响生活出行。同学,我很理解你的不易,请问你……” 林柏楠了然于胸,回答:“我能自理。” “你的自理指的是基本自理还是……” “完全自理。生活学习出行不需要人照看,学校不用为我提供任何便利,住宿伙食我自己解决,教学楼没有电梯也无所谓,我可以自己上下楼梯,不麻烦别人背我。” “……” 那头许久不做声。 就在林柏楠以为电话断线了之即,比直截了当的拒绝更戳人心窝的话从听筒里溢出:“同学,你不能为了被学校录取就撒谎,隐瞒真实情况。” “……撒谎什么?隐瞒什么?” “你这种伤情应属于一级伤残。司法鉴定写得很清楚,一级伤残的评定标准是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靠别人帮助或采用专门设施,否则生命无法维持。”那端传出敲击键盘的声响,似乎正在电脑上查找相关讯息,旋即,那人抛出结论,“所以,你上述描述是不合理的。” “……” 林柏楠失声。 那一刻,他觉得可笑又可悲。 试问他该怎么自证,他可以做到生活完全自理,就同健全人一样? 出于礼节,那人又象征性地询问:“我这边会备注你的情况,到时候跟学院和校领导反映一下。你有意向专业吗?” “机械工程。” “哦……”那人长叹一口气,好心地提醒,“同学,据我所知机会渺茫,机械相关专业通常不会录取肢体障碍的学生,一方面,毕业要到工厂实习,你不方便下车间,另一方面,企业老板大概率也不会雇佣你。” 换了口气,那人语重心长地给出建议:“同学,你应该试试计算机类、财务类、语言类的专业,还有希望,也利于你就业,或是学一门手艺也能谋生。” “谢谢。” “不客气。”那人表示惋惜,“我感到很遗憾,残障人士除非特别特别优秀才可能被社会普遍接受。目前是这样并不代表未来也是这样,我相信过些年你们的境遇会有所好转的。” “好,再见。” “再见,祝你求学成功。” “好。”林柏楠声带发涩,嗓子里传来捎着血腥味的痛感,没多么哀思如潮,他多少猜到了结果会是如此。 挂断电话前,他叫住了招生办的那个人:“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 会议室的玻璃窗倒映出少年影影绰绰的俊美脸庞,种种情绪呼啸而至,他绷紧下颌线,问道:“要有多优秀才算得上优秀?要有多优秀才能被接受?” * 那日往后,林柏楠想被认可“优秀”。 升高二的暑假,数学和物理竞赛都下了通告,白天,他全心全意地陪袁晴遥备战英语大赛,晚上,他先完成两个小时的复健,再专心致志地写奥赛题。 他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但不意味着他能“裸考”,至少要了解考察范围和题目类型,不打无准备之仗,而且,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了,就投身认真去做。 这期间,袁晴遥在进入夏令营的第四天的晚上,情绪失控,抱着手机痛哭流涕。 她哭着对他说,拿不到二十强就享受不了高考优待了,害怕不能和他一起去s市的重点大学…… 那时,蝉鸣声遮蔽了他沉重的呼吸音,他无法启齿,他有可能根本上不了大学…… 最终,他把坏消息吞进肚子,只是给予她安慰和鼓励,弹琴唱歌给她舒缓神经。 她在努力,她在往好的方向进步,他不可以浇灭她的斗志。 再然后,林柏楠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被评选为省级优秀学生;获得了数学和物理竞赛省奖;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充当志愿者,还上了新闻报纸…… 自受伤后,他很反感被外界过度关注,因为人们在看见他光环的同时,无可避免地会给他冠上“身残志坚”、“惋惜可惜可怜”之类的帽子,这些词汇在他的字典里全是贬义词。 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评价,不等同于他情愿将自己推进公众视野之中,去接受不知轻重的评头论足。 但这一系列抛头露面、显山露水的举动他全部咬着牙做了,因为他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来佐证—— 他或许是优秀的。 他或许优秀到能被大众接受。 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林柏楠把这些荣誉摆在招生办老师的耳边时,获得的答复不过是被美化了的拒绝:“同学,你确实很优秀,百分之九十的健康学生都达不到你的高度,但我们必须考虑现实问题……实在抱歉,我校暂且不予考虑。” “……” 他哑然。 林柏楠自知大学求学不会像中学时期那般顺遂,特别是他又不愿意学医,没了家人的庇护会比一般人辛苦。 他们走平坦宽阔的康庄大道,他走荆棘丛生的羊肠小径,未尝不可,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面前根本无路可走。 尤其是通话后的第三天,他接连收到了数学竞赛组和物理竞赛组以他身体为由,婉拒了他加入“决赛冬令营”的邮件……字里行间透露出歉疚,结果倒是给的一点儿也不手软。 彼时彼刻,少年怔怔地望着电脑屏幕,指间麻木得犹如在冰水里泡了一宿。 有顷,他叉掉邮件,退出邮箱,拉起轮椅手刹,面无表情地划着轮椅回了卧室。 无所谓。 不用跑去b市折腾一趟也挺好。 反正拿不拿全国奖项于他而言意义不大,又不能帮助他去s市读重点大学的机械相关专业。 那时是2012年年底,高二上学期画上句号。 一年过去,林柏楠没收到s市任何一所大学乐意接受他入学的回复。 * 2013年春节前夕,林家三口在餐桌前吃饭。 蒋玲剥了一只虾放进林柏楠的碗里,掀起眼皮看了眼林柏楠,试探性地问:“s市的大学有什么最新进展吗?你收到你想听的答复了吗?” 会长大的喜欢 第119节 闻声,林柏楠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咽下嘴里的食物,淡淡地如实作答:“暂时没有。” “暂时”一词,在蒋玲听来就是无用的倔强。 她又捏起一只大虾利落地剥虾壳,直呼大名:“林柏楠,别白费力气了,你打多少通电话、问多少遍,招生老师给出的答复都不会改变。老师们说得很明白了,不会考虑你,机械相关专业更是几率为零……” 蒋玲正色打量林柏楠,只见林柏楠低着头像刨土一样刨动碗里的米饭,显然食欲不佳,她的口气软和了一些:“楠楠,不是妈妈打击你,妈妈也是老师,实话跟你说,和你相同情况的很多学生在九年义务制教育阶段就被学校拒之门外了。家里没让你感受过求学的不容易,不代表这份不容易就不存在了。” 把虾再次递到林柏楠碗里,蒋玲的眼神和言辞一样犀利:“你现在亲身体会到了吧?现实就是这么不近人情,你再努力再聪明再有天赋没用的!没有家里人给你保驾护航,给你扫清障碍,你在其他领域限制重重,连大学的录取门槛都够不到。” “……”林柏楠不回应,蒋玲剥的虾还搁在他的碗边边,他避开虾肉,默默地挖了一口白米饭。 “吃饭的时候不说不开心的事。”林平尧觉得蒋玲言重了,他给林柏楠夹了一筷子炒白菜,又给蒋玲加了一筷子焖笋尖,“来,多吃点菜,补充维生素,提高免疫力。冬季患流感的人多,排号都排到年后了,病痊愈了医生没见到……” 吧啦吧啦…… 林平尧岔开话题,三人继续吃饭。 近期,餐桌上时常上演母子二人都挂脸色的局面,林平尧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用餐一会儿,林平尧关心起了儿子的假期实习:“楠楠,实习做的还顺利吗?” 林柏楠点点头,面对林平尧时,他的话多了些:“挺顺利的,同事们都很愿意教我。项目组和清华合作展开了外骨骼机器人的相关研究,顺利的话15年就能投入商用了。” 林平尧笑了笑,叮咛道:“上班族手里的活都不少,愿意分出些时间教你是很难得的,请教完了别忘记谢谢人家。” “嗯,我知道。” “快放假了吧?” “后天。” “明后天下雪,路上当心别滑倒了。手套记得戴防水御寒的,生冻疮可就麻烦了,后遗症很顽固。”说着,林平尧用余光不露声色地观察蒋玲的表情,见她还算正常,才接着问,“楠楠,年后还继续实习吗?” 林柏楠微微颔首,刚想说“继续”,一道严厉的声音霸道地抢占了先机:“别去了。大冷天的天天折腾来折腾去的没必要,过完年医院要举行义诊活动,不如去看看那个。” 蒋玲发话了。 “……”话语噎在了喉管半道,堵得林柏楠胸口发闷,半晌,他果断地拒绝,“不去,没兴趣。” “你去那个什么医疗器械的实习有什么意义!”蒋玲的火气蹭地冒上来,“啪叽”一下,她摔下筷子,厉声教训,“实习能帮你进入大学吗?能助你学习机械专业吗?你为什么不听劝?老老实实考个医学院,读个你能胜任的专业,毕业后家里给你安排一份医院的工作,不用听拒绝的话,不会被劝退、被看轻,这样不好吗?你非要碰钉子碰个头破血流?” “是钉子还是敲门砖要碰了才知道。”林柏楠抬起头用眼神与蒋玲对峙,声色没太大的波荡,却出奇得坚毅。 “林柏楠,机械不是你平时做几个机器人过家家那么简单,招生办的老师都否定你就说明了你不合适!” “妈,我比你懂机械,我知道自己合不合适。” “呵,你吃了秤砣了是吧?!” “是,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好啊,你翅膀长硬了!年后不许去实习!” “随便,反正我不会去义诊活动。” “……你!” …… 新一轮的争锋相对愈演愈烈。 林平尧万般无奈 ,短叹一声,试图平衡二人:“义诊活动在周末举办,和实习时间不冲突,两个都不落下,你俩各退一步,行吗?” “林平尧,你少在这里和稀泥!”蒋玲怒目圆睁,高声责备,“你是林家人,你的立场应该比我坚定才对!你们林家父子俩不在乎家族的荣誉,我在乎,我反倒成恶人了?林平尧,你扮好人,你两头不得罪,这像话吗?” “……”林平尧鲜少与谁争吵,这次同样以和气相让,他是个极其果敢的人,的确不该拖了这么久还不表态。 摘下眼镜,他捏眉心:“玲玲,你说得对,我考虑一下。” 话题暂时休眠。 三人都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饭。 * 那天晚上,林平尧敲开了林柏楠卧室的门。 林平尧一只胳膊夹着笔记本电脑,一只手关上了房门,他款款走来,坐在了床沿,招呼林柏楠过来:“楠楠,过来一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白天的争执林柏楠仍言犹在耳,他估摸着,是林平尧要劝说他肩负起家族的使命了。 孤立无援的彷徨感瞬时在心头弥漫开来,他慢慢地摇着轮椅驶去,问:“爸,什么事?” 林平尧把笔记本电脑搁在床上,说道:“楠楠,妈妈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期望你子承父业有她自己的考量和判断,不能说她是错的。而且,你一次次被大学拒绝,不单单是你受挫,爸爸妈妈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你妈妈,无论心灵还是身体她都想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我希望你理解她。” “我知道,我理解。”林柏楠的两只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拇指指腹相互触碰着,垂下眸子静静沉思。 他知晓蒋玲对他关心则乱,所以数学和物理冬令营被拒的消息,他没对任何人坦白,对外的话术一致是“我不想去”。 林平尧露出欣慰的笑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你妈妈还说了让我不要和稀泥,催我站边选立场……” 话语戛然而止。 林柏楠投去了稍显忐忑的眼神,却望见林平尧唇畔的笑意愈发浓厚,下一秒,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楠楠,所以爸爸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真的?”须臾间,少年的小鹿眼被点亮,话尾音随着心情一同扬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林平尧拍拍林柏楠的肩膀,循循道来,“你追寻梦想是件好事儿,我没有理由制止你。至于林家人的荣誉,我认为不该是桎梏你的枷锁。而且,我思考了一个下午,楠楠,你学机械和延续林家的使命其实并行不悖。” 在林柏楠些微困惑的目光中,林平尧接续说:“想了很久,我反应过来,林家人的使命不是当医生,而是救死扶伤,是不遗余力地去提高病人的生命质量。医生是冲在最前线的战士,但医药药品、医疗器械等等都是治病救人整个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爸爸知道你学机械也是想在医疗领域创新,去发明各式各样的代步工具,去制造外骨骼机器人,去改良康复治疗仪器,所以,我更加没道理不支持你去学机械。” 末了,林平尧给予鼓励:“你和林家其他的人看似不处于同一个赛道,但实则在同一个场地并肩前行。楠楠,你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爸爸做你的后盾。” 温柔,豁达,理性且强大,林平尧就是这样一个人。 林柏楠满怀感激地凝望林平尧,温流涌入心房,他汲取到了向阳而生的力量。 默了默,林柏楠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低声坦露:“爸,谢谢你,你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你就快超越我了。”林平尧唇畔上扬,眼神慈爱柔和,他自上而下细致地端量林柏楠。 时间果真如流水飞逝,刚受伤那年,躺在病床上哭天喊地的稚嫩小男孩,已然显出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模样。 “我还……差得远。” “小时候一点儿也不懂得谦虚,现在学会谦虚了。”抓了抓林柏楠的头发,林平尧郑重其事地说起了正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示意林柏楠看过来,“我了解了一下,每年的全国机器人大赛都有上百所高校参赛,s市的重点大学基本包含其中。各个工科学院的系主任带队参加,涵盖机械系,还有媒体采访和报道。楠楠,这是一个你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你联系赵老师,让赵老师引荐你去参赛。” 林柏楠望着屏幕若有所思。 指尖在官网上的公告贴打圈,林平尧说:“楠楠,爸爸很喜欢你吃饭时候说的那句‘是钉子还是敲门砖要碰了才知道’,不尝试是不会知道结果的,试遍所有方法之后再放弃也不迟。既然申请屡次遭拒,那么这回……” 林平尧镜片下的双眼闪熠出睿智的光芒:“就试试让你的心之向往主动递来橄榄枝。” 第81章 北回归线 第二天, 林柏楠电话联系赵成刚,讲明了想组队去参加机器人大赛的事。 去年,重点班的李伯麒和李仲麟兄弟二人就咨询过机器人大赛的事, 奈何俩人自制机器人仅处于入门阶段, 不够实力参赛, 赵成刚在高二和高三年级的班主任中问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能扛大梁的学生, 这件事就这么流产了。 听到林柏楠想参赛,赵成刚第一时间联络了李伯麒和李仲麟, 双胞胎欣然同意。 李仲麟说,他认识一个拥有很强的编程能力的高一学弟,能拉进比赛助力。 就这样, 四人小队组建完毕。 一番商议后, 敲定了参加“医疗与服务机器人指定动作”项目,由林柏楠做队长,计算机老师带领参赛。 高中生,无论如何重心都要放在学业上,开学就没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兼顾机器人大赛了。于是, 春节过后, 四人便马不停蹄地着手准备起了机器人。 四人分工明确:林柏楠参考人体工学,从稳定性和可操作性等方面进行三维建模, 构建机器人全貌图、部分图、内置图等,并完成电路系统的设计;李家兄弟绘制零件和装配图,准备金属部件和电子元件;高一学弟负责编写程序;最后, 大家一起组装机器人、电路连接、调试。 从0到1打造一个机器人是繁琐的, 建模和代码的工作量更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庞大,更何况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智能到要独立完成查病房、转移病人、端茶倒水这些指定动作,还必须保证最高精度以及最快速度。 以及,林柏楠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任务—— 他要送袁晴遥一个走路同手同脚、双眼发射灯光、能和她聊两句的白色方头机器人。 她的专属机器人。 * 4月,林柏楠建好了参赛机器人的模型,组员们仍在推进各自的部分,他便抽出时间制作袁晴遥的机器人。 建模、编程、电路设计、主控设备与部件的制作等等,他虽算不上信手拈来,但也称得上游刃有余,毕竟,他曾经自制过两三个小型机器人,闲来无事练练手。 然而,在“与机器人对话互动”这一环,他遭遇了瓶颈。 当时,市面上会发声的玩具机器人大多内部安装了发声器,再高级一点的,采用了具备录音存储与复读功能的发声器。显然,没法子满足袁晴遥要和机器人“聊天”这一憧憬。 林柏楠做了功课:“人机对话”的实现需要深度学习、机器学习等技术构建语言模型,进行语义识别,从而进行智能化的回答,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关键应用之一。 实话说,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 但林柏楠绝不退缩,他爱的女孩想要的、渴望的、梦想的,只要他能做到,只要他有百分之一的几率能做到,无论多艰难,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尝试。 之后,他在国内的、国外的网站上找了大量的教程来看。大部分内容仅仅在解构“人机对话”这一概念,偏重于理论而轻实践,没太多的实用价值。 又钻研了一段时日,自行调试、优化,修改过的算法上的bug不计其数,他实现了“对话”这一功能,只可惜,机器人的智商实在令人堪忧,没聊几句便给人惹急躁了…… 林柏楠问:“地球是圆的还是扁的?” 机器人答:“哔——哔——叭——叭——” 林柏楠问:“……火警电话是多少?” 机器人答:“好——的——” 林柏楠问:“……你是笨蛋吗?” 机器人答:“笨——蛋——是——散——养——鸡——所——下——的——蛋——” 林柏楠说:“那叫笨鸡蛋……” 机器人答:“抱——歉——我——没——理——解——” 林柏楠说:“……你好样的。” 机器人答:“谢——谢——夸——奖——” …… 无语之情像鱼儿吐泡泡,咕嘟咕嘟冒出了头,少年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贴着额头,心想:把这个“笨蛋”机器人送给那个“笨蛋”,他会被当成“笨蛋”吧?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0节 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林柏楠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时差十二小时,美国那边是上午十点。 他拿手机给林平尧发了一条消息:【爸,访学还顺利吗?】 半小时后,林平尧传来:【很顺利,你和妈妈还好吗?】 林柏楠发去:【还好,我有按你说的去做。我最近做机器人卡壳了,遇到了人机对话方面的难题,想找专家咨询。爸,你有专业对口的朋友能让我取取经吗?】 林平尧问道:【人机对话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吗?】 林柏楠回答:【是的,相通的。】 等待片时,林平尧回复:【爸爸有个朋友是工大人工智能专业的博士生导师,做过不少项目和研究,应该能给你提供帮助。叔叔姓邓,爸爸明天联系他,约个时间你们见一面。现在太晚了,不方便打扰人家。】 救星登场,林柏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谢谢爸。爸,你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林平尧嘱咐:【楠楠,你也是,别太累了,多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妈。】 林柏楠敲下:【嗯,我会的。】 * 几天后的周六,邓教授空出了半天和林柏楠见面。 也许是林平尧提前打了招呼,也许是学识过人的人本身具有较高的涵养,邓教授见到不良于行的林柏楠后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带着有色眼镜看林柏楠,认真又从容地答疑解惑。 高人指点果真非同凡响,许许多多的bug迎刃而解,林柏楠俨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茅塞顿开。 会见结束,林柏楠把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对着邓教授微微点头道谢:“邓教授,谢谢您抽空指导我,我受益匪浅。” “我不过动了几下嘴皮子。”邓教授抿了口茶,笑道,“你的代码逻辑其实很通畅,捉捉虫,再加点润滑剂便能运行起来。我今天也收获颇丰,没成想还能和高中生探讨人工智能。柏楠,你和你爷爷,和你爸爸一样了不起。” 林柏楠谦逊地回复:“比不了,我还差很远。” 邓教授放下茶杯,和颜悦色地问:“将来有没有兴趣报考工大的人工智能专业?” 林柏楠想了想,组织好措辞:“邓教授,我对机械更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未来想报考机械相关的专业。” “你小小年纪,专业性不比研究生差,不学计算机着实可惜,不过男孩子,大多数都爱鼓捣机械类的,挺好的。”默了默,邓教授吹开茶叶,又品起了茶,轻语出口,“柏楠,你有了解过机械相关专业的招生简章吗?” 林柏楠秒懂,这是邓教授含蓄的提醒,他平静地如实回答:“了解过,拒绝的话听了不少。” “那你还坚持学机械吗?” “不坚持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 “柏楠。”听闻,邓教授唤了声,他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导林柏楠赶快死心,而是说道,“其他大学我不敢打包票,但你如果报考工大的机械专业,被录取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怎么说?” “你爷爷和工大校长是老相识,为你打点一下不是难事,我也愿意给你写推荐信到机械系。机械专业需要用到编程语言,像机械电子工程专业涉及了机械、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等多领域,确实是你大放异彩的平台。” “……”林柏楠咬了咬下唇。 见林柏楠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邓教授宽慰道:“柏楠,你不必为难,这不是舞弊行为。我常听你爸爸提起,你的成绩非常优异,考上清北都不成问题,工大更不在话下。你堂堂正正凭分数进来的,工大很欢迎你。” “我想去s市,我想读s市的大学。” “这样啊……”别人的人生他无权插手,邓教授不做劝说,表露出了几许的遗憾,“择校是你的自由,不过,s市的大学家里人恐怕很难帮你疏通关系了。” “我知道。”林柏楠抱着搁在腿上的背包,指腹来回摩挲拉链,参差不平的触感让他的头脑越加清醒,他语气平缓地说,“我想试一试,试一试没有家里人的撑腰和铺路,单靠自己的本事,我能不能被社会所认可和接纳。” “那就去试一试。”邓教授的眼里流出赞赏的光芒,给林柏楠的茶杯里添了热水,他给予鼓励,“柏楠,优秀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发光,我相信你是个优秀的人。” “谢谢。”林柏楠双手圈住杯壁,茶叶在水里打圈,空气中飘散淡雅的茶香,他端起陶瓷杯,抿一口,抬眸看着邓教授问,“邓教授,您愿意向机械系推荐我,是因为我是林家人,还是因为你认为我有天赋有实力?” “后者。”邓教授明晓了林柏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他详细地回答,“我看你是个好苗子才邀请你报考工大,若你不是学机械或者计算机的材料,我不会开启这个话题。” 话语比杯中的热茶更暖人心脾。 林柏楠唇角微扬,由衷地道:“邓教授,谢谢您。” 那天,有两件好事降临—— 第一件,林柏楠攻克了“人机对话”卡他脖子的难题; 第二件,工大的教授在目睹他的作品之后欣赏他、认可他,并递上了“橄榄枝”,那么当他被s市的大学的老师们看到之时,或许他们也会这么想。 * 之后,林柏楠课余时间一边完善“袁晴遥专属机器人”的程序,一边推进机器人大赛。 就在一切稳中前进时,6月的某天,原本是四个男生约好在学校图书馆碰头的日子,汇总成果,更新进度。大清早的,高一学弟却突兀地在群聊里发了一条:【我不干了,无聊。】 旋即,他将码了一半的编程甩进群里,毫无预兆地退出群,还把林柏楠和李家兄弟统统拉黑。 弟弟李仲麟气炸了,火力全开爆粗口:【*¥#@%你tm是隔壁高中派来的间谍吧?!!!10月比赛,9月递交项目简介,快7月了你撂挑子不干了?!还玩拉黑?!你个没责任心没公德心不要逼脸的懦夫!我操%¥*&@……】 一长串“问候”学弟全家的话在屏幕上滚动。 哥哥李伯麒待人接物温润许多,第一时间询问补救的办法:【林大神,这下怎么办?咱们接着学弟的程序往下写,时间够吗?还来得及吗?】 电脑前的林柏楠深深地闭眼,压制住内心沸腾的怒火,攥着轮椅手推圈的手骨节泛白。 少时,紧迫感驱使他回归了理智,分秒宝贵,不能浪费在无用的情绪上面,他必须抓紧时间证明自己,去搏一个既能和袁晴遥去s市上大学又能读机械专业的未来。 思虑后,他噼里啪啦敲下应对措施:【来得及。编程我来写,顺便加上人机对话功能,算本次大赛评委组期待看到的创新点,如果机器人精度不够,我们还有创意加分。】 他有条不紊地规划:【参赛前还需要递出演示幻灯片、纸质版《机器人说明书》和项目简介。ppt我来做,说明书和简介你俩负责,阐明设计理念、技术细节、性能功能、创意亮点等,比赛规则里写了详细的,作为参考。】 李伯麒发了个“ok”的手势,问:【林大神,你会人机对话?】 林柏楠回复:【会,但不精,刚学的。】 李伯麒称赞:【好厉害,佩服。】 李仲麟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彩虹屁,又发来道歉:【林大神,对不起啊!小弟给你磕头了!我介绍荣光进组的时候不知道他是这样的货色,我以为他只是有点难相处……】 五花八门的“道歉”表情包刷拉拉地发来,李仲麟接入正题:【荣光他的哥哥和我们是朋友,叫荣耀,跟我们同级的。我们和荣耀经常一起打篮球,荣耀为人很仗义的,讲义气,有责任心,和啊呸光一点儿也不一样!】 李伯麒吐槽:【啊呸光……这么快就给人起外号了。】 李仲麟起劲儿了:【这个外号不合适吗?他二话不说就退出还拉黑了我们,简直不可理喻!我干嘛像他哥一样迁就他!我就骂!神经病光!自私鬼光!无法无天光!】 林柏楠看着李家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地发着机灵话,眉间浮起褶皱。 渐渐的,狐疑之色在他的眼底铺开,他问:【他俩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荣光告诉我他叫‘容光’?】 李伯麒传来:【是亲的。】 李仲麟继续嘴炮:【看吧!神经病光!大奇怪光!】 林柏楠半眯着眼睛回:【我把荣光除名,所有成果里不出现‘荣光’这个名字,你们有异议吗?】 李伯麒回应:【当然没有。】 李仲麟的爽意从寥寥几字中溢了出来:【bravo!!!】 关闭对话框,林柏楠思绪凌杂。 荣光和荣耀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搅乱了他的生活,一个破坏了他重要比赛的计划,一个好似一阵劲风即将吹走他的小蝴蝶…… 忽而,腰部传来的细密痛感让他收回了神思,他捏了捏侧腰,硬邦邦的,冷冰冰的,就像一块钢板。 最近,他的身体透支了,为了钻研出像样的“人机对话”,睡眠时长缩短了两小时。 此外,一天下来,他坐得太久了。 建模和编程对电脑配置的要求比较高,台式机比笔记本电脑性能强,不会出现卡顿现象,不会影响程序的运行速度。 所以,他首选书房的台式电脑,等到腰痛得实在受不了了、脚肿得堪比猪蹄撑满整双拖鞋了、或者蒋玲厉声呵斥他赶紧上床休息了……他才转战到床上,趴着用笔记本电脑继续建模型、写代码。 揉完侧腰,轮到后腰了,林柏楠右手抵着电脑桌,左手伸进了裤子里面,直接接触皮肉,按摩效果更佳。 左手在用力按揉的间时缓缓下移,捏着捏着,抵达坐骨结节附近时,一股异样的触感在他的指尖蔓延开来,皮肤不平整,黏糊糊的,但伴有干梆梆的颗粒物…… 他怔愣一下,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医学名词窜出头来—— 褥疮。 他生褥疮了。 受伤十二年了,他第一次生褥疮。 这个念头席卷脑海的下一秒钟,少年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没有忧虑,他当即做了决定—— 生褥疮的事不告知蒋玲。 一来,他当前不仅要填荣光留下来的窟窿、增设“人机对话”的创新点,而且要做完袁晴遥的机器人。如若蒋玲得知他生病了,那绝对不得了了,他肯定被迫卧床休息,搞不好还可能被送去医院住个半月一月的,这两样事通通延后。 二来,褥疮不算严重,没必要惹蒋玲忧心。他拿相机拍了伤口的照片,判断是2期炎性浸润期,部分皮肤破损、轻微溃疡,涂点药膏,两三周差不多就能痊愈了。 * 暑假之前,林柏楠都在乖乖修养,除了上学、写作业和复健,其他事情先放一边。 他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综合考量下,他认为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当真搞垮了身子,比赛和袁晴遥的机器人就真的泡汤了。 好在第一轮褥疮不顽固,没多久就康复了,唯一的遗憾,是他没赶在袁晴遥生日前制作好“北回归线”。 “北回归线”这一名字,灵感来源于6月22日那天,没什么前因后果,就是在那个夏日午后,林柏楠从书山题海中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灿阳,蓦地想起—— 公历6月22日前后,夏至日,太阳直射北回线,北半球各地的白昼时间达到全年最长,北回归线是热带和北温带的分界线,穿越迥然不同的地形地貌,一望无际的沙漠、沃野千里的平原、山峦起伏的高原…… 鲜活、多彩、温暖的永恒白昼。 这几个关键词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个人。 少年眉峰一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北回归线”这四个字,一侧的嘴角悠然荡起。 终于,他想到一个满意的名字。 第82章 极夜 袁晴遥生日那天, 送她回家之后,蒋玲拐了个弯,汽车继续穿行在霓虹灯明灭交织的夜路中。 蒋玲从中央后视镜中窥视林柏楠, 只见他一脸倦意, 目不斜视地远眺车窗外匆匆而过的街景。 她将目光投向正前方, 装作不经意地闲聊:“遥遥今天都邀请了哪些朋友?” 林柏楠微微侧过头,声音有些干哑:“还是那些朋友。” “哪些朋友?”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1节 “就那些经常一起玩的。” “妈妈还以为有新朋友加入呢。”眼见林柏楠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 蒋玲往旁侧瞥去,转动方向盘拐弯, 嘀咕一句,“最近在学校常看见遥遥和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出出进进的,遥遥过生日没有请他呀……” 蒋玲没有指名道姓, 但那个男生是谁有目共睹。 “……请了。”林柏楠轻声说道。 刚才一个转弯, 他的脚腕控住不住打了折,软绵绵的两条腿倒向右边,他摆好腿脚,反问:“魏阿姨也看见了?” “大概,学生们的动向老师其实都看在眼里。” “他们不是学校禁止的那种关系。”语气笃定, 可实际上林柏楠心里没底气, 他维护道,“就是普通同学间的正常相处, 不会做出格的举动,妈,你和魏阿姨别误会, 别批评她。” “……”蒋玲没接话。 此时, 他们即将到家,汽车行驶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蒋玲一边寻找合适的停车位, 像那种两侧都停了车的车位,挪动空间太小,林柏楠不方便出来,一边问道:“楠楠,你大学被拒的事跟遥遥说过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蒋玲又在中央后视镜中暗暗地观察了林柏楠几秒,发问:“为什么不说?让她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林柏楠听出来了,蒋玲已然默认不会有s市的大学接受他。 内心本就负重累累的一天,又添了一块巨石,他话里有话:“她现在很努力地在学习,在进步,在朝心之所向前进,我不想浇她冷水。” 蒋玲听懂了潜台词,林柏楠在暗戳戳地责备她泼了他冷水。但她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过来人,明白人生中的众多无奈,有时,光靠努力很难改变什么,尤其是打破固有的认知和规则。 她老生常谈道:“我这盆冷水是让你头脑清醒过来,不要再做无用的努力。” 冷水再次迎头浇下,林柏楠牢记林平尧临行前的叮嘱:“爸爸说服了妈妈不干涉你参加机器人大赛,但爸爸回来之前,你尽量少和妈妈探讨选大学、选专业的事。你俩都犟,我怕没人调和,你们都在气头上会说出伤害彼此的话。” 这些日子,林柏楠避免提及“大学”、“专业”、“机械”之类的敏感话题,那天晚上,他同样小心避开,抬指说道:“妈,左前方有个车位,就停那儿吧。” 他想错开关注点。 可蒋玲不依不饶地追问:“林柏楠,你这么执着地要去s市,是不是因为遥遥要去?” “……” 算是默认了。 “林柏楠,你的执念真不少啊!”蒋玲按照林柏楠所指方向将车停下,手握方向盘,她借用后视镜盯着林柏楠冷冷地笑,“我肠子都悔青了。初中高中就不该让你和遥遥念同一所学校,不该不加制止你和遥遥越走越近,不该纵容你越陷越深!” “不加制止?”听言,林柏楠也冷笑一声,在后视镜中与蒋玲目光相撞,“我当时和爸说过,初中也要和袁晴遥同班。爸当着我的面给校领导打了招呼,可为什么后来我们一个分到了一班,一个去了十四班?” 蒋玲眼中划过一瞬的张皇。 “升高中时,袁晴遥凭借自己的本事考进了重点班,你没办法动手脚了……”赤裸裸的戳穿让林柏楠于心不忍,他后脑勺紧紧地抵着头枕,语带凄凉,“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带我走出自我封闭,帮我回归学校……” 鼻头微微酸楚,他低声问:“用完她就可以丢了吗?” 多年前,那令人心碎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般顷刻间冲破蒋玲的心理防线—— 五岁,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林柏楠;六岁,第一次坐起来身体东倒西歪,吓到掉眼泪的林柏楠;七岁,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后漠然麻木的林柏楠;八岁,入班那日低下头不愿做自我介绍的林柏楠…… 以及往后每一年,脸上多了笑容的林柏楠。 蒋玲深知林柏楠是个早熟的孩子。小学时,他死活不肯搬家,为了学会上下楼梯,磨得一手水泡,还不愿意带药膏去学校,从那个时候起,她察觉出了苗头。 这些年,她很矛盾,心里不停地左右拉扯…… 感性一边,她欣赏并且喜爱袁晴遥,把遥遥当作自家女儿宠,她乐在其中。看着林柏楠因为遥遥的一颦一笑而增添了活力,她倍感欣慰,想让“小太阳”持续照耀林柏楠。 理性一边,明眼人怎会看不出,袁晴遥对林柏楠的感情是“友达以上,家人未满”,再温馨暖意,再无微不至,无关乎爱情。她见不得林柏楠无法自拔,遭受情伤,同时,也顾虑孩子们的关系会让两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生出嫌隙。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蒋玲掩面摇头:“妈妈也很感激遥遥,真的非常非常感激遥遥啊……” “妈,你不是喜欢袁晴遥吗?那为什么阻止……” “我喜欢遥遥有用吗?!你喜欢遥遥有用吗?!遥遥她不喜欢你啊……”终于,蒋玲伏在方向盘上奔溃大哭,长发散落,遮住了她悲恸的脸庞,“我这么聪明、这么优秀的孩子,凭什么上个大学受歧视,连喜欢一个人都处在那么劣势的地位啊!当初给你取名叫林森森,是不是就不会……”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响彻狭小的空间。 夏夜的停车场里又闷又热,车内开了冷空调,不知是不是风力太足,竟吹得林柏楠的眼眶发红。 他比任何人清楚,袁晴遥不喜欢他,准确来讲—— 她对他的喜欢,与爱情无关。 林柏楠一直知道,从很早以前就知道。 快十年了,他默默守候在她的心房门口,迟迟进不去也等不到她开门,他在她的庭院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以陪伴为肥料,滋养丰沃,以关爱为水源,浇水灌溉。 日复一日,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了小树苗,小树苗向上攀高长成了参天大树;年复一年,他从小男孩等到了大男孩,她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女孩。 她一次次透过窗户叫他“最好的好朋友”,就是看不到那棵为她而种的树郁郁葱葱,就是不邀请他进她的心门,他想进去,但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双手…… 很可惜,他不是那个拿钥匙的人。 他甚至知道,即使他身体健全,能跑能跳,也不是单一个眼神就足以拨动她心弦的理想型。 * “楠楠……” 蒋玲染着鼻音的声音飘入林柏楠的耳畔,他应了声:“嗯。” “遥遥人长得甜美漂亮,性格温和可爱,学习成绩优异,人又努力上进,家境优越,你袁叔是国企高管,魏阿姨是高级教师。等到适婚年龄,一堆男生排着长队追求她,等着她挑……”泪水夹在了浅浅的鱼尾纹中,蒋玲抚眼角,“咱不说那么远,就说近一些的。以遥遥的成绩,她肯定考得上重点大学,大学校园里不乏优秀的男孩子,一张张新鲜的面孔,你怎么比?你不能指望她突然喜欢上你。” 哀叹一声,蒋玲想通过后视镜打量林柏楠,却又忽地顿住,对话太过残忍,她一时间不敢去看儿子的表情:“楠楠,不是妈妈故意打击你,你真的……是时候放弃了。” “……” “她对你比普通朋友多出几分关心和爱护,可那不是爱情。趁着上大学,和她去不同的城市,减少联系,慢慢断了联系,把她从你的生活中剥离。妈妈知道这对你来说像抽根筋一样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没指望她喜欢我。” 少年音斩钉截铁地插了进来,随即,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指望袁晴遥喜欢我,无所谓,我不奢求,我爱她就够了。” “……你说什么?”蒋玲觉得难以理喻,声色大变,“林柏楠,我听你的意思,你这辈子都打算缠着遥遥了?你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听着她和别的男人的甜蜜点滴,她过得幸福美满而你孑然一身吗?” “我可以,她幸福就好。” “……那你算什么?啊?!林柏楠我问你,你要以什么身份、什么角色待在她身边!” “她需要就出现,不需要就不打扰她的那种好朋友。” “……你疯了?!”蒋玲猛地回头瞪视林柏楠,怒目横眉,“你不是自尊心很强吗?你的自尊心呢?喂了狗吗?爱得那么卑微,你有没有点骨气?!简直执迷不悟!” “……”林柏楠用沉静回应,神情中还残留着几分悲伤,却没有赌气或是口是心非的那种勉强。 蒋玲瞧出来了,林柏楠甘之如饴,他发自内心且心甘情愿做袁晴遥幸福人生的旁观者。 “打电话!林柏楠你现在马上给遥遥打电话表白!告诉遥遥你喜欢她,然后听她拒绝你,你彻底给我死了这条心!”蒋玲气到头皮发麻,见林柏楠不为所动,她从皮包里掏出了手机,“好,你不打是吧?我来打!我来替你说!” “妈!” 林柏楠一只手扶着前排座椅,一只手去够蒋玲的手机。 而蒋玲身体后倾躲开,高举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在林柏楠伸手不可及之处拨通了袁晴遥的电话! 屏幕显示的字样由“正在呼叫”变成了计时,听筒里传来少女清甜的声音:“喂,蒋阿姨——” 俏皮拖长尾音,手机那端的少女听起来心情明快。 但手机这端的少年如站在深渊边,呼吸立时悬起。 “遥遥……”蒋玲冷脸凝视林柏楠,快将嘴唇咬出了血。 一秒…… 两秒…… 三秒…… 终了,她无声地哭泣,匆匆抹了几把眼泪,拿出往常那般优雅温婉的状态,带着笑意问候:“遥遥,阿姨就问问你到家了吗?天黑了,阿姨应该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我到家了呢。”仅凭听觉都能得知她彼时彼刻笑意盈然,转而关心道,“蒋阿姨,你们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 “林柏楠睡了吗?” 蒋玲看着林柏楠,答道:“他睡了。” “玩了一天,他肯定累坏了……”顿了顿,袁晴遥的温言软语继续从听筒里流出,“蒋阿姨,明天多给林柏楠做点好吃的吧,他今天都没吃多少东西。林叔叔去了美国,如果需要洗虾的话我明天过去帮忙,我很会剃虾线的。” 蒋玲破颜一笑:“遥遥明天中午过来吃饭吧。” 袁晴遥叫了一小声:“哎呀!林柏楠肯定以为是我嘴馋了特地跑来蹭饭的!蒋阿姨,你要给我作证啊!” 眼里泛着泪光,蒋玲回道:“放心,他不会欺负你的。” * 挂断电话,车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良久,林柏楠率先打破寂静:“妈。” 心力憔悴的蒋玲抬起头,看着后视镜:“说吧。” 抿了抿薄唇,林柏楠深吸一口气,直视后视镜中的蒋玲,不疾不徐地倾吐:“妈,我永远记得我刚受伤的头三年,我除了左边胳膊和脑袋,身上其他部位几乎都动不了,你喂我吃饭喝水,给我刷牙洗脸洗澡穿衣,每隔两个小时给我翻一次身,睡觉时也没拉下,那三年,你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我复学后又三年,你天天接送我上学放学,背我上楼下楼,生病时照顾我……” 一度有些哽咽,沉下心,他接着开口:“这些我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妈,我很感激你的付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尽力满足你的要求。学习上,我不落后于别人,生活上,我学着自理不给你和爸添太多的麻烦。明知道自己无法出国留学,我也随你的意愿练口语练到了初三那年。” “你让我多看看医学相关的书籍,书房六层书柜上的医学书我看了个遍,不想去听的学术研讨会、不想参加的医疗活动,但只要你让我去,我也都去了,为了让你开心,吃饭时我也尽量和爸谈论一些医学话题……” 林柏楠揉捏腿,今天又坐得太久了,膝盖骨隐隐发僵,望着毫无生机的双腿,缓缓说道:“我不能像其他男生那样随心所欲地打篮球、踢足球、玩滑板、骑单车,但没关系,我去寻找光靠双手就能胜任的爱好好了,我也找到了我的兴趣所在,我擅长并且为之热爱……妈,至少在我有一点选择权的事情上面,给我自由选择的权利吧。 “……”蒋玲手抚眉毛,润湿眼眶。 停顿一下,林柏楠再次扬起脸庞与蒋玲在后视镜中对望:“还有……即使是单相思,即使是得不到同等回应的单恋,我在她身边也真的很快乐。” “唉……”叹息声甚是沉重,蒋玲揉着眼眶,思量了一会儿,她语气严肃地说道,“楠楠,我们各退一步。你要坚持学机械,那就留在x市读x市的大学。你要跟随遥遥去s市,那就报考s市的医学院,麻醉学、医学影像学、检验技术随你选,妈妈辞职陪读,去s市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听似是妥协,实则不然。 机械和袁晴遥,摸不着的梦想和单方面的爱情,蒋玲铁了心要让林柏楠舍弃一个,她是个固执又要强的人,认定了某个道理就会一意孤行地执行下去。 林柏楠明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合上小鹿眼:“妈,我不再需要你照顾我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至于你给我的那两个选择……抱歉,我都拒绝。” 今晚说了太多话,喉咙被磨得干涩,浓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强撑起精神表明了自己的坚定:“妈,我会遵循我的心意去做决定,这一方面,我和你很像。”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2节 “……呵。”闻言,蒋玲扯出一抹苦笑,作为母亲,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伤心,她拨出车钥匙,丢给了林柏楠,“好,你不再需要我照顾了,你要独立,我大力支持。轮椅放在后备箱,你自己想办法去取,记得锁车门。” 说罢,蒋玲自顾自打开车门,拎上皮包,从驾驶室出来。 “砰”一声,她重重拍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关门的动静带起了细小的尘芥,林柏楠失魂地凝视前方空气中徐徐坠落的漂浮物。 少顷,紧了紧手中的车钥匙,他将其搁在一旁,推开车门,先把左腿搬出车外,再搬动右腿,看着双脚都踩在地上了,他一只手撑坐垫,一只手抓驾驶座椅的头枕,把身体挪到了车底面,然后一只手撑着车底面,一只手扶着地面,转移到了地上。 接着,他手臂支撑起下半身,让屁股悬空,以后退的姿势往车尾的方向蹭啊蹭,这样比较省力。 而后,打开汽车后备箱,用胳膊把拆卸了的轮椅拖出来,再原地把钢骨架、两个轮子和气囊坐垫组装完毕,最后,他动作娴熟地将自己送回了轮椅。 草草地把手往裤子上擦,林柏楠摇着轮椅返回汽车后排,拿上背包、手机和车钥匙,关上车门,锁车,虽然过程狼狈,但他靠自己独立完成了。 恰时,手机提示音响起:“嘀——嘀——” 一条短信进来了。 快十二点了,这个时候很少有人联系他。 他掏出手机查看,卢文博发来的一段文字像死神的镰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阿楠,许让快不行了,插呼吸机都没太大的用处了……正好你放暑假,明早过来医院一趟吧?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 窒息感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有生以来,林柏楠第一次觉得一天竟如此漫长,漫长的,好像再也过不去了一样。 那天,唯一一件不那么糟心的事,是他亲手制作的那盒手工巧克力没有融化,十八颗,每一颗都安然无恙。 * 第二天一早,林柏楠便去医院探望许让。 病床上的许让全然看不出往日的青春活力,他面颊凹陷,气息游离,形同枯槁,整张脸渗白如纸,气管被切开,一呼一吸依靠呼吸机,还有吸痰机稀稀拉拉的声响。 林柏楠在床边唤了声:“许让哥。” 许让像是睡着了,却更像是永眠般无声无息。 绝望慢慢地淹没了林柏楠的眼睛,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并肩战斗的战友奄奄一息,自己却束手无策的哀痛。 他还记得,许让曾经笑着对他说:“阿楠,咱俩互相监督,好好努力呗,等以后康复了,我想考大学,想周游世界,想教你打篮球。你呢?你想干些什么?” 畅想总归是畅想。 畅想只能是畅想。 掀起被角,林柏楠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许让的手,那是一双瘦到病态又畸形的手—— 许让是锁骨以下丧失知觉的高位截瘫,双手功能受到了影响,掌心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变形,十根手指朝手掌挛缩,虚虚地蜷缩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人形。 以及,被子掀开的同时,一股异味窜出,是深入骨头的褥疮散发出来的腐臭,连浓重的消毒水味都无法将其掩盖。 许让的病因是“肺部感染导致的呼吸衰竭”,褥疮则是久躺不动造成的。 尽管许爸许妈已经尽心尽力去照顾了,但病人在弥留之际,身体几近报废,各项机能坍塌瓦解,随便一个小小的擦碰、一个淡淡的压痕,都可能生出溃疡,最后烂成一个褥疮洞…… 病痛就是这么无情又爱钻空子。 怕林柏楠承受不住,没待多久,卢文博就同许让父母道了别,推着轮椅带林柏楠出了病房。 卢文博俯下身子,搂着林柏楠的肩膀,关切地问询:“阿楠,你还好吗?我知道这一切很残忍,但我怕再不通知你,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了……” “……” 仿佛沉入深海任凭怎么挣扎就是浮不出水面的无力感将林柏楠紧紧包围,他浑身脱力,快要从轮椅上滑下来,双手扶着两侧的手推圈才得以稳住身体。 许久,他抬起迷蒙的双眼望向卢文博,低声嗫嚅:“文博哥,许让哥才二十四岁。” 一句话,让卢文博的眼眶顷刻间灼烧,他背过身子,取下眼镜,用手掌狠狠地搓了搓脸,又捶打了一下墙壁,无能又无力地发泄着对上天不公的愤怒。 但卢文博天生是个擅长寻找正向情绪出口的人,他很快平复好心情,把手搭在了林柏楠的肩头,说道:“阎王爷要带你走才不管你几岁,才不管你的想法,才不管你家人朋友的心情,才不管你决没决定好下一顿是吃米饭还是面条……这么蛮横不讲理,那咱们就正面硬刚呗,咱们也蛮横不讲理地好好活着。” “……” 见林柏楠不为所动,那番话貌似没起作用,卢文博心疼这个从小就与“死亡”靠得很近的弟弟。 他搜肠刮肚想着安慰的说辞,却忽然听见了一声询问,语调没太强烈的起伏变化。 声音是林柏楠发出的,他问:“文博哥,我最终的结局,或许和许让哥一样吧?” * 回家前,林柏楠独自在小区楼下消化今早的所见所感。 如果把人生比喻为一盘棋,那么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快要被将死了。 这一年多来遭受过的种种挫折在他的脑海中掠过,有一瞬间,他产生了错觉,幻视自己穿越回了七岁那年,在面对生活给他的暴击时,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于是麻木地麻木着,麻木够了,也就不想再下棋了…… 带着触底的情绪,林柏楠回到了家,一开门,饭菜的香气夹杂着熟悉的对话声从里屋飘来—— “蒋阿姨,煮牛肉为什么要放茶叶进去呀?” “为了让牛肉煮得更烂。阿姨一般用纱布包裹一小撮茶叶,放入锅中和肉一起煮,肉熟得更快,而且味道更鲜美。” “学到了!我回家告诉我妈妈,让我妈妈下次做牛肉的时候也试一试……咦?蒋阿姨,你这么晚才放盐吗?” “对呢,无论荤菜还是素菜,我都出锅前才放盐。” “蒋阿姨,你待会儿给我煎个溏心蛋吃好不好?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第一天,要吃个圆圆满满的溏心蛋。” “还有这种说法吗?阿姨没太听过。” “没有,我瞎编的!我就是想吃溏心蛋了,嘿嘿。” “行,遥遥想吃什么都行。” “嘿嘿,蒋阿姨给林柏楠也煎个蛋吧?他喜欢吃全熟的,再加一点儿黑胡椒。” “他呀,小时候吃煎蛋还喜欢再加点儿番茄酱。” …… 少年轻悄悄地关上防盗门,换上家用轮椅。 他思绪纷乱,缄默不言地朝客厅行驶,路过洗衣间,晾衣架上挂着他昨晚弄脏的那条裤子,洗得干干净净,裤子旁边晾着他运动轮椅坐垫的防滑套…… 裤子沾上土不可避免会把座套染脏,他都没发现,蒋玲什么时候拆下了脏的座套又换上了洁净的。 第83章 晚安 那天, 蒋玲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土豆炖牛腩,油焖大虾、清蒸鲈鱼、地三鲜、清炒芥蓝、白菜豆腐鲜汤……都是两个孩子爱吃的。 袁晴遥真的以为林柏楠喜欢吃茄子, 地三鲜里的茄子她几乎全部夹给了他, 还有那一大盘油焖大虾, 这次换她吃到一半开始剥虾壳。 她剥一只递给蒋玲,剥一只放进林柏楠的碗里, 再剥一只给林柏楠,最后剥一只给自己。 与林柏楠四目相对之时, 她举起油乎乎的双手,展开十指:“我洗手了哦!洗了好多遍,你放心吃。” 洗虾、剪虾头、挑虾线、冲洗, 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虾子还溅她一围裙水。一系列操作下来, 满手腥气,她用洗洁精、洗手液轮番交替洗了四五遍手,指甲缝都扣干净了。 林柏楠收起深沉的目光,默默地吃她剥的虾。 午饭后,蒋玲担心昨晚的余火又燃起来, 她不愿当着袁晴遥的面和林柏楠吵架, 洗完碗筷便出门了。 阳台上,袁晴遥拿着个小喷壶浇花, 林平尧去了美国之后,她时不时过来帮忙照看林平尧养的几盆吊兰、文竹和橡皮树,都是耐旱好养活的植物。 林柏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偶然向他投来视线, 他匆忙地移开眼, 假装在看绿油油的叶子。 还剩最后一盆花了,浇完花她也许就回家了, 清了清嗓子,他盯着她姣好的侧脸,问:“袁晴遥,你下午干嘛?” 平静无波的语气,听上去就是随口一问,实则心里的密语是: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我没什么打算。”袁晴遥回眸浅笑,“林柏楠你陪陪我吧?我家里没人,爸爸在单位,妈妈去打麻将了,回家孤孤单单的,下午就让我待在你家吧?或者,我们俩出去玩?” 她总能说出他想听到的话。 见林柏楠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袁晴遥不知所以然,眨了眨眼睛:“……啊,你下午要制作参赛用的机器人是吗?我不打扰你,我就在你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行吗?” 林柏楠却答非所问:“许让哥快不行了。” 袁晴遥一愣:“……不行了,是那个意思吗?” “是,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许让哥怎么了?” “肺部感染,呼吸衰竭。” “……” 袁晴遥的小圆脸上笼罩上一层阴云。 她与许让有过一面之缘,那一次,她去医院侧门门口给林柏楠送卷子,正巧碰上了林柏楠和许让在一起。 印象中,许让哥是一位乐观又开朗的大男孩。他伤得很严重,手指都不能自如活动,但他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愁眉苦脸,而是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还说:“遥遥,抱歉,我不能和你握手,那咱俩就碰碰拳吧。” 思潮起伏,连带着眼眶也涌起一片潮湿,袁晴遥知道,许让是在林柏楠的康复之路上给予过莫大帮助的人。 想了想,她放下喷水壶,走到林柏楠的身边:“林柏楠,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总觉得任何安慰人的话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但是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你想倾诉,我愿意聆听,你想宣泄,我愿意奉陪,你想哭但却哭不出来,我愿意替你哭鼻子。” 从小到大,她都是他巨大的能量源。 同时,也是他勇往直前的最强动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和心灵都稍稍轻松了些,答道:“我想你晚上也在我家吃饭。” “……这么朴素?”袁晴遥诧异地瞪大眼睛,哭笑不得,“我以为你至少会让我抱抱你呢!” 说着,她抬起了双臂。 他却乍然回想起,他掀开许让哥的被子时嗅到的那股腐烂味…… 下一秒,林柏楠划着轮椅后退一大截,他垂眸,遮掩住眸子里的慌张:“我不要你抱我。” 袁晴遥把手背在身后,不晓得林柏楠是打心底排斥自己抱他,还是嫌弃自己手上有残留的腥味。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3节 她绞着手指头,头顶飘过几朵看不见的乌云,细声嘀咕:“不抱就不抱嘛,躲那么远……不过林柏楠,你别生病啊,我特别害怕你生病,比见鬼还怕。” * 那个暑假,林柏楠全力备战机器人大赛。 升入高三,各科老师发试卷像白雪纷飞似的,铺天盖地,林柏楠花在完成作业上的时间增长,与之相应的,可自由利用的时间缩短,而繁重的任务还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只好破釜沉舟了。 9月,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调整、再尝试、再调整……机器人的外壳、各个部件、电路设计、组装图纸、控制器等等,都宣告完成,程序编写也到了打磨阶段。 千里之行,即将大功告成。 然而,林柏楠的褥疮复发。 第二轮褥疮来势凶猛,依旧是坐骨结节,没给林柏楠多少缓冲的时间,就从2期发展到了3期,涂药膏也不见太大的效果。 他依然对蒋玲隐瞒病情,9月底交项目简介、说明书和ppt,10月中旬参加展示赛,他没工夫趴在床上养伤了。 9月下旬的某个周六晚上。 林柏楠在书房的电脑前检查李家双胞胎发来的文档,ppt他只建了档,还没顾得上填充内容,打算就提炼项目简介和说明书,再附上照片和模型演示即可。 突然,袁晴遥发来一条消息:【林柏楠,阿耀的弟弟居然和你一起做机器人哎!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起过?】 林柏楠思索一下,决定不提荣光半途跑路的事,显得他在告状,他发去:【忘记跟你说了。】 发送出去才霍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他赶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回复:【阿耀刚刚说的。】 他一怔:【你们这么晚还聊天?】 她传来:【聊完了。】 他很想说上一句“聊完了才想起来找我”,但仅想想而已,他试探性地问:【你们还聊得挺多……】 她发来:【嗯,经常晚自习前一起吃饭,吃饭时就会聊天呀,偶尔也发消息聊一聊。】 “吃饭就你们俩还是还有别人”,这句话不经大脑就打出来了,却怕露出马脚而立马删掉,打了删,删了打,打了删,删了打,又怕过久不回复引她起疑…… 在面对心爱的女孩时,天才时常智商不在线,最终,他只敲下了一个字:【哦。】 她接着分享:【阿耀有时候聊着聊着,把韵来给惹急了,韵来会喊他闭嘴,说“吃饭还塞不住你的嘴,要不要尝尝我的拳头,看看我的拳头能不能塞住你的嘴”,哈哈哈。】 他松了口气,很配合地发给她一个笑脸表情,忍不住探索:【你和他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作答:【就我们遇到小海的那次,阿耀在那些篮球生中。我和你去了医院,你先走了,我和阿耀在诊室门口碰见,然后顺路一起回学校,就这么认识了。】 “……” 一瞬间,林柏楠的情绪跌落谷底。 他嘲笑自己何必问呢?自讨苦吃。 大脑宕机了,他回想,那天若是荣耀再出现早一点,直接能英雄救美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回应才能既体面又不露馅时,袁晴遥又发来了一条:【你是不是准备睡了呀?】 他毫无想法地回答:【没有,还有事要做。】 她追问:【是机器人比赛的事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他正在输入“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她先一步发来:【有!】 暂停了敲键盘的动作,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他知道她此时在飞快地码字,便耐心等待。 俄顷,他看见她传来一段话:【我想起来了!上次看到你的文件夹里有个ppt建档,是不是需要做ppt呀?我会做ppt,微机老师教过的,这一模块我得分很高,我有信心做好!你参加奥赛我当不了你的教练,你不会的题目我更不可能会了,做机器人我更是一窍不通,但我也想替你分担点什么,成全我吧!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句尾的三个感叹号,表明了少女内心的迫切。 少年盯着那段文字出神,少时,被汇入心底的涓涓暖流给叫醒,他品了品此刻的心情…… 犹如酸溜溜的柠檬汁里加了一勺糖。 他写下:【好吧,勉为其难答应你。明天来我家,我把要求告诉你,再发你项目简介和说明书,作为参考。】 她发来几个没她可爱的可爱动图和关心的话:【好嘞!我保证保质保量、按时按点完成任务!那你早点去睡吧,别熬太晚了,晚安晚安,明天见。】 对话结束,林柏楠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图,保存到相册。 相册里存储着上千张他和袁晴遥的聊天截图,这些年,她说过的那些动听的话,他都以图片的形式备份了。 又读了一遍,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晚安”二字上。 不知道她和别的男生聊天,会不会也道一声“晚安”……大概率会的,那个迟钝的笨蛋肯定想不到,“晚安”和“我喜欢你”都不能随便对人说。 退出软件,关闭电脑,他摇着轮椅回卧室睡觉去了。 * 10月初,距离动身前往“机器人大赛”仅有一周,各项工作大功告成,李仲麟兴致勃勃地提议给机器人取名为“白衣图灵”,致敬白衣天使和人工智能之父。 林柏楠还记得,袁晴遥发来ppt的那天,他点开文件查看时吃了一惊—— 他让她排版样式自由发挥,原以为她的成果会和她的人一样可可爱爱的,没成想,画风竟是简洁大气又不乏现代科技感,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了如此贴切的一套模板。 出发前三天,医院的康复中心内。 卢文博今天给林柏楠采用了低频脉冲电疗法,此种理疗法对感觉和运动神经有较强的刺激作用,兴奋神经肌肉组织,促进局部血液循环。 给林柏楠的左右腿各贴上了六个电极片,卢文博连通低频脉冲电疗仪,选择模式,按下启动钮,随后,林柏楠的双腿随着脉冲的输出而频频颤动。 卢文博拉来一把转椅坐下,看着正趴在康复床上写卷子的林柏楠,一边咋舌一边摇头:“啧啧,我要是你我早不写作业了,理直气壮地爱干嘛干嘛,我年级第一专业户还需要刷卷子吗?还有我林某人不会做的题吗?” “……”林柏楠投来无语的眼神。 “哈哈——”卢文博被自己逗笑了,转而说道,“也对,咱虽然是全科全能的天才,但思想不能滑坡!身为一名学生,就应该好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林柏楠笔起笔落,一心二用,问道:“文博哥,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 “搁在办公室了,回去前给你。” “是什么?” “相机,许让给你的。”卢文博的声音弱了下去,单腿一蹬转了个圈,“他妈妈最近才敢整理遗物,特地拿来给我,说是许让一早就交代过要转交给你,预祝你比赛顺利,高考金榜题名,去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看。” “……”思路被打乱,林柏楠内心升起了怅然之意,盯着试卷看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道,“快三个月了……” “对啊,快三个月了……”卢文博附和。 “……” “……”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有顷,卢文博“哎呀”了一声,松了松肩膀,嘴角一咧:“人家许妈妈都走出来了,咱们就别无法释怀了,许让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咱们郁郁寡欢的。” 林柏楠微微颔首。 没多久,林柏楠做完了一张化学试卷,他放下笔,平趴下来,揉了揉胳膊肘。 近期,他无论是写作业,还是完成机器人大赛的收尾工作,抑或是制作袁晴遥的机器人,都是趴在床上进行的,手肘负重太久,又麻又痛。 褥疮的事他没告诉任何人。 虽然和蒋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不难瞒住。 他长大了,快成年了,儿大避母,蒋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照看他的身体,进卧室前会敲门,得到应许后才进来;贴身衣物他自己洗,粘在内裤上的渗液也不会被发现。 只要不发烧、创面不散发出异味,他就不会暴露。褥疮不是急性病,是慢性损害过程,一时半会要不了他的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向父母坦白,并积极接受治疗。 手肘的不适感缓解了许多,林柏楠将头枕在手臂上,望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男人正在跟着康复师学习如何独自坐稳,男人的母亲陪在他身旁…… 几日没见,少了一个身影。 没太感到意外,林柏楠收回视线,将脸埋进臂弯,小鹿眼中却有悲凉一晃而过。 大约一个月前,那个男人的未婚妻还伴他左右,陪他做枯燥的康复训练,渴了给他喂水,累了给他擦汗。 未婚妻的父母三不五时地杀来康复中心抓人回去,拉着未婚妻的胳膊,一副抗也要把她扛回去的架势。未婚妻则奋力反抗,大声哭喊:“我不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算瘫了我也爱他!我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父母指着未婚妻的鼻子骂:“屎尿都管不住你嫁给他干什么?当保姆吗?不孝女!白养你了!” 第一次,未婚妻掷地有声地坚定反驳。 第二次,未婚妻面色凝重并开始动摇。 第三次,未婚妻犹豫再三后选择沉默。 …… 然后,没有第四次了。 第三次之后,未婚妻没再出现过。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能见到大爱无私,能目睹奇迹降临,能听见最多的祷告,同时,也将人类趋利避害这个本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残忍又充满希望。 卢文博察觉到了林柏楠的低气压,探了一眼那个男人。 从业多年,这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他习以为常了,何况还不是夫妻,关系更易碎了,但是不离不弃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他开解林柏楠:“害,这都因人而异,有很多另一半选择留下来,哪怕累点、苦点,也心甘情愿共度余生,日子过得挺不错。” “……” 林柏楠没应声。 此时,电疗仪的定时结束,卢文博随之起身,一个一个地从林柏楠的腿上取下电极片,他心想,今天时间充裕,要不再给林柏楠从背部到尾椎骨做个针灸,好久没扎针了…… 这样想着,他伸手去扒拉林柏楠的裤子。 林柏楠则一只手撑起上半身,一只手把试卷和文具装进书包,准备回家了。 倏而,卢文博异常严肃的声音从背后袭来:“林柏楠,你穿好衣服,跟我过来。” 第84章 努力的意义 诊疗室内, 卢文博的怒火有一丈高。 林柏楠倒显得淡定,纸终究包不住火,卢文博还没发话, 他已经知道褥疮的事露底了, 先一步开口:“我谁也没告诉, 过段时间我会去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4节 “……” 卢文博嘴张得能吞象,他有时觉得林柏楠冷静得可怕, 不可置信地问:“……你见过你的褥疮是怎么样的吗?” 林柏楠点头。 “你疯了?!”卢文博瞪着猩红的眼睛,高声咆哮, “白色的基底外露,有坏死的组织脱落,伤口已经到达皮肤深层, 需要去除坏死的组织啊!你不知道褥疮后期有多难治愈?你不知道溃烂到骨头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丫的臭小子不想活了?!” 卢文博气到爆粗口。 “知道, 3期。”林柏楠波澜不惊地往下说,“要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清除坏死组织,我自己不便操作,正好你也知情了, 文博哥, 你来帮我吧。” “……”卢文博的嘴唇不住地打颤,“林柏楠, 这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吗?你忘了许让临终前的样子?” 这句话好比沙包砸在了林柏楠的脑袋上,起恶羣把衣似扒衣6酒六3更.新本.文他低下头,搭在双膝间的手十指紧扣:“没忘, 一辈子不会忘。” “那你还糟蹋自己的身体?”卢文博腿脚发软, “咚”一下,脊背撞在了墙上, “你不是和遥遥约定好要一起去s市上大学吗?要学机械,还答应许让替他圆了大学梦,你……” “我去不了s市的大学也学不了机械。”林柏楠冷声打断,抬起眼眸,百种情绪在心间激荡翻涌,音色沙哑而克制,“在医生和患者眼里,腰椎、胸椎和颈椎损伤有天壤之别,但在健康的普通人眼里,在大众眼里……” 咽下险些喷涌而出的苦涩,他沉沉地补上:“没有区别。我们都是躺在床上吃喝拉撒依赖别人照顾的废人,自理独立在旁人看来就是个逞能的假话。” “不该是这样的……”卢文博木然摇头。 “文博哥……”林柏楠轻唤,伤伤地笑了笑,“这一年半,我听了太多拒绝的话,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一遍遍地强调,我和健全人不一样。我以为考大学只要分数够了一切水到渠成,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就能让别人忽略我的缺陷,可并不是这样……所以我必须想别的办法,我必须利用其它途径去争取一个或许也根本不存在的机会。” “阿楠……”卢文博摘下眼镜,潸然泪下。 诊疗室内飘荡着林柏楠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哀伤让他的眼神有一瞬失焦:“我们国家有将近8000万残疾人,生活中却很少看见他们,出行受阻,求学被拒,求职和婚恋更是难上加难,世界好像没留给我们生存空间。我想在求学这一方面试一试,我甚至认为我有责任去试一试……” 微叹一声,林柏楠阐明了所思所想:“从某种角度来看,我其实很幸运,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从来没为高昂的治疗费用伤过脑筋,用最高档的轮椅,接触最前沿的医疗技术,接受最良好的教育……如果我都无法被社会所认可与接受,那些普普通通的残障人士就被迫愈加边缘化了。 “我想学机械,我想在择校的时候拥有更多选择权,不单单是理想使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履行对袁晴遥的承诺,我还想证明我们这个群体是有价值的,也可以和健全人一样胜任很多的专业和职业。” “我知道个人的力量极其有限,但如果我能被更多的大学认可,被机械专业接纳,学校看到我足以胜任,也许会对我们这个群体有所改观,愿意为和我同样喜爱并擅长机械的残障学生敞开大门……” 抬眸,林柏楠清秀的眉目间藏着执拗:“我想尝试改变现状,让我们的求学之路,从被动地恳求变成与学校之间的双向选择,这是我全力以赴想要达成的终极目标。” 亲身经历也好,在网络上看见别人诉苦也罢,这一年,林柏楠才真真切切地体悟到了残障人群在各方各面的难处。 纵然只是茫茫世界中的一粒沙,十七岁的少年,不妄想沙层褪去后他原来是一颗宝石,他想做的,是做能对小沙堆起到一点点影响的一粒沙。 卢文博听得热血沸腾,哭得像个三十几岁的“孩子”:“阿楠,呜呜呜……去做吧,去改变世界吧,呜呜呜……哥哥我……我誓死力挺你啊!” 林柏楠嘴角抽搐:“……嚎起来嗓门更大。” 在小自己十六岁的弟弟面前哭确实丢人,卢文博用肩袖胡乱抹掉眼泪,戴上眼镜,扯着嗓子喊:“支持归支持,但我不能放任你乱来呀!创面都烂了!” “这段时间我天天来医院清创。”林柏楠商量道,“我既不发烧也没不舒服,我能坚持。文博哥,你先别惊动我妈,下个月我自己说。” 唔唔地应了一声,卢文博不自觉地摸鼻尖,转而,他意识到了重点:“……哎?为什么是下个月说?这个月比完赛就马上办住院呗,拖什么?” “等过完生日我再坦白。”林柏楠两根手指转着檀木珠子,神情中透出一缕别样的温柔,“那个笨蛋去年就兴冲冲地预热了,吊我胃口说让我尽情期待,嘁,搞得神神秘秘的。我想生日当天亲手收到她送的礼物,又不想到时候我在住院,而她拿着礼物来病房探望我……” 抿了抿唇,他低吟:“……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病恹恹又乱糟糟的样子,搞不好还会惹她哭鼻子。” 从办公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卢文博擤干净鼻涕,问道:“那你告诉遥遥了吗?” “什么?” “压疮。” “怎么可能告诉她。她肯定会去网上搜索压疮是什么,文字、图片,她看了会担心我,会害怕。” “那上大学……” “也没说。”林柏楠双手撑在两侧的手推圈上,让臀部悬空,给创面透气,“高考,一锤定音的事,我不能影响她的情绪。她想去s市最好的大学,她因为我们的约定而铆足了劲地努力,她在进步,她在离目标越来越近……” 坐回坐垫,他淡然相告:“哪怕最终我哪里也去不了,我也希望她愿望成真。” “哎呦妈呀,你老哥哥我的心脏啊……”林柏楠懂事得让卢文博心里隐隐作痛,他拍打胸口缓解,嚷嚷道,“阿楠,你当真不告诉遥遥你的心意?讲实话,她要是真的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 林柏楠没作声。 他凝视被他抚摸到透亮的檀木珠子,沉思片刻,开口:“她生在蜜罐里被身边的亲人朋友宠到大,我给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对我而言,和我对她而言,是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的区别,我在她心里是重要且特别的,但并非不可替代。我曾经觉得委屈,不止一次破坏了她的桃花运,赶走试图接近她的异性,但这一年半来,我想通了,我不会再那么做……” “……为什么?”卢文博问道。 “因为我意识到了,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出现了,就能得到她的喜欢。” “……遥遥有心仪的男孩子了?”卢文博心中一凛。 “我不确定。”咽下这句话,嘴里留下苦苦的余味,转瞬,释然却在林柏楠的脸上着痕,“但我很确定,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会也不该是我。” “阿楠……” “我没事。”林柏楠唇角勾起清浅的笑,“如果我的付出不足以抵消她未来遇见某人时爆发的心动,那我认了。缘分给了我陪伴她长大的机会,却没有给我让她也同样爱我的好运,我不强求,不给她制造负担,我会守好我的角色,给不了她幸福就做第一时间分享她幸福的人。” “你真的甘心一辈子闷在心里?” “我没想过从她身上多得到些什么,所以谈不上甘不甘心,而且……”林柏楠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别人拒绝我,我最多感到不服气,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拒绝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给我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 林柏楠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喉结滑动:“我会崩溃的……” 话毕,他眨眨眼,仰头诚恳地看着卢文博,阴霾一扫而去:“并不是所有的心意都要有处安放,我只想在一段安稳踏实的关系里默默爱她。” 那天,少年做了回坦率的人。 回味着这场对话,卢文博自惭形秽:他十七岁时,除了升学压力几乎没有其他烦恼,更别提顶着身体上的不便和不适,去对抗世俗的偏见,还能心甘情愿祝福爱的人…… 想着,卢文博用手指揪涂了发胶的头发,嘟哝道:“小老弟,你也太少年老成了,我都想喊你一声大哥……” 林柏楠失笑,手掌轻拍屁股下面的轮椅:“如果不是它,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林柏楠从康复中心回到家,照例在换家用轮椅的时候说了声“妈我回来了”,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猜测蒋玲外出了,可是,当他摇着轮椅驶向客厅之时,蒋玲坐在餐桌旁直勾勾地瞪他—— 那双眼睛虽浮出了几丝皱纹,但依旧美得摄人心魂,而此时,她眼底还杀出了骇人的暴怒。 她咬着后槽牙低吼:“过!来” 林柏楠了然,一场大战即将拉响,只不过,血雨腥风的程度远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神色平静地来到了蒋玲的对面,挪开椅子,停好轮椅,拉下手刹,他挺直脊背端坐,正视蒋玲。 蒋玲“啪”一下,把手机摔过来,指着亮起的屏幕颤声问:“这是什么?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屏幕上赫然呈现一张触目惊心的创口照片。 林柏楠瞥了一眼,移开视线,轻淡地回答:“褥疮,最常见的并发症,很正常,受伤十二年了没生过才不正常。” 不当回事的口气将蒋玲彻底激怒,她用尖锐的嗓音怒斥:“你这两年失心疯了啊!为了个去不了的破大学,为了个学不了的破机械专业,把自己的命当儿戏?!” “妈,你为什么总是默认我去不了大学也学不了机械?为什么总要用语言打压我?”林柏楠不由地抬高音量,“去不去得了,学不学得了,不是你说了算。” “林柏楠!”蒋玲怒容满面,气血上涌让她的身体战抖,“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林柏楠紧咬下唇。 “我就不该允许你参加比赛,看看你把身体搞成什么样了?我要是早点发现,碰都不会再让你碰机器人!” “所以我才瞒着你。” “明天办住院。”蒋玲烦躁又不安地抓着头发,紧绷的声线释放出一个信号,就是她随时都可能破裂,“我联系了你爸,让他安排你住院治疗,学校那边我先给你请了两周假,不够再续,我还转告了带队老师,比赛你去不了,让其他人……” “你给带队老师打电话了?” “打了。”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林柏楠,你再说一遍?” “这是我的事,你无权替我做决定!”林柏楠握着轮椅手推圈的指节泛白,冲口而出。 被顶撞了,蒋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林柏楠从小算不上嘴甜乖巧,但如此直冲的语气,她还是头一次听到。 雾气在她的眼眶中渐渐凝聚,同时,名为“理智”的那一根线也崩坏了,她歇斯底里道:“你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叛逆!你跟那个卖破烂的店里不三不四的男人学坏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不务正业的事!” ……卖破烂的店? ……不三不四的男人? 林柏楠一滞,倏尔,眉眼间腾起怒意:“那是一家卖老唱片磁带光盘的店,跟破烂不沾边!还有,那个男人是店主,是弹吉他的音乐人,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解释的话蒋玲听不进耳朵,她瞪着林柏楠冷笑:“呵,林柏楠你长能耐了,知道和你爸、和卢文博沆瀣一气了!” “学吉他是见不得人的事吗!” “学吉他能帮你进入大学吗?能助你学成机械吗?还是你想跟着那个男人去街上卖艺,在面前摆个碗靠路人施舍的几块钱养活自己?我从小就教育你,贪图消遣娱乐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白白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你倒好,前脚吉他,后脚机器人,净搞些毫无意义的名堂!” “……” 登时,他的心间掀起一阵寂凉。 外界的冷落与否定已经令他千疮百孔,没想到,最刺痛的伤害竟来自自己的母亲。 眼底涤荡起绵长的悲伤,林柏楠讥笑道:“代价?对!代价就是吉他让我暂时忘记了沉重的现实,代价就是机器人让我明确了理想并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可笑的美化!” “随你怎么想。” “林柏楠,好好跟妈妈说话!” “……”极具压迫性的一句话,用身份绑架并且压他一头,林柏楠深深地闭眼,发问,“妈,到底是我的兴趣爱好一文不值,还是你认为我除了学医以外的一切一文不值?你现在秋后算账,搬出我学吉他的事,不就是想让我妥协去学医吗?你想明天起把我关进医院,不也是为了阻止我去参赛?” “……” 一语中的。 被揭穿了,蒋玲的脸色有些难堪,却嘴硬不肯承认:“不许恶意揣测妈妈的想法。” 她起身,拿上手机,话语中掺着命令的味道:“回房间收拾住院所需用品,褥疮发展到后期很难根治,你没必要因小失大,弄坏了身子。参赛的事免谈,反正你也不会被机械专业录取,趁早死了这条心,学医才是你的归宿。” “……” 窒息感彷如潮水漫了上来,逐渐没过林柏楠的口鼻,吞没他如履薄冰的理性。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对着蒋玲的背影质问:“你为什么不能像爸一样支持我?”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5节 蒋玲头也不回地说道:“因为你们没有家族荣誉感,但我有;因为你们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我不是;因为你们过于理想化,但我知道现实的残酷;因为……” “强人所难。” 没等蒋玲说完,林柏楠冷冷地截断。 蒋玲脚步一顿,扭回头来,愤怒在眸子中喷涌而出:“……你说我强人所难?林柏楠,我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吗?你去医疗器械企业实习,我哪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老早就知道你偷学吉他的事,我阻止过你吗?” “你不干预这些小事,好像给了我什么恩惠似的,不就是想让我在最后关头听你的?” “林柏楠!”蒋玲怒气填胸,“我看我就是对你太纵容了,才惯得你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 那一刻,少年不再对内心深藏的痛苦装聋作哑,这些年埋藏的负面情绪全然倾巢而出。 他冲蒋玲口不择言:“你打着爱护我的旗号限制我的自由,让我受限的到底是轮椅还是你?小时候,你教育我,说儿时交朋友没有意义,所以我才瞧不上家属院里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你说玩玩具不如背单词,不如读唐诗,你也只在我七岁生日那年给我买过一个高达机器人,我连个玩具都没有,所以才想骑别人家的自行车……” “别说了!!!”蒋玲带着哭腔尖叫。 千禧年那个雪天的惨痛记忆朝蒋玲伸出了利爪,在她的心口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第85章 自私 林柏楠喘息声深浅不一, 小鹿眼潮湿,却始终没有眼泪落下,他呢喃:“妈, 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不想学医, 我讨厌医院, 可你一次也没问过我为什么?” “……”蒋玲不敢碰触这个话题。 “因为我讨厌硬邦邦的医用床,因为我讨厌能在我鼻腔里残留好久的消毒水的味道, 因为我讨厌住院部走廊整晚亮起的灯让我无法熟睡,因为我讨厌每次进医院就能想起过去……”稍作停息, 再次开口,林柏楠的声音颤抖地失了音调,“妈, 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一整天盯着天花板看的人是我, 打吊瓶打到浑身水肿的人是我,从头到脚扎针扎几十根的人是我,被医生用刀子划开身体的人是我……” “胡说!你根本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 “我那时才五六岁,我会害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这是我讨厌医院的真正原因……”没想到蒋玲的第一反应是驳斥他, 林柏楠苦涩地笑了,“与其说讨厌, 不如说恐惧。这些我从来没跟你透露过,我不想你更操心,不愿你更不好受。我考虑了你的感受, 可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只在乎你想要的……” “……” 一席话直击蒋玲的灵魂,她说不出话来。 她倍感自己作为一名母亲是失职的:当年, 没有保护好儿子,让儿子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如今,没有透彻了解过儿子内心的所思所想,也没有察觉儿子生了褥疮。 负罪感即将要将她撕裂,然而,林柏楠一句冷冽的“补刀”像一发子弹击穿她的心脏—— “妈,你好自私。” “……你就不自私?”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 “……我不自私!” 闻言,林柏楠脸上没显露出太多的失望,他拉起轮椅手刹,往自己的卧室驶去:“请尊重我。三天后我会去h市参赛,十八岁生日过完再住院治疗,这一个月我会定期去医院清创消炎,选学校和专业的事等爸回来再……” 蒋玲大步跟来,厉声打断:“林柏楠,你是不是想等你爸回来给你撑腰?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我?” “早点休息。” 说着,林柏楠想关上房门。 蒋玲却狠狠地扒开门缝,神色狼狈又脸红筋暴,她大声诘问:“你坚持学机械就不自私吗?你坚持不看病不住院就不自私吗?” 那句话似乎戳中了蒋玲的痛处,她耿耿于怀,身体缓缓下滑,蹲在地上:“最自私的分明是你和你爸啊……当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说不想要弟弟妹妹,那个孩子……那也是个男孩……我现在也有一个健康的小孩啊!” “……” 无异于一声惊雷平地响起。 林柏楠霎那间呆若木鸡。 良久,他用干涸的喉咙问:“……什么孩子?什么男孩?” 蒋玲哭着自说自话:“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让我……让我把那个孩子打掉,我们就是个四口之家,你学你的机械,那个孩子学医……呜呜……现在我们三个人都不好过就是你害的……就是你们害的……” “……” 呆呆地凝望悲泣中的蒋玲,忽而,一个念头如磐石般占据了林柏楠的脑海。 他在忆起了什么的同时,也了悟了什么…… 水汽迷蒙了小鹿眼,他嗫嚅:“妈,你只想培养一个身体健康又能继承林家医脉的孩子,你曾经觉得我是,可是我废了,身体废了,连意志也偏离了医学……” 悲伤杀得他片甲不留,他如死水般丧失了生机:“既然我背离了你所有的寄望,那为什么不让我死在千禧年的春节?”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林柏楠的左脸。 掌起掌落,蒋玲的右手举在半空中,抖得像抖筛子。 她后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扇这一巴掌,是林柏楠口无遮拦惹她寒心了,还是林柏楠洞悉了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想法,那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直面的想法…… 而少年也后悔了,不该讲出那么没良心的话…… 火烧烧的一阵疼痛向四周扩散开,林柏楠白皙的脸颊烙下了红色的掌印。 他用舌头顶被打那边的脸,活了十七年了,快十八年,头一次被家长打。 “……” “……” 两人都没再开口。 末了,林柏楠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累了。” 他真的累了。 他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外,蒋玲驻立在门口悄声落泪。 门内,林柏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条短信跃入眼帘:【阿楠,对不起!哥哥先给你道歉!我把你生褥疮的事告诉嫂子了,其他事我都能帮你瞒着,但性命攸关的事原谅我不能守口如瓶。早点治早点好,你又那么爱发烧,我真怕出点什么岔子……】 林柏楠编辑:【没事,我理解。】 卢文博秒回:【家里还好吗?嫂子怎么说?】 林柏楠发去:【让我明天办住院,放弃参加比赛。】 卢文博传来:【对不起,我是不是闯祸了啊……】 林柏楠回答:【没有,给我点时间考虑。】 退出短信,五个未接来电纳入眼底,全都是林平尧打来的,林柏楠回拨过去,“哔”了没几秒,电话接通:“喂,楠楠?” 亲切的嗓音暖红了林柏楠的眼眶:“爸……” 难得听见儿子以一种近似“求关怀”的口吻喊自己,林平尧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有指责林柏楠为何隐瞒病情,而是柔声安慰:“妈妈都跟我说了,照片也发我看了,不算太严重,别太担心。但是需要做清创手术,具体做几次视情况而定,得住院住个十天半个月,再慢慢养一段时间。” 林柏楠“嗯”了一声。 林平尧接着关切:“和妈妈吵架了?” 叹了口气,林柏楠的语气无比低落:“爸,能不能说服妈让我去参赛,我去不了现场,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好,我想想办法。” “谢谢爸。”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发烧吗?椎骨有没有痛感?” “都没有。” “最近多吃些蛋白质,穿面料柔软的裤子,移动时注意不要刮擦到伤口,不要久坐,尽量趴着睡。” “我知道,这几个月我一直趴着睡。” “……”林平尧轻叹,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爸……”林柏楠低声轻唤,然后紧闭双唇。 一番激烈的自我斗争后,他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听筒里溢出林平尧的叹息,短暂的无言过后,他如实相告:“严格来说不算弟弟,那个孩子当时才四个月大,还不算一个完整的生命,我和你妈妈商议后,决定打胎。” 听闻,罪恶感好似一条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了林柏楠,他艰难地问:“是因为我……那时的所作所为吗?” 记忆匣子由此启封,他翻出了陈旧的过往—— 四年级那年,袁晴遥由于被小霸王们叫作“林瘸子的新娘子”而生气地不理睬林柏楠了,这期间,某次下午放学,蒋玲送突然摔倒的林姥姥去医院,而耽误了接林柏楠回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从天明等到了天黑。 这两件伤心事冲击着小男孩幼小的心灵,从那时起,林柏楠深谙一个道理,即:残疾不只会被同情、被嘲笑、被视为异类,还会被抛弃。 外加小学班长哭丧着脸讲的那句:“爸爸妈妈整天围着我刚出生的妹妹转,他们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林柏楠方寸大乱。 很长一段时间,他天天晚上缠着林平尧,说要和爸爸一起睡。 从小蝌蚪到大变活人的过程他不懂得,但他听家属院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的大婶说:“你们知道那谁的事吗?明明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在外面乱搞!睡了一觉,结果就有孩子了!那女的抱着孩子去单位闹事呢!” 男人和女人睡觉就会生孩子。 十岁的林柏楠是这样理解的,所以,他不要爸爸妈妈一起睡觉。 但林柏楠从来不是个缠人的孩子,他自五岁起就独自关灯、独自睡觉,没几天,心思细腻的林平尧察觉到了端倪。 其实,除了睡觉以外,那段日子林柏楠表现得异常乖巧。用右手吃饭时不小心撒了汤出来,他怯生生地看一眼蒋玲,再看一眼林平尧,赶紧用纸将桌面擦干净,越发谨慎地喝汤;蒋玲让他每天背50个单词,他就背100个;蒋玲和林平尧在厨房关着门做饭洗碗,他会偷偷地躲在门口听…… 讨好又小心翼翼。 某天晚上,林平尧将林柏楠从轮椅抱到床上,把儿子冰凉的腿脚捂热,盖好被子,塞好被角,他理着林柏楠的头发,询问:“我家的小男子汉有心事了?” 林柏楠嘴角下垂:“没有……” 林平尧笑出了声,打趣道:“我家儿子会做初中物理题,会画人体结构图,好像不怎么会骗人。” 林柏楠没吱声,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林平尧,林平尧笑了笑:“那让爸爸猜一猜……” 故意停顿了一下,林平尧说道:“楠楠不想要个弟弟或妹妹,爸爸猜对了没?” 被猜中了,林柏楠将头缩进了被子里。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6节 至于原因,林平尧猜到了八成,但他十分愿意倾听儿子的心声,好声好气地追问:“为什么呢?” 沉默了好一阵子,闷闷的童声才从被窝传出来:“因为大家都喜欢健康的小孩,可是我坏掉了。” * 思绪拉回到当下。 原来,那句:“楠楠,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其实应该是:“楠楠,妈妈的肚子里有宝宝了,你希望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如若这样,算不算他谋杀了一条生命? 林柏楠的衣服后背被冷汗浸透,手心也湿了一大片,他罕见地语无伦次:“妈怀孕了,我没看出来……我不知道……我以为她问我的时候还没有……” “怀孕四个月肚子本来就不明显,再加上你妈妈怀你的时候也不显怀,你看不出来很正常。”林平尧耐心地宽慰道,“楠楠,你不必自责,这个决定是我们大人深思熟虑后才做的,你是我们的考量因素,但不只限于你。” “还有什么考量?” “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林平尧娓娓道来,“这件事上我比较强硬,你妈妈还是希望留下那个孩子的。做流产之前,我问过她许多遍,为什么想生下这个孩子?她给我的答复从始至终都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林家的医脉,去拿起手术刀从事外科行业,需要这个孩子日后照顾你的衣食起居,等我和她老了,不在了,ta就是你的依靠。” “那为什么……” “或许是我太过自私。”林平尧苦笑,“我认为,如果不是满心欢喜地期望一个新生命到来,如果只是为了给ta拷上家族使命的枷锁,为了让ta一出生就背负上照顾他人的使命,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在不违法犯罪的前提之上,每个个体都应该是自由的,特别是当我得知那是个男孩时,我想,你妈妈一定会对他比对你更加严格,他就是你妈妈的精神寄托了,在你身上无法实现的事情务必要在他身上实现。而你妈妈这些年对你的教育,我已经觉得过犹不及了,我也没信心再生出一个比你更上进、更抗压、更配合父母意愿的孩子,所以就……” “……”林柏楠无言应答。 “而且,教会你怎么在能力范围内照顾好自己才是我和你妈妈应该操心的事。如果实在不行,你是我们的孩子,也理当由我和你妈妈来照顾你。” “……”林柏楠脑子里一团乱麻。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比如,你那时右手不能抓握,没有自理能力,我和你妈妈分不出时间精力照顾你,请保姆她不放心,她希望亲力亲为;比如,你姥姥那段时间身体也不好,我和她需要去养老院照看;再比如,我在忙着评职称。”林平尧又复述了一遍,“总而言之,我和你妈妈无论在思想上还是生活上都没有做好再要一个孩子的准备。所以,楠楠,决定是我们大人做的,由我们大人负责,你并没有伤害谁。” “……” 头脑发涨,林柏楠有如一个被灌了太多信息进去的硬盘,快要亮起红色显示条了。 默了默,他哑着嗓子说:“爸,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你还有工作要做,你忙吧,我想睡了。” “好,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 挂断电话,林柏楠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腰部逐渐失去支撑力使得他的身体往下滑。 他费劲地摇着轮椅来到床边,没有按照他一贯的流程将自己妥帖地挪上床,而是把轮椅侧位停下,往右边猛地倾倒身体,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睁着无神的双眼,他回顾今晚的一切。 林平尧抚慰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是,蒋玲的话如震耳欲聋的广播一样,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耳畔循环播放—— “你坚持学机械就不自私吗?” “当年要不是你,我现在也有一个健康的小孩啊!”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不好过就是你害的!” …… 少年将脸埋进臂弯。 受伤十二年,他第一次知道,蒋玲想拥有一个健康的小孩,想让这个小孩取代他来完成他完成不了的事。 那么多个寒暑假,她带着他四处奔走求医,倘若不是他的身体条件无法承受远距离航程,美国、加拿大、英国、瑞士等等国家肯定也跑遍了,原来她那么渴望他恢复健康、做回正常人,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林柏楠也是第一次知道,蒋玲企盼自己生的孩子去当医生、去操刀站上手术台的执念居然如此之深。 既然真相是这样,蒋玲为了他隐忍也放弃了许多,那么他一意孤行地去学机械的行为是否真的…… 太自私? 无法抑制的苦痛在心底泛滥成灾,林柏楠的精神世界开始摇摇欲坠,左脸颊还留存着些微的灼痛感,那一巴掌挺结实的,眼眶烧得通红,就是不放眼泪出来。 “哔哔——” 提示音响起,林柏楠从混沌的神思中回过神。 他打开手机看,是那个女孩发来的:【林柏楠,我今天听了一个冷笑话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给你讲哦,很短,就一句话:热血青年烫了吸血鬼一嘴的泡!哈哈哈。】 从小到大,她看到什么有趣的,听到什么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他盯着文字,笑不出来,却感觉冰凉的意识渐渐回温。 单凭看着手机屏幕,他已然看到了那张笑颜如花的小圆脸。 无法自控地,林柏楠打开通讯录,拨出了袁晴遥的号码,没响几下,她甜美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流入心房:“笑话好笑吗?” 他拿出一如既往的反应:“好冷。” “有热血青年怎么会冷呢?哈哈,吸血鬼都被烫出泡了!”她乐呵呵的,对他的不捧场早已习以为常,转而问道,“林柏楠,你在干嘛呀?” “我在……躺着,你呢?” “我刚回家,晚自习物理老师讲卷子又拖堂了,本来就晚了,同学们收拾书包都要出门了,他忽然叫住我们说刚发的卷子上有一道题印错了,要改一下数值。等会儿吃完夜宵我还要写作业,有三张卷子等着我,一张物理,一张数学,一张语文,我得吃饱一点,不然脑子转不动,对了,我妈妈今天煮鸡汤小馄饨哦。我正想打给你,结果你就打来了,我们真心有灵犀呀!唉,自从你去了培优班,我们一天下来也就中午放学能见上一面,还有晚上睡前聊个三五分钟,都没多少机会跟你说说话……” 吧啦吧啦…… 电话那头是她日常的碎碎念,还夹杂着叮呤咣啷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的响动。 换作平时,他会打开扬声器,一边听她聊些杂七杂八没营养的,一边干其他事,但那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得无比专注用心。 他太想,也太需要在此刻听见她的声音。 混乱的夜晚让林柏楠百感交集,袁晴遥温软的嗓音仿佛是递来的救生圈,将他从深海救出,他侧躺在床上倏地抽搐了几下,就像是溺水者被打捞起。 “……对了对了,林柏楠,你推荐我听得那首歌我听了哦,你这个人真离谱!学习、比赛、复健三不误,竟然还有空子发现这么好听的歌?我听了五六十遍了,都会唱了。” 林柏楠眸光柔和,凝视着亮起的手机,轻轻地送出一句:“那你唱给我听。” “啊?真的?你不害怕吗?” “我早都免疫了。” “好吧,那我唱喽!等等,我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先是咕咚咕咚的吞水声,紧接着咳咳了两下,不成调的歌声在他耳边缓缓扩开,“光透进来,把梦刷白,舍不得你会醒过来,不要现在,昨夜走太快。说不上来,隐隐烫在胸口一块,吻你脸颊,证明此刻真的存在。是你让我相信爱,对我慷慨,是爱,我们是注定不是意外……” ……比想象之中还难听。 然而,少年嘴角噙着意犹未尽的笑,笑容在那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的曲调当中徐徐荡漾开来。 蓦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鼻梁,朝另一侧的眼廓流淌而去…… 他抬手触摸…… 是眼泪。 林柏楠怔怔地看着指尖上晶莹剔透的泪滴,他有大约十年没哭过了,还以为自己的泪腺在刚受伤的那两年给哭坏了。 没什么别样的情绪,他闭上眼,安静地聆听,又一滴泪从眼角溜出,落在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一曲结束,一无所知的少女兴奋地询问:“我唱的怎么样?有进步吗?是不是比以前好听多了呀?” 少年则清了清嗓子,给出了与平常无异的点评:“发挥稳定,难听哭了。” 第86章 最后一搏 第二天早晨。 林柏楠起床洗漱, 路过客厅时,看见蒋玲坐在餐桌前。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握, 额头抵着两根拇指的骨节, 瘦削的身影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疲倦。 乱糟糟的头发, 和昨天一样的居家服,以及主卧内那平平展展的床铺, 都表明,她一夜没合眼, 就在餐厅坐了整宿。 林柏楠一时间不知该拿出什么反应。 高级轮椅滑动起来静悄悄的,没有“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但母子连心, 尽管没声响, 蒋玲也能感受到林柏楠的出现,她扬起头朝林柏楠看来。 那双眼睛布满红血丝,她揉眼,打理了几下头发,招呼林柏楠过来:“楠楠, 你过来, 妈妈有话说。” 林柏楠摇着轮椅来到蒋玲对面。 “楠楠……”蒋玲欲言又止,俄而的纠结后, 她率先道了歉,“对不起,妈妈昨天不该动手……真不应该, 我怎么会没控制住我自己呢……打疼了吗?” 她目露歉疚与疼惜, 眸子驻足在林柏楠的左脸颊,被打耳光的地方已经退了红。 “没事。”林柏楠不忍心直视蒋玲那憔悴的面容, 低下了头,“我也不该情绪上来就说出伤人的话,妈,抱歉。” 蒋玲摇了摇头,语气疲惫不堪:“妈妈昨晚和爸爸通了电话,爸爸劝说我让你去参加比赛,说你这一年的努力都为了这一战,我要是再阻挠你,你之前的付出全都白费了,褥疮也白生了……所以,妈妈同意了。” 倏然,林柏楠的小鹿眼里跃出光亮。 “爸爸还说,等比赛结束,让我陪你去b市做手术,那里有最专业的皮肤科和骨科团队,医疗设备也是全国最好的,压疮这个东西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又会引起一些要命的大毛病,所以要一次性根除,不留下病灶……”蒋玲换了口气,接着说,“这方面他是专家,我听他的。再说,你也不想留在x市住院吧?遥遥肯定会来探望你。” 林柏楠点头同意,问道:“学校那边?” 蒋玲捏了捏眉心,回答:“给你办休学吧,保留学籍,不影响你参加高考,既然要养身体,就心无旁骛地好好调养,妈妈也不担心你考不出好成绩。” 目前为止,全是好消息。 林柏楠又想起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问:“那什么时候去b市看病?” “你爸说可以安排在下下周的周一,也就是你比完赛返回后的下一周,但我推掉了。我说如果情况不那么紧急的话,就排期在下个月月初吧,五号左右。” “为什么?”林柏楠微愣。 “你不是还想在x市过完你十八岁的生日吗?”蒋玲理所当然地回答,“等到下个月月初,你比赛比完了,生日过完了,没有杂念干扰你,你就能老老实实地养病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柏楠有些无所适从,而蒋玲方才的用词和口气,以及她脸上意味不明的表情…… 猛然一瞬,林柏楠心底惊起忐忑的浪花。 蒋玲用力地挤了挤酸胀的眼睛,没给林柏楠多少琢磨的时间,她沉声道:“楠楠,你想通过机器人大赛获得关注,从而收获一张s市大学机械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妈妈可以支持你……” “条件是什么?”林柏楠提问。 “条件是有时间限制。”蒋玲靠在椅背上盯着林柏楠,她姿色不减当年,美艳的脸上渗出了几分执拗与不近人情,“就截止到你生日那天,倘若没有s市的大学的机械专业给你递来橄榄枝,你就收好心,听妈妈的话,高考报考医学院。” “妈……” 林柏楠想讨价还价,但蒋玲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楠楠,当意见产生分歧时,总得有人做出让步,给你时间让你去创造机会已经是妈妈最大的让步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7节 “……” 未说出口的话梗在脖子,林柏楠默默地合上了嘴巴。 经过昨晚的水深火热,他不想再伤害蒋玲、惹蒋玲失望,也不能够再不管不顾地做个“自私”的人了。 终了,他默认了这个提议,详细确认:“如果在我生日之前收到了s市的大学的机械专业的邀请,妈,你就同意我去s市读大学并且学机械专业吗?” “对,我没有异议。” “那如果我失败了呢?就去读医学院?” “对。”蒋玲用非常笃定地口吻加上一句,“失败的话,就去读b市最好的那所医学院。” 林柏楠忍不住拧起眉头,嗓音干涩:“……为什么s市的医学院不可以?” 蒋玲不容分说:“爷爷和爸爸都是从b市那所医学院毕业的,你堂姐现在也在那所医学院读书。楠楠,你和你堂姐是林家学习成绩最好的两个孩子,你甚至比你堂姐还要强一些,她没有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高中三年也没有考过接近满分的分数。妈妈不奢求你和你堂姐一样学临床医学,还是本硕博八年连读,但既然你堂姐去读了,那么你也应该去。” “……” 双唇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林柏楠感觉脑袋沉得像缀了一块大石头,好半天,他才开口:“……我想去s市。” “楠楠。”蒋玲换上温和的语气,“我们选城市不能不考虑实际问题,s市冬天没有暖气,虽说是南方,但又湿又冷的,寒气一点儿也不比x市弱,你冻感冒了怎么办?你的腿受凉了容易痉挛,摔在地上怎么办?s市六月到七月是梅雨季,天天下雨,你出行怎么办?一下雨你背疼腰疼,又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反问让林柏楠哑口无言。 他其实考虑过这些问题—— 保暖不是什么大事,取暖设备多种多样,大不了他到时候房间里买台空调,再买个暖气片,外出穿厚一点;雨天出行也不是什么大麻烦,记得给电动轮椅充电就行。 不过脊椎痛他有心无力,只能备好止痛片,咬牙忍着…… 正想着,蒋玲插话进来:“楠楠,就算你有一百种应对措施,爸爸妈妈也舍不得你受苦。b市在北方,气候和x市差不离,你不会水土不服,再加上妈妈辞职跟去b市陪读,我们不住校,在学校附近租套带电梯的房子,妈妈再买辆车,去哪里也方便,有人照顾你,家里人也放心啊!” “妈,我不用你陪读。你和爸有时都外出了,我也独自在家过过夜,我没出过问题。” “一两天和几年能一概而论吗?”蒋玲一口反驳,她不愿刺痛儿子的心,但不得不提醒他,“楠楠,你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啊!妈妈理解你想独立,你好强,但你也该认清什么是你能力范围内的事,什么是不该逞强的事。就比方这次的褥疮,生在了坐骨结节那个位置,你都不方便自己涂药,再比方,你发烧了,身边连个给你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你想拖着发烫的身体挪上轮椅去倒水吗?万一脱力了摔地上……” 越假想,越恐慌,蒋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不管你最后去了s市还是b市,我都陪读,就这么定了。” “……” 熹微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涌进。 天完全大亮,而少年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再也亮不起来了。 或许,从坐上轮椅的那一刻起,他已无缘自由。 “至于遥遥……”蒋玲收了音,打量了一会儿林柏楠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她伸出手,握住林柏楠的手,“无论去s市还是b市,妈妈都希望你尽早放弃的好。” “……” 林柏楠看着被蒋玲握住的手不出声,他无法反驳蒋玲,因为他明白,那是妈妈情真意切的关心,是在为他着想。 他凭兴趣学机械没错,蒋玲让他守护家族荣光学医也没错;他想和袁晴遥一起去s市没错,蒋玲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带他去b市也没错;他想独立自主证明自己没错,蒋玲不放心他独自生活跟来陪读也没错;他单恋袁晴遥没错,蒋玲心疼他单方面的一往情深也没错…… 人生时常存在这种情况,双方都没有过错,双方却都拧巴难过。 缄默许久,林柏楠做出决定:“妈,就按你说的,以我的生日为截止日期,我成功了,就去s市学机械,我失败了,就去b市学医,一言为定,最终结果如何谁都不要有怨言。” 蒋玲点点头。 林柏楠思索一下,开口:“陪读的事,既然你决心已定,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妈,我不希望我成为绑定你的一项任务,牵绊住你的人生。” 蒋玲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立即遮掩起来,岔开了话题:“那遥遥……” 那时,林柏楠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她。” * 在那之后,林柏楠飞往h市参加机器人大赛。 比赛现场人山人海,林柏楠情理之中地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 一方面,他带着具备“人机对话”功能的医疗机器人参赛,以压倒式优势拿了“医疗与服务机器人指定动作”项目的第一名,还得到了全场最高创意分;另一方面,人头攒动,选手形形色色,但只有他一个坐轮椅的。 赛前调试两天,比赛三天,总共五天,林柏楠从早到晚都待在赛场里,凡是媒体来采访他全然接受,他穿着洁净的白衬衫,细致地讲解制作流程和项目亮点。 他不喜欢被过度关注,不喜欢旁人问起他为什么坐轮椅,不喜欢那种既同情又惋惜的眼神,但他需要曝光度,需要被看见,需要万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期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林柏楠这一组的比赛日在大赛第三天,他、李伯麒和李仲麟正在把机器人放到指定位置,他的左腿突然弹了两下,是痉挛,一个姿势保持过久引发的肌肉抽搐。 他没当回事儿,锤了两下左腿,继续着手眼前的工作。 而在机器人“白衣图灵”表演之时,林柏楠听到不远处有几个同项目的男生交头接耳—— “为了博眼球脸都不要了,还装残疾人!”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他刚才腿动了!” “装不住了呗!心眼好坏啊,还想拿同情分!” …… 逼叨叨了几句,这几个男生佯装若无其事地看起了表演赛,一是因为,李仲麟挥舞着拳头就要冲过去了,被李伯麒拦下;二是因为,他们口中装残疾的轮椅少年向他们投去了视线—— 轮椅少年的眼神如冰锥般冷厉。 而在“白衣图灵”模拟医生查房,精准回应病人提出的问题时,几个男生清楚地看见,轮椅少年淡漠的脸上还透出了不屑一顾的意味。 林柏楠确实瞧不起那几个男生,他以为来参加医疗组项目的选手多少都有点儿医学常识,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他们,还高估了他们自制的机器人。 嘁,水平不怎么样,臭嘴第一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几个男生不服也得憋着。 * 然而,高光时刻过去,期望却在一页页翻走的日历中逐渐云飞烟灭。 林柏楠怀抱憧憬等待着,可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也没等来任何大学的“橄榄枝”。 他在新闻里读到,同届大赛的几个高中生获得了某航空航天大学、某科技大学的青睐,被邀请报考该校。 他不羡慕,也不自怨自艾,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或许他真的不行吧,或许他这个群体真的也就这样了。 他微不足道。 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是一个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失败者。 生日那天,袁晴遥坐在他的旁边,他悄摸摸看着她和朋友们嬉笑玩闹,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她都相处得很融洽。 这一点,从小到大未曾变过—— 她对他笑,她也会对别人笑,她对他好,她也会对别人好,她记得他最喜欢吃虾,她也牢记何韵来不会第一个动筷子,她甚至知晓荣耀在吃西蓝花的同时喝碳酸饮料会打嗝打到停不下来…… 她还满脸雀跃地谈起了毕业旅行,说想去看海。 林柏楠想起篮球赛时,万叶舒的那番说辞:“一直以来,是你在绑着她,是你在赖着她,没有你,她会交到更多朋友,过上更丰富多彩的生活。她明明就不需要你,你为什么总要缠着她?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他当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自知万叶舒说过头了,但本质确实如此—— 他需要袁晴遥,远比袁晴遥需要他多得多,都说“旁观者清”,可他一个当局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是他精神上的依赖。 闲聊时,何韵来提了一嘴:“我后半年跟数学拼了!数学不能再拖我的后腿了,我可要和遥遥一起去s市读重本。” 袁晴遥腮帮子鼓鼓的,点头应好,又呜呜囔囔地问:“阿耀,你想考去哪里呀?” 荣耀看了林柏楠一眼,笃定地回答:“s市。” 大家伙纷纷讲述对未来的向往。周明娜和吴哲商量要去g市上大学,因为“食在岭南”,把好吃的通通吃个遍;张莹打算留在x市读工大,毕业以后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 随着这个话题开启,林柏楠不再直视袁晴遥的眼睛。 聚餐差不多结束时,林柏楠想着等会儿还要去康复中心跟卢文博做个道别,再去“有间老店”叮嘱老鬼多多保重身体,摸不准要花多少时间,于是,他先去了趟洗手间,虽然不是无障碍式的,但好在门够宽,轮椅进得去。 从洗手间出来,他划着轮椅往他那一桌靠近,距离越近,袁晴遥和何韵来的对话声他听得越清晰—— “我想道歉。” “道什么歉?” “为当年他受伤的事情道歉……林柏楠受伤,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可是我很愧疚,很后悔那年那天敲开了他家的门……我想补偿他,但再多的补偿也于事无补了……我不想再装作无知无觉,我想郑重地给他道个歉。” …… 隔一扇木质隔板,林柏楠将对话纳入耳畔。 隔板不高,但由于坐着比较矮,他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须臾之间,他指尖冰冷,血液快要凝固,大脑拼命地想赶跑刚才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却扎得更深,他从他最爱的女孩口中听到了最可怕的两个词—— “愧疚”与“补偿”。 原来如此。 她无数次的体恤与包容,全都说得通了。 长这么大,林柏楠听了不计其数不好听的话,都比不上袁晴遥的这两个词来得残忍,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八岁的林柏楠真切地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袁晴遥的声音:“哎?林柏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他才猛然惊醒,活动手指,一分钟后,推动手推圈,假装无事发生似的来到了餐桌旁。 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他拿上朋友们送的礼物,淡淡地道:“走吧。” 那晚,袁晴遥来林家之前,林柏楠穿上她说帅的白衬衫,还专门喷了香水来掩盖身上药水和病人的气味。 万幸的是,他没有再听一遍袁晴遥的道歉,他没信心面对面听她说出“愧疚”和“补偿”时,还能摆出无关痛痒的表情。 送走了袁晴遥,他拿出纸箱将“北回归线”、手工巧克力、她爱听的几张光盘和磁带放了进去,把箱子搁在她家门口,乘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出租车上,他定定地盯着她送的腕表,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亲手收到了生日礼物,一起吃了长寿面,听她唱了生日快乐歌,还抱了她一下……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亲口跟她告别。 他实在说不出告别的话。 他说不出他要去b市学医,说不出他被大学挑三拣四,说不出他连选梦想专业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出所有的努力皆是飞蛾扑火,说不出他和蒋玲三番五次的争吵,说不出他身上开了一个会流脓的窟窿,说不出除了她和家人以外再没有人能把他当作一个健全人对待,说不出他终于认清现实知道自己不配再喜欢她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8节 或许,如蒋玲所言,他真的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一直把她瞒在鼓里,自私到只让她看见最好的一面,自私到分别之际还要占领她心中“最好的朋友”那一席之地。 但愿他的离开不影响她考大学,他特意留下了一张字条:“等你考到年级前十五名,我就回来了。” 如果她没那么在意他的离开,她是个上进的好学生,会继续努力学习;如果她不舍他的离开,那她会按照纸条上的“承诺”愈加用功读书。 而他晓得,她是考不到年级前十五名的,所以,他不回来也不算欺骗。 * 司机将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一半,利于提神醒脑。 微凉的秋风灌进来,穿透林柏楠的身体,他额前的刘海与风共舞,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他目光从手表上移开,转头,还夹着风的声音:“妈,高考前我都不回来x市了,高考结束也不逗留,立刻返回b市,大学我也一直待在b市。” 蒋玲惊讶不已,半晌,才想起来询问:“为什么?” “我放弃,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想好了吗?” “嗯。” “那遥遥呢?” 林柏楠抚摸腕表,继而,指尖跳转到了檀木手链上,又探了眼另一只手腕那画风抽象的“手表”,低声说:“她没那么需要我,有没有我她都过得很快乐。没了我,她就不用再补偿我,也不用再感到愧疚了。” 蒋玲紧紧攥住了林柏楠的手:“妈妈在b市陪你。” “别告诉她我在哪儿,别联系她了。” “好,妈妈跟爸爸也讲一声。” 林柏楠微微颔首,顿了顿,他看进蒋玲的眼睛:“妈,你和爸现在再要一个孩子也来得及,我没意见。” 霎时,蒋玲红了眼圈,一个劲儿地摇头,哽咽道:“爸爸妈妈要真想再生一个孩子早就生了,没生,就证明不想要了。楠楠,妈妈有你就够了。” 第87章 找到你了 去b市的第三天, 林柏楠接受了第一次清创手术,身临其境体验了一把“刮骨疗伤”,将坏死的肌肉和筋腱清除。 褥疮生在了他感知平面以下, 按理说他感觉不到疼痛, 可麻药药效过去后, 他体会到一种“游走”的痛感。 这是由于脊髓神经不能精准地向大脑传递究竟哪儿疼,好比一根漏电的电线, 毫无章法地辐射所到之处,反映到身体上便是脚痛、腿痛、膝盖痛、屁股痛、腰痛、背痛…… 总之, 他哪儿都痛。 蒋玲守在病床边痛心地问他:“楠楠,痛不痛?” 他看着蒋玲通红的双眼,面不改色地答:“还好, 那里没太大的感觉。” 一个月后, 他出院了,搬进了蒋玲在医学院附近租的房子,透过窗户就能看到教学楼。 这些日子,他没打开过手机,没和蒋玲交流过几句,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就静静地趴在床上养伤,睡了醒, 醒了发呆,发呆累了再接着睡…… 他回到了刚受伤初期的状态,拒绝思考。 人类的痛苦来自于想得太多, 能做得却太少。 所以, 出于对自我的保护,他什么都不想了。 然而, 两个月过去,又跨过了一个年头,术后伤口愈合不良,清创后留下的空腔一直不见好转。 原因很简单:他吃不下饭。 每次开刀后,林柏楠都食欲不振,全靠营养液续命。往时的刀口不深,没有足够的营养物质摄入体内伤口也能自行愈合,可这次没那么侥幸了,拳头大的空腔一直长不出新肉来。 蒋玲又急又气逼着他吃,忍不住责备:“你在用绝食的方式跟我抗争吗?林柏楠,你跟妈妈说好了的,不管结果如何,彼此都不要有怨言啊!” 他不理论,默默地往嘴里塞东西,没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全部吐掉了。 短短三个月,他的体重唰唰地往下掉,盖着被子若不是露出了脑袋,几乎看不出来被窝里躺着个人。 过年前几天,创面二次感染,他开始连续低烧,吃退烧药也无济于事。 林平尧冒着访学终止的风险,急忙从美国飞到了b市,回来那天,他和蒋玲大吵了一架。 林平尧严厉地训斥蒋玲:“你不该强制掌控楠楠的人生,你自己看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蒋玲不甘示弱,大吼道:“林平尧,你摘得这么干净?!这一年来不是我在照顾林柏楠吗?你不出力,你在大洋彼岸动动嘴皮子就行,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 林柏楠呆怔地望着吵到面红耳赤的林平尧和蒋玲,这是他第一次目睹父母吵架。 可渐渐的,这比平时大了好几倍的分贝声在耳道迂回而后逐分消失,少年眼前的画面像是消了音的默片,只剩人物在激动地手舞足蹈,意识被逐帧抽离身体…… “咚。” 一声闷响。 轮椅翻倒,林柏楠头朝地砸在了地上。 * 醒来时,林柏楠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天花板。 因为极度虚弱而无法动弹的身体,牢牢地嵌在了病床上,耳畔灌入检测设备的滴滴声,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高烧导致失温,身体忽冷忽热,失去神采的小鹿眼呆呆地睁开,icu的一砖一瓦他都不愿意看,可目光无处落脚…… 他重新合上眼睛。 icu没有窗户,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无法分辨昼夜,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依稀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判断现在应该是春节期间的某个晚上。 袁晴遥家附近的那个广场每年的大年初四都有烟花表演,她今年会去看吗?不用带着行动不便的他,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人群内层走一走…… 尽管已经竭力抑制自己去想她,但阀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如洪水般滚滚而来—— 她会和谁去看今年的贺岁档电影? 她成绩进步了吗?考到十五名内了吗? 她有打开那盒巧克力吗?她有认真看吗? 她会和“北回归线”聊天吗?她喜欢她的专属机器人吗? 她有破解他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写进程序的那道密语吗?她听到后会怎么想? 她此刻在做什么?会找他吗?会不会讨厌他? …… 林柏楠头脑昏沉,越想某人越无法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兀然,似针扎又似火烤的疼痛从脚趾往上半身蹿,如过电般迅速遍布全身…… 神经痛找上门来了,他闷哼一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口申吟。 少时,到了探视时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林柏楠睁开双眼,看见了戴着口罩的蒋玲和林平尧。 蒋玲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一个星期了,吓死妈妈了……” 林平尧含泪理了理林柏楠剃得很短的头发,柔声安慰:“楠楠,别怕,等肺水肿消退了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到时候爸爸妈妈时时陪你,你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林柏楠没有劫后余生该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呼吸受阻让发声变得异常艰难,他尽力口齿清晰,磕磕绊绊地说:“爸妈……这次……放我走吧……” 受伤十三年,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一句话,听得蒋玲险些当场昏厥,她攀着林平尧的脖子才稳住了身体,惊恐地望着林柏楠。 林平尧抬起眼镜框,草草地抹挂在眼角的泪,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劝慰道:“楠楠,还剩四个月就高考了,你不想看看遥遥最后选了哪所学校?她有没有去s市?” 他想。 林柏楠点点头,昏睡了过去。 * 一段时日后,林柏楠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有了盼头,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但身体仍旧虚弱,不适合实施全麻手术,便在医院调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买来了一摞医学书籍,闲来无事翻翻看。 他是个一诺千金且一丝不苟的人,既然赌约以失败告终,既然答应蒋玲要进医学院,那就认认真真地学医。除此之外,他偶尔刷几套高考模拟试题练练手,定期做一做复健。 但是,在icu听见的烟花声,让“想念”这枚种子再也抑制不住生根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野蛮生长。 林柏楠努力用书本知识转移注意力,可惜,事与愿违,他连看到书上的句号都能想起来那张可爱的小圆脸。 他很想她。 他超级想她。 他疯了似地想她。 他没想过联络她,她过得好与不好,于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就如蒋玲所说,趁这次机会干脆利落从她的世界淡出,一段时间后,她会慢慢遗忘,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不过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一个朋友罢了。 当然,他销声匿迹包含了些“逃避”的成分…… 从她嘴里说出的“愧疚”与“补偿”,杀伤力太巨大了,比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更能将他瓦解。 他不禁怀疑,那些个“我喜欢你”,都是她怀抱着负疚而弥补给他的“塑料糖”。 因此,他也算落荒而逃了。 * 3月初,林柏楠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这次采用了臀大肌下部肌皮瓣转移修复术,从此,他身上又多了一圈疤痕。 经过医生一个月的观察,肌皮瓣成活,伤口愈合良好,手术这才宣告成功,林平尧放下心来,返回美国继续完成深造。 术后,身体轻松了些,头脑也跟着活泛了起来,该来的不该来的想法通通不请自来—— 思念开始无孔不入。 他知道该学着去习惯没有她的日子了,可思念太切。 他昼思夜想,隔三差五幻听她在叫他的名字,甚至,他时不时产生幻视,一闭眼,再一眨眼,视网膜像个失控的投影仪,满天满地投送她的倩影。 4月中旬的某天,这种不顾人死活的念念不释,到达了巅峰。 会长大的喜欢 第129节 那天早晨,林柏楠刚从睡梦中苏醒,趴了一晚腰背酸痛。 他把脸从臂弯中抬起,病房里拉着窗帘,窗帘并不怎么遮光,春日早阳透了进来,将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细细勾描—— 少女将板凳宽面边朝下放在地上,她坐在板凳的横杆上,双手捧着下颌,视线与他的脸持平。 她紧皱的眉毛下压着怒火,泪汪汪的圆眼睛里填满疼惜,泛青的黑眼圈显现出无法掩饰的倦意,而微微上翘的嘴角又透出了几丝失而复得后的欣喜…… 这张瘪了的小圆脸竟然一次性表演了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 盯了好一会儿,林柏楠才从容地眨眨眼。 奇怪的是,不同于往日,她没消失。 不仅如此,她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大坏蛋!我找到你了!” 完了。 彻底魔怔了。 居然音画同步了。 他一时间不好定义自己的精神状况在逐日好转,还是病入膏肓,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见他无动于衷,她忽地五官皱成一团,“啪嗒”一掌落在他的后脖颈,力道很轻,丝毫不痛,却惹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货真价实的触感,让那双小鹿眼一瞬间扩瞳,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下一秒,林柏楠猛地翻身爬起,坐在床上张皇地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结巴道:“……不对……等等……今天是周二……袁晴遥……你打我……” 她怎么可能在这儿? 她不应该在学校上学吗? 没等他捋直舌头,她蹭地跳起来! 她再一次扬起小手,嘴角往两边咧:“周二就周二啊!揍你还要挑日子吗?要不是医院有探视时间规定,我早七个小时就打你了!呜啊啊……” 第88章 我们 袁晴遥高高地举着小手, 却始终没有落在林柏楠身上。 他都瘦成那个鬼样子了,她哪里舍得打他? 四目相对。 她悲喜交织,眼睛像胶水一样牢牢黏着他, 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又不见了, 翻滚的情绪让她浑身颤抖。 而他却在短暂的讶然之后, 眉间浮起了褶皱。 收回视线,他既不打招呼寒暄, 也不为不辞而别解释道歉,只是默默地整理被单, 拉过被子把双腿双脚盖严实。 袁晴遥在林柏楠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了,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是似乎…… 他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她找他找了个底朝天, 千里迢迢赶来见他;她盼他回来盼得望眼欲穿, 睁眼闭眼都在惦记他;她担心他担心地天天以泪洗面,他留下的那些个念想,“北回归线”、巧克力、cd唱片、猫咪抱枕等等礼物,她都快盘包浆了…… 居然就换来如此冷淡的反应。 手虚虚地垂在裤缝边,委屈感顶着袁晴遥的脑仁, 她问:“你不想见我吗?我又打搅到你了?” 他侧脸面对她, 不答反问:“我爸带你来的?” “……谁带我来的很重要吗?你怎么回事啊!”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把袁晴遥给惹急了,她一只脚踩地, 另一腿膝盖跪在床垫上,探身向前去抱林柏楠。 可林柏楠却抓着床边扶手,撤了撤身子, 明摆着在躲避她的靠近。 “……” 她整个人一僵,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数不清第几次被他躲开了,拉一下手不行, 拥抱一下也不行,难道她有传染病吗?不是彼此的好朋友吗?不是也喜欢她吗?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啊…… 越想心脏越碎成了渣渣,她此刻只想逃离这个令她心碎的地方。 袁晴遥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发泄道:“你一声不吭离开就说明我无关紧要了,我就是个大笨蛋!我再也不要见你了!我要跟你绝交!林柏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哎,不是……”他慌张地拉住她的衣袖。 “放手!放开我!”她胡乱地挣脱。 “等等,你冷静一点!” “凭什么听你的?让我走!我讨厌你!” “去哪?” “不要你管!反正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眼看袁晴遥甩开了他的手,就要往病房门口冲去,情急之下,林柏楠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拦腰将袁晴遥拽了回来,她一屁股跌坐在床面! 少年臂弯里货真价实的实感,让思念在此刻具象化成了她的名字。 闷哼一声,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他的手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腰,就算瘦成“纸片人”,从小练就出的臂力也不容小觑,她不是对手,开始掰他的手指头! “嘶——” “坏蛋!你强抢民女!” “哪有那么严重……” “放开!我喊人了!” “你已经在喊了。” “救命啊!放手!” “不放。” “放!开!我!” 袁晴遥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对空气拳打脚踢。 理性警告林柏楠不要再做出越界的行为,但感性驱使他把另一只胳膊也环了上去,将袁晴遥紧紧地锁在怀里。 他不想她瞧见自己的邋遢样…… 但此时此刻,他更想将她留下。 闹腾的少女被那力道压制得动弹不得,少年微带喘息的声音喷在她的耳廓:“你不也一声不响就出现了?神出鬼没的,我没准备好见你。我没刷牙没洗脸没打理头发,伤口不能见水,我很久没好好洗过澡了……” 语气隐隐约约听上去像个小可怜。 她愣了一下,问:“……所以你才躲我?” 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林柏楠,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搞笑!”她气哭了,继续抓扯他的手,力度却明显轻柔了许多,“生病了不都这个样子吗?你需要准备什么?医院是秀场还是摄影棚?你要洗得白白净净的换身潮的得风湿的行头化个妆做个发型喷上香水拿个补光灯照着你摆个帅气的pose再让我来探病吗?” 一通狂轰乱炸。 “……说话都不带喘的。”他低低地感叹道,多日未见,她的脾气见长,嘴皮子也越来越利索了。 她不接话,不理他,不逃脱,安分地坐在床边抹眼泪,肩膀随着抽泣声而一抖一抖的,还伴随着吸溜吸溜的声响。 她一大哭就爱流鼻涕,仿佛泪水和鼻水走的是同一条道。 林柏楠从床头柜抽了几张抽纸,袁晴遥耍脾气不接,他便从背后准确无误地摸到她的鼻子,揶揄道:“啧,要游泳圈吗?房间快被你淹了。” “我就要大哭特哭!你少来管我!我讨厌你!”嘴里放着狠话,但身体很诚实地就着他的手擤鼻涕。 “讨厌我还来看我?” “我后悔了……咳咳!” “慢点,哭鼻子的时候别说话也别吃东西,容易呛到。你真是个没常识的笨蛋。” “……” 耳熟的话流入她耳内。 相似的内容,却比她想象之中温柔一百倍,刹那,她的眼泪淌得更汹涌了。 把纸丢进垃圾桶,林柏楠不再禁锢袁晴遥,但他的双手没有完全拿开,而是十指交叉用胳膊圈了个圆,她位于他的圆内,万一她又要跑走,他好及时把她拦下。 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轻声试探:“这么生气?” 她稍稍扭转身体,半侧面对着他,赌气道:“气!我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生气!大坏蛋,为什么我是你随随便便不声不响就能丢掉的人啊?” 不知如何面对她,他避开视线,从鼻腔里挤出弱弱的声音:“我没有丢掉你……” “你有!你有!”她恼火的大叫声在病房里兜圈,泪水依旧连连滚落,生动地诠释了“水火两重天”。 她攥着他病号服的衣领,声讨他:“骗子!大骗子!你明明就不打算回x市了!你要丢下我留在b市生活!你要在b市上大学!你还差点就……差点就在b市……” 惊怒与后怕几种情绪交叠,袁晴遥发不出声了,她额头抵在林柏楠胸口泣不成声。 他抬起手臂、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这一秒不管不顾想将她揉进体内的冲动,下一秒却又荡然无存。 实在不敢,堂而皇之地表达喜欢她。 最终,他只是抓了几下她乱糟糟的头发,沉声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袁晴遥舍不得从林柏楠的怀里出来,反正没被他推开,就索性赖着不动了。 她吸鼻子,音色回归往日的甜软:“我知道了你被s市所有大学的机械专业拒绝,你和蒋阿姨在择校和择专业上面存在分歧,你参加机器人大赛是为了被大学看见,可是最后你赌输了。你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要依着蒋阿姨的意思读b市的医学院。叔叔阿姨曾经想过再要一个孩子,还有你做了两场手术,险些小命不保……” 除了蒋玲想拆散两个孩子的这件事,林平尧有意略过了,其余他知情的,他都详尽地告诉了袁晴遥。 说着,袁晴遥轻轻地拍林柏楠的背,心疼地嗫喏:“你看看你瘦的,像在地里埋了几十年刚挖出来,脸色惨白中透绿,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尽力吃了。” “再多吃一点嘛,才能早点好起来呀。” “我已经好多了。”在袁晴遥的视线盲区,在这个安全区域,林柏楠不必再掩藏眼里的浓情蜜意,眼神描摹着她光泽的秀发和粉红色的耳垂,用硬邦邦的语调掩饰关心,“那看看你,没机会来我家蹭饭了,饿得面黄肌瘦的。” “不是饿的,是累的!”袁晴遥郁闷得坐着蹦了几下,“你说等我考到年级前十五名,你就回来了,所以我拼了命地学习啊!这半年我除了想你,就只想着学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0节 “……” 他赧然,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说出他开不了口的话。 纵使思念成疾,他也万万讲不出“我想你了”这四个字。 轻咳一声,平复心绪,他怕再回味她刚才说的会心跳加速,便接着往下问:“那你进前十五名了没?” “没有。” “最好一次考了多少名?” 她额头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语气低落:“年级第二十二名。林柏楠,我到头了,我真的不是能考进前十五名的料,我是个怎么学都学不会物理的笨蛋……” “谁规定一定要会物理了?尽力了就好,你要真是个笨蛋也考不了第二十二名。”在惊讶她的进步之余,他轻笑一声,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旋即,小鹿眼中铺满失落,却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你不是还有英语竞赛的高考优待吗?这下足够你去s市最好的那两所大学了。” “我不去。” “……嗯?” “我不去s市了,我不考s市的大学。”袁晴遥直起身子,抬眸望着林柏楠,出奇得坚毅,“林柏楠,我跟你去b市读书,我学不了医可以学其他的。我们说好的,读不了同一所大学,至少要在同一座城市,你忘了?” “……” 他怎么会忘? 他这两年奋不顾身地努力就是想和她去同一个城市。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搅得翻天覆地,好一阵子,才开口:“……你不是想去s市吗?” “我是想去。”她痛快地承认,“但没有你的s市我不要去了。我那么笃定要去s市有很关键的一方面原因是你也想去,是我们默契十足,是我们想法一致,是我们一拍即合。我努力在英语竞赛中取得优胜,我点灯熬油刻苦学习,是为了我们能念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开,我们要一直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 我们。 我们。 他很喜欢她口中的“我们”。 毫无疑问,这番话比乐曲动听,可由不得自己,林柏楠联想到了那两个伤人的词—— “愧疚”与“补偿”。 她决定陪他去b市,不知带着几分“愧疚”的心情想用时间与陪伴来“补偿”他? * 思量片刻,林柏楠抿了抿干燥的唇,他想问袁晴遥,问她是否一直以来都怀抱着“愧疚”与“补偿”和他相处?可他是个嘴比石头硬的人,无法赤裸裸地触碰这个话题……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要对她负责。 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林柏楠组织好语言:“袁晴遥,我们都十八岁了,都长大了,世界不再被动地只局限于家、学校、x市这一隅之地。我们有了自主权去接触更广阔的天地,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叔叔阿姨不会强迫你,我更不会。你说过,你喜欢s市的繁华与时尚,憧憬长大了能踩着高跟鞋,穿着小洋装,手拿一杯咖啡在超级摩天大楼里办公,俯瞰江景和绿地。你也说过,你适应不了b市夏季的桑拿天,觉得北方的气候干燥……” 染着些沙哑的少年音徐徐入耳。 停顿几秒,他看进她的眼睛:“既然你有了向往的地方,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选择。” “林柏楠……”她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再说——”他移开视线,眉毛微微上抬,耸了耸肩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现在交通这么便利,从 b市到s市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我能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坐出租车,节假日你不忙的话我可以……” 他瞥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补上:“去看你。” 顿觉自己太过主动了,他赶紧板着脸找补:“学医非常忙,一大堆书要背,还有大大小小的汇报和考试,我才不会动不动就跑去找你。” “……” 袁晴遥没响应,她陷入了沉思。 她向来是个想法简单的人,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太多。 当初,听到林柏楠也想去s市,她一拍脑门就定下俩人一同考s市的大学,如今,得知林柏楠去不了s市,转去b市学医,她想也没想就表态跟去b市…… 回顾过往的经历,她发现—— 她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决定都做得特别草率,并不是她没脑子,而是她一路的成长轨迹太过顺遂,被家人朋友保护得周全,没有为自己轻率的抉择而承担过什么苦不堪言的后果。 想着,袁晴遥望回林柏楠的眼睛,她点头:“林柏楠你说得对,我该学会认真想一想了,但是——” 她咬字咬得很重,睫毛前端还挂着没晾干的亮晶晶,又一波泪珠子蠢蠢欲动:“你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舍不得我?你偷偷跑来b市治病也好,留在b市念书也好,劝我不要改变心意去s市上大学也好,有没有我,对你来说好像……” 咬了咬下唇,一行透明液体从眼眶涌出,她顶着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哭诉:“没有区别?是吗?是这样吗?” “……不是,当然不是。” 那一刻,对她的怜爱击败了理智,他揽她入怀。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面对面相拥,她看不见他脸上腼腆的神色。 在四处缭绕的消毒水味中,他难得直抒胸臆:“你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才希望你过得如愿,不希望我困住你的脚步,还有……” “还有什么?” “……” 他的嘴像被胶水糊上了,愣是说不出她不必“愧疚”,更不必“补偿”他。 末了,他随口瞎扯了一句:“……没什么,就想说你今天的烟熏妆化得挺失败的。” “什么烟熏妆啊!那分明是黑眼圈!” “哦,好黑。” “我成绩提升了,可是我变丑了!哇啊啊……” “不丑。” “什么?”闻言,她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睁着噙满笑意的大眼睛直勾勾看他。 他正了正脸色,顺势放开手,故作镇定地解释称:“大家不都夸你很……很可爱吗?” 很直观,他满脸写着别扭。 她兴趣上来了,古灵精怪地问:“那你呢?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你觉得我可爱吗?” “……”林柏楠把脸侧向一边,装作很容易便答得出来,实则只好意思对着空气小声嘀咕,“我包括在内。” 回答得不明不白的,她追问:“包括在什么之内?” 他说得比登天还费劲:“包括在……‘大家’之内。” 噗哧一声,她乐得开怀,在他“笑什么笑?再笑你就完蛋了”的眼神威胁之下,她收敛笑容,扬起下巴,直白地问:“林柏楠,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 为了方便打理,林柏楠剃了寸头,没了头发的遮挡,他腾起“火烧云”的耳廓无处遁形,在袁晴遥殷切的目光中,他吝啬地只点了一下头。 袁晴遥瞥见那副红扑扑的耳朵,而耳朵的主人眉眼紧绷,还在卖力地扮演气定神闲,她觉得无语又好笑,开始装傻:“点头是什么意思?” 他莫名感觉自己被调戏了,却拿她毫无办法,生硬地答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是肯定的意思。” “肯定是什么意思?” “……你!” “听不懂耶,是想还是不想?” “还行……” “才还行啊!还行你还抱我!抱得好紧好紧!”她抱自己抱到两只手就要在后背指尖碰指尖了,夸张得模仿他刚才拥抱她时的样子,眸光如炬。 “……”林某人无力招架,从齿间挤出一声,“想。” “你说什么?”袁晴遥忍住窃笑,一只手拢耳朵,装模作样仿佛听力真的不好使,“声音也太小了!我又不像你一样会读唇语,你大点儿声。” “……听不见算了,今年生日送你一副助听器。”林某人就快装不下去了,他用下巴指病房门,赶客了,“我要洗漱了,去外面等,不许偷看!” “林柏楠,我讨厌你!”袁晴遥瞬间泄了气,气呼呼地捶打了两下床面,“我就想听你说一声你想我了,有那么难吗!” “……” 他败下阵来,手向后伸摸索床头柜上的中性笔。 拔了笔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上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小手,一只手利落地写下—— 想你了。 袁晴遥震惊得合不拢嘴,半天,惊叫:“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嘴是哪个牌子的保险柜?撬都撬不开!你写的什么啊?连个主语都不加,谁想我了?” 面对她的吹毛求疵,他挑眉,理直气壮地回答:“如果话都需要通过嘴巴说出来才能懂,那哑巴怎么办?加什么主语?主语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怎么那么多歪理啊!” 林柏楠不反驳,他笔起笔落,又写下一行问话,抓着袁晴遥的手怼到她眼前。 她盯着手心的文字,念了出来:“还……讨……厌……我……吗?” 一种又气又爱的奇妙感觉在心底发酵,袁晴遥哭笑不得:“又没有主语,林柏楠,你这样写作文会扣分……” “跑题了,回答问题。” “不讨……”说着,她忽而意识到一个有趣的现象,笑容在嘴角荡漾开来,改了口,“讨厌,我讨厌你。不是我真的讨厌你,而是我发现,我说我讨厌你你会乖一点。” “……”被拿捏住了,林柏楠死鸭子嘴硬,“少自作聪明了,我才没有。随便你说什么,我无所谓。” “哦?是吗?”袁晴遥的声音听起来像捏着鼻子说话,她大大地深吸一口气,不停歇地念叨起来,“林柏楠我讨厌你林柏楠我讨厌你林柏楠我讨厌你……” 没几遍,嘴巴便被林柏楠严严实实地捂住! 澄澈又漂亮的小鹿眼半眯起来,是某人生气的标配。 袁晴遥则象征性哼哼唧唧抗议了几声,转瞬,眉眼弯成了月牙。 “好啦——”目的达成,她适可而止,拉下他的手,两只小手握了上去,左晃晃,右摇摇,甜甜地笑着,“我不讨厌你。护士姐姐说住院部八点查房,时间差不多了,我不妨碍你洗白白了,林叔叔和蒋阿姨还在病房外面等我,他们带我去吃早餐,给你打包回来。你想吃什么?” 林柏楠的注意力放在被袁晴遥抓着的手上,脱口而出:“吃你想吃的……” 回过神来,他赶忙加上一句:“我在b市待了半年了,当地的早餐吃了个遍,就让你这个饿死鬼选吧。” “哼,那就买豆汁儿吧!” “……袁晴遥,你今儿皮痒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1节 “嘿嘿!” 袁晴遥笑得露出了八颗白牙,起身,往门口走去。 忽地,她又折返回来,双手扶着林柏楠的双肩,倾身,低头…… 咻地! 趁他没反应过来,她用额头碰一下他的额头。 不给他吓一跳的机会,她蹦蹦跶跶向后跑开。 她面朝他,手负在身后,脸蛋染上晨曦般淡淡的暖色:“林柏楠,看见你我真的好开心,你以后不许这样吓我了!我还有话要问你,还有账要跟你算,等我回来。” “咔哒。” 病房门被关上,留下一片寂静。 “……” 林柏楠呆坐在床上,望着病房门,抬手摸了摸被袁晴遥触碰过的额头。 仅碰了一下脑门而已,他竟有种丘比特拿着“爱神之箭”七进七出捅他心脏的感觉…… 过分。 她太过分了。 她再这样不知分寸地对待他,他就要…… 克制不住自己了。 第89章 狼来了 袁晴遥从病房出来, 连蹦带跳的,倏然想起医院禁止跑跑跳跳,立即换成规矩的走路姿势, 来到病区的休息大厅, 林平尧和蒋玲正坐在长椅上等她。 见袁晴遥容光焕发, 林平尧忍俊不禁,从椅子上站起, 带着笑意问:“聊完了?” “没有。”袁晴遥的嘴角落不下来了,“林柏楠还没洗漱, 等我回来了再和他聊。林叔叔,蒋阿姨,咱们快去吃早点吧, 别让林柏楠饿肚子饿太久了。” 一边说着, 袁晴遥一边挽起蒋玲的胳膊,迈开大步往医院外面走去,林平尧跟在她们后面。 医院附近有一家有名的老字号早餐铺,仨人落座后,点了鲜肉小笼包、糖油饼、双蛋煎饼、驴打滚、豆馅烧饼、豆浆、油条等等美味。 袁晴遥在看菜单时就想好了要给林柏楠带什么, 病人务必忌口, 不能吃油腻难消化的食物,还要补充蛋白质, 就点鲜肉小笼包、茶叶蛋和豆浆吧。 朝店员报完菜名,袁晴遥吐了一下舌头,问林平尧和蒋玲:“我会不会点太多了?” 林平尧想起了昨天傍晚那个没吃几口的赛百味三明治, 微笑着打趣:“见了林柏楠有食欲了?” “可不是嘛!一下子就食欲满满了。”袁晴遥有话说话, 合上菜单还给店员,她关切道, “林叔叔,林柏楠还没痊愈,他一个人洗漱没关系吗?不需要人搭把手吗?” “我们请了护工,护工一般早上八点到。”林平尧从餐具篮里拿出筷子和勺子递给蒋玲和袁晴遥,“楠楠是个大小伙了,你蒋阿姨再亲力亲为也不合适了。我人又在美国,虽说楠楠能应付得来,但毕竟做了两次大手术,还是当心点比较稳妥,就请了专业人士来帮着照顾一阵子。” 袁晴遥接过餐具,道了声谢,手心里还留着林柏楠写的字,她舍不得擦。 等待上菜的档口,袁晴遥东瞅瞅西看看,打量店内别具风格的装饰装潢。 而蒋玲默默凝视袁晴遥,眼神中满是疼爱,还夹杂着些许的怅然。 * 昨晚,蒋玲接到林平尧的电话,听林平尧说他带着袁晴遥一起来b市了。 她不是没假设过这种可能性,在她的假想中,万一遥遥寻到了这里,她断然会制止,煞费苦心才让林柏楠断了念想,遥遥这一出现,全然付尽东流了。 可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秒,脑中没产生干预的念头,只对着林平尧叮咛:“下了飞机带遥遥去吃点东西,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 那边的林平尧和袁晴遥交流了几句,接着讲电话:“玲玲,遥遥不想吃东西,想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去探病,还有,她来b市的事先别告诉楠楠。” “好的,我知道了。”蒋玲站在住院部的走廊尽头,透过窗户遥望万家灯火,她似是释怀那般吁了口气,“咱家的两个男人都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啊,拿定主意了才来通知我……算了算了,我管不住你们俩了。” * 片时,餐点上齐。 琳琅满目的地道小吃铺满整张桌面,袁晴遥不嫌烫,夹起一个飘香四溢的小包子放进嘴里,皮薄肉多,汁水油香,她吃了这半年来第一顿有滋有味的饭。 蒋玲给袁晴遥的盘子里夹了一个驴打滚,叮嘱一句“慢点吃,别烫着了”,而后,款款说道:“遥遥,阿姨这半年一心扑在林柏楠的健康上,他的情况一天不见好转,我就一天提不起精神做别的事,也不想和人交流……没联络你让你吓坏了吧?遥遥,你别怪罪阿姨。” 她为自己的私心找了个体面的借口。 袁晴遥虽然伤心得肝肠寸断,但不好说什么,便摇了摇头:“没事的,蒋阿姨,我理解。我都听说了,林柏楠之前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甚至一度病危,我要得知了这些消息,心情肯定像坐过山车一样,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只想在医院守着,更没法子专心学习,你们也是为我着想。” 听闻,蒋玲在感到惭愧的同时,感慨:多通情达理、多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若有幸能结成亲家该多好…… 话毕,袁晴遥扬了扬嘴角,用笑容让蒋玲打消顾虑,神情中却隐隐透出一股严肃的味道。 其实,她此番前来,除了渴望见林柏楠一面之外,还有些话想对蒋玲说。 稍作斟酌,袁晴遥放下手中的筷子,直视蒋玲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蒋阿姨,关于林柏楠学医这件事,我知道我没立场也没资格干涉,但是我还是想说——” 她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请求:“能不能再考虑考虑?蒋阿姨,林柏楠他排斥学医,不管是b市、s市,还是留在x市,或是去其他任何一座城市,只要有大学愿意录取他,能不能让他如愿去学机械呢?” 蒋玲和林平尧停下了用餐。 在大人们深沉的眸光中,袁晴遥道:“林柏楠他真心热爱机械,喜欢捣鼓编程和建模,喜欢从零到一制作出各种各样的机器人,这是让他能感受到喜悦并且拥有成就感的事。他很少喜欢什么,但面对真正喜爱的事物时,他的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轻松的气息,他会变得有兴致,有活力,话多了,笑容多了,看得出来他享受其中,而且……” 循着话题,袁晴遥忆起了过往的零星片段,少年那专注的模样在她的心中熠熠生辉,她悠悠一笑:“而且他的眼睛会发光,不只是眼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蒋玲端起豆浆喝了一口,默不作声。 林平尧眉眼带笑,重新拿起了筷子,幽幽地抛出:“我怎么没在家里见过会发光的楠楠呢?” 袁晴遥趁热打铁,接着提议:“蒋阿姨,你和林柏楠的那个赌约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日?宽限到报志愿之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被大学看见。” 说完,袁晴遥紧张地看着蒋玲。 半年未见,操劳让蒋玲眼角的皱纹加深了几许,她今日未施粉黛,气色大不如前,但五官明丽动人,依旧瞧得出是个大美人。 默了默,蒋玲回避了问题,她挂着笑招呼袁晴遥继续用餐:“快趁热吃吧,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如此反应不免让袁晴遥心生沮丧,她应了声“好”,拿起筷子闷闷地吃起饭来。 又吞下一个煎饼和一个烧饼,她忍不住诉述内心的不满:“那些大学好过分,好不公平!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林柏楠,应该都争着抢着邀请他才对啊!他愿意去哪个大学是哪个大学的荣幸,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袁晴遥咔吱咔吱地咀嚼口腔中的食物,发泄似的碾成渣滓,为林柏楠打抱不平。 随即,她倍感困惑:“其实,这两年我也在网上查了些相关资讯,我看到过不止一篇新闻报道,祝贺某某下肢障碍的学生被某某大学的某某专业录取,或是某某视力缺陷的学生被某某大学的某某专业录取,甚至看到过脑瘫学生顺利博士毕业的新闻。有过这样的先例,因此我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成绩足够亮眼,其余都不是问题……” 语气渐渐低沉,袁晴遥闷头搅动杯里的豆浆。 林平尧心有悲凉,却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无奈地说:“虽然法律明文规定,残疾人享有与正常人同等的权利,但真正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学校、企业、机构、个人凤毛麟角。遥遥,你看见的新闻真实存在,有,但绝不普遍。再换一种角度,除了各省的高考状元,没有哪个记者、哪个编辑会专门写一篇帖子报道一个身体健全的普通学生考上了大学,却会为残障学生开专栏采访。原因很简单,残障学生考出好成绩罕见,被大学录取罕见,正因为罕见才会被新闻媒体争相报道。” 听着林平尧的剖析,袁晴遥万般无力,低声喃喃:“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分数决定一切不是吗?原来只是和正常人存在差异,就连拿到入场券的资格都丧失了……” 见状,林平尧宽慰道:“如今迈入脑力劳动社会了,残障人士的处境会有所改善的,只是时间问题……来,遥遥,多吃点,填饱肚子才能赶走烦恼。” 说罢,林平尧用吃的堆满了袁晴遥的碗盘。 袁晴遥微微点头,反正林柏楠去学机械的梦想已然搁浅,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只会自寻愤懑和困扰,她清空坏情绪,加问:“蒋阿姨,林柏楠还要住院多久呢?” “至少再留院观察半个月吧。” “那很快了,林柏楠病好了就能回x市了。” 闻言,林平尧看看袁晴遥期盼的表情,又将视线投向面不改色的蒋玲。 他原以为蒋玲绝不动摇,没成想,竟听见蒋玲回复:“是啊,这边待着没什么盼头,人都打蔫了。下个月回去,正好租的房子下个月到期。” 林平尧捉摸了一下,问道:“玲玲,你医学院旁边的那个房子租了多久?” “半年,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签五年。” * 吃完早餐,林平尧和蒋玲把袁晴遥送到医院门口,便回了租的房子,袁晴遥拎着鲜肉小笼包、茶叶蛋和豆浆,快步来到了林柏楠所在的病房。 叩了叩门,得到“进来”的回复后,袁晴遥才推门进去,一道陌生的身影率先闯入她的眼帘—— 男子身形单薄,梳着一头短簇簇的头发,一根一根像鞋刷子毛一样毛楂楂地直立着,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卫衣和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一种衣服套人的既视感。 他正侧面对着门口用衣摆擦黑框眼镜,边擦边和林柏楠说些什么。 “你好。”袁晴遥关上门,礼貌地问好。她心想,叔叔阿姨请的护工也太年轻了吧,瞧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还那么瘦弱,她以为会是个身强体壮的大叔呢…… 闻声,男子回过头来…… 一张秀丽无比的脸让袁晴遥看迷了眼。 没等她回过神来,男子疾步上前,“咚”一下,俯身欺近,给了她出其不意的“壁咚”! 袁晴遥呼吸一滞,后背牢牢地抵着门,吓得挤出了双下巴,而男子则饶有兴趣地抬起食指,指尖轻悠地贴上她的皮肤,从她的喉咙一路向上划拉到她的下巴…… “啊!林柏楠救命!”袁晴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知雁,你这爱耍流氓的习惯还没改?”林柏楠半靠在床头,环抱双臂无语地看着门口的俩人。 “噗嗤”一声,“男子”哈哈大笑! 他带上黑框眼镜,灵动的大眼睛瞬时缩小一半,摸了摸袁晴遥的头顶,坏笑着打招呼:“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我一看到可爱的小妹妹小弟弟就忍不住想亲亲抱抱举高高。你就是遥遥吧?久仰大名。” 一开口,音色微哑,但婉转动听。 听得出来…… 是个女生! “……”袁晴遥呆愣当场。 林知雁十分自来熟地揽住袁晴遥的脖子,搂着袁晴遥一同走向林柏楠,她盯着袁晴遥手中的塑料袋嗅鼻子:“真香!有卡哇伊的女孩子给你送饭吃,堂弟,你这神仙待遇真叫人牙痒痒!遥遥,咱俩见过一次面,在你很小的时候,八岁还是九岁来着?我记不清了,估计你也不记得了……” 袁晴遥的确毫无印象,刚张开嘴,林知雁却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滔滔不绝:“啧啧,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跟小时候一样长得让人见了就想亲一口,不折不扣等比例放大。哦,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 终于想起了正事,林知雁单眼放电,爽朗地说:“我是林柏楠的堂姐,林知雁,目前在b市的医学院读大四。今早翘了一节内科学课来探病……别误会!我不是那种经常翘课不着调的学生,我爸妈都是内科大夫,从小按着我的头让我背书,内科知识都刻进我的dna里了。再加上最近累得我头痛眼压高,就任性出来浪一浪。我这个人有些话痨,你别介意。” 大哈哈、不修边幅、话多外加自然熟的林知雁,和林柏楠简直天壤之别,很难相信他俩身上流淌同一脉血液。 袁晴遥摆摆手:“没事,知雁姐姐,我不介意。” 林知雁忽然掩住嘴巴:“……你、你叫我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2节 袁晴遥不知自己是否失言了,小声地重复:“……知、知雁姐姐?” “天呐!有人叫我姐姐了!”林知雁一蹦三尺高,一个大熊抱拥住了袁晴遥,“不认识我的人上来就喊我帅哥,同学朋友也管我直呼大名,家里就林柏楠一个比我小的,那个一点儿也不可爱的臭弟弟从没唤过我一声姐……” “我不想被你抱,所以休想。”林柏楠撇嘴。 “臭脸的小屁孩,我才不想抱你。”林知雁回怼。 “太好了,幸免于难。”林柏楠啧了一声,眼看袁晴遥快要被林知雁勒闭气了,他伸手插进两人中间小小的缝隙,稍微用力推了推林知雁,这才将两人分开。 继而,他从袁晴遥的手中接过早餐,打开袋子往内探,没好气地撂出一句:“没你的份。” 话虽冷酷,但他将小笼包均分,茶叶蛋分林知雁一个,还把唯一的一杯豆浆递给了林知雁。 林知雁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像个主人翁招呼袁晴遥在床边坐下,用吸管吸一口豆浆,调侃道:“林柏楠老是说一套做一套,叔叔婶婶也不是这样拧巴的人,我们林家也没傲娇基因呀……啧啧,他自成一派!” “当着我的面讲我的坏话,林知雁,你越来越行了,不愧是正大光明逃课的人。”林柏楠不客气地回击,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袁晴遥的脸上,填饱了肚子,她的脸色添了份红润光泽。 而袁晴遥正兴趣盎然地观察着林知雁,她鲜少见到这样“假小子”的女生。 关于林柏楠的堂姐,她不甚了了,只知道堂姐是个大学霸,连名字叫作“林知雁”也是今天才知晓的…… 总而言之,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脑海中堂姐的画像和林柏楠相似,都是清冷又难以捉摸的类型。 看着看着,袁晴遥越发想了解更多,她打开话匣子:“知雁姐姐,我听说你读高中时成绩无敌好,模考理综考过满分,真的太厉害了,我特别羡慕物理学得好的人。你和林柏楠都好聪明,好擅长学习。” “满分啊……”林知雁咽下嘴里的小笼包,牵起嘴角,“那是我应得的。我爸妈对我寄予厚望,立志让我当一名杰出的医生。从记事起,我就不被允许留长发,因为长头发需要多花费些时间来清洁、养护、打理,还容易臭美分心。小初高,我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读书了。我妈还常说,长发除了好看外一无是处,上手术台前还得服服帖帖地塞进手术帽里,累赘得很,不如短发干净利落……” 林知雁的笑容滴了几滴苦涩,耸耸肩膀,她打哈哈隐去惆怅之意:“但愿学有所成之日能留一头及腰长发吧,直溜顺滑到连苍蝇落脚了都摔跟头,哈哈!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我现在的发质硬得扎手,跟刺猬一样。” 听闻,袁晴遥不禁唏嘘:原来不止蒋阿姨一人独断专制,这貌似是林家的传统,在光鲜亮丽的成绩背后,林家的孩子们都受到了比一般家庭更严格的教育和管控…… 思索着,袁晴遥笑盈盈地给林知雁打气:“肯定可以的,长发不难打理。知雁姐姐,等你留长发了记得告诉我哦,我很想一睹你焕然一新的样子。” “好呀。”林知雁欢喜地戳了一下袁晴遥的脸蛋,想戳第二下,结果被一只纤手拦下…… 林柏楠嫌弃的声音接踵而至:“林知雁,你抓了食物没洗手,你的指头在反光你看不见吗?” “呀,抱歉!”林知雁尴尬一乐,拿纸巾擦油乎乎的手指,又递给袁晴遥一张让其擦脸,无意中瞄见—— “袁磁场”把“林磁铁”给牢牢吸住! 对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两眼的堂弟,居然眼睛镶在了袁晴遥的脸上! 林知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咳咳两声:“咳咳!早上医生查完房说家属要陪着多做做康复训练,练练站姿,按摩按摩腿脚……” “……林知雁你活腻了?”显而易见,林某人慌了。 “具体怎么操作去护士站问问护士,问林柏楠也行。护工大叔回去了,叔叔婶婶不在,遥遥,林柏楠就交给你照看了!”林知雁跳了起来,准备逃之夭夭。 临走前,她冲着林柏楠和袁晴遥夸张地挤眉弄眼:“这里怎么有个多余的人呢?这个多余的人吃饱喝足了,回去上课了,拜!” “……” “……” 一眨眼的功夫,林知雁溜之大吉。 * 林知雁闪人后,林柏楠开始摆弄移动餐桌,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抬起桌面,把搁在床头柜的早点拿到了餐桌上。 早餐他一口没吃,现在消停下来才打算用餐。 一边把一次性筷子从包装袋中取出,袁晴遥一边问:“我不知道知雁姐姐来了,只买了这些,够不够吃呀?” “够了。”林柏楠接过筷子,从中间掰开,打磨了几下筷子头,淡淡地回复,“我没什么胃口。” 是袁晴遥不乐于听见的话,她用湿巾清洁手指,剥去茶叶蛋的蛋壳,怼到林柏楠的嘴跟前:“这些必须吃光光!你就是不爱吃饭才一直康复不了!” 林柏楠向后撤了撤头,捏起茶叶蛋,嘟囔道:“知道了,我会吃完的。” “护工大叔这么快就走了吗?” “嗯,他就早上起床和晚上睡前来一下。” “今天我陪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你什么都不用做。” “哼,我就知道。”袁晴遥撅起嘴,目光如胶,林柏楠被她盯得快要不会吞咽了。 看他真的老老实实地一口一口消灭了早餐,她放心下来,说:“林柏楠,等休息休息,我去向护士姐姐请教怎么陪你做复健。” “咳咳……”林柏楠呛了一下,半握拳掩在唇边轻咳,面色古怪又苍白,“咳咳……不用!你别听林知雁的胡话。” “怎么能算胡话呢?”袁晴遥不以为然,起身来到林柏楠侧边拍他的脊背,他弓着背,脊椎骨高高凸起,落手竟然硌得慌。 她心疼得不敢再拍打他了,换成用手掌捋他的背,帮他顺气:“按摩也好,站立也好,对你的身体又没有坏处,为什么不呢?不接受反驳,听我的听我的!” 她着急地直跺脚。 “……楼要塌了。”他一只手拿筷子,一只手压住被子,细瘦的腿脚在白花花的医用被子下面稍稍鼓起,死寂的,冰冷的,仿佛不属于他的身体…… 他哪里敢让她触碰? 更别提指腹贴皮肉的那种按摩,在林柏楠的定义中,这是数一数二恐怖的事。 于是,他态度决绝:“不行。” 袁晴遥竖起眉毛,质问:“为什么?” “不行就不行。”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你不会。” “我可以学啊!” “你学不会。” “我怎么就学不会了?这有物理难吗?”袁晴遥快要抓狂了,林柏楠究竟为什么这般排斥她的靠近和触摸呢?她从来没有介意或是嫌弃过他什么啊! 积攒的委屈演化成了气急败坏,她叉着腰大叫:“我来b市就是来见你、来陪你的,但是既然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待着也没有意义了,我走了!我马上就走!” 话音一落,她扭头就走…… 却被一只手倏地拉住手腕。 修长的手指满满当当地环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拇指指腹还像闯祸后撒娇求谅解的猫咪那般蹭着她的肌肤,粗糙的茧子细密地熨帖而过,烙下一片令她安心的感觉。 后方飘来他的反问:“你威胁我?” 她硬气一回:“对!就威胁了怎么样!” 他默然,但手久久没有松开。 最终,少年败给了喜欢。 他不能让自尊心和自卑感搞砸了他和她的关系,不能连做朋友的资格都失去了…… “嘁,这半年学习压力这么大吗?”林柏楠齿间喷出气音,扮出不痛不痒的样子,“袁晴遥,你现在好暴躁……好吧,你的威胁成功了,今天全听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配合到底,我看看你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到底是我脾气变坏了还是你属核桃的,非得使劲儿敲一敲才肯服软啊?”袁晴遥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瞬间软化,甩了甩被林柏楠拉着的那只手。 在他松手之际,她一个反手,不含糊地握了上去,还故意捏他的手指惩罚他,皱着鼻子哼哼:“我去护士站了,林柏楠,乖乖等我回来。” 第90章 友情变质 从护士站出来, 袁晴遥手里多了一副腿部支架,护士虽忙得屁股不沾凳子,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比如, 穿戴支具时一定要检查膝关节是否被正确覆盖, 切记调整带子的松紧, 确保固定支架不会滑落也不会太紧,以免影响血液循环;比如, 练习站姿之前进行半小时的按摩,松解肌肉, 避免站立过程中由于腿部无意识的痉挛而导致摔倒;再比如,站立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时间过长会对下肢造成负担, 练习结束, 最好用软枕把足部垫高一点,利于消肿…… 她长了很多护理知识。 进到病房,林柏楠正忙活着什么,乍眼一看,袁晴遥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只见他的病号裤里面多了一双白色的超长袜子, 长度大概到大腿半中央, 长得堪比丝袜! 见袁晴遥进来,林柏楠匆匆拉下挽起来的裤腿, 啧舌:“你怎么不敲门?” “我我我……急着回来,就给忘了。”袁晴遥杵在门口,心里倏尔点燃了一阵无名的躁动, 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你你……穿的是白丝吗?林柏楠你在诱惑我吗?” “……你过来。” 袁晴遥同手同脚走了过去…… “砰。” 她吃了一记脑瓜崩。 林柏楠的脸色由白转红,结巴了一下:“你、你看清楚!这是防治静脉曲张的弹力袜。白丝?袁晴遥, 你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娇羞让袁晴遥的小脸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她揉了揉额头,又扣了扣脸颊,唔唔地回答:“没有啊,我这一年都在忙着学习呢,很久没看了……” “……” 林柏楠大受震撼。 蓦地,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神秘的粉色格子本。 据袁晴遥的反应不难分析,里面肯定写了不可告人、难以描述的玩意儿……他好奇心爆棚,但羞于问她,只好忍住。 “好啦!我没见过弹力袜嘛,不知者无罪。”袁晴遥一笑了之,把支具靠在墙边,催促道,“林柏楠,护士姐姐说你尽量趴着给臀部减压。快点趴下吧,我给你按摩。” “……” “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哦。” 应了声,林柏楠用手抓起一条小腿,搭在另一条小腿上,让双腿呈现交叉的姿势,以便于翻身。 弹力袜是他最后的倔强,能遮掩病态白的肤色,裹束住松垮的皮肤,以及隔档入手生凉的软肉。不过足下垂如今清晰可见了,脚尖往脚掌心内扣,脚背不正常地拱起…… 无计奈何的事,自从来到b市,重中之重是治疗压疮,复健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而后,他腰部发力,扭动上半身,灵活地翻身向下,胳膊肘撑着床面,趴了下来。 虽然照做,但心中不免忐忑,这么糟糕的姿势,他甚至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只能用听觉判断—— 先是咯吱咯吱的挤压声,是她坐床上了;随即,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堪堪作响,是她把被子整理到了一边;紧接着,他集中听力才捕捉到了微不可查的声音,是她卷起他的裤管,把他的腿放在了她的腿上……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3节 然后…… 他一无所知。 病房里鸦雀无声,而他,无法凭感觉获知。 少女的沉默将少年的不安无尽扩大,那双小鹿眼中布满了浓郁得化不开的悲酸。 他不敢回头去看,怕看到她勉强的表情,也不敢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他放下手肘,双臂环成圈,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进臂弯。 *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声音宛如羽毛挠林柏楠的耳蜗:“林——柏——楠——你——睡——着——了——吗?” 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拉得很长。 他心尖微颤,声音闷沉沉的:“没有。” 下一秒,袁晴遥放大了音量:“你半天不说话,我以为你睡着了呢。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我保持安静,你想喝水跟我说,我给你倒水,你想上厕所,我出去等。” “哦。”在手臂圈出来的那一小片昏暗中发呆了一两分钟,他才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捏你的小腿肚子呀。” “哦。” “嗯。” “……” “……” 两人再一次被无声笼罩。 只不过,这一次,袁晴遥明晓了林柏楠为什么不说话,也依稀领悟了林柏楠为什么屡次表现出很抗拒她的触碰,尤其是他的双腿和双脚。 她用两根拇指点压他的小腿肌肉,软塌塌的,没有十几岁青年该有的硬度与弹性,名副其实的“筷子腿”,萎缩得盈盈一握。趴久了,康复训练又没跟上,他目前的脚踝有如生锈了的机器,有些难以轻巧转动。 一方面,护士姐姐告诉她,完全性脊髓损伤患者的下肢丧失了感知力,按摩时感受不到疼痛,且多伴有骨质疏松,太大力或者强行活动关节都可能造成骨裂骨折,她害怕一不留神就伤到他;另一方面,揪心的感觉让她胸口发闷,她的男孩的身体怎么可以破败成这样…… 所以,刚才她才不说话。 “林柏楠——”她叫着他的名字,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又收回视线继续按揉,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真挚地问,“你介意我碰你的腿是因为你觉得我会介意你的腿吗?” 有些拗口的一句。 “……” 意料之中,他闭口无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看这反应,大概率猜准了,她的手掌贴上他脚底的前半截,稍稍用力向上顶他下垂的脚趾,同时说道:“我以为你知道的,知道我从来没介意过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你的腿,你的脚,我一点儿不觉得丑,也不觉得奇怪,更不可能嫌弃,它们只是和大多数人的不太一样罢了……” 她松松一笑:“我的脚圆嘟嘟的,大脚趾肉肉丑丑的,小脚趾的指甲天生就是两瓣,你看见了不也没笑过我吗?” “那有什么关系……” “对啊,一样啊,有什么关系。” “……” 他又闷不吭声了。 她不确定他听没听进去,思忖片刻,娓娓道来:“林柏楠,我在你面前做过许多很傻很丢脸的事。小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吞了口香糖,害怕得哇哇大哭,爸爸妈妈吓唬我说口香糖只能嚼不能吞,肠子会被黏住。你说那是骗小孩的话,可我深信不疑,觉得自己快没命了,一边哭一边生命倒计时……” 孩童时期的画面闪现,她想起那日他的举动,柔和的笑包围唇:“最后,你主动咽下了嘴里的口香糖,张开嘴巴给我看,还对我说,现在你信了吧?我才不会陪你一起送命,所以口香糖吃进肚子里是不会没命的,你不要哭了。我将信将疑,但止住了哭泣,等到第二天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爸爸妈妈骗了,真笨真天真啊。” 话毕,她笑自己:“那时我都八岁了,很傻吧?” 他不客气地回答:“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她换了一条腿揉捏,真心实意地吐露:“第二天你没嘲笑我,从那一次开始,我相信你不介意我的糗样,而往后的这些年都在印证我的坚信——” “我哭到吹鼻涕泡泡,我说要和u-know欧巴结婚,我唱歌难听得要命,我第一次来大姨妈染脏了校服,我穿着睡衣离家出走披头散发淋一身雨,我这么大了还怕黑怕鬼。我的冲动,我的狼狈,我的胆小,我的缺心眼……这些不完美,我全部展现给你看了。我不担心,不丢脸,不遮掩,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虽然嘴上没好话,但不是在真的笑话我,你不会嫌弃我,你能接受各种各样的我……” 停下动作,她伸出食指俏皮地戳了一下他的侧腰:“我不介意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欣然接受。这不是空口支票,林柏楠,你就不能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吗?” 温软细语如山泉般清甜爽口。 甘甜过后,林柏楠却品出了苦涩的滋味。 他没有抬起头,闷头问出了不敢触及的那个话题:“袁晴遥,你对我说的所有话,对我做的所有事,是……” 喉咙发涩,在不言而喻的问题面前,他忍住难受:“是因为愧疚所以才想补偿我吗?” “……”袁晴遥顿感诧然,林柏楠怎就问起了这个? “愧疚”与“补偿”这两个耳熟的词语,让她猜到了大半:“你……生日那天听到我这么说了?” 他默默地捣了捣脑袋。 “难怪你这么问我……”袁晴遥思考着,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韵来建议她不要开启这个话题的,虽然她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理解为什么不能,但还是照办了。 可既然林柏楠问起了,那就实话实说:“我是很愧疚。你出事那天是我敲开了你家的门,是我费尽口舌非要拉你出来玩的,关键是……关键是……我仅仅只为了讨宝儿姐姐欢心,因为宝儿姐姐要送我芭比娃娃……我好不懂事,竟然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而害了你……” 叹了口气,袁晴遥垂眸凝望林柏楠死气沉沉的双腿。 时间无法倒回,选择也是。 如果那天,林平尧没有好言相劝,袁晴遥没有坚持己见,孩子们没有无知起哄,林柏楠没有争强好胜,壮壮没有恼羞成怒,再或者,蒋玲从最开始就答应给林柏楠买一辆自行车…… 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明明有那么多契机可以改变结果,但命运就像一块钟表,精密运作,环环相扣,冰冷地推进厄运。 她只是“因”中的一环,但也是造成“果”的一环…… 怎么可能不内疚? “林柏楠,我越长大越后悔那天对你的纠缠,尤其是在来b市的飞机上,我听林叔叔说了,你小时候其实对医学颇有兴趣,是受伤让你变得排斥医院、排斥学医,我……我……”她痛苦地攥紧眉头,“……更懊悔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的人生肯定开了挂,读国际学校,假期随着蒋阿姨去国外的名校游学,说不定你大学就在国外读了,学临床医学,学成归来后成为一名比林叔叔、林爷爷更厉害的医生。你就不会和蒋阿姨在选专业上产生分歧,也不会经历那些糟心事……” “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林柏楠打断了袁晴遥的话,语气很轻但却坚定,“我对我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我失去了一些但同时收获了弥足珍贵的,已经够了。这是实话,不是逞强,所以你不要对我愧疚。” “……真的?” “我听起来像在骗人?” “不太像。” “没骗你,我真的这么想。”林柏楠显露出了坦率的一面,但转而又话里有话,“袁晴遥,你可真够意思。小时候先是为了当个听老师家长话的乖孩子而格外照顾我,又为了几颗巧克力违心地和我玩、跟我交朋友。长大了,莫名其妙知道愧疚了,说什么想通过对我好来弥补我这样欠揍的话,你脑子里没有灰质白质塞得全是石头……” 深不见底的委屈漫上来,话的后半段,逐渐变成了宣泄。 因为林柏楠知道,愧疚,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能操控一个人做出偏离本意的决定…… 他不愿她被“愧疚”裹挟,被迫自愿地对他笑、对他好、做他名义上最好的朋友。 更万箭穿心的是,她的靠近、善意与包容,似乎总要依托某种企图才得以建立—— 想得到老师和家长的表扬也好,想满足口腹之欲也罢,想抵消负罪感也好,出于善良而关心他也罢,就不能单纯地因为他是他而发自内心地亲近他吗?他对她难道…… 真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 在他即将沉溺在自我怀疑之际,后方响起了嘎吱声,医用床微微摇晃几下,匆忙的脚步声还带来一阵风,而后,一只小手覆盖在了他的后脑勺—— “哇——”袁晴遥蹲在床边,歪着脖子瞅林柏楠埋进手臂的脸,怎么瞅也瞅不见,她揉他短擦擦的头发,轻声问道,“你好久没凶过我了,生气啦?” 答应她少发脾气的,他的确做到了。 他正生着闷气,动了动脑袋不想让她碰。 她学他弹了他的后脑勺一下,拿开手,说道:“有没有老师家长的表扬,有没有巧克力吃,我根本不在乎。但我承认,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有几分愧疚和补偿在里面,可是,我对你好,更多是因为你对我很好,特别好,而且你很好,林柏楠你最好了,你值得我对你好,而且……” 她卖关子,按下不表。 果不其然,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从臂弯中探出一半,忿忿地问:“而且什么?” “而且……”袁晴遥抿了抿嘴唇,小声补上,“我喜欢你呀,你不知道吗?” “知道,你说了几十遍了。”林柏楠又把脸藏了起来,把袁晴遥的话视若儿戏,可心脏不可遏制地敲锣打鼓放鞭炮…… 他真没出息,假告白听了这么多遍了,还是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怦然心动。 而袁晴遥傻呆呆地眨巴眼睛,“狼来了”这个寓言故事忽地撞进她的大脑…… 虽然不太准确,但果真—— 假话说多了真话便不会被当真! 可是苍天为证,她之前说的也不是假话啊! “……” “……” 房间又一次静得掉根针都听得清。 少时,林柏楠稍稍转头,只露出一只眼睛定定地盯着袁晴遥,打破缄默:“你没有害我。关于那场意外,你只需要记得是你制止了别的小孩碰我,我才没有命丧当场,是你及时跑去找大人求救,我才活了下来,是你救了我,所以……” 那只小鹿眼中暗含着从未见过的情愫,还是头一次,他被一句话伤得甚至心生怨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许愧疚,不许补偿我,袁晴遥,你不许这样对我。” 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许这样对我。 当然,以上这句林柏楠仅说给自己听。 袁晴遥若有所思,她深知林柏楠对绝大多数事物都采取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极少有什么能让他真正走心,然而,此时此刻,一望而知—— 他在意得要命! 在意得令她倍感诧异! 她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拧着眉毛问:“林柏楠,你悄咪咪地玩失踪,不会就因为我说了我很愧疚想补偿你吧?” “是,但不全是。”好讨厌的两个词,她居然又说了一遍,他幽怨地瞪她,“袁晴遥,这些年,如果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愧疚和补偿心理的驱使……从前的我既往不咎,但以后要再有……我绝不原谅你,你死定了!” 望着那张气得牙痒痒的脸,她哭笑不得:“我们说好不讲那个字的,禁忌词汇……” 他破天荒地耍赖:“我就说!你死——定了!” 此刻笑出来实在不合时宜,她憋住笑,尽量严肃地回应:“既然你不怪我,既然你对如今的生活也没有遗憾和不满,那我没必要再愧疚了。对你好、亲近你,跟补偿没有一丁点关系了,纯粹是我想这么做而且我喜欢你。” 她又尝试了一次。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4节 听惯了的“林村民”以平常心对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除了多吞了一口口水之外,他没别的反应了,而“袁小孩”的脑子里不由地飘来了一个词—— 自食其果。 袁晴遥有点气馁,心底还滋长出了几许的胆怯。 脚蹲麻了,她站起来,左右交替抖了抖脚,收拾好心情,弯起眉眼:“那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哦,我继续按摩了。” “袁晴遥……”林柏楠却在此时叫住了袁晴遥,欲言又止,在她纯净的眸光中,低低地问道,“你……需要我吗?” “需要,我很需要你。”她毫不迟疑地作答,反问,“那你呢?林柏楠你需要我吗?” “我需要你需要我。”说罢,他趴下,侧脸枕着手臂。 “林柏楠,我也需要你需要我。”她奉还给他。 话了,她坐回床尾,抬起他的脚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启了实时播报:“尊贵的来宾,第二轮massage开始了。首先,活动左侧脚踝,左三圈……一,二,三,右三圈……一,二,三。上述动作重复三组,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好了。下一个项目是一指禅推法,从新闻里看来的,名字很专业,但我压根不知道足底穴位在哪。不过没关系,脚底板上下左右各顶三下,另一只脚也一样……大功告成。接下来是膝关节屈伸运动,先左腿,后右腿,均以优雅的姿势保持一分钟,计时开始,60,59……47,46……34,33……你笑什么?” 袁晴遥无意识地朝前瞄,只见林柏楠的肩背在簌簌地微颤,她闭上嘴巴,听见了极其克制的偷笑,而被她这么一问,他瞬间恢复一动不动。 林柏楠矢口否认:“没笑。” 袁晴遥摆出证据:“我看见你的肩膀在抖,我还听见你笑了!” 林柏楠不承认:“我趴久了不能动一动吗?你听错了。” 袁晴遥吃个哑巴亏,气咻咻地大叫:“都怪你打断我,我不知道数到多少秒了!” “33。” “早超时了!” “那换另一边咯。” “两边时间要一致,你打乱了我的计时!” “这么严谨?” “对你当然要严谨了。” “服务好评。” “那你给我打多少分呢?” “满分多少?” “一般是十分吧。” “十一分。” “哦?十一分?” “多的那一分留给你这个笨蛋骄傲吧。” 少女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没多久,她新一轮的语音播报按下了开始键。 少年唇边的笑意渐浓,沉醉在她给予的温馨之中,心动频率发出报警信号—— 救命。 她也太可爱了…… * 按摩结束,站立练习如约而至。 林柏楠把腿部支具放在床上,解开所有固定带,用手抓住小腿将腿放进了支架中,确保脚底紧贴踩板之后,延长侧边的铝条,将支具拉长到适合他的长度,再扭动腿围旋钮,调节宽度,然后一一扣好带子,最后固定膝关节。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行家了。 袁晴遥在一旁认真观摩,她第一次了解这个康复用具,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末了,因为腿部绷得笔直,很难挪动,她帮林柏楠把他的两条腿搬到了地上。 林柏楠足跟着地,两腿斜斜地摆着,屁股还贴着床面,没有助行器的辅助,手边也没有能借力的物品,他无法独自站起来,挤了挤嘴角,不情愿地开口:“袁晴遥,帮我。” 她可太乐意了:“好呀,怎么帮?” “你瘦不拉几的,力气太小,拉不起来我,所以……”他比划自己的腰部,别开了脸,“抱我,抱这里。” “……哦,哦,好的。”换做以前,她早就乐呵呵地扑上去了,但今时今日,她深深地大口吸气,看似在蓄力,实则在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而后,屏息凝神,俯身,展臂,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左脸依贴他的胸膛,他融融的体温穿过病号服渗透进了她的皮肤,她告诫自己不要分心,不能让他摔倒,屏住呼吸,她发力将他抱了起来。 他扶着床边的防护栏稳定身体,待双脚踩稳了,双腿伸直了,腰背挺起了,他的双手搭上了她的双肩,仰头不看她,还多此一举地解释:“扶一下……安全起见。” “扶呗……啊!” 她吃痛地哀嚎! 刚稍稍松了松胳膊,袁晴遥想着不用抱那么紧,揽着林柏楠的腰应该就可以了…… 结果,冷不防的,头顶突然有尖尖的重物砸下,几乎不给她缓冲的时间,他的身子便直愣愣地往她身上倒,她急忙紧抱他,脚用力踩地,才顶住了他。 “抱歉,头晕……” 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发出,定了定神,袁晴遥分辨出来,那个砸了她脑袋的东西是林柏楠的下巴。 她有点懊恼,护士姐姐忘记给她普及了—— 通常,截瘫病人在刚站起来的两三分钟内,会经历短暂的体位性低血压,进而引起头晕,也怪她粗心大意又缺乏护理知识,差点害得林柏楠摔一跤。 与此同时,林柏楠忍住目眩艰难地直起头,他的下巴戳在袁晴遥的脑骨上她肯定硌得慌,而她身体保持不动,就势仰起面庞,想关心他好些了没…… 下一秒,两瓣嘴唇从天而降…… 他冷不丁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 明明是像软糖一样柔软的触感,却刺激得袁晴遥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她瞳孔放大,呆滞得甚至忘记了呼吸,无限近,他脖颈的皮肤纹路丝丝分明…… 当然,林柏楠绝非有意为之。 这一刻,他眼前黑茫茫一片,动了一下他更晕了,目眩头晕可不是靠意志力就能战胜的。 混沌中,他感觉嘴巴碰到了什么硬邦邦、光溜溜的东西…… 有如千斤重的脑袋实在无力抬起,也不允许他进行思考,他只好耐心等待晕眩过去。 三十秒…… 一分钟…… 两分钟…… 林柏楠眸子前的世界逐渐还原,他多次扇动眼睫来加速视力的恢复,须臾之间,一头浓密光泽的“黑色丛林”显出了形状,貌似是袁晴遥的头发。 清醒了过来,他试着拉开距离,才赫然发觉自己的嘴唇方才貌似一直…… 粘着她的脑门? 他下意识做吞咽动作。 不是吧…… 不会吧…… 第91章 那种朋友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是个意外!”林柏楠出奇得方寸全乱, 冷抽一口气,望着呼吸接不上来的袁晴遥,他急于解释, “我低血压站不稳所以才……只、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 算不上什么, 纯属失误,你别放在心上……” 眩晕的余威令他的大脑稍显迟钝, 他慌忙扶着她的肩膀借力,重新站直站好。 他鲜少像今天这么天旋地转, 怀疑自己不是体位性低血压,而是晕袁晴遥。 而袁晴遥揽着林柏楠的腰,岿然不动, 仰起绯红的小脸,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的瞳孔明耀得如同抛光的黑色玻璃球,沉静深邃的,和平时判若两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又一轮尴尬的沉默。 她越闷声不响,他越焦心难耐。 他明白她是个懂分寸感的女孩, 也是个纯情的女孩, 不知道她会不会幻想把吻只留给未来的男朋友…… 完了。 完、蛋、了。 这么一想,嘴唇愈加罪不可赦, 被主人死死地咬住执行审判,下唇刻下了一圈齿痕,林柏楠的小鹿眼天上地下四处乱投, 就是不敢看袁晴遥。 半晌, 他试图驱赶这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低语道:“何韵来兴奋极了就扑过来亲你的脸颊, 周明娜也有过不止一两次,我和她们没两样,都是你的好朋……” “林柏楠——”袁晴遥一向彬彬有礼,不打断别人说话是她待人接物的准则,但此刻,她宁愿没礼貌也要截断林柏楠的话,因为她不愿意听他说他只是她的好朋友了。 她垂下头,澎湃的心情止息了一大半,细声问:“你还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玩的真心话大冒险吗?” 他微微点头。 她抿了抿唇,拿出所有勇气暗示他:“那次,阿耀给你的大冒险是亲我一下,随便哪个部位都行,亲一下就好。其实你不用受罚喝那三杯酒的,我愿意配合你,这次也一样,我是乐意的,我们可以是那种朋友呀……” 闻言,他微皱眉头:“我荣升为能亲你的那种朋友了?” “嗯。” “那是什么诡异的朋友?” “不诡异啊!不是有吗?那种朋友……” “我在你心里都没性别了是吗?”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5节 “……啊?” 袁晴遥愣住,望着林柏楠愠怒的脸,她摸不准是自己的表述太模棱两可,还是林柏楠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一方面的想法,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勇气被全数抽走,她干笑两声,赶紧找补:“对、对呀!你亲我跟韵来和小丸子亲我一样呀!就是很亲密的一种朋友关系,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哎呀!你在我心里当然有性别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柏楠,你、你就当我在疯言疯语吧!我试题刷多了有些神志不清,你别在意,哈哈。” “嘁,搞什么……”心里一阵阵坠痛,林柏楠早八辈子就不指望袁晴遥会爱上他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她心目中,他连个异性都快算不上了,已经沦为“闺蜜团”了。 “林柏楠你生气了?” “没有。” “骗人,你的脸很难看。” “我的脸就是这么难看。” “……我的意思是,你最帅了,但你的表情很难看。”袁晴遥一边嘟哝,一边巴巴地瞅林柏楠。 而林柏楠绷着脸扭过头去,实在太近了,近的,他数得清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他暗骂自己着实没救了,被气到了还能无事发生那般对她心动不已…… 他立刻在脑子里搜刮起了悲伤的事,好让心跳频率及时降低。 她的脸却跟了过来,从下往上发射让人心驰神往的眼波,轻易将他俘获。 他装得一板一眼:“干嘛,有话就说。” “我就看看你嘛。”怕他跌倒,她重新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眸子正好落在了他凸起的喉结。 上次以这样的姿势面对面站着,还是发生在高一那年,他暗戳戳地惊艳了袁家一家三口,只花了三个月便改装出了一台站立式电动轮椅。 那一次,除去轮椅脚踏板自带的高度,她的头顶恰恰好够到他的下巴,两年过去了,还是一样…… 有些气不平,她呐呐地说:“林柏楠你长高了。我又是跑步又是跳绳又是喝牛奶又是吃钙片的,两年才长了三厘米,你什么都不做也能长个子……讨厌。” 最后两个字,多少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她并非在说“长个子”这件事,而是愤懑他不懂自己的暗示,或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被指责得莫名其妙,回头毒舌道:“袁晴遥,你这‘黑洞’体质能被拉去做实验了,在你肚子里葬身了‘成吨’的动植物也没见你纵向或是横向发展。” 她鼻孔出气:“都变成屎了。” “……” “不然呢?” “……很合理。” “粗俗了,不好意思。”她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晕,彷如新鲜诱人的水蜜桃。 他的眼睛恨不得在她的脸上筑巢,直到她再次开口,问了句“林柏楠,你喜欢个子高的女生还是个子小的女生”,他才幡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移开视线,他声色淡然地回答:“无所谓,怎样都好。” “那你喜欢眼睛大的吗?” “还行。” “那皮肤白的呢?” “也还行。” “那爱笑的女孩子你喜欢吗?” “男生都喜欢吧?” 听闻,袁晴遥收获了莫大的信心,上述条件她都符合! 她自诩是个勇敢坦直的人,但那种含义的“喜欢”比她想象的难开口得多。 也许再多试探几次林柏楠就开窍了、就回应她了,她也花费了很长的年月才恍然明白自己对他的这份爱慕之情,不是吗?就算她不完全匹配他的理想型,但她对他而言也一定是最与众不同的异性,她有这个自信。 于是,她急吼吼地追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吗?我指的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交往、想恋爱、想牵手拥抱接吻、想一辈子黏在一起不分开的那种喜欢。” 有。 许多年前就有了。 但他说反话,只答两个字:“没有。” 不能诚实地说出“有”,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不能把心意宣之于口,也不想杜撰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诓骗她。 又一个问题接踵而来:“真的没有吗?” “嗯。” “也许……也许是有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我又不是你这个笨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虽是反问句,但口气不容置辩,林柏楠别开脸,在他侧目望向别处之时,袁晴遥眼眸中的期待瞬时消失得无踪无影,浓厚的失望在她的脸上铺陈开来。 她动员自己再试试看,笑得勉强:“林柏楠,我有那种喜欢的男孩子了,你不好奇吗?你……认识他的。” 林柏楠眼眸闪烁,他不好奇,他没有探索欲,因为他基本断定那人是谁了,只是不可自拔的,他疯狂羡慕起了那个轻松走近她心房的男孩。 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期望她两情相悦,有个好归宿,但他目前还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送上祝福。 他需要反复练习,练习到“脱敏”,练习到能作出适逢的表情,练习到心脏磨出了茧,说出那句“祝你幸福”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了。 因此,林柏楠选择了暂且回避。 “我不擅长聊这个,你去和何韵来聊吧。”演戏要演逼真,他刻意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不用提前剧透,反正到时候会揭晓。放心好了,我给你把关,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别让你这个笨蛋掉进谁的陷阱里了还以为那是城堡。” “……哈哈。哎,对了对了……”她急忙切换了话题。 表面笑得轻松甜美,实则内心的喇叭在奔溃地大喊—— 她的“楠”朋友能不能变成她的男朋友啊! * 半小时后,康复锻炼完毕。 这期间,林柏楠和袁晴遥天南海北聊着天,彼此心照不宣,双双不再涉及“喜欢的人”这个话题。 他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而她为了不让自己的难过露出破绽,始终挂着笑脸。 其实,她还有好些问题想问他,奈何勇气被削个够呛,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十二点左右,林平尧和蒋玲拎着正宗的烤鸭来到了病房,还有糖醋小排、京酱肉丝、干炸丸子、鸭架汤和炒合菜。 林柏楠平日里没什么胃口,每顿就凑合吃一吃医院的病号餐,所以这顿大餐是专门给袁晴遥买的。 肥而不腻的鸭肉色泽红亮,鲜嫩入味,金黄酥脆的鸭皮沾白砂糖简直是绝配。 袁晴遥卷一个春卷递到林柏楠嘴边,不出意外,惨遭拒绝。 她憋闷万分,一口吃下春卷,腮帮子撑得像只河豚,大力咀嚼着,不管他了,她埋头猛吃。 边吃边唠家常,林平尧问起:“你们早上做了些什么?” 袁晴遥仓储爆满,无法说话,林柏楠有些羞于启齿,便敷衍了事地答:“就……按摩和站了一会儿。” 林平尧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深入探寻道:“遥遥帮你的?” 林柏楠和袁晴遥动作整齐划一,都点了点头,只不过,两人的神色截然不同,她骄傲的恨不得翘尾巴,而他强装镇定中泄露出了几丝难为情。 林平尧和蒋玲相望一眼,他悠悠一笑:“早上借用腿部支具和助行器的病人少一些,到下午就很抢手了。” “助行器?林柏楠还能用那个呢?”袁晴遥的嘴巴张成了小圆圈,吃得尽兴,“护士姐姐没拿给我,估计是她忙忘了吧。” 护士没顾上询问袁晴遥,但林柏楠完全可以提醒她再去借一个助行器,这样他就不需要人搭把手了…… 林平尧和林柏楠的视线如蜻蜓点水般相撞。 转瞬,洞悉了儿子小心机的林平尧笑着扶眼镜:“林柏楠有量身定制的一套腿部支具,放在我院没带来,那套方方面面都更安全也更贴合他的下肢。遥遥,等林柏楠病好回家了,欢迎你来康复中心,让林柏楠带你参观。” “好!”袁晴遥绽开笑容。 林柏楠倒也没反对,反正今日破了第一次,拉啊抱啊搂啊亲啊脸对脸啊头靠头啊……都发生过了,袁晴遥看起来不以为意,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买来的饭菜全部吃光,蒋玲在收拾餐盒时慨叹:“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遥遥来,林柏楠就能多吃几口饭。” * 午饭后,住院部统一午间休息,两点再开始探视。 袁晴遥随着林平尧和蒋玲去了租的房子,那里地理位置优越,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和医学院只隔了一条街,林柏楠日后上下课真的很方便。 房子三室一厅,家装齐全,虽没有林家在x市的那个家气派,但也宽敞。 观览了一圈,袁晴遥给袁斌和魏静打电话报了平安,魏静说给她买了明天下午四点多的机票,还说就别麻烦林平尧陪她一同回x市了,她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该学着独自出行了,到时候袁斌开车去机场接她回家。 通话结束,袁晴遥在客卧躺下,没打算睡熟,但短短两分钟她便跌入沉沉的梦乡。 蒋玲抱着一床被子过来,轻悄悄地给袁晴遥盖好,看着小姑娘恬然的睡颜,她在门口多逗留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她不禁想起了午饭时林柏楠偷瞄袁晴遥的那双小鹿眼,那是一双这半年来她从未目睹过的眼睛—— 柔软的笑意在他眼底苏醒,潜藏着极度克制却无法停止的由衷的欢喜,伴着袁晴遥的一颦一笑,会有流光同步拂过他的眼底,明亮如白昼的星辰。 袁晴遥的劝说犹在耳边:“面对真正喜爱的事物时,他的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轻松的气息……笑容多了,看得出来他享受其中,而且他的眼睛会发光……” 蒋玲深悉林柏楠对袁晴遥的喜欢,不知儿子在鼓捣机械时,是否也绽露了同款眼睛? 她又想起,在第一次清创手术后的当晚,林柏楠出现了心率失速和憋喘。 这不是手术后的不良症状,而是潜意识中的惊恐,对医院、对住院、对手术的惊恐。 直到那时,她才相信,争吵时儿子表达的对学医的排斥来源于恐惧并非虚言,那真的是他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长久隐瞒的事实。 对啊,他受了多少茬子罪,害怕是理所应当的…… 耸然动容,蒋玲轻轻带上了客卧的门。 * 袁晴遥迷迷瞪瞪醒来时,已经将近傍晚六点了! 高强度的学习刷题让她本就疲惫不堪,外加昨晚一心期盼着和林柏楠相见,情绪亢奋得跟见了红色的牛似的,整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睁着眼睛看天明…… 所以,美美睡了一觉小半天就过去了。 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她冲到客厅,林平尧和蒋玲正一人手捧一本书,依偎在沙发一侧静静看书。 见袁晴遥睡醒了,蒋玲起身坐直,问道:“遥遥睡醒了?下午想吃什么?买好了咱们给林柏楠送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6节 袁晴遥欲哭无泪:“糟了!医院的探视时间截止到晚上九点!现在……现在……还剩三个小时了!” 小儿科的算术题差点算不明白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在脑海生了根…… 林平尧倒扣下书,安慰道:“看你睡得那么香,叔叔阿姨就没叫醒你。遥遥,你明天下午才走,还有一早上的时间见面,再说林柏楠过一个月就回家了。” 袁晴遥则一本正经地提出了吓人一跳的请求:“林叔叔,蒋阿姨,我可以……陪夜吗?” * 晚上十点半。 林柏楠环抱手臂靠在摇成六十度角的床头上,锁眉,竖起耳朵探听洗手间内的动静,哗啦啦的水流声循循入耳,还穿插着牙刷碰撞杯壁的声响…… 袁晴遥此刻正在刷牙洗脸。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她今早像一阵风就刮来了,几个小时前又宣布今晚要留下来陪夜? 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林平尧和蒋玲竟然没有异议! 目光往旁边一瞥,约二十厘米外,摆着一张加来的床。 他住单人间,没有第二张床,正规医院不允许加床位,她便租了一张陪护床。陪护床比医用床矮一些,床头放着一个小枕头,床尾叠着一床小毯子,明摆着要过夜的架势。 除了术后的头三天蒋玲二十四小时陪护,其余时间他都一个人睡医院,他不太习惯被人陪着睡觉,更何况是…… 老实讲,他此时很慌。 “咔哒。” 门锁打开,袁晴遥从洗手间出来,一边甩湿哒哒的手,一边径直往陪护床走来…… 林柏楠一秒佯装神色自若,抽了两张纸巾递去:“放着大软床不睡,非要挤一张不到一米的硬板床,真有你的。” 一仍旧贯,他用揶揄来掩饰内心,可惜,这次失效…… 她越走越近,他心里就越来越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他的心上。 “我第一次睡陪护床,这种机会不多,我要好好珍惜。”爽快地坐下,袁晴遥擦干手,屁股还没捂热,一名护士推门进来嘱咐“尽快熄灯,早点休息”后,离开了。 袁晴遥起身,摇下医用床的床头,看着林柏楠翻身趴下,给他掖了掖被子,盖好容易受凉的腿脚,她走到门口关了灯,借着走廊跃进病房的光,回来躺下。 昏暗中,她小声问:“林柏楠,你困吗?” 他枕着胳膊,对着她朦胧的面影回答:“还好。” “你这些日子都趴着睡觉吗?” “嗯,习惯了。” “……” 对他的疼惜之意让她讲不出话来,又怕沉默太久会惹他难堪,她聊起了开心的事:“林柏楠,你送的那盒手工巧克力我尝了,味道很好,跟品牌的不相上下,你好厉害,连烘焙都学得会!还是我最爱的牛奶巧克力,谢谢你。” 听到夸奖,他眉峰一挑:“很简单,高考完抽个时间我教你,可以做任何形状、任何口味的。你不是也喜欢吃加榛子和杏仁的巧克力吗,下次试一试。” 再平常不过的一次相约,在不同心境下听上去竟千差万别。 换作之前,袁晴遥脑中的小人儿高呼“哇,能亲手制作五花八门的手工巧克力了”,而彼时彼刻,小人儿扭捏地喃喃“哇,能和林柏楠约会了”…… “好呀好呀!”她点头如捣蒜,笑逐颜开,而后,又有些难为情地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林柏楠,我收到巧克力的那天,想也没想就打开盒子吃了两颗,所以……第九颗和第十六颗巧克力是什么形状的?” 他听着她娇软的嗓音,在欣慰她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的同时,惴惴不安也在心底油然而生—— 毕竟,他当时是抱着“此生不复相见”的诀别心态才有勇气送给她的,就算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心意,反正他已离开,不会给彼此造成太大的困扰。哪怕叨扰到她了,他以及他的情意会随着时间在她的心中慢慢烟消云散。 但既然她问起了,他便说了实话:“第九颗是小灵通,第十六颗是奖杯。” 她一心一意地调取回忆,悟出了一半:“第十六颗是奖杯,祝贺我十六岁那年如愿进入了英语创能大赛的全国前二十强,还收获了一个奖杯?” 心思被识破,林柏楠感到甜蜜与忐忑交叠,拿出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不算太笨。” 她又满腹疑惑地问:“那第九颗为什么是小灵通?九岁那年我们都没有手机呀。” “是没有手机,但是……”暖融融的回忆捂热了林柏楠的耳廓,他沉吟,“你用座机打到我妈的小灵通,再由我妈转接给我,一周两次,一般隔三天一次。你最喜欢吃完晚饭后打给我,开场白是问我吃饭了没?跟我讲你吃了什么、吃了几碗。从那年起,我在外地住院的每一个假期,你都打电话过来……” 越说越觉得肉麻,他语调一转:“后来你的电话来得一年比一年频繁,一天打两三个,真不嫌烦。” “……” 一番追忆,剧烈地撞击袁晴遥的脑袋。 若不是林柏楠提及,她都忘了她曾经孜孜不倦地给林柏楠拨过电话。 起初,他没好气地接起来,对她爱搭不理;后来,她单向的问候变成了双向的寒暄;再然后,有些时候,电话接通他劈头盖脸地先扔来一句:“袁晴遥,你今天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 鼻子里酸意聚集,她感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他还记得。 仍有几个困惑等待解答,于是,她继续发问:“那第十四颗呢?为什么是电影票?” “那年,我们常去的电影院翻新了,增设了无障碍通道和无障碍座椅。你兴致勃勃地拉我一起看了七八十场电影,一到周末节假日就去看,还经常连看两场或三场。除了恐怖片、悬疑惊悚片你个胆小鬼不敢看,那一年其他类别的院线电影我们看了个遍,有些还二刷三刷……” 咫尺间的少女一脸木然。 少年心间掠过酸楚,急忙合眼,念着满不在乎的话:“连看两三场看得我头晕眼花,所以我才有点印象,也不是什么难忘的经历,你不记得很正……” “我记得!我记得!”袁晴遥急切地插话进去,伸手去拽林柏楠病号服的衣袖,“所有票根我都留着!林柏楠你知道吗?不止初二那年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其余年份的我也好好保存着,一大半影票都褪色了,字迹消失不见,我拿铅笔把日期和电影名描了一遍,留作我们的纪念。” “……真的?” “当然啦!回家给你展示。” “拍照片给我。” “包在我身上。” 嘴角情不自禁向上攀升,林柏楠强行将其扯下,睁开眼,板着脸言不由衷:“……我就看看你有多无聊,还拿铅笔描字,你是小学生练字帖吗?” 袁晴遥的脾气是极温和的,她哼了哼鼻子,不辩驳,不生气,沉浸在了回忆过去—— 经林柏楠一提,倏尔,那些一同看电影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家影院装修后,每个影厅都在最后一排加装了无障碍座椅,林柏楠不用上台阶了,直接通过无障碍通道从后门进场。座椅有三组,左中右各一组,都是双人位。 在此之前,她和林柏楠无法享受最优的观影体验:要想坐中间的座位,只能坐第一排;要想坐靠后的位置,只能坐过道旁边。因此,当可以陪他看视野更好的电影时,她激动万分,拉他一场接一场地看,贡献了厚厚一沓电影票。 以及,他一次不落的另类关心—— 夏天,他那个像哆啦a梦口袋的背包里,会装一条薄毯,影厅冷气十足,他拿出来给穿得清凉的她用,不过少不了一句:“你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感冒了我不负责。” 冬天,他出门前会凶巴巴地叮嘱她:“穿方便穿脱的衣服,电影院暖气很热,外面很冷,一冷一热容易生病发烧,嘁,别真把你烧成个笨蛋了。” 回忆向更远处延长…… 袁晴遥忆起,某年某天的晚上家属院停电,她一个人在家,窝在墙角瑟瑟发抖,而他意外地来她家找她。她那时没有仔细思考他是怎么下来这一层的?后来才恍然大悟。 但更令她感激不尽的,是他的承诺:“袁晴遥,要是再停电了而你一个人在家,你别害怕,往你家门口跑,打开门就亮了。我没那么快速能去找你,但我保证,我能在三十秒内拿上手电筒给你照明,我在楼上往下打光,你上来找我……当然我下去也行,你得等一等。” 之后,小区夜晚停电,无论家里有没有人在,似是默契游戏,又似是承诺验证,只要她打开家门,就一定能看见一束只为她亮起的光,年幼的男孩扒着栏杆从上面一层探头出来,稚气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袁晴遥?” 她不再那么畏惧黑暗,关上门:“林柏楠,好暗哦!” “那我把手电筒再拿低一点……好些了吗?” “嗯。我在上楼梯,你跟我说话不要停好不好?” “嘁,胆小鬼,鬼斧神工,工工整整,整装待发,发愤图强,强人所难,难于登天……该你了。” “天、天天向上。” “上蹿下跳。” “跳……跳……跳什么?跳跳糖。” “跳梁小丑,笨蛋。” “丑态百出。” “出神入化。” “化、化险为夷……嘿嘿,我上来啦!” …… 当重新翻看老旧记忆,才发现他其实…… 一直都很温柔贴心。 她觉醒得太迟了,应该要再早一些、再早几年就像此时此刻、此分此秒这般不可救药地喜欢他…… 在林柏楠不告而别之前的大把岁月里,袁晴遥没有一次怀疑过她和林柏楠之间的感情,那不是百分百纯正的“革命友谊”还能是什么?再或许,超越友情而无限接近于亲情。 直到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感,一种心脏被剜去一半的感觉。 喝水用的马克杯,睡觉抱的猫咪抱枕,抽屉里的火车头卷笔刀,放学路过的“星语心愿屋”,喂流浪狗的街心公园,无意间听见的周杰伦,写不出来的物理题……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微小点滴,让见缝插针的思念愈酿愈浓。 她天天被架在火上烤,在遭受酷刑,痛苦,煎熬,再见不到他,她好像就要…… 没命了。 噗通…… 当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秒钟,心脏瓣膜狠狠地鼓动,打结的毛线团般的思绪倏然被理清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欣赏他并且总忍不住跟旁人炫耀他开始的?是从关注他比关注u-know欧巴更满足开始的?是从对他的理想型心生好奇开始的?是从养成了去什么地方都先看周围无障碍设施的习惯开始的?还是…… 回溯过往—— 她的心愿,她的梦想,她想达成的人生目标,她想留下的生命注记,都与他有或轻或重的联系。 怎会迟钝到现在才察觉,有个人,一直以来都被写进她的人生列表,有个人,一直以来都融在她的生命。 迷雾褪去,后知后觉的勇士终于找到了宝藏密码—— 袁晴遥喜欢林柏楠。 这份“喜欢”包含友情,包含亲情,一定也包含爱情,包含了不可估量的深深的爱情。 * 沉醉在回忆之中,不知不觉间,时间在表盘上前进了好几格。 一片静谧的暗蒙蒙中,袁晴遥悄悄坐起,她似水温柔般凝视着林柏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7节 他双眸闭合,纤长的睫毛随呼吸而同频共振,右半张脸贴着手臂,左半张脸暴露在外,正睡得安稳。 还是第一次看见熟睡中的他,神情温和,气质也比平时乖巧温顺得多,让人忍不住想轻抚他的头发,想用眼睛对他拍照,想数他的呼吸声,想贴近…… 屏住呼吸,袁晴遥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两张脸之间的距离逐分缩进,直至近乎为零。 那一刻,对上天发誓,她分明没有任何色眯眯的企图,然而鬼使神差的,双唇竟然拥有了自主意识,它擅作主张地轻轻落在了他左侧的嘴角…… 浅尝辄止。 ……! 心下一惊,回归理智的袁晴遥忙不迭地拉开距离,却在若明若暗的视线中看到林柏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顷刻间,那双迷离的小鹿眼睁开一半…… “你……” 他喉音微哑:“在干嘛?” 第92章 沸点 ……啊! ……啊啊啊!!! 见鬼了似的, 袁晴遥悚然而惊,张大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她身子猛地后仰,一屁股跌坐在陪护床上:“……你醒……没睡……不是的……我……错了……” 她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捋不直。 而林柏楠在极短的恍惚之后, 顿时睡意全无。 旋即, 他搞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愈渐迷茫。 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他一改往日干净利落的动作, 慢吞吞地翻身坐起,不发火、不质问、不嫌恶、不言语, 就双手撑在身后,呆呆地盯着她看…… 然后,他用力眨了三次眼睛…… 一下…… 两下…… 三下…… 视线中的她依旧历历可见。 “……” “……” 静默长得令袁晴遥想撞墙。 黯色空间将她煞白如纸的小脸衬托得惨兮兮的, 她惊惧交加, 俨然做了滔天坏事被逮个正着。 此时此刻,她宁愿被林柏楠指着鼻子臭骂一通,什么“流氓”、“变态”、“不要脸”之类的词都可以扔在她脸上,她悉数接受,总比眼下这折磨人的沉默要强。 “梦、梦游……” “梦游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梦游。” “刚、刚醒所以知道……” “醒的真及时。” “啊……对啊……就很……很巧……” “我说我。” “……” 她胡言乱语试图补救, 却被他淡然揭穿。 话毕, 他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九十度,侧脸面对她。 一整天发生的小事件在脑海中排列开来, 汇聚成了一个答案—— 迟钝会传染吗? 他当时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她所谓的那种能亲吻的朋友,不就是…… 男朋友? 夜色中, 少年下唇微微颤动, 抬起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 他做出了打算掐右臂的动作,就在两根手指即将接触到右臂的皮肤之即,却又忽而顿住,悬空良久。 ……是梦是真一试便知。 片时,他逼迫自己拿出了视死如归般的勇气,深呼吸,落指,掐住右臂,发力挤压…… 终于,一抹讶异之色笼罩了他的眉眼。 他再次掐自己,更加使劲地掐自己,一遍接一遍地掐自己,伴随着手起手落,那双小鹿眼的眼角隐约聚集起水滴。 * 看着林柏楠被刺激得神志不清开始“自虐”了,袁晴遥感觉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 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这下全完了,她这个“千古罪人”以后连林柏楠的朋友都做不了了,她才与他叙旧一天,就又要彻底失去他了…… “对不起,林柏楠,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知道怎么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就……居然就……我想过,但没想过要……我好坏好不知羞耻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番语无伦次的道歉。 袁晴遥晃晃悠悠地站起,单膝抵在医用床上,前倾身体去制止林柏楠的“自残”行为,染着哭腔的声音颤抖不已:“你能不能也当成是一个意外呢?就像……像早上你亲了我的额头一样,你别掐自己了!我只是……只是碰了一下你的嘴角,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下,你的初吻还在的,我们不算接……” ……吻。 未说完的字淹没在了倾覆而来的两瓣“果冻”之中。 深浅不一的鼻息扑面而来,她的头被这力道推出去了几厘米,又被一只手掌顶回来! 他的脸近到看不清全貌,一双唇在她的唇上深深拓印…… “……唔!” 这回,算得上接吻了。 难掩第一次做这种事的笨拙,他不懂错位,高挺的鼻梁像根棍子顶着她的鼻尖,她被顶出了“朝天鼻”,呼吸受阻。 在她肺里的氧气耗尽殆尽的前一秒,这一吻,才宣告结束。 “好了。”林柏楠收回托着袁晴遥后脑勺的手,两手并用撑在身体两侧,让自己坐得笔直,周遭的暗色淡化了他涨红的脸,他努力冲淡想哭的心情,轻语,“现在初吻不在了。” “……” “我的。” “……” “还有你的。” “……” 袁晴遥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受到了火星撞地球般的冲击,眸子越瞪越大,抖得比方才还厉害:“你……林柏楠你……怎么会……你什么意思?” “白天的那个纯属意外,但刚才的不是。袁晴遥,是你说的我可以亲你,我可以……”他抿嘴唇,尾音染上几丝哽咽,“是能亲你的那种朋友。” “……你听懂了?” “懂了,我又不像你那么迟钝。” “可、可是你说你没有喜欢的女孩?” “骗你的,你这个石头脑子大笨蛋。”压抑已久的爱慕终于喷涌而出,不再也不用再如履薄冰地掩藏这份“会长大的喜欢”,他似在呓语,“你还没发现?有个人,一直在最近又最远的距离偷偷摸摸但又明目张胆的……” 他眼里有水波划过:“不止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那样喜欢。” “……” 这次,换她一脸懵,仿佛他说的是外星语,那一吻留下的酥软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肌肤,她含泪凝视他,问:“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谎,情不知起点,若究其终点,必将是永远。 他眸光沉静,情绪一如既往没太大的起伏,只是眼眶就快要兜不住充盈的泪水:“但我知道很久了。久到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唐的臆想,久到我做好了准备当你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久到我以为我……” 稍作停顿,他干净轻缓的少年音徐徐扩耳:“没可能堂堂正正地喜欢你了。” 那一瞬间,她彻底了然—— 他一直以来的拒绝与近乎苛刻的分寸感,竟出于喜欢。 一声呜咽,袁晴遥的嘴巴往两边咧,哭着向林柏楠扑了过去,将他裹在怀里。 少年的脸贴着少女的胸口,他愣了一秒,以更密不透风的拥抱炙热回应。 两人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声此起彼落,还交织着一声声短促的抽泣。 袁晴遥自顾自地抽抽搭搭,忽然感觉前胸凉飕飕的,她扶着林柏楠的肩头将他稍稍拉开了一些,竟看到他灼红的眼眶和泪涟涟的小鹿眼,再低头…… 她胸前是一大片泪水晕染出的图案—— 他掉眼泪了。 关于林柏楠哭鼻子的记忆,停留在了六岁那年的夏天,袁斌和魏静带她去医院探病,她的额头吃了他的水杯一记,一片泪眼婆娑中,她望见他悲愤又无助地哭泣着。 往后数年,无论遭受了多少伤痛、挫折和不公平的待遇,他都泰然以对,甚至冷静得有些事不关己,偶尔有情绪宣泄,顶多发发小脾气,从未落过一次眼泪。 以至于袁晴遥时常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她认识的林柏楠,是不是压根就不会掉眼泪? 此刻看来,并非如此。 她是能惹哭他的独特的存在。 “林柏楠,原来你也会哭啊。”袁晴遥泪中带笑,小手捧起林柏楠的双颊,落下一吻,舔了舔嘴巴,“唔,好咸。” “……我也是人,会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草草地抹脸,凶巴巴地回应,这傲娇嘴硬的模样逗得她“噗哧”一乐,他皱眉瞪她,“有什么好笑的?你鼻涕眼泪四管齐下泥石流的时候我也没笑过你。” “哎呀——”她像只小猫撒娇,抹去他脸上余留的泪,“我觉得你好可爱、我好喜欢才笑的,我没有笑话你。还有,林柏楠,我想对你说……” 她眸中跳跃着灼灼星光,语气温柔欲滴:“对不起,我清醒得太晚了,让你久等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8节 短短一句又将林柏楠的眼眶染红,他屈起手指,没有弹袁晴遥的脑门,而是轻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晚。” 他好比等到了一辆原本以为不可能发车的列车,没有预期,就谈不上晚与不晚。 如梦如幻,他忍不住确认:“真的……喜欢我?” “喜欢。” “真的?” “真的,超级喜欢。” “真的是……那种喜欢?” “你怎么还不信我呢!” “敢耍我,你就完蛋了。” 口中放狠话,小鹿眼却有温温爱意横冲直撞,他两指用力,捏住她的脸蛋尽情与她凝望。 很小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一次了,终于实现了。 而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覆上他的手背,扣紧。 “林柏楠,报考大学的事我认真思考过了,我还是想和你在同一所城市念书。”笑够了,她拿他的肩膀当枕头,“我不是胸怀大志的人,没有崇高的理想,也不像你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愿意在什么领域深耕。我不曾仔细计划将来,唯一计划过的,就是和你待在一起……” 与他十指错落交握,她推心置腹地长谈:“我有我的理由,你听我说。我成绩进步了,也有信心继续保持下去,这意味着我拥有了更大的选择空间,我可以选s市的名校,也可以选b市的名校。如果是s市的名校和b市的一般的大学,我选择前者,为了某人某事放弃前程的抉择是不明智的,林柏楠,我相信你一定也支持我这么选。” 他点头回应。 她笑了笑,接着诉述:“而b市和s市差不多的名牌大学,我要选b市的,排除其他因素,林柏楠,你就是左右我决定的因变量,你是我的首要考量。我的确有点偏爱s市,但我也喜欢b市,尤其是这一趟来,这里给了我一份无比美好的记忆。” 眸子里流转着融融的光,她微笑开口:“再说,你都要耐着性子去学医了,我再不在你身边,你多难受啊。其实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在哪度过大学四年,而是和谁一起度过大学四年。所以林柏楠,我没有将就,没有违背意愿,你不必有顾虑。还有最最最关键的一点——” 她努了努下巴,较起了劲儿:“没有人文关怀的学校也不会是什么好学校,我才不要去呢!” 他用手指擦拭她睫毛前端没干的泪,好喜欢的一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厌。 注视了好一会儿,他才语带笑意地说:“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不要分心,报志愿的事我们高考结束再商量。” 她蹭了蹭他的颈窝:“好——” 他被她挠得浑身酥麻,却羞于表现出来,便开启了新的话题来分散注意力,问道:“你想过大学学什么专业吗?” “没有,我没有规划过……或许会选择读营销吧?我爸爸说我适合这个专业,有点创意和创造力,笔力也不错,以后可以去做策划类的工作。”袁晴遥如实作答。 随之,想起了令人愉悦的,她从林柏楠的身上弹开,笑吟吟地分享:“不过有一件事是我规划好的,那就是写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对,我们的故事……”她有一瞬间的放空,记忆倒流,回到了遥远的从前,止不住笑意,“就以我们五岁那年为起点,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成家、立业……我想用文字的形式记录我们从小到大的滴滴点点。或许,在别人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几生几世的轰轰烈烈,没有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甚至有些琐碎冗长,可那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故事。或者,再贪心一点……” 她的星目落进他的双眼:“记录我们从乳牙未换到牙齿掉光的几十年,让故事延续到你我垂垂老矣,我依然为你推轮椅……林柏楠,一直做我的男主角吧。”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表白? 鼻头又泛酸,林柏楠顶了顶鼻尖,装作没被打动:“算了吧,谁要看不能走路的男主角?” “不能走路怎么了?不能走路你也是我心目中最好最优秀的男孩子!”她不允许他看轻自己,捧他的脸,见他瘪瘪嘴,一副“随你便”的表情,才松开了手,扬起心满意足的笑,“除了我们,我还想写身边好友的故事,写韵来和阿耀的故事,写未来新认识的朋友们的故……” “……何韵来和荣耀?” 一声讶语打断了袁晴遥的话,她眨巴着无邪的大眼睛,对于林柏楠的诧然深表不惑:“对呀,你干嘛那么吃惊……啊!你不会没看出来阿耀喜欢韵来吧?” “……” 是。 不然他也不会产生误会。 没心没肺的袁晴遥津津乐道:“还说我!你好迟钝哦!不过也合情合理,这件事阿耀起初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他让我帮他追求韵来还要替他保密。” “……” 在林柏楠逐渐眯起的小鹿眼中,袁晴遥讲述了遭遇小海的那一天的后续…… 第93章 恋人 “未”满 那天, 从医院出来,走着走着,荣耀停下脚步:“袁晴遥,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可能时机不太合适, 但我斟酌很久了,希望你听了之后能考虑考虑, 我是认真的……” 为显得郑重,他将兜里的手掏了出来, 干脆地提出:“跟你了解下何韵来。” 和校花做闺蜜的这些年,递情书、传情话、探隐私、约见面,类似的场面袁晴遥屡见不鲜了。 如若照旧, 她必将遵循何韵来的嘱咐一口回绝, 但面前的这位高个子男生样貌出众,热心直率,她便产生了犹豫,试问:“你喜欢韵来什么?” 这是门槛,密码正确即能过关。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生都不假思索地答:“因为漂亮, 她是我见过最美、最有气质的女生。” 千篇一律, 还为自己的审美而沾沾自喜。 就在袁晴遥等着荣耀递出大同小异的回复之时,他却懒懒地松了松肩头, 嗓音磁性:“初见时我就嗅到了她身上同类的气息,一开始只是对她有点好奇,了解后又觉得她比想象中有意思, 到现在……” 他眸光深沉, 低语道:“想尽我所能保护她。” 与众不同的答案让袁晴遥大喜过望。 她很快理智下来,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词:“同类?” 荣耀的大手压到袁晴遥的头顶, 压得她缩肩膀,他嘴角的弧度显出稍许的落寞:“小不点,你一看就是在美满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孩,跟我们不一样。” 被人摸头了会长不高的,袁晴遥赶紧闪到一边,正好她也有事情想请荣耀帮忙,便说:“那我只能帮你牵线搭桥,至于韵来愿不愿意我不能干预哦。” “行,别明着来,先保密。” “好吧,那你也帮我个忙可以吗?” “说来听听。” “林柏楠和流氓打架的事,能不能拜托你篮球队的那几个朋友不要声张?这事挺劲爆的,要是传开了,学校估计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林柏楠一向行事低调,我不想他不自在。而且他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不想让他妈妈担心还打算瞒着来着,消息一旦散布开,他妈妈肯定也就知晓了,所以……” “包在我身上,他们嘴还算严。” “谢咯!” “客气。” 袁晴遥粲然一笑,继续前进。 荣耀不近不远地走在她旁边,配合她迈小步,“随口”一问:“你和林柏楠是一对儿?” “一对儿是指……” “情侣。” “不不不!我们是发小,是好朋友,是最好的朋友。”袁晴遥的手一秒摆三下,连忙否认。 荣耀意味深长地俯视她,半时,回了句:“这样……他俩众所周知都挺难接近的,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袁晴遥不置可否:“还行吧。” * 回忆落下句点。 袁晴遥悉数奉告,但眼前的林柏楠“无缘无故”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她歪歪脖子,只当他是困了,细声细气地关怀:“很晚了,睡吧?” “袁、晴、遥。”当林某人一字一停顿地喊袁晴遥的名字时,暴风雨即将来袭,这不,下一句便是牙都要咬碎了的一句,“你居然瞒着我和别的男的有秘密?” “对啊,答应人家保密了,当然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袁晴遥火上浇油,“不过现在算不上秘密了,你不在的这半年里发生了一些事,阿耀那个人还挺热烈的。林柏楠你知道吗?我可伟大了!我是丘比特的爱之箭、是月老手里的红线,是牛郎织女脚下勤勤恳恳扑腾翅膀的小喜鹊……” “……” 她自说自话,他气到爆炸。 心绪起伏不定,倏然,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蛋,掌握了技巧的他将脸微微倾斜,妥帖地避开她的鼻梁,对着那张絮絮叨叨的朱唇吻了上去…… 以吻封缄。 这一次,少了几分初吻的青涩与鲁莽,多了几分温柔的探索与缠绵…… 不得不说,林柏楠的学习能力特级强大,不限于各种技能和课堂知识。 而后,望着那张意犹未尽的小圆脸,他故意吊她胃口:“好好陪你的‘北回归线’玩吧,有隐藏关卡。” “隐藏关卡?!是什么?” “保密,自己去探索吧。” “透露一下嘛,快告诉我!” “不要。” “那问一下它为什么叫北回归线总可以吧?” “保、密。”说罢,林柏楠干巴巴地问道,“袁晴遥,你还没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最好的朋友啊。” “……” 袁晴遥呲牙笑,笑容夹杂着几分耍坏的意味:“我答应过你不能早恋,高三毕业之前都算早恋,规矩不能坏,对吧?所以我不早恋,对象是你也不行。” 林柏楠接上了呼吸:“……嘁,那我预定了。” “不接受预定哦……”她一个大喘气,借着走廊溢进来的光线打量他僵滞的表情,乐得开怀,“因为是专属席位,只留给一个人的专属席位。” “你……”被玩弄了,应该要生气才对,但他对她毫无抵抗力,任由自己融化在她眼底的璀璨星空,展开双臂拥住了她,“你越来越调皮了。” 心窝被填得满满当当,她在他怀中呢喃:“林柏楠,我今天好开心好开心!是睡着了都要笑醒的那种程度的开心!我是不是其实不用租护理床……” “下去。” “哼。”她用头顶顶了一下他的下巴,“话说我都不知道住院部走廊的灯整宿开着哎。” “方便值班护士半夜查房。” “那你会不会睡不好呢?挺亮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139节 “心疼我了?” 微明光线融进墨色小鹿眼,他收下颌,低望胸前一脸关切的小圆脸。 她点点头,应道:“很心疼啊。心疼你睡不好觉、吃不下饭还要承受疼痛……” 一点一点,她用缓慢的动作试探他的意愿,探手摸向他的坐骨结节:“现在呢?伤口会不会痛?” 他立时握住她的细腕…… 却并不是抗拒。 他牵引她的小手隔着病号服贴上他的伤处,瘢痕凹凸不平,纵使隔一层布料也触手可感。 “早就不疼了。”不是假话,最难捱的日子已经挺过去了,他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黑色的遮光眼罩给她戴上,把她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 看着她那只露出下半部分的脸,他情不自禁翘起唇角:“就这样别动,让我充充电。” 她搭上另一只手…… 两人呈拥抱姿势。 “袁晴遥,晚安。” 少年音清浅温煦,说出了未曾说过的这句。 “我还没睡呢,晚什么安?” “我就想说,晚安。” “嘿嘿,林柏楠,晚安——” “……啧!袁晴遥,老实点,手别伸进来!” “哎呀,被发现啦!我还以为你没感觉呢。” “……” 许多年后,袁晴遥犹记那个晚上。 长夜静好,依偎温吞,在萦绕鼻息的消毒水味中,早已融进她生命的那个男孩,和他给的慵软又绵长的拥抱。 而林柏楠的暗恋长跑,在那天到达了终点。 * 林柏楠回来x市时,距高考不足一个月了,那天是周日,林平尧去机场接母子二人,下飞机三人直奔袁家。 门铃响了没两秒,望眼欲穿的袁晴遥拉开了门,穿着粉绒绒居家服的她差点就扑了上来,袁斌和魏静随后而至…… “哟,楠楠回来了!” 结果在魏静惊喜的喊声中,袁晴遥猛踩刹车,表演原地旋转一周半,双手背在身后,笑容乖巧:“妈妈,爸爸,快看林柏楠和蒋阿姨回来了,哈哈哈……” “快进来!快进来!”魏静热情地招呼林家一家三口进屋,她有半年没见过林柏楠了,目光在林柏楠身上流转,疼惜地说,“咱们楠楠瘦的,阿姨看了都心疼,病好些了吗?” 林柏楠翘起前轮,灵巧地过了门槛,嘴角微扬:“魏阿姨,我基本康复了,下周一回学校上课。” 魏静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点点头:“别走了,留下来吃饭,阿姨给你煲汤喝。” 大人们在客厅,袁晴遥领着林柏楠去了自己的卧室。 带上房门,她小跑步到书桌前,拿试卷和参考书铺满了桌面。 塑胶垫下面还展示着林柏楠参加机器人大赛时拍的靓照,她舍不得取出,又有点害臊被他看见。 “动作太慢,我都看见了。”林柏楠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伸长脖子探了一眼。 那些空间之前排布着u-know欧巴的小卡,没成想有生之年,他居然打败了那个远在天边的情敌。 内心甜蜜得像蜂蜜打翻了,嘴上仍旧没改掉傲娇的毛病,他嘟哝:“连张正脸都没拍到,还放在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位置……看来你成绩上不来是有原因的。” “你别太得意哦,我还是很喜欢我家u-know欧巴的。”袁晴遥也不藏着掖着了,一手抬起塑胶垫,一手伸进去,作势要拿出林柏楠的照片,碎碎念,“你说得对,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把这些影响我学习的东西收起来吧!啧啧,还是我家u-know欧巴能激励我天天向上……” “啪叽。” 小手被大手抓住。 大手还细心地把刚才不小心碰歪了的两张照片摆正,将塑胶垫重新铺好,修长的五指分开,手掌向下压着,一副不许小手仗着被宠爱就欺负大手的气势。 袁晴遥破开得逞的笑,而林柏楠鼻翼微蹙瞪着她,他突兀地冒出一声:“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喜欢我才几天,你喜欢那个韩国人多少年了。” “哎呦呦,你还吃上醋了?” “嘁,怎么可能。”林柏楠将嘴硬贯彻到底。 再说,他连个名分都没有,吃的哪门子醋? 越想越怏怏不平,他抬起眉毛,对着袁晴遥撂“狠话”:“本来买了糖葫芦、馓子麻花和冰花酥给你,现在你没口福了。” 说完,林柏楠背过身去。 俄顷,身后没声响,他用大拇指指了指挂在轮椅手推柄上的黑色背包,语气无奈又郁闷:“……在包里,自己拿。” 他真的…… 喜欢她喜欢到没救了。 袁晴遥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先把背包搁在床上,然后轻轻地从背后抱了林柏楠一下,接着盘腿坐上学习椅,拿起背包放在怀里,拉开了拉链。 林柏楠的背包从小到大换了许多个,但清一色的黑色,体积大内容量也大,跟个百宝箱似的。 她掏出一盒馓子麻花、一盒冰花酥和两根糖葫芦,自己吃一个淋满糖汁的山楂,又喂他吃一个,边吧唧吧唧边恳切地问:“林柏楠,我能看看你的包吗?” 他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 出机场前,考虑到等会儿直接去袁家,他便去了趟洗手间,上厕所必备的物品基本都用光了,黑色不透明收纳袋中只剩半包酒精湿巾、少半瓶洗手液和爽身粉…… 于是乎,他扬了扬下巴:“看吧。” 征得许可,她翻看起来,内容物的确跟一般人的不太一样,她找到了几样新鲜玩意,什么轮椅轮胎的迷你打气筒啊、什么指尖开口的防滑手套啊…… 没找到那个,她的语调扬了起来:“咦?怎么没那个?” “哪个?” “纸尿裤。” “……” “还有导尿管。” “……” 直白的,让林柏楠化身为一尊石像。 袁晴遥一件一件将物品放回包里,挂着甜甜的笑继续开口:“你不是需要随身携带那些吗?我看了很多护理视频,才知道原来光是防褥疮的枕垫就大有讲究,比如u型的是防脚跟的,斜面型的是防背部肩胛骨的……我懂的太少了,太浅了,等高考结束了要赶快补起来。” 他一时凝噎,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干嘛……去看那些?” 轮到她困惑了:“当然是因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呀!我了解你的身体才能好好照顾你,尽所能减少并发症,我们还要陪着彼此好多、好多年。” “我不用你照顾我。” “我照顾你,你照顾我,不是相互的吗?” “……” 喉咙被酸酸的异物堵住,他低头,摸了摸毫无知觉的双腿,她的话语源源不断送入耳内:“林柏楠,我喜欢你照顾我,我觉得我在被你疼爱,所以呀,你也要快点喜欢上我照顾你。等我们正式在一起了,我想实操一次,以后你不方便自己换纸尿裤,我来帮你换。” “……” “哦,还有尿管,这个专业性强,小林大夫,你得指导我。”她一边说还一边打开冰花酥的盒子,拈起一个喂到他嘴边,又抓一个自己吃,仿佛在谈论稀松平常的话题,“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呢,照片就收在我家相册里,虽然我完全没有印象,但理论上你的弟弟已经被我看光了。” 袁晴遥挺神奇…… 时不时顶着一张“无污染”的脸讲出“有颜色”的话。 忽而一阵燥热席卷全身,林柏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屋外头大人们正聊得畅快…… 他牵起袁晴遥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 时隔一个月,他长了些肉,虽然仍形容消瘦,但不至于瘦到一阵风就给吹跑,复健也没有怠慢,大腿小腿紧致了一点。 这要归功于袁晴遥每餐的视频电话—— 离开b市前,她约定每顿饭和他一起吃,早上、中午、晚上她都打视频过来。早餐,她在自己的卧室吃,不打扰正在睡觉的爸爸妈妈;午餐和晚餐她都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和何韵来找个角落的桌子…… 总之,她远程陪他共进每一餐。 他既感动又心疼,想让她不要这么费心费力,便说:“你真不嫌麻烦,我们各吃各的吧。” 她大口吃东西,还敦促他多吃些:“我要吃饭,你也要吃饭,就一起吃呗,一点不麻烦。你和我一起吃饭能多吃几口,快长点肉吧!林柏楠,你都瘦成一副骷髅架子了。” 回忆着体重的话题,林柏楠暗暗掂量大腿上的分量,问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到一百斤?” “我光吃不胖,长不到一百斤。”回应完才觉得莫名其妙,她转了转脑筋,振振有词,“怎么提这个?难道……你想把我喂胖了就只有你喜欢我了?好啊!你个心机boy!” “……不是!”林柏楠不能理解袁晴遥的脑回路,抬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又用指腹揉了揉那一处,语调变得柔和,“我的腿存在深压感,最少能体感50公斤的重量,所以……” 他眼中跳动着荧荧的光芒:“如果你长到一百斤,我就能用我的腿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她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这、这么奇妙?” 他眉峰一扬,无声地问:想不想试一下? 她用下巴啄米,期待与欢悦从眼睛里淌出。 高三生,最不缺的就是板砖厚的参考书,她先抱了八本,平放在腿上,激动得尾音都飞起:“怎么样?怎么样——” “再加两本。” “好,现在呢?” “再……加两本。” “好了,还是没感觉吗?” “……袁晴遥,你也太轻了吧?” “哎呀,那我再加两本。” 说着,袁晴遥又端起两本厚书落在腿上,一转眼,眼前堆砌了小书山,她用双臂环住摇摇晃晃的参考书,待一摞书稳定后,才分出神来看向了林柏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0节 四目交驰,他脸上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平静中又显露出几许的张扬怒放,温柔中又参透几分的难以自拔…… 是梦寐以求得以实现后的无憾。 末了,林柏楠回应袁晴遥松弛的浅笑,没有言语交流,但她明白他感觉到了。 就这样,少女抱着书,少年抱着她,激荡的心跳声里应外合,安静地享受美妙的当下。 片时,袁晴遥戳林柏楠的肩头,弱弱地咕哝:“林柏楠,我有点害怕……虽然我们认识十八年了,还没在一起就已经像老夫老妻了,可是……可是毕竟我们还小,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要是开门看见就惨了!” 此话有理,林柏楠松开了手。 他不是个观念开放的人,但荷尔蒙作祟,最近冲昏了头,确实做出了不少疯狂的举动,而她更甚,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悬悬而望与他有更亲密的接触…… 正如此时,她又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背上送,犹如两个明知火很危险却禁不住诱惑想玩火的小孩。 最后,林柏楠叫了停:“好了,我们还是收敛一些,在学校里也一样,就跟以前一样。” 他又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到袁晴遥的眼前:“下去之前给你看两样好东西,你别太亢奋。” 她看了过去—— 第一张照片,是两张周杰伦演唱会的vip票,地点为g市,日期为7月13日,她生日的前一天。 “哇塞!演唱会门票呢?怎么只有照片呀?” “在老鬼那里,一票难求,我托他搞到的。” “哦哦。” 往左划到第二张照片—— 是一封电子邮件的截图,抬头为“林柏楠同学”,落款为“s市j大”。 内容大致如下:【我校现已启动2013届招生计划,鉴于你在第十三届机器人大赛上的优良表现,故诚邀报考我校。高考分数达到专业录取分数线,我校机械电子工程专业将予以录取,并提供奖学金和单人宿舍……】 ……!!! 泪水噙在眼眶,文字渐渐看不清晰,袁晴遥吸了吸鼻子,声音失了音调:“蒋阿姨……同意吗?” 林柏楠轻抚她的眼睛,缓缓点头。 招生办先电联了带队老师了解林柏楠的情况,然后,由带队老师打电话告知了蒋玲。 蒋玲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林柏楠有些迟疑地问她:“妈,那我们的赌约……” 蒋玲偏偏头,傲娇地答:“你和妈妈只说了生日前,但又没说是哪一年的生日。” 不止j大一所大学的邀请信,林柏楠还陆陆续续收到了六所高校机械相关专业的“橄榄枝”,虽是一句老掉牙的鸡汤,但不得不说:是金子总会发光。 “林柏楠,你这两年辛苦了,太好了,你做到了……” “笨蛋,现在看你的了。” “嗯!哇——” 无与伦比的激奋令袁晴遥猛地颤栗! 猝不及防的,十几本参考书轰然倒塌,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真可谓响天动地,她也随之大幅度后仰…… 林柏楠及时扶住了歪歪斜斜的袁晴遥。 袁斌浑厚的声音传来:“咋地了?咋地了?” 魏静的声音紧随其后:“遥遥,你们玩什么呢?这么大动静?” ……大人们闻声赶来,门把手旋转! 林柏楠及时放开了歪歪斜斜的袁晴遥…… “咚。” 她一秒落地。 四位家长一同前来,打开门,只见满地狼藉,袁晴遥四仰八叉地倒在一摊厚书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他们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了林柏楠…… 少年的裤子满是褶皱,他举起双手,憋出了几个字:“我们玩……叠叠乐。” 第94章 归来 周一, 林柏楠复学了。 大课间,袁晴遥勤勤恳恳地爬上八楼送面包。 估摸着林柏楠这个时间应该去厕所了,她按照以前的方式, 把面包放在了灭火器箱上面。 刚放下, 一转身, 她遇见了从女厕所出来的于珊珊。 于珊珊甩湿淋淋的手,在袁晴遥面前站定, 鼻孔朝天,一如既往没礼貌:“真烦人!周四就四模了, 怎么不干脆直接参加高考算了?又来抢我的第一名!” 袁晴遥嘴角下垂,怼回去:“那你多考几分呗,你这么厉害,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真是的, 跟我发什么脾气。” “……你!”于珊珊藏不住情绪,气得跳脚,瞅了眼灭火器箱顶部的面包,喋喋不休,“鬼鬼祟祟的, 又开始给那个讨厌鬼送面包了?他休学之前你就一天不落, 现在又接上了,你俩上辈子是救过彼此的命吗?真服了你了, 放那儿不怕人截胡吗?” 袁晴遥额头冒出三根黑线:“一个面包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没人会拿吧?再说如果被偷走了林柏楠会告诉我的, 他没提起过, 就证明没人拿啊。” 于珊珊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看似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给我吧, 今天我勉为其难帮你转交。” 见袁晴遥不为所动,脸上还写着诧异,于珊珊的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大着嗓门催促:“快、快点!别不知好歹!一个破面包我还能吃了不成!” ……瞧瞧这个人! 于珊珊难得示好,袁晴遥便拿起面包塞到于珊珊的手中,道了声谢,然后,礼貌地问:“于珊珊,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万叶舒?我有话要跟她说。” 不出一秒,一通枪炮打在袁晴遥的耳膜:“你少得寸进尺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啊?真搞笑!” 话毕,于珊珊马尾辫一甩,进了培优班。 十几秒后,万叶舒面带微笑从教室后门出来,款款迈步向袁晴遥走来。 她模样恬静温婉,轻声细语地问:“袁晴遥好久不见,听于珊珊说你找我?” 袁晴遥担心再次碰见教导主任,便直切正题:“万叶舒,上次见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回复你。你说林柏楠对我的喜欢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畴,说我只把他当好朋友,说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感情不一样……你看得很准。” 闻言,万叶舒脸上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 而袁晴遥的话锋却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但只准了三分之一,前三分之一。我知道你讲这些话的目的,但很遗憾,我和林柏楠的关系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谁挑拨的。而且,实不相瞒,那天,当我听到你的这番说辞时,我……” 她抬起下巴,说得坚定:“很高兴。” 暗中,校服衣摆被万叶舒攥得皱皱巴巴,骨节用力到泛白,她却仍挂着笑脸。 换了口气,袁晴遥接着不矜不伐地说:“多亏你的推波助澜,让我以此为契机,沉下心来认真思考我对林柏楠的感情。你那天还说,你讨厌那种明了了对方的心意,却不响应,还厚着脸皮接受、索取、占有的人……巧了,我也是。所以,不需要你操心,林柏楠给我的,我一定会等量回应……不对,我愿意两倍三倍的去回应。” 再逗留下去,恐怕又要被教导主任指鼻子了,得快点下楼,袁晴遥最后奉劝道:“万叶舒,你不要再在林柏楠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及时放手吧。” “……你们在一起了?” 擦肩而过之时,万叶舒幽幽地问。 “没有。”袁晴遥顿住脚步,扭头回答,“还没有。” “这样啊……”万叶舒松开了用来撒气的校服衣摆,并将其耐心抚平,扬起脸庞,她看不出分毫爱而不得的悲伤,而是扬起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几次打交道下来,袁晴遥发觉万叶舒身上无端有一种诡异的割裂感,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转了个弯,正准备下楼梯…… “……又是你!” 她迎面和教导主任撞了个满怀! 教导主任扶正被撞歪的眼镜,对着自投罗网的袁晴遥斥责:“你这个女生长得跟只小白兔似的,胆子倒不小啊!事不过三,给我写检讨去!三千字!明天中午前交给我!” 袁晴遥直呼倒霉,哭丧着小圆脸,后背贴墙频频点头:“好的,老师,我知道错了……” 殊不知—— 万叶舒在听见教导主任的训话后闪身而退,她方才不动声响地尾随袁晴遥,打算推袁晴遥下楼! 听着两人的对话消失,万叶舒掏出随身本,翻开,默念,装作在走廊背单词。 教导主任从她面前经过时,她鞠躬行礼,扬起乖顺的笑容:“老师您好。” 教导主任认得培优班的每位学生,轻轻颔首道:“快打铃了,回教室吧。” 万叶舒应了声好,旋即,又叫住了教导主任,笑脸变成了一副苦恼的相:“老师,培优班的同学们最近普遍有些浮躁,他们反应是被噪音影响的,因为总有外班的人来串班,这一层之前明明很安静的……” 她低眉顺眼,声音越说越弱,仿佛不该打小报告。 抓纪律、严管理、强学风是教导主任的本职工作,也是他喜闻乐见的事。 他拍了拍万叶舒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行了,我知道情况了,上课去吧。” *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前,袁晴遥被传唤到了赵成刚的办公室,口水四溅的一通批评过后,她又“喜提”一封三千字的检讨书,还是明天中午之前交给赵成刚。 她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从没写过检讨书,这次居然一写就是两封,总共六千字! 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课,临近高考,到了最后的冲刺关头,物理老师尽讲些拔高类的题目,越听越云里雾里,再加上一想到每天的作业都写不完呢,哪里来的时间编出六千字的检讨书? 多重打击下,她提不起精神来。 不过,坏心情只持续到了午休结束。 下午回到教室,袁晴遥发现课本底下压着几张纸。 抽出一看,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的作文纸,“检讨书”三个字霍然点亮了她的双眼,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工整、干净,让她的嘴角和情绪一同飞扬—— 是林柏楠的杰作。 她没告诉他这件事,他怎么知道的? 这几页纸还用订书机十分讲究地订起,袁晴遥一页一页翻看,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单独的纸页。 上面写着的一段话解答了她的疑问:【小白兔,你要写检讨书的事全培优班都听见了。不过别担心,只有个别几个人听出来训的是你。直接把这封交给教导主任好了,他没看过你的笔迹,也没看过我的笔迹,发现不了,当然,你这个胆小鬼再抄一遍上交也行。面包很好吃,明天开始别再冒险上八楼了,你被骂哭了还得把鼻涕擦我身上……笨蛋,等我下去找你。】 袁晴遥把几页纸贴在胸口,心脏犹如装上马达,砰砰直跳。 分明是耻辱的检讨书,却读出了几分情书的感觉。 那晚,她拿出作文纸,誊写了两遍林柏楠写的检讨书,好了,这下教导主任和赵老师那边都能交差了! 抄两遍不是因为她胆小怕露馅,而是林柏楠的那一份……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1节 她要悉心收藏。 * 第二天,大课间休息。 万叶舒从培优班的教室前门出来,谨慎地环顾四周,走廊除了她别无他人,她快步走到灭火器箱前,抓起面包,藏进衣袖,溜进了女厕所。 厕所内,她撕开包装袋,三下五除二将面包撕成稀巴烂,又揉成一团。 今日的面包是红豆沙馅的,暗红色无声哀嚎,从她的指缝间以扭曲的形状溢出。 泄愤完毕,万叶舒把四不像的面包放回包装袋,走到窗边,卯足力气丢出窗外,而后,她来到洗手池,挤点洗手液,若无其事地搓洗双手,最后,款步走出洗手间…… 一套动作谙熟至极。 然而今天,她刚迈出女厕所的门,一道半年未闻的少年音从侧畔飘来:“除了偷窥偷拍偷东西,你还有这个癖好?” 清冽的嗓音夹杂着些戏谑的意味。 不用看,已然明晓来者何人。 万叶舒的瞳孔收缩一瞬,她走出厕所,逼真地装起傻来:“是你呀!林柏楠,这里是女厕所,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走错了吗?” “怎么?”林柏楠不答反问,他在轮椅上坐得端正,投来无比漠然的眼神,语带凉意,“偷来的面包在厕所吃味道更好?” 她仍竭力装作无辜不知情:“哪里有人在厕所吃东西呀?更别提什么面包,你在说什么?” “我拍了视频。”林柏楠的声音冷静得有点冷酷,扬起手中的手机,“视频为证,你拿了灭火器箱上面的面包进入女厕所,那现在面包呢?” 万叶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顾左右而言他:“……学校规定,不允许带手机进校门。” “学校也规定了不能偷东西吧?” “……你、你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拍我的视频,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你运动会偷拍别人的照片还不怀好意地外泄,怎么没考虑到别人的隐私权?” 鉴于万叶舒对袁晴遥没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林柏楠忍让再三,但他的耐心快被这一次次的寻事生非给磨光了。 他扬起下颚,眼底挖掘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如果你的示爱方式就是不停地制造麻烦,搅乱别人的心情和生活,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我不需要一星半点你的喜欢,别再纠缠我,别让我更厌烦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万叶舒失魂地连连摇头,爱慕已久的男孩双唇翕合,将语言幻化为利器,仅仅“廉价”一词,足够刺穿她的心脏,可是…… 于她而言,越悲伤,就越心有不甘。 她死死地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哽咽地辩解:“我知道蒋老师对你要求严格,万万不会允许你中学谈恋爱,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没有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也不敢接近你。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等到了大学我放开手脚追求你。为了这一天,我不要命地学习,期盼在光荣榜上离你更近一点,我尽心尽力当好英语课代表,希望给蒋老师留个好印象。” 既然挑明了,就索性讲个透彻,万叶舒继续抒发内心:“我不介意你残疾,我欣赏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我晕血,我害怕尖锐物,但是如果你去读医学院,我情愿跟随你的脚步去做一名医生,我报考康复医学或者护理学,以后照顾你……” 话语顿住,万叶舒的神色中难掩仇恨:“这一点她能做到吗?她能做到的我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明明比起她,我更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林柏楠忍住烦躁回复:“就算你能做到一千件她做不到的事,那又怎样?我不在乎。我不祈求她为我做什么,我只想尽可能多的为她做些什么,这就是你和她的差别。” 万叶舒一度奔溃,压抑着哭声:“你喜欢她,就因为她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长?太不公平了,我也从小就认识你啊!你试着了解我一下……” 林柏楠微滞:“从小?从什么时候?” 万叶舒不答,只是不断地念念有词:“她凭什么……凭什么……不公平……凭什么……” 看着依稀癫狂的万叶舒,林柏楠觉得她可悲又无法理喻。 他拿出教养,淡然阐明:“你搞错了因果关系,不是她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很长所以我喜欢她,而是我喜欢她所以她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很长,是我欢迎她进入我的世界,是我用我的陪伴去换取她心中的一亩三分田。” 万叶舒几近支离破碎。 林柏楠挪开目光:“你不是命运赠予我的礼物,我不想也不会拆开。我不会回应你,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喜欢,也不该是你耍心机的理由。情感也好,害人也罢,万叶舒,我劝你都及时止损。” 终了,他发出冰冷的警告:“我有仇必报,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还有,晕血、怕锐物就不要妄想当医生,是对医学不敬、对病人不负责。” 听着听着,万叶舒恢复了娴静的样子,问:“今天的面包是你放在那里试探我的吗?” “是。” “你怎么这么久才发现?” “你管不着。” 话音一落,他刚推动手推圈准备回教室,却听见身后万叶舒那没事人似的声音:“林柏楠,这是你第二次主动跟我搭话,你还叫对了我的名字。” 她甚而语带欢喜。 林柏楠懒得搭理,他心有所属,不愿和其他女生扯上关系,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跟万叶舒产生纠葛。 同时,他觉得自己被袁晴遥同化了,休学之前,将近三个月,他竟迟钝到没察觉有人偷拿了袁晴遥送的面包…… * 时间回到昨天的大课间—— 于珊珊回到教室,喊完万叶舒,她看见林柏楠就在座位上,于是挺胸抬头,趾高气昂地大步走过去,把面包重重拍下:“喂!那个蠢货给你这个烦人鬼的!你们麻烦死了!” 盯着那个面包,林柏楠微愣几秒,继而,不耐烦地搭理:“袁晴遥让你转交给我的?” “让?转交?你真搞笑!明明是我善心大发,施舍你们一点小恩小惠好吗?!”长这么大,举手之劳的好事几乎没做过,于珊珊脸面挂不住了,大声嚷嚷,“你看看你这张臭脸,也就袁晴遥那个傻子乐于天天给你送面包……” “……天天?” “对啊。” “她说的?” “说什么说啊!还用说?你不是天天都收到……”于珊珊忽然反应过来,眼见林柏楠眉宇间升起褶皱,表情愈渐严肃,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捧腹大笑,“你……哈哈哈……不会……哈哈哈……真没收到吧?” “……” ……是的。 一周上课六天,林柏楠充其量有两天能收到面包。 离开x市前,他每天满怀期待地去灭火器箱处看。 面包在,他那一天都拥有好心情;箱顶空空如也,他便萌生出被遗弃在角落的凄凉感。 那段时间,袁晴遥和荣耀打得火热,他以为她顾不上他了、不需要他了、忘记他了。他想过问她,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因为他不想自己显得愈加悲惨…… 原来,他白白难受了那么长时间。 “看吧!我就说嘛,有人截胡!”见林柏楠不反驳,于珊珊笑得前仰后合,“谁啊?这么缺德!哈哈哈……啊!” 一团纸砸上了于珊珊的方边框眼镜。 她咬牙切齿:“林柏楠,你竟敢挑衅我?!你个手下败将!我们打过赌,高中三年如果我拿了年级第一,你就戳瞎你自己的一只眼睛!期末考试、一模、二模、三模,我霸榜年级第一!愿赌服输,快点把眼珠子抠出来给我!” 聒噪,林柏楠耳膜疼。 他拿出中性笔、三角板和圆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眼神一一扫过三样学习用具,仿佛在说“来吧,选一个称手的。” “……” 于珊珊大跌眼镜,她过个嘴瘾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干这么血腥的事? 她翻着白眼骂道:“疯子!神经病!” 林柏楠自然料到于珊珊有贼心没贼胆,啧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面包,双手捧握,睨了于珊珊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四模还让你考第一。” 于珊珊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又神气起来:“这半年你没怎么学习做题对吧?成绩肯定下降得厉害!真是普天同庆,总算不用看见你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上面,你要下去了!” 不再理睬“战斗机”于珊珊,林柏楠看着面包,唇畔的笑意若隐若现,对自己低喃:“是,我要下去了。” 陡然,粗声大气的教训在走廊上扩开,传进了教室:“你这个女生长得跟只小白兔似的,胆子倒不小啊!事不过三,给我写检讨去!三千字!明天中午前交给我!” “……” 或许是喜欢的力量,不论什么话题、什么情境,林柏楠都能准确分辨出来被谈论的人是她。 他下意识拉起轮椅手刹,担忧她是不是被吓到了,想赶去给予安慰,但马上理智下来,他若是出现在那儿,“袁小白兔”可能就不止“串班”这一项“罪名”了。 同时,他觉得既心疼又好笑,原来她被“活捉”三次了…… 又一个纸团丢在了正幸灾乐祸的于珊珊的眼镜片上,林柏楠翻出作文纸,提笔,在首行写下了“检讨书”三个字。 无视于珊珊的脸红脖子粗,他语气平平:“趁我没改变主意,别再烦我,不然四模让你当老二。” 于珊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快点滚蛋吧!烦人鬼!” 第95章 挥别中学时代 周四,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重磅来袭,全方位模拟高考。不止四模,一二三模也基本还原高考过程, 锻炼考生的心态, 不至于高考怯场。 又是新的一周。 星期一, 四模成绩公布,光荣榜挂在教学楼门前, 看着排名,袁晴遥瞠目结舌—— 她考了年级第十九名, 史无前例的好名次,然而,林柏楠破天荒地只排在了年级第三十七。 从小学到高中, 大大小小的考试数不胜数, 这是她头一次考的比他考得好! 但她一丁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迈开沉重的脚步往重点班走去,从后门口路过时,她无意一瞥—— 轮椅少年坐着那个他的专属位置。 特制的升降桌上摊开一本《5年高考3年模拟》,黑色中性笔在他指尖翻转飞舞, 他神色从容淡然, 一贯做选择题的姿态,大部分推导过程在脑中完成, 偶尔在题目旁边做个注记。 ……啊!是林柏楠! 袁晴遥驻足,静静地注视她的男孩。 能再次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她无疑欣喜若狂, 但也心生隐忧。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常年蝉联年级第一宝座,好不容易复学回来, 就这么被培优班无情淘汰了!更迫在眉睫的是,他目前这个名次、这个分数,绝对达不到j大机械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一纸邀请信…… “你站着睡着了?” 好听的清澈少年音阻断了袁晴遥的担忧。 她从后门进来,在林柏楠旁边站定,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林柏楠,你千万千万不要沮丧!你的身体才刚刚康复,再加上你半年没好好翻过书了,才马失前蹄……别担心,别多想,你高考一定没问题的。” 他指间夹着中性笔,手托下颌,抬眸与她相视,悠悠一问:“我考砸了,你要怎么安慰我?” “……啊?”她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秒,开动脑筋,“请你吃饭?送你礼物?还是借你肩膀靠一靠?” “没创意。”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2节 “那你说怎么安慰?” “给我补习。” “……补习?我给你?” 在袁晴遥惊呆了的表情中,林柏楠的嘴边谴倦一层暗暗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除了物理,你其余科目都考得比我好,你来教我有什么问题?我不会白嫖,作为交换,你的物理我来想办法。所以……” 他指尖轻点左手边的那一张课桌,明明考的差得离谱,却看起来神清气爽:“袁晴遥,剩下的日子坐我旁边,我们一起去s市的j大上大学。” 袁晴遥顺着林柏楠的手指看去—— 桌角明晃晃贴着她的学号和姓名…… 这张桌子就是她的课桌啊! “……嚯!果然是这样,我就想你不可能考那么差!你个大坏蛋吓死我了!”袁晴遥百分百断定了,气呼呼地撞林柏楠的肩膀,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抱在怀里,嘟哝道,“好家伙,我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你不愿意?” “当然愿意啦!”随即,她又不放心地询问,“换座位的事,赵老师同意了吗?” 他颔首回应。 此事比想象中顺利,林柏楠刚申请完,赵成刚就一口答应了。 每年临近高考,不堪重负导致心里崩塌的学生不在少数,赵成刚想着林柏楠又是生病,又是休学,又是名次下降滑出培优班,担心他承受不住打击,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大问题,换个座位而已,就由他去了。 安心下来,袁晴遥笑眯眯地嘚瑟道:“哎呦,林大学霸就这么想和我再做一回同班同学兼半个同桌啊?” 嘁,少自作多情了。 袁晴遥等着林柏楠这么回答,但他一改别扭的常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想,很想。” 收回目光,他左手转笔,盯着参考书说道:“我还想让你体验一次排名在我之上的感觉,还想换我每天大课间投喂你,还想和你一起上课下课写同一个老师布置的相同的作业,还想下午回家前跟你说一声‘明早见’。” 真心不用再秘藏于胸,少年坦诚得不可思议,唇角那抹清浅的笑容比晨光和煦耀眼。 “……” 半晌,邻桌的人不回话,林柏楠扭头望过去—— 只见一臂之隔的袁晴遥不知何时转身朝前,眼睛一眨不眨,下半张脸埋进了书包的凹陷里,桃红色从耳朵悄咪咪地蔓延至她饱满莹润的脸颊…… 察觉到了林柏楠的视线,她愈加脸红心跳,眼珠子往右手边挪了挪,哝哝道:“我上周二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下来拿面包,原来你所谓的‘下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笑而不语。 她心动到无法呼吸,小脸埋得更深,小声喃喃:“蒋阿姨如果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故意考砸的,肯定要批评你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是鬼,迷了你的心窍呀?” 他唰唰写了两道题,还分出心思大落落说道:“不会,因为我妈和我一样,都最偏爱你。” “……!” 蹭地,袁某人烧得更红了。 恰时,李家双胞胎从后门进来。 弟弟李仲麟单肩挎包,瞧见了许久未见的面孔,像招财猫那般招手,扯着嗓门打招呼:“哟!林大神你回——” 倏尔,李仲麟的目光跳过林柏楠落在了袁晴遥身上,他举着的手揣进了裤兜,声音立时低沉下来:“……回来了。” “林大神是特意来回味楼下的空气的吗?”哥哥李伯麒从李仲麟的背后现身,温和地笑了笑。 李伯麒脱下书包掏出四模试卷,把书包丢给了弟弟,使个眼色让其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求知若渴地和林柏楠探讨起了题目。 李仲麟脸色有些窘迫,不情愿地把书包甩到李伯麒的课桌上,折了回来,停在袁晴遥前面的座位,背影显得古怪,默了默,他扭头问道:“你又回到这个位置了?” 袁晴遥仍然陶醉在林柏楠给予的甜蜜当中,顶着一张粉蒸蒸的小圆脸冲李仲麟点点头。 她和李家兄弟同班三年,同校六年,交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李伯麒和李仲麟长得一模一样,却并不难分辨。从初中开始,同学们就都说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哥哥温和沉稳,弟弟自带二逼属性。 袁晴遥眼中这两人都挺稳重的,尤其是弟弟李仲麟,她觉得没有大家形容的那么欢脱。 她分辨二人全凭另一个特质,即,弟弟的鼻尖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据小道消息称,这颗痣不是天生的,而是李爸李妈为了方便辨认两人,以纹绣的方式专门加上去的。 袁晴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颗痣,位置选的实属不赖,不但不影响美观,还增添了几分氛围感。 她弯了弯眉眼:“我之前坐这里的时候前面还是吴哲呢。吴哲的眼镜度数疯长,被调到前排了,现在前桌是你了。李仲麟,请多多指教。” 李仲麟坐下,不大不小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我比吴哲高,挡到你了你就说一声。” 袁晴遥好心地让他打消顾虑,回复道:“没事的,你听你的不用管我,看不到了我就挪挪身子,而且我还有林柏楠呀!下课了我再问林柏楠就好。” 俄而,李仲麟应了声:“哦,好。” 一阵子后,早修铃声响起,英语老师快步走进教室,让同学们拿出四模英语卷,紧赶慢赶地讲起了卷子。 听着听着,袁晴遥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旁边的林柏楠吸引,她悄摸摸地用余光抚摸他的脸,他听得认真,目无旁视,跟着老师的节奏在试卷上写写记记。 忽然,他撕下一小块草稿纸,写了一行什么,趁老师在黑板写板书的空挡,团成小纸团飞到了她的桌上。 “啪嗒。” 她愣一下,打开纸条:【有人思想开小差了。】 已经非常节制且隐晦了,还是被抓包,她吐了吐舌头,从笔袋里拿出彩色便签纸,撕下一张,抿嘴笑着写下几个字,然后,叠成小方块丢给了他。 他展开便签纸,目光扫过字迹,耳廓瞬间攀上一轮春色:【有人心里和眼里都种了一个你。】 ……好吧。 还是她比较会说情话。 数不清第多少次为袁晴遥澎湃悸动了,林柏楠板正脸色,在草稿纸上留下四个拳头大小的字,在老师背过身子的时候举起来,遮住了自己的侧脸:【好好听课。】 a4大的纸掩不住少年赧红的耳朵和脖子,袁晴遥会心一笑,不能再撩他了。 她拍拍脸颊,敦促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一定、务必、绝对,要和林柏楠携手去s市读j大……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汲汲渴望的梦想。 * 之后的两周半,林柏楠一门心思给袁晴遥查漏补缺,重点依旧是她的弱项物理,能补多少是多少,能提高一点是一点。 虽然世界上的许多知识仅靠一腔热血是无法理解透彻的,人与人的天赋有别,但“熟能生巧”这四个字,是放在任何一个领域都适用的真理。 这不—— 2013年6月7日至8日,迎来了万众瞩目的高考。 十年寒窗磨一剑,今朝出鞘试锋芒,时值欲转大人的少年少女,为自己的中学生涯画上完结的句点。 那两天,袁晴遥早上出门迎考前,都会看一眼手机上林柏楠发来的消息:【别紧张,相信自己。】 她吃下他递来的定心丸,再送他一个:【嗯。我不紧张,我相信自己,你也是哦,我们一起加油!】 教高中教了二十几年的魏静也心态平稳,倒是袁斌有些大气都不敢喘。 在开车送袁晴遥去考点的路上,袁斌实时关注路况,不敢分心,不敢疏忽,甚至不敢说话,他紧握方向盘,时不时左手蹭一蹭裤腿,再换右手蹭一蹭,抹去掌心的汗。 考理综的那个上午,袁晴遥起初还有点紧绷,可当她答物理部分时,发现基本都是她大量练习过的题型,便沉心静气了,越做越渐入佳境。 虽然每年的考题都有所创新,但万变不离其宗,考察的核心知识点是不变的。客观也好,主观也罢,充分的努力会带来非比寻常的底气。 一颗心彻底放进了摇篮,看来,人生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战,她真的做好准备了。 * 在等待出成绩的日子里,袁晴遥没有一觉睡到日晒三竿,没有报复性地恶补电影、电视剧、漫画、综艺等等,也没有和朋友同学浪到深夜不回家…… 她的生活过得井井有条,忙碌且充实—— 白天,她写她和林柏楠的故事,袁斌和魏静送了她一台笔记本电脑当作毕业礼物,她用这台电脑码字; 下午,她隔一天陪林柏楠去康复中心做一次康复训练,不复健的时候,俩人出去“约会”,去“有间老店”找老鬼唠嗑、听林柏楠弹吉他唱歌,去甜品店做各式口味的手工巧克力,去街心公园乘乘凉、喂喂流浪狗,去逛街探店看电影; 晚上,她做做功课。和好朋友们早前就约定好了高三毕业的暑假进行一场毕生难忘的“结业之旅”,去g省吹海风、吃美食,她还要和林柏楠去g市看演唱会,何韵来还打算跟许久不见的何妈妈见上一面。 至于有什么风景胜地、有什么地道吃食,不在袁晴遥做功课的范畴之内,她随大流就好。她研究的是护理学知识,以及轮椅一族的无障碍出行都需要准备些什么、注意些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柏楠出远门,从乘坐交通工具到酒店住宿再到游赏玩景,他需要预先考虑到的情况比普通人多得多,她想让他尽可能度过一个完美的旅行,她要把他照顾周全。 除了上述的几件事,还有一个活动提上了日程:打麻将。 考完试的第一个周六,趁袁斌在家休息,魏静兴致高昂地喊林柏楠来家里和袁晴遥一起学打麻将。 绝顶聪明的人果真学什么都一学就会,魏静讲完规则玩法,又试验了三盘教学局,林柏楠就上手了,成为了继林平尧之后第二个与魏静棋逢对手的人。而新手袁晴遥完全跟不上节奏,她大惑不解,为什么妈妈和林柏楠打着打着就知道她手里面握着什么牌了? 这头,魏静教孩子们消遣娱乐。 那头,蒋玲的工作室正式开张。 自b市回来,她对林柏楠“半放养”,只照看生活起居,其余一概不过问,生活重心挪到了工作上,雇佣了六名英语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做英文读物的翻译。最近,她正在拓展英剧美剧中文字幕的业务。 大部分人听闻都叹蒋玲瞎折腾,快四十七岁的人了,当初就不该从学校辞职,再混八年就退休了,安安稳稳地享受退休生活,何必殚精竭虑地创业呢? 对此,蒋玲也曾犹疑过,是否自己太冲动? 然而,林平尧却坚定地赞成,他说:“玲玲,这二十几年你都在为别人而活。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辞去了大使馆的工作,当老师也不是你的理想,你不过图个寒暑假方便照顾她老人家。再之后,你的全身心都扑在了楠楠身上……往后的人生就做点你真正想做的事吧。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更不必在乎旁人的看法,人只活这一回,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无论是经济还是精力上,我都全力支持你。” 袁晴遥听了感慨颇深。 一方面,林叔叔和蒋阿姨之间的爱情让她动容,另一方面,她暗忖,如果自己不是从小就被林家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家的爸爸妈妈对她没“望女成凤”的企盼,她大概率是个不求上进的人。 * 成绩公布的前一天,袁晴遥坐立难安,一早便跑来了林家。倒不是她有多紧张,而是兴奋、期待、焦心等等情绪一锅大乱炖,闹得她无法在家安分待着。 林平尧去了医院上班,蒋玲去了工作室工作,家中,两个孩子肩并肩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 林柏楠用台式机忙着什么看起来就高深莫测的,袁晴遥枕他的肩膀,脑袋随他敲键盘的动作不时地晃悠一下。 他从她进门至此并没有说什么安抚的话,但她只是和他呼吸了同一个空间的空气,便立马舒心下来。 又一次,他因为肩膀被她压着,右手的活动范围受限,导致光标没拖到目标位置…… 他不急不恼,叉了重来,同样享受她依靠着他的那份分量。 微微侧脸,他的目光栖息在她小而翘的鼻尖,问道:“就这么看着我建模不无聊吗?” 她转了转头,一双圆噔噔的大眼睛明如星子:“不无聊呀。你画你的,我看我的,我们都很充实。” “要不要一起做些什么?” “我们就在一起看电脑呀。”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3节 “无聊了告诉我。” 他看她一脸心满意足,不再询问,反正以她直来直去的性格,无趣到受不了了铁定会提出来的。 之后的一个小时,袁晴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林柏楠忙项目,她大致了解了一些—— 他正在捣鼓的是一个叫作“人体外骨骼”的东西。 这项技术可以增强人体的行动能力、减轻负重,通常由金属或碳纤维等材料制成,在军事上可用为穿戴甲,在医学上可帮助下肢障碍人士克服行动困难。 袁晴遥对林柏楠的崇拜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他经常涉猎一些她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而且,他并不只是学个皮毛,他学一行通一行。 在她心中,他是“除了走路无所不能”的林柏楠,当然,不能走路在她看来并不打紧。 定睛一看时钟,从她来林家已经过去三个半小时了,袁晴遥上下来回抚摸林柏楠手肘处暗色的皮肤,色素沉着在他压疮入院之后愈加明显…… 把他的右手从鼠标上抬起来,她提醒道:“休息时间到!该去床上趴半个小时了。” 他反而加快了操作速度:“马上。” “林柏楠,快点啦。” “十分钟。” “这次又没人催你完成外骨骼建模,也没有截止日期逼着你,慢慢来呗。坐一次不要超过四个小时,你身上再破一个洞,我的眼泪要把你家淹了……我保证!” “嘁,真拿你没办法。” 要挟很奏效,林柏楠反手握住袁晴遥的小手,攥在手心,另一只手点击保存,将软件最小化,拉起轮椅手刹,下一步,他却并没有推手推圈的意思。 袁晴遥拿上手机,从电脑椅上站起来,看着林柏楠不动如山,她拽了拽他的手:“走呀?” “你拉我。” “拉你?” “你拉着我走。” “怎么拉?” “随便,就试一试我们以后怎么手牵手……”林柏楠把自己给说难为情了,转瞬,表情和语调都变得硬邦邦,“反正你这个笨蛋想办法,我配合你。” “既然如此……”袁晴遥玩心大发,眉飞色舞地抖抖肩膀,“那我们就先试试牵着手走,再让我背你,怎么样?” “……不要。” “哪个不要?” “后者。” “哎呀!林柏楠,你刚刚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做些什么吗?一转眼就不陪我玩了?” “……陪你玩?是让你玩吧?” “那你就让我玩一下嘛!” “……” 望着五官打架的袁晴遥,她昂首挺胸显得理直气壮,林柏楠的嘴角抽搐一下,拒绝的说辞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他如今对她愈是抵抗力为零…… 小鹿眼往旁边斜睨,薄唇抿成一条线,老实讲,他内心对她的提议产生了一丝跃跃欲试。 儿时到现在,他陪她玩任何游戏都是乐意并且开心的,但嘴上愣是不承认:“……幼稚鬼。我就舍身陪你玩一玩吧。” 第96章 惊魂记 俩人先是实验如何一边十指相扣, 一边一起前进,绕着客厅溜达了五六圈。 实践出真知,他们得出结论—— 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 单手划轮椅都容易偏离轨道。最好的方式是袁晴遥走在林柏楠前方约半米, 给他一个拉力, 他闲余的那只手负责掌控方向即可。 但她不能太大力,不能太突然, 还要确保手刹没放下,不然, 则有可能把他从轮椅上拽下来,然后,一回头, 看见他表演“跪地磕头”…… 这不—— “嘶——” 林柏楠捂着额头侧躺在大理石地面上。 袁晴遥慌忙蹲下, 把林柏楠绞在一起的两条大长腿分开,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吹他的额头,仿佛这样做能把疼痛吹走似的,又揉了揉他磕红的地方,心疼地关切道, “我一激动就忘乎所以了……摔疼了吗?” “干嘛道歉?”他双手撑在身后奇恶峮-巴以死把仪陆久陆散正理上传歪头看她, 唇畔竟挂着一弧似有若无的笑,坐直身子, 趁她分神之时,他双手捧上她的脸,用额头去轻轻地碰她的额头, “好了, 扯平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乐得轻松:“笨蛋,下次拉我的时候吱一声, 给我点时间反应。” 一惊、一喜,搞得她头脑晕乎乎的。 秒时,她想起要检查他没有知觉的双腿和双脚,摔伤了他是感觉不到的。 投去一个试探的眼神,她脱下他脚上的拖鞋,卷起他的裤腿…… 这次,他没有抵触她的触碰。 脚趾、脚掌、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全部无恙,袁晴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还在踌躇不决要不要继续玩,“背人”这个项目似乎更具危险性…… 一双手臂二话不说攀上她的脖子,连同少年干净的皂香一同向她无限逼近:“来吧,下一个。” 她倏地浑身触电那般抖了一下,娇滴滴了几秒钟,忧心道:“可是……万一又摔了怎么办?” 摔就摔了,受伤十三年,重的轻的他没少摔过。这么说她肯定会哭唧唧一张脸为他感到痛心,他便揶揄道:“就算从你背上掉下来不过一米五,能有多严重?” ……! 袁某人被踩中了死穴! 她一把薅住林柏楠的衣领,吐沫星子喷他一脸:“一米六!我有一米六!你给我记好了我有一米六!” “没有吧……” “有!!!” “你说有就有吧。” “……讨厌讨厌讨厌!!!” 就这样,袁晴遥憋着股气,在林柏楠的面前蹲下,两手抓住他的腿圈在臂弯里,呵斥他快点趴上来,他乖乖环住她的脖子,伏在她的背上,她一鼓作气…… 第一下没起来! 林柏楠纤长的手臂及时撑住了地面,两人才没摔个狗吃屎! 相比于女性,男性本就在生理构造上骨质较重,骨架略沉,外加林柏楠的上半身肌肉密度大,所以他看起来文弱清瘦,但实则比预计的要重个十几斤。 她还想再尝试一次。 两人挪到了茶几跟前,他手撑桌面祝她一臂之力,她蓄力站起…… 成功! 他低低地嗟了声,坐着一米二,站着一米八,从一米六的高度看世界实属是一场新奇的体验。 而她的体感比他更新颖,她试着迈开一小步,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锁骨还被他膈得隐隐作痛,但心情却如同在云端自在飞翔。 袁晴遥像个吃到了糖果的小孩,一边咯咯大笑,一边围着沙发和茶几绕了一圈。 信心膨胀的她背着林柏楠往更远处进发,但没走几步,她猛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脚步虚浮,声音也近似气球放气那样有气无力的:“完……蛋了……我没力气了!腿开始打……颤了!我走不了路了,我快站……不稳了,怎么办啊?” “……” 一阵汗颜,林柏楠环视周遭的环境,想寻找个能借力的家具物品好让自己下来。 没几秒,他的无语之情翻了一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袁晴遥,你可真会停地方。” 他俩此刻正颤颤巍巍地站在客厅空荡荡的一处,茶几、沙发、电视柜、餐桌、椅子、乃至墙壁和他的轮椅,眼睛看得到,而双手不仅够不到,还差了一大截。 袁晴遥感觉林柏楠的身子正在一寸一寸地往下滑,可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把他往上拉,急得头顶要冒烟了,问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林柏楠倒显得不急不躁,他轻描淡写地回复:“那你松手把我扔地上呗。” 说着,他撤走了双手! “啊——” 一声大叫,袁晴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下了腰,让林柏楠的胳膊重新搭在她的肩上。 她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在地上,趔趄了好几下才勉勉强强再次站稳。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吼:“你……你别放手啊!吓死我了!我……我怎么能让你摔下去啊?!我就是在这儿站一天等……等叔叔阿姨来救我们也……也不会松手的。” 心房暖意渐浓,他压住想吻她脸颊的冲动,着手思考起了该如何脱困,俄顷,他发表想法:“你先把我的腿撂下,脚落地有个支点就不会那么重……” 没听完,她立刻照做,两手一松…… 他的两条腿确实落下了,但下一秒,她被他乍然向后拽去,毫无防备的他本能地收紧了手臂,赏了她一记锁喉! “……等等!” “咳、咳咳……” 纵使难受得眼泪飚出眼眶,她也没产生丝毫放弃他的念头。 她迅速绷直身体,抓住他的手腕避免他向后倒去,动员出全身仅存的力量,尖叫着拖着他往沙发冲去—— “啊!!!” “咚。” 两人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发上。 袁晴遥一动不能动地躺着,喘气如牛,鬓角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出,温柔地替她拭去汗水,又抚了抚她的喉咙。 耳后传来他紧巴巴的声线,包裹着低柔蜜意:“笨蛋,你又不吱一声,我没反应过来……弄疼你了?” 暂时讲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 他等她逐渐捋顺了呼吸,轻声问:“还想玩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4节 缓了好半天她才答道:“不、不玩了,累、累麻了。” 他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中穿梭,指腹贪恋她每一寸肌肤发散出的温度…… 直至爱意浓烈到让他心痒难耐,渴求将她揉进怀里合为一体的想法急剧沸腾,他也只是用手指戳了戳她饱满的脸颊,柔软的像橡皮糖。 虽然双腿自幼残疾,但他毕竟是个发育良好的男孩子,某些器官不及常人但功能还是可以想办法激活的,他家小兄弟能起立,不过滋水枪的话就需要借助药物了。 现在他们还没确定关系,即便他有名有份并且双方家长都同意了,在正式成为一家人之前,他最多亲亲她、抱抱她。 她的脸颊被他戳得痒痒的,簌簌地笑了起来,抓起他的左手腕端详,欢快地说:“低调的林小少爷,今后不是中学生了,我送你的手表可以戴着了。” 他回了句“好”,接着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客厅挂画你喜欢向日葵油画还是海湾灯塔风景画?” 她稍作思索,回答:“向日葵,我喜欢向日葵。”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低语了一句更耐人寻味的:“袁晴遥,下次换我背你。” 闻言,她一个翻身与他面对面。 四目相望,两双亮晶晶的瞳孔中倒映着彼此甜蜜张扬的脸。 她明白他大好的毕业假期为什么在忙着建模了,兴冲冲地追问细节,他却引而不发,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熟稔地抬起拇指碰她的拇指,盖下印章。 “急什么,以后就知道了。”他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小鹿眼中跃动着澄澈的光,“但愿今年之内,不出明年你的生日之前,总之不会太久,我保证。” “嗯,我最相信你了。”她看进了他的眼睛,带着娇俏的笑容徐徐开口,“7月13日是个好日子哦,我们一起看演唱会,跨过零点就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了……” 出于腼腆,她垂下了眼帘,扯了扯他t恤的衣袖:“好日子当然要好上加好了,林柏楠,你……懂吧?” 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暗示了,袁晴遥果然沉不住气又不会掖藏心思,林柏楠的嘴角暗暗上扬,她实在是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回归波澜不惊的表情,问:“懂什么?” 她被问得一愣,旋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揪着他的衣领:“你懂的!你明明就听懂了!你这个大坏蛋难道想让我表……表……啊!讨厌讨厌……” 在袁晴遥撒野之即,大门口蓦然响起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一眨眼,门锁骤不及防地开了! 林平尧下班开车去工作室接了蒋玲,两人顺道去市场买了菜,一人拎着一个袋子先后从防盗门进来。 “楠楠,我们回来了。”在玄关换鞋的功夫,蒋玲喊了一声,随意往客厅瞥—— 地上躺着一只“翻白肚”的男士拖鞋,另一只远在餐桌旁,沙发一角掉落了一只黑色的五指袜,这三样连成一条线,便是林柏楠在袁晴遥背上被拖行的轨迹…… 摸不清情况的蒋玲和林平尧双双愣住,目光继续深入,只见林柏楠侧躺在l型沙发的一端,白色t恤不知为何皱皱巴巴的,一贯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的轮椅,竟被扔在了远处…… 而沙发的另一端,袁晴遥正襟危坐地冲他们挥手,丸子头有些炸毛,干笑了两声:“……哈哈!蒋阿姨,林叔叔中午好!我……来蹭饭吃啦!” 林平尧一一捡起了拖鞋和袜子,笑了笑:“遥遥来了。” 现场透着些莫名的“诡异”,但蒋玲还是热烈欢迎袁晴遥来家里做客的,她换好拖鞋向厨房走去,笑着回应:“遥遥点菜,阿姨来做。遥遥想吃什么?” 把菜袋子搁在厨房的料理台上,蒋玲又冲着林柏楠喊了声:“林柏楠,过来吧,今天再教你几个菜。” * 第二天,6月25日,高考成绩出炉。 12时,魏静和袁晴遥在自家的书房内,手机还拨通了在单位上班的袁斌的电话。 袁晴遥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在电脑上登录分数查询系统,输入考生信息,几秒之后,页面跳转,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分数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671分。 那一年的理科一本线是485分,按照往年的招生分数线和全省排名,s市的j大,袁晴遥触手可得了。 估分环节,她估算了好几遍,不敢相信自己奇迹般的分数,当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时,她长叹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 “爸爸!爸爸!”袁晴遥抱着手机激动地大叫,赶忙将这一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袁斌,“我考了671分!天呐!我太厉害了!我是个天才!” 电话彼端的袁斌也嗷嗷直叫:“……多少?!我的宝贝闺女太聪明太优秀了!哈哈哈!回家奖励大红包!哎,那个小王啊,你听见了吗?我家遥遥高考考了671分……对,我的女儿……你知道671分是什么概念吗?了不得的概念……” 吧啦吧啦…… 老父亲口若悬河,开始和下属炫耀起自家闺女了。 袁晴遥和魏静相视一笑,挂断电话,刚想给某人拨去,那人便先一步打来了。 她秒接电话,熟悉的少年音开门见山,听上去心情很不错:“怎么样?” 她故意惹他焦急:“你猜?” 他啧了一声:“你猜我猜不猜?” 她装出低落的嗓音:“林柏楠,完了,我考砸了……” “那复读吧,看来我要当你的学长了。”林柏楠的语气无比风平浪静,话锋一转,他冷哼道,“袁晴遥,我有你的准考证号,报名号和身份证号,在查我的成绩之前我先查了你的……嘁,还想吓唬我?还有,你演技真差。” “……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又没问。” “那你还问我怎么样?” “我问你心情怎么样?” “讨厌——” 是娇嗔。 她还想耍小性子让林柏楠来哄,结果,余光瞥见魏静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他们讲着什么?怎么就捏着嗓子说话了? 袁晴遥当即拿出了正常的语气:“……心情好,心情好,哈哈。” 旁边的魏静指着手机悄声说:“快问问楠楠,考了多少分?全省排多少名?” 袁晴遥把魏静的话重复了一遍,急巴巴地等待回复,而那头的林柏楠实施报复,就不明说:“考生信息发你,自己去看吧。袁晴遥……” 他压低音量,严肃中又包含着稍许委屈的味道:“如果我没有提前查看你的成绩,我真的要被你吓……到心脏骤停。” 妈妈在场,她得拿出和往常一样的口气才行,想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她平时是怎么和他说话的,便哈哈笑:“哈哈,还有能吓到你的事情啊?真稀奇!” “还不是因为我很……” 后三个字说得含糊不清,林某人每次害羞都会用硬邦邦的语调来掩饰,抛出一句“不说了,挂了”,他挂断了电话,留下袁晴遥死命地下扯自己控制不住向上飞扬的嘴角,因为她分辨出了那三个字是“在乎你”。 袁晴遥放下手机,尽力若无其事地对魏静说道:“妈妈,林柏楠说让我们自己看,我查一下……” 输入他的一串信息,点击查询按钮,少时,跳出的界面让袁晴遥和魏静目瞪口呆—— 712分,第二名。 ……吓死个人。 有那么一瞬,袁晴遥萌生出了些许的“遗憾”,林柏楠差点就第一名了,不知道他和理科状元差了几分? 但随即打消,他如若真的考了全省第一,那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不得吃了他!她才不想她的男孩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承受人们千奇百怪的评价。 一切如沐春风,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有句谚语写作“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十八岁的袁晴遥在不远的将来会明白,这话的前半句,是启示,是总结,更是一句残忍的预言…… * 出高考成绩的第二天,学生们回工大领取报考指南、听班主任讲解填报志愿的注意事项、拍毕业照、写同学录、留社交账号和联系方式…… 有些人三年来头一次讲话,有些人日后渐行渐远,有些人这辈子就此别过。 最后一次穿上校服,最后一次坐在这个教室,最后一次听赵成刚唠唠叨叨,袁晴遥往右手边投去视线,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在后门口的位置看他的侧脸。 班会结束,差不多轮到重点班拍毕业照了,一群人在赵成刚的带领下浩浩汤汤地前去操场。操场摆放了一个三层的阶梯,男生站后两排,女生站前两排。 林柏楠被安排在了教师席位的最边上,袁晴遥悄咪咪地挪啊挪、挪啊挪,挪到了林柏楠的后面。 旁边的女生个头比她小一点,她为了不被调换位置,特意膝盖打弯,让她本就不富裕的身高,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无所谓,她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这是袁晴遥第一次和林柏楠拍大合照。 初中他们不同班,小学时林柏楠的内心还没那么强大,拍毕业照的那天他怕被同学指指点点,同学把照片拿给家长看,再被家长问东问西,所以他没有参加,谎称头晕脑热躲在家里不出门。 既然是第一次,毕然加倍珍惜。 拍完毕业照,同学们放飞自我,自行活动,体育委员招呼了一帮人把某个男生以“五马分尸”的姿势抬了起来,叉开双腿,吆喝着号子往树上撞。 夏日斜阳晒了过来,灼烧的皮肤发烫。 袁晴遥和林柏楠去到教学楼底下乘凉,她约了何韵来、荣耀和周明娜一起拍照,跟她外班的朋友们留下个纪念。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小伙伴们,倒是等来了好几名女生抱着夏季校服,羞羞答答地跑过来问林柏楠要一笔签名。 袁晴遥数了数,总共八个。 在女生们娇羞又紧张的目光下,林柏楠把她们的校服全部轻推回去,冷淡地回复:“我不认识你。” 待那些女生垂头丧气地离开之后,袁晴遥左脚搭在右脚上,嘟起嘴巴念念有词:“哼,还挺受欢迎的嘛……小气鬼,不就是写个名字而已都不肯……” 林柏楠不回应,抱着双臂,默默地看着袁晴遥,似乎在欣赏她吃醋的表情。 她被盯得忿然作色:“看我干嘛?” 他收回目光,眺望远处,右手手指蹭了蹭左腕戴着的腕表,一缕微风捎带上他的声音:“我不需要受别人欢迎,只要一个人欢迎我就够了。” 她内心的小人儿在欢腾地旋转跳跃了,表面却憋住不笑,看着他一尘不染的夏季校服,无论男女,他没接受任何一个人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痕迹。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她试问:“林柏楠,我想在你的校服上面签字,可以吗?” 林柏楠低头去瞅洁净无瑕的上衣。他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那个不合群的小男孩,小时候不理解那些游戏有什么好玩的,现在同样不懂得这种所谓的仪式感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想把衣服弄脏,但既然她想要,那给她便是。 他回了一句:“随你便吧。” 她乐不可支,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俩还穿着校服,她恨不得扑上去,像树袋熊那样挂在他的身上。 拔了笔盖,她正在思索签在哪里最合适,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奔了过来—— “嗨,袁晴遥!” 来者是冯胤懿。 高三一年没太多的时间在户外踢球,他的肤色没那么黝黑了,不过咧嘴笑时,一口大白牙依旧惹眼。 他朗声打招呼:“嗨,林柏楠。虽然有点可惜你没拿到理科状元,但你的成绩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还是祝贺你啊!” 林柏楠对冯胤懿的敌意锐减,回了声:“谢谢。” 而后,冯胤懿和袁晴遥攀谈起来。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5节 表白一事之后,他们仅仅是在校园内碰见了点点头的关系,今天再次聊天,彼此都放下了尴尬和芥蒂,气氛甚是融洽。 冯胤懿上了一本线十一分,小学时期的班主任马老师得知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又聊了两句,李家双胞胎之一跑了过来,他身上穿一件校服,手臂上搭一件校服。 走近,袁晴遥凝神细看一番,鼻尖没有标志物,她莞尔一笑:“李伯麒,你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李伯麒在袁晴遥的面前站定,冲着林柏楠和冯胤懿微笑点头,又耸了耸肩膀,“我和李仲麟不愧是双胞胎,高考分数都一模一样,真是受够他了。” 袁晴遥笑了笑,李伯麒话虽如此,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双胞胎的感情极佳,是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并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血浓于水的羁绊。 “李仲麟呢?”袁晴遥问道。 “在那儿烤肉呢。”李伯麒往大树的方向指去,穿坎肩背心的李仲麟躺在烤盘一样滚烫的沥青地上,四肢摆出了“大”字型,五六个重点班的男生围在他身边,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哦,原来上树的人是他。 “袁晴遥,毕业了,咱们同学一场,可以给我留个纪念吗?”李伯麒指身上写着大大小小姓名的校服,笑容温润如玉,“我想找你要个签名。” “好呀。”袁晴遥在李伯麒的上衣上面随便找了一处,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另一件校服递了过来…… “还有这件。” “好嘞。” 她刚要落笔,林柏楠的声音捷足先登:“袁晴遥,下面的空白更大,干嘛不签下面?” 袁晴遥顿了顿,发现林柏楠说得对,便在原本想写名字的那个位置的下方写下了“袁晴遥”三个字。 还余出一些空间,想了想,她又替林柏楠签了名,在两人名字之间的空隙中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边画边说:“李伯麒,你的那件要不要写林……” “那边有人喊我,我先走了。”李伯麒打断,揣好校服,他冲着袁晴遥和林柏楠挥了挥手,倒退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金榜题名!” “你们也是哦,前程似锦。”袁晴遥回赠祝福,一转头,林柏楠的脸仿佛刚从茅坑出来,不是一般的臭。 冯胤懿识趣地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们聊吧,我走了。” 袁晴遥有些洋洋自得,用食指戳了戳林柏楠的大臂,把鼻子伸到他的头顶嗅空气:“……咦?怎么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是谁家的醋厂爆炸了?” 林柏楠从牙缝里挤出:“嘁,笑话。” 嘴边溢出顽皮的笑,袁晴遥看似在自说自话,实际上在说给身畔的人听:“到底是吃我跟别的男生聊得欢畅的醋呢?还是吃我给别的男生签了名的醋呢?或是两者皆有呢?” “……” 林柏楠默不作声,在心里暗暗补充:还有差点就在别的男生校服左胸口的位置写下自己的大名…… “小气鬼,你就这么喜欢我呀?”袁晴遥的心里被甜蜜塞得满满当当,看中了林柏楠校服翻领的内侧,笑呵呵地晃动手中的签字笔,“那我就签在你衣领里面吧!既低调不易察觉,又不会在外观上染脏你的校服,我是不是很机智?” “不要。”带着赌气之意,他向后划了一下轮椅。 “来嘛来嘛!”她往前迈了小半步,想过去制服他…… 就在那一刻—— 头顶上空的气流声大得反常,似乎是重物与空气产生剧烈的摩擦阻力而发出的响动。 来不及反应,一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擦着袁晴遥的后脑勺直直坠下! “砰!” “咔嚓!” 重物砸地,碎片四溅! “啊——” 须臾之间,尖锐的痛感从少女的小腿肚传来! 继而,湿漉漉的液体从划痕中缓缓渗出…… 痛得站不稳,她跌坐在地上,长校裤被划破了三道口子,每道口子的边缘都印有一圈血痕,而校裤的底下,汩汩鲜红正在她嫩白的肌肤上弥漫。 她惊魂未定,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几秒前险些砸在她头上的是一个陶瓷花盆,泥土和植物摔成了一滩稀巴烂,飞溅的瓷片锋利如匕首,割破了她的小腿。 “天呐,林柏楠……” 后怕让袁晴遥的声音抖得失了音调,她冰凉的小手握住了林柏楠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更加毫无温度可言…… 而少年,此生第一次惊恐万状。 第97章 奇怪的ta 医院诊疗室外。 何韵来和荣耀并肩靠在诊疗室门旁边的墙壁。 半小时前他们送袁晴遥去校医室处理伤口, 被校医告知有一处划伤较深,初步判断需要缝针,伤口里面或残存陶瓷碎片, 须打麻药清创, 建议去正规医院处理, 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当何韵来接到袁晴遥的电话时,还以为遥遥等急了, 催她快点过去照相,没想到竟听见染着哭腔的嗓音:“韵来……我……我被花盆砸了……差点……我的腿流血了……好多血……你快点来好不好?” 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 那一瞬, 何韵来吓得魂都快没了。 她正好和荣耀待在一起,两人飞奔向教学楼,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某处。 她莽撞地冲破人群, 荣耀背起袁晴遥, 她推着林柏楠,四人风风火火地往校医室飞去…… 然后,又来到了就近的医院。 此时,袁晴遥正在诊疗室内清理伤口。 急诊室的医生说了和校医大差不差的话:较深的那处割伤需要缝针,万幸, 没伤及动脉, 手术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在门诊完成即可, 局部麻醉,清创和缝线时不会痛…… 又说了两句便把门关上了。 见多了各种意外事故的医生在嘱咐这些的时候语气平平,并不太当回事儿, 何韵来听着却宛如钝刀在她的心头一下一下地割, 而她知道,她不是最难受的人…… 林柏楠才是。 想着, 何韵来望向林柏楠—— 从学校到医院的一路上,林柏楠一语不发。 此刻,他木然盯着诊疗室白色的门,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色,干巴巴的,好像掉墙灰的白墙。 自始至终,他面无表情。 认识六年了,何韵来没少见过林柏楠“寡淡”的脸。 他在情感方面素来极度吝啬,吝啬到几乎只把喜怒哀乐给了袁晴遥一个人。 而此刻,他越是表面没情绪,何韵来就越看得出他内心的担惊与惧怕。 “那个……遥遥的情况不算太糟,你别太担心了。”何韵来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把手搭在了林柏楠的肩头,能安抚一点是一点吧。 按照往常,他早就像掸虫子那样掸开异性的手了,而当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大脑的防御机制迫使他暂时关闭了全部的视听感受,不然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闭眼、一不留神,脑中就会不自觉地模拟她被陶瓷花盆砸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他眼睁睁看她香消陨落,却束手无策的场面…… * “咔哒。” 诊室门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插着口袋走出来:“处理好了,联系监护人了吗?” “联系了,她妈妈等会儿就到。”何韵来赶紧迎上前,“医生,我朋友的腿缝了几针?以后不影响走路吧?会不会留疤?有没有什么好的去疤药也一并开处方吧?” “缝了四针,没伤到神经,不影响。”医生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笔和便签条,托在手掌写了几个字,撕下那一页递给何韵来,“留不留疤我就不好保证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被斧头砍伤也留不下太深的疤痕,有的人青春痘的痘印十几年都淡化不了。我给你写了个药膏,我们医院没卖的,你去药店问问,贵了点但效果不错。” “钱不是问题!比钻石贵都行!”何韵来胸口堵得慌,医生的话让她的气顺了些。 接着,她逮着医生问了一箩筐的问题:怎么洗澡啊、需不需要忌口啊、几天换一次药啊、睡觉翻身擦到伤口了怎么办啊、走路会不会缝线崩开啊…… 半天,想不出其他了,医生的好脾气也快消耗殆尽了,何韵来最后问:“医生,谢谢你啊!我们几个能不能进去看……哎?林柏楠人呢?” 一转头,林柏楠不见了。 荣耀背部贴墙,一条大长腿打弯搭在另一条大长腿之上,用下巴指了指诊室门:“早进去了。” * 林柏楠在医生敞开门的几秒后就进了诊疗室。 为保护就诊者的隐私,治疗床前的拉帘紧掩,蓝色不透明的帘子严严实实挡住了袁晴遥,从门口到治疗床区区四米的距离,他觉得竟如此遥远…… “刷拉——” 他拉开帘子一角。 响动引得她递来视线,那张小圆脸挂着和往日一样温和纯真的表情。 甚至,在看到他的一刻,她发自内心展颜一笑。 看到那张无畏无忧的笑脸,他的心脏猛地收紧,比锥心还痛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她伸出了手:“林柏楠——” 他靠近她,十个指尖依旧麻木着,掌心被冷汗浸透,十三年“驾龄”的老司机,手下竟不住地打滑,好几次推了手推圈可轮椅分毫未前进。 “瞧把你吓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抬起左腿给他看,“左边的小腿浅浅地划伤了一道,只有芝麻大的一点点疼。右边小腿挂彩严重一些,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我的右小腿好重好重,暂时抬不起来就不给你展示了。” “……” “林柏楠?”她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明明受害者是她,可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反过来让他宽心,“我没事,你看我运气多好!只破了点皮肉而已,又不致命,养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却吐不走险些失去她的那种担惊,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闭眼专注感受她真实存在的触感与气息。 说实话,从袁晴遥突然跑来b市找他的那时起,林柏楠感觉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他不止一次生疑,会不会这些甜蜜幸福仅仅是他的大脑臆想出来的假象? 而现实是他正躺在b市医院的icu,靠仪器延续残破的生命,袁晴遥根本没有来找过他,也没有偷偷吻过他,更没有真正地喜欢他。 今天的意外便是大脑给他的警醒,催促他快点从这个不切实际的美梦中醒过来……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6节 越想越不安,越不安握得越紧。 被捏痛了也不挣脱,她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 6月盛夏,他双手和脸颊都入手生凉,她牵扯嘴角笑:“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会担惊受怕呀?你的手……” 她笑得像哭:“在抖呢。” 他仍旧沉默着,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她屁股往前蹭了蹭,又是揉揉他的头发,又是戳戳他的喉结,又是捏捏他的耳垂,想方设法哄哄他。 渐渐的,她眼周晕开一圈淡红色,柔声说起:“林柏楠,我今天感受到你的感受了哦。打了麻药的地方麻麻木木的,摸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在摸别人的腿,还又重又沉动不了。一开始我吓了一跳,等冷静一点了,我就在想,你刚受伤的时候还那么小,一定很害怕吧?要是你把医院当家的那三年我也陪在你的身边就好了,也许我能带给你一点点快乐,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不会二年级插班时不理人也不说话……” 听闻,林柏楠回顾起了五岁那年被桎梏在病床上的感受。 那时小小年纪,对死亡、对失去的认知很浅薄,所以他那个时候都没现在害怕。 无力感将他吞没,他彻底陷入恐惧的沼泽无法自拔,像个一敲即碎的玻璃娃娃,声音干哑:“袁晴遥,足够了,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以后,只要你……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就别无他求了。” 想哭的心情在心头聚集,她用手扇了扇湿润的眼睛:“我当然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别怕别怕。” 他眸光深重:“……” 她捏了捏他的脸:“再怕我就不理你了!” “……哪有这样的威胁?” “这样的威胁不管用吗?” “管用……” 她尽可能松松地笑了笑:“对了,我刚才看到医生胸口的口袋时忽然灵光乍现,我想把我的名字写在你校服的左胸口,这样,我就贴近你的心房啦!” “随你吧。”林柏楠佩服袁晴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签名的事,他强迫自己振作,啧了一声,“笨蛋,你早就在那里了还需要写名字上去?” 林某人如今说情话的功力渐长,听得袁晴遥喜上心头。 她掏出签字笔,小手一挥,在他校服左胸口的位置烙下姓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可是,惶然在她的心底升腾。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更大,自顾自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左摇摇右晃晃,说道:“我们不论如何都要一辈子在一起,说好了哦!” 说完,等不及他表态,她的拇指便亲吻上了他的拇指:“盖章了就不能反悔了。林柏楠,我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所以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暂默后,他小幅度地点头。 安静下来,俩人听见诊室外面,何韵来正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注意事项,医生被问得叫苦不迭。 没两分钟,又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伴着问询传来:“韵来我可算找到……哎呀!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是魏静接到何韵来的电话后赶来了。 “妈妈,我在这儿!我没事!”袁晴遥拉开帘子,探出脑袋。 林柏楠悄悄松开了与她相牵的手。 魏静满头大汗,一看就是顶着大太阳火急火燎跑来的:“我的幺闺儿!快让妈妈看看!” 冲进诊室,魏静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腿添了伤,一条小腿还缠着几圈纱布,泪水瞬间涌出,痛斥道:“早就反映过了,窗台边不该摆放花盆之类的重物,万一掉下去砸到学生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遥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掀了校长的桌子,再用花盆敲他的头!” 袁晴遥抱住魏静,懂事地安慰:“妈妈,只是小伤没事的,我们跟爸爸不要说那么严重,爸爸肯定受不了。” 魏静在心里长吁短叹,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换得女儿一生的平安顺遂,不过人没什么大问题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稍稍平复,魏静注意到了一旁的林柏楠,林柏楠对她颔首问候“魏阿姨好”,她回了句“楠楠也在,吓坏了吧”,而后,眼神停留在他的胸前…… 没几秒,医生进来赶人了:“整理好了尽快出去,下个急诊病人说不准什么时候来,诊疗室必须空出来。小姑娘,要不要借辆轮椅或者拐杖给你用?” 袁晴遥还没开口,魏静便朝着门外的荣耀招了招手:“荣耀,阿姨没叫错吧?袁晴遥这会儿腿脚不方便,你是她的朋友,阿姨想麻烦你送我们回家。” 说罢,魏静做了个背人的姿势。 荣耀环视面色各异的众人,应了声:“好,没问题。” * 之后的半个月,袁晴遥在家卧床养伤,拆了线,结了痂,魏静全天照顾她。 与之同时,她报考了s市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林柏楠则填报了s市j大的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他们有望再度成为同学,成为彼此每一个人生阶段的见证者,成为一路陪对方长大的那个人。 这些日子,林柏楠并没有频繁来探望袁晴遥,三四天才来一次,他貌似在忙。她猜测是外骨骼,他承诺了,要不了多久他会像普通男女朋友那样背她的。 她觉得这样也好,他来得次数太多、关心太密,容易被父母察觉端倪。 他们情投意合的事没告诉任何人,连何韵来都不知情,她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对外宣布,哪怕遭到反对她也不怕,她有信心争取到父母的同意。 倒是何韵来天天来陪她打发时间,稍带些零嘴,俩人赖在床上聊天追星看综艺,或是关上房间门,讲讲闺蜜间的悄悄话。 唠嗑时,袁晴遥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记得荣耀说过高考结束后会有所行动,便问:“韵来,你和阿耀进展到哪一步了?跟我讲讲呗。” 何韵来的脚趾不安分地挤来挤去,脸别向一侧:“哼,谁要和他有所进展。” 袁晴遥嘴巴撅得碰到了鼻尖,世界上为什么这么多心口不一的人啊?她祈祷韵来和阿耀这一对尽早修成正果,这样今年的暑假过去,就有两对情侣诞生了! * 一晃,日历翻到了7月11日。 旅行如期而至,不过,并不完全尽如人意—— 张莹在出发前三天说自己的奶奶生了重病,她需要照顾奶奶,不能一起旅游了;吴哲一直隐瞒着自己高考失利的真相,直到临行前一天才坦白,还说考不上重本就复读,这趟旅程算作他和大家暂时的告别之旅。 有人下车,就有人上车,这不,李家兄弟从荣耀那里打听到了旅行的事,便加入了进来。 于是,总共八人,踏上了暌违已久的毕业之旅。 和林柏楠坐飞机既繁琐又方便—— 繁琐体现在:换登机牌的时候最好告知工作人员身体情况,尽量把座位安排在靠前一点的舱位,方便移承,有一些飞机不配备那种窄窄的客舱轮椅,常规轮椅压根进不去机舱过道,下肢障碍患者需要别人来背或者抱。不过林小少爷挺有钱,给自己和袁晴遥买了头等舱第一排,问题迎刃而解。 其次,林柏楠自己的轮椅属于托运行李,他在航站楼内必须使用机场的地面轮椅,登机时再换乘到登机轮椅,好在不用再换一次客舱轮椅才能进座位。下飞机时倒序重复一遍上述动作,再去“特殊行李提取处”取轮椅,最后,换回自己的“座驾”。 方便体现在:安检走特殊通道,不用排队;无障碍洗手间能理直气壮地进进出出了,哪怕带着林柏楠进去而自己上厕所;地勤服务人员随叫随到,全程体验贴心的服务。 一行人从机场到酒店时,将近晚上八点了。 办理完入住手续,大家伙拎包进了各自的房间。 袁晴遥和何韵来住一间,林柏楠和荣耀住一间,李伯麒和李仲麟住一间,周明娜和吴哲住一间。 大概收拾了一下,大家在聊天群里商量出去吃宵夜,感受一下g市的夜生活。 袁晴遥只拿了手机,她站在门口,对着立在镜子前扎头发的何韵来说:“韵来,我和林柏楠就不去吃饭逛街了,你等会儿跟他们说一声。” 何韵来把头绳从嘴里拿出来:“遥遥,你肚子不饿吗?” “有点,但我更想去给林柏楠按按腿和脚。”袁晴遥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呐呐地抱怨,“他一路上不怎么跟我讲话,可能累坏了吧……也是,机用轮椅看上去就硬邦邦的,肯定不舒服,坐久了硌得尾椎骨疼。” 说着,袁晴遥扭开门把手:“韵来,我去找林柏楠了,你们好好吃好好玩!” 望着锁上的门,何韵来继续给自己梳了个气质慵懒的盘发,一边臭美,一边在心里哀叹:她磕的cp何年何月才能有个happy ending啊? 第98章 二人时光 袁晴遥敲开林柏楠和荣耀所住的客房时, 荣耀已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林柏楠换了件t恤,他一脸倦容,在看到她后轻悠地勾了勾嘴角。 简短说明了来意, 袁晴遥急着要和林柏楠享受二人世界, 顶着荣耀的背把他往门外推。 而荣耀故意走一步停三秒, 逗得袁晴遥抓耳挠腮,她连拉带拽外加用肩膀顶才把他弄到了门口, 累得叉腰喘气。 “不逗你了,你俩玩吧。”荣耀带上一张门卡, 旋转门把手,意味深长地分别看林柏楠和袁晴遥,“我……今晚还能回屋吗?” “……” “……” 看着林柏楠凝固的表情, 和袁晴遥不明所以的傻样, 荣耀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下太阳穴,一侧的嘴角恣意上翘:“我回来前发消息给你们。” * 荣耀关门后,袁晴遥走到林柏楠身边,两手熟练地握住轮椅的手推柄, 俯下身子笑着问:“这位帅哥, 在我的massage开始之前,你要不要先去趟卫生间?” “我去过了。”他把双手搁在大腿上, 将行动权交给了她,腰背的酸痛向四周辐射,却逞强道, “他们去吃海鲜大排档, 你不是馋很久了吗?我没有不舒服,我们也去吧, 总不能看你在我面前哼哼唧唧喊饿。” “不行,不行!你急需趴着休息,林柏楠,你今天……坐了七个小时了!”掐指一算,她惊呼,赶紧推着他来到靠近落地窗那一侧的床,放下手刹,固定住轮子,“你睡这一边吧,这边空间大一点,活动得开。” 他应了声好,刚想用手捞起腿,她的小手既慌忙又决然地拉开他的手:“不行!不能贸然移动!四个小时不变换姿势很容易引发痉挛,你万一掉地上了怎么办?你别动,让我来。” 袁晴遥是个行动派,说着,她弯腰,用两只手谨小慎微地将林柏楠的左小腿抬起…… 果不其然,他僵硬的肌肉受到牵引,哗啦啦地抖起来,连带着右腿一同打摆子,神经痛凶神恶煞地找上了门,整条脊椎痛得好像又断了一次。 他紧闭眼睛愣是没出声。 她一瞬的慌张之后,开始利落地捏揉他的腿部肌肉,从大腿一路延伸到小腿,再折返而上,继而,拱起手掌叩打他的腿,尽快松解肌张力,又拉伸腿部,活动膝关节。 给左腿实施急救,换到右腿,左腿再轮一遍,再换到右腿…… 反反复复,直到痉挛完全停止。 短短五分钟,俩人都满头大汗。 不算完事,而后,袁晴遥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把林柏楠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解开他高帮板鞋的鞋带,他的脚肿得鞋子差点脱不下来。 她拿起床上的高枕,不够高,又拿来沙发上的两个靠枕垫在高枕上面,最后,辅助他转移到床上,转了转他的脚踝,把他的两只脚妥帖地安置在靠枕之上。 “还说没有不舒服呢,你看你脚肿的跟猪蹄似的!”袁晴遥一边怏怏数落,一边把一个枕头立在林柏楠的身后,托着他的背扶他半躺下,“希望明天能消肿……不过好在我们明天定了去海边玩,累了你就在沙滩上躺一躺。” 说完,她烧了壶水,在开水里兑了常温矿泉水进去,端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过来,递给他:“喏,今天你没喝够水,这可不行。每天保证饮用2l水能有效避免泌尿系统感染,快把这杯水喝了,我再给你倒一杯。” 他灌了两杯水下肚。 还没完事,见他喝完水,她在他脚边坐下,脱下五指袜,按摩他有些足下垂的双脚。 她从护理教程中听到:建议脊髓损伤患者买鞋子时至少买大两个码,因为长期坐着足部易水肿,水肿的双脚挤在鞋里血液循环就更差了。 此外,患者或多或少存在脚部变形的情况,久而久之鞋不跟脚,外加尺码偏大,一脚蹬、低帮之类的鞋会掉。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7节 另外,尽量少穿露脚的凉鞋,由于血液循环不畅,皮肤异常脆弱,磕了碰了受伤了又感觉不到,伤口发炎了、溃烂了需要花比普通人多三四倍的时间才能痊愈。 她做着笔记,不断点头:哦,原来如此!所以林柏楠天热穿高帮板鞋居多,天冷穿马丁靴居多,从来不穿露脚的凉鞋,甚至连拖鞋都是包脚趾的。 “林柏楠,这几天你做不了复健,那我就多按摩按摩。”她抬头望他,笑颜如花,“别下周回去文博哥见了你,质疑我的护理能力,我们还要一起去上大学呢,文博哥不放心把你交给我可怎么办?” 他浅浅地牵起嘴角,没有说话。 陪林柏楠去康复中心做复健一月有余,袁晴遥从护理视频或者书籍中学到的是通用技能,而跟着卢文博学到的是专门针对于林柏楠的注意事项。 卢文博交代的她悉数牢记,她没生出丝毫的不耐烦,也不觉得麻烦,只是越了解,就越心疼。 腿足按摩结束,袁晴遥让林柏楠趴下,他配合照做,她把他打绞的双腿分开,垫高,关切道:“你的腰痛不痛?文博哥说你坐久了腰会难受,我给你揉揉?” 他的脸埋在臂弯,徐徐摇头。 她不信,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他疼得闷哼一声。 “看吧,你这个人真不老实!”袁晴遥绌鼻翼,按揉起林柏楠的腰。 他腰部的肌肉触感发硬,有些劳损了,再往上摸,脊椎还有点轻微侧弯……诸如此类的并发症会随着瘫痪年头的增长而增加,不可避免。 如此一想,她难过地嘟起了嘴巴,但很快又抖擞起来。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她爱的这个男孩,她未来每一天都会用心地去照顾他、守护他。 直至林柏楠的腰背完全软和,袁晴遥才停下,她刚在他身边盘腿而坐,他闷在手臂里的声音传出—— “袁晴遥,空调温度太低了,升高一度。” “袁晴遥,我的手机在桌上,给我拿过来。” “袁晴遥,我要换自己的拖鞋,在我的行李箱里。” “袁晴遥,我要起来坐一会儿,你帮我。” “袁晴遥,我再喝一杯水,要比刚才热的。” …… 一连串的呼来唤去。 她忙前忙后,脚不沾地,难得被他需要,她不仅毫无怨言,甚至还乐此不疲,一一响应吩咐。 最后一个指令发号完毕,她回到他身边,轻快地说:“好啦!你换下来的t恤我收起来了,明天拿去洗,容易皱的衣服挂衣柜里了。你等下用的洗护用品我都拿出来放盥洗台了,酒店的无障碍不比家里,你需要帮忙随时喊我。还要我做什么?要不要盖被子?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他靠在床头,无声地看着她,脑海中拼命地挖掘能给她添麻烦的事,但再想不出一件了。 半晌,他摇头。 她紧贴他落座,眉飞色舞求表扬:“我的按摩技术怎么样?我给奶奶、爸爸和妈妈都按过,他们夸我是大师级别的,不学中医推拿真可惜了,哈哈!” 她亲昵地蹭他的肩膀:“老早以前就想给你按按了,但你不肯,我的好心使不出来真是憋坏我了!好在现在你不抗拒了,以后我经常给你按。” “你跟护理视频学的?”静默几秒,他问道。 “我以前就会,护理视频让我变得更专业一些了。”此刻,她隐约觉察到他的沉闷,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说道,“我变专业了才能百分百照顾好你呀。” “可我照顾不了你。” “……” “袁晴遥,我照顾不了你。” 微凉的语气让她凝滞一瞬,她抱他的胳膊抱得更紧:“才不是这样!从小到大你一直在体贴入微地照顾我。” 他眼睫低垂,少时,才淡然开口:“刚才的琐碎小事日后每天都会发生。我很麻烦,在家麻烦,出行麻烦,生病时更麻烦,光是自理就让我精疲力竭了,我没能力再照顾你。” 他说得平静而决断:“前期,新鲜感还没消退,你或许不觉得疲倦、不觉得厌烦,可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了我。想想今天我在机场有多麻烦、多费时间?坐出租车还会被拒载,有时需要软磨硬泡才能求得司机载我一程。” 这是发生在来酒店之前的小插曲—— 从出站口出来,一行人往出租车等候区走去。 荣耀和李家兄弟在后备箱装行李,林柏楠打开车门,刚准备移上后座,便听到司机师傅充满厌恶的声音:“不拉,不拉!关上我的后备箱,关上门,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了? 只有当事人林柏楠一脸淡定地关上车门,仿佛事不关己:“拒载。偶尔会遇到,因为坐了轮椅。” 此种状况,闻所未闻。 其他人难以置信,将出租车团团围住,有飙脏话的,有指鼻子瞪眼的,有讲仁义道德的。 一听七人都是外地口音,司机骂骂咧咧。 血气方刚的几个小伙子喷着口水跟司机理论,管理机场出租车的工作人员出面调解。 林柏楠握着手机早就开始采证了,录下视频,记下车牌号,向运管部门投诉,让官方给予司机处罚。 他乘车的确比健全人麻烦,不能道德绑架每一个司机都同意他搭载,但公然侮辱乘客,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那时,他脑子里嗡嗡的,不是被司机的污言秽语伤到了,而是被袁晴遥的掌根用力堵住了耳朵,属于她的温热将他严严密密地包裹,做他的保护壳。 在x市,林柏楠近距离划轮椅,出远门通常由林平尧或者蒋玲接送,碰到爸妈都没空的时候,袁斌或魏静会代劳,再不济,还能找卢文博开车接送一下。因此,袁晴遥和林柏楠出门基本没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 她不知道的是,在林柏楠四处奔波求医的那些年,蒋玲独身一人带着幼小的他没少遭人白眼。 林爷爷和林平尧每次都动用关系委托其他城市的医生朋友关照一下,但他们不可能认识所有医院的医生,不可避免有无人照应的情况。 这时,出租车拒载乃是家常便饭,甚至有说话更难听的:“去医院啊?啧啧,小娃儿病恹恹的,万一死在咱车里多晦气!给多少钱老子都不拉。” 挂脸色的机场服务人员;挤满了腿脚利索的人的无障碍电梯,各个冷眼旁观,没一个人愿意让出位置给真正需要的母子;坏了锁的第三卫生间突然闯入尿急的普通人,反咬一口“搞什么?你们怎么不锁门,害我吓一跳”…… 糟糕的经历如冰雪在年幼的男孩心头纷飞,但给远在x市的女孩打去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听着那端比蜜糖甜的软语,所有雪花顷刻间融化。 那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残疾小男孩实在孤立无援,而如今,有气势汹汹、团结一致的小伙伴替林柏楠出气了。 最终,司机灰溜溜地踩油门逃跑了。 下一个司机倒是心肠柔软,表明愿意载林柏楠,还下车帮忙搬行李,安慰道:“靓仔,不要放心上,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但还是好人多一点啦。” * 回想着,袁晴遥心中泛起酸涩,手掌贴上林柏楠的手掌,柔声问:“这件事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讲了实话。” “林柏楠,你干嘛这么奇怪呀?” 与他十指错落相牵,她紧了紧他的手,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端量他的表情。 金箔般暖耀的光在他眼底拢聚,俊秀尽欢,褪去稚气的面容仅一眼便沦陷。 他屈起食指,细腻地刮她的脸颊:“我……就是有点累了。往年去其他城市都是我妈陪我来看病的,第一次和一伙人以玩为目的我有些不适应。” 密长的眼睫遮蔽眸中遗憾,他轻语:“明天我不能陪你在海边玩水、在沙滩漫步,轮子会陷进沙里,你不用考虑我,尽管跟他们好好玩。我带了许让哥的相机,我给你们拍照。” 陶醉在那双小鹿眼柔情的注视下,她甜甜地说:“那我玩一会儿,陪你一会儿,不会让你无聊。” 喉结滑动,他眼里深藏的情绪游弋。 怕她察觉,他一把拥她入怀,没来由地说了句:“袁晴遥,我们私奔吧。” “啊?” “去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她懵了,随即,噗嗤笑出来:“林柏楠,你今天真的很幼稚又很糊涂哎!我们还要一起去s市念j大呢,还有叔叔阿姨、我爸爸妈妈和朋友们,都不要了吗?” “嘁,我随便说说,你个笨蛋还当真了。”像是最后一次相拥,他手臂紧得不留任何余地,拿出轻松的口气问道,“你的小说,我们的故事,写到哪里了?” “初三那年。”她搂住他的腰,语带小得意,“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你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就你那臭性格,不喜欢我也不会让我当你最好的朋友。” 他不答,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感叹:“你可真早熟啊!” 不应就是默认,他转而关切道:“割伤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皮肉都长好了。”她抬起小腿给他瞅,白萝卜一样水盈盈的小腿上匍匐了一道疤痕,痕迹不深,约摸四厘米长,瞧得出来像只肉色的蜈蚣。 他移开了视线。 她眉眼弯弯:“林柏楠,你给我的药膏好管用!消肿生肌的,祛疤去痕的,我按照你说的用药。去拆线的时候,医生都惊讶我恢复得这么好。” 袁晴遥没有强颜欢笑,她真的不介意这条疤—— 从小在充沛的爱中长大的女孩,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与底气,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内心充实且自信的人。 都说女孩子的皮肤贵如珍珠,要极致爱护,她认同,但她不认为身上多了一点缺陷自己就黯然失色了。 她还是原来的她,爱她的人依然会爱她。 林柏楠也曾说过,因为瑕疵就嫌弃她的那种人,不处也罢。 放下小腿,袁晴遥依偎在林柏楠的身畔。 他侧过脸凝视了他最爱的女孩好一阵子,才说:“我让荣耀等会儿带砂锅粥、鸡煲和炒海虾回来,你不是早就嚷嚷想尝尝吗?肚子饿不饿?还能不能坚持?” “当然能咯。”她仰头傻笑,“你什么时候说的呀?嘿嘿,林柏楠你有时候很贴心呢。” 他勾了勾唇角,没申讨什么叫“有时候”。 她说完,枕着他的肩膀享受朦胧而美好的两人时光。 不过那晚,袁晴遥没及时吃到馋了许久的大排档,荣耀拎着三个外卖盒回房间的时候,她已呼呼大睡。 望着黏在一块儿的俩人,袁晴遥侧躺攀在林柏楠的身上,一条胳膊搭着他的胸口,一条腿弯成90°压着他的腿……荣耀搓着后脑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林柏楠对着荣耀比“嘘”的手势,怕吵醒怀中的挚爱,他小心地挥了挥手机。 荣耀掏出手机关了静音,看见林柏楠的转账和一条文字消息:【谢谢。】 思索后,荣耀单手打字:【客气。吃的我放桌上,等你家小不点醒来了你俩吃吧。海边有个酒吧在搞主题派对,我和李大李二狗去凑凑热闹,今晚你俩放心享用这间房。】 点击发送,荣耀把外卖搁在了茶几上。 林柏楠快速扫视,拇指敲击屏幕键盘:【麻烦了。还有,今晚的事别告诉其他人。】 荣耀应了:【等你们官宣呗,我不会多嘴。】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8节 林柏楠又发出一条:【我和你的误会解开了,祝你和何韵来早日修成正果。】 荣耀唇角飞升,回复:【借你吉言。我弟机器人比赛中途罢工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林柏楠问:【他为什么罢工?】 肩膀下沉,荣耀透出了无可奈何:【我问过他,可他不说。并不是所有亲兄弟都能像李大和李二狗那样亲密无间。】 抬眸看了眼眼神黯然的荣耀,林柏楠低头回:【至少你和传闻中没差,人挺好。】 荣耀夸张地打了个激灵,像被肉麻到了,笑着打下:【没想到我男女通吃啊?】 林柏楠嘴角抽搐,撂下手机,纤长的手指指向门口,一脸无语地下“驱逐令”了。 * 再次回归二人世界。 屋内窗帘拉了一半,墨黑的夜色混杂星星点点的光跃进少年的小鹿眼,海面安澜,弛缓的浪打着温柔的节奏涤荡,像母亲摇动婴儿的摇篮…… 一切岁月静好,可他的心海暗流涌动。 他凝视少女恬然的睡颜,她挂了彩的那条腿搭在他的胸前,他指腹拂过那道疤痕,受伤的不是他,他却感觉比任何一次落在他身上的病痛都痛。 许是他的触碰闹醒了她,又许是她在讲梦话,忽而,她呜呜唧唧地出声:“唔……我不怕的……说好了要一起的……嗯……别推开我……保证……拉钩……” 他吻上她的额头,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这次不能拉钩了。” 空前迷茫的时刻,他睡意全无。 思绪杂乱,眼神舍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十八岁的他虔诚地一遍遍祈祷—— 大学录取和那个评估结果,能给他一个好的答案。 第99章 陪你长大的那个人 第二天, 7月12日,天朗气清。 一行人下午时分背着大包小包去了海边游玩,冲浪板、泳圈、遮阳伞、泳衣、墨镜、防晒霜、风油精、沐浴露、零食、饮料……等等等等, 装备齐全。 林柏楠拿上了许让留给他的相机, 许让哥没见过大海, 他带他来看一看。 瓦蓝的天空与碧蓝的海水交融为一体,沙子粒粒分明, 空气潮湿而微咸,偶有一股暖呼呼的海风拂面而来, 满载着盛夏美妙到令人微醺的味道。 林柏楠在租的大型遮阳伞底下盘腿而坐,轮椅折叠了起来,和众人的包一同收在一旁。 他起初尝试了一下, 普通的运动轮椅在沙滩上果然寸步难行, 最后,四个男生两人抬大后轮,两人抓小前轮,抬轿子那样将他抬了过来。 沙子被灿阳烘烤得有点儿烫,怕烫伤, 他把轮椅坐垫拆下来, 垫在臀部下,手端相机, 对准不远处嬉戏打闹的少男少女,他们淌着海水,水花与笑声一齐四溅。 林柏楠频频按下快门, 捕捉伙伴们青春洋溢的瞬间。 当然, 镜头如人眼,百分之八十的时间, 都聚焦在了那个笑起来比艳阳更明媚灿烂的女孩身上。 它和他一样,看了她,便挪不开眼。 但负责起见,作为团队唯一的摄影师,林柏楠还是认真地抓拍了每个人。 不得不说,荣耀在运动方面货真价实地十项全能,他乘着风,踏着冲浪板与浪花共舞,动作协调灵活,时不时做出一个高难度动作,引得游客驻足围观。 林柏楠用镜头记录荣耀飒爽的英姿,他不羡慕,凡是动脑动手的领域都是他的长项,但这里,是那个寸头男孩的主场。 拍了一会儿,两个穿着清凉的女生走了过来,没经许可就贴着林柏楠坐下,将他左右夹击。 其中,浓妆艳抹的一位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嗨,帅哥!一个人待着不无聊吗?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玩点什么?去玩水?还是打沙滩排球?” “玩不了,残了。”林柏楠放下相机,甩去疏冷的眼神,不耐烦地指了指放置轮椅的地方,“腿很闲,但我的手很忙,听懂了就别再打搅我。” “残了?!哪里?” “对啊,看不出来呀!” 林柏楠穿着浅米色的棉麻阔版长裤,盘腿而坐,足内扣的双脚也没露出来,外观真的和健全人别无二致,再加上手臂拱起的薄肌和宽阔的肩膀…… 两个女生心想:也不用编这种理由糊弄人吧? 她们又顺着林柏楠的手指去看黑色钢架,轮椅并不是普通人生活中常见的物品,何况是特制的碳素运动轮椅,还折叠了起来,和大众印象中医院的那种简易轮椅截然不同。 没看出个所以然,浓妆女继续攻略:“帅哥,太阳怪烈的,我给你涂防晒霜吧?有些地方你自个儿够不……” 蓦然,音量巨大的喊声逼近:“林——柏——楠——” 只见,袁晴遥急如风火地冲了过来。 仅一秒,林柏楠的冷然化开,他目视前方的小不点说给那两个女生听:“让位,我最喜欢的人过来找我了。” 听闻,两个女生讪讪地走了。 浓妆女人走着走着,还回头不服气地睨了袁晴遥一眼。 而袁晴遥双手叉腰,拿出“正牌女友”的架势瞪了回去。 她还没瞪尽兴,染着别样的温柔的声音在下方响起:“笨蛋,跑那么快,鞋都掉了。” 跑得太赶,夹脚凉拖翻到了脚的侧边,袁晴遥紧紧贴着林柏楠坐下,无比自然地把那只脚搭在了他的腿上:“林柏楠,我的凉鞋跑偏了,脚也沾了好多沙子……” 即是撒娇,又添醋意。 他不禁嘴角噙笑,用手脱下她的鞋,从黑色背包里掏出湿巾替她仔细地拭去脚上的沙粒,又将另一只脚也擦拭干净。 她嘴巴撅得老高,质问:“她们跟你说了什么?” “说要跟我玩。” “不行!!!” “不行就不行,反正她们被你吓跑了。” 说归说,但这一点坚定不移,即,从小到大他只有心情陪她玩。 她抬脚轻轻地蹬了他一下,憋屈地嘟哝道:“哼!看来得把你盯紧一点了,不能让你被人拐走了。” “除了你,还有谁能拐走我?”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大号浴巾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正身穿一件粉白条纹的连衣泳裙,俏皮可爱中又不失婉曼娇媚,裸露的肌肤白得发光,吹弹可破,好像咬一口就出得了汁水。 “好热哦!”她扭着身子抗议。 “……哦。”三十几度的天气,他想想也是,便稍稍松开了手,“先披着,别乱动,你的头发湿了。” 说罢,他捏起浴巾一角给她擦额角润湿的发。 近距离面对面,她浮光跃金般的眸子随他脸庞的微移而转动。 相比起在b市住院时,他的头发长了,额前的刘海剪得随性且有层次感,五官俊美清秀,小鹿眼盛着星辰大海,眸波粼粼,少年感扑面而来。 眼眸流转,她停在了他的唇。 下一瞬,他觉察到她期盼的目光,停止了擦拭,她眼珠上移,与他无声对望。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会作诗,一眨一顿间,书写浓情蜜意的诗篇…… 一切尽在不言中。 情绪骤然激荡,他指间发抖,理智告诫他在隐患解除之前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可是,他真的…… 真的…… 好喜欢她。 白色的浴巾向上翻飞,稳稳地盖住少女的脑袋,与之同时,少年掀开浴巾的一边,他倾身、低头、侧着脸错开角度,浴巾适时下垂,遮住了两人的头…… 理性失控。 在一片不透明白色的掩护下,他啄了她的嘴唇。 第三次接吻。 第一次生疏猛烈,第二次绵绵不息。 第三次,他在自我克制与任意放纵之间反复拉扯,吻得很轻、很短促。 完后,林柏楠扯下两人头上的浴巾,咬着下唇,说不清是享受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 将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先暂且搁在一边,他拿出早就备好的黑色防晒服,三两下给袁晴遥穿上,腿露就露了吧,她的后背和前胸他可不想给别人多看。 “刷拉——” 拉链拉到了她的下巴。 他抬起眉毛,幼稚又狡黠地问:“这下不热了吧?” “你还准备了防晒衣呀。”她点点头,双手向后撑着身体,舒坦地半躺在垫子上。 抿起唇,她拉不回不断上扬的嘴角。 虽然不过瘾,但她暗暗松了口气,林柏楠吻了她,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跟约定好的那样在一起,克服阻挠和障碍相伴一生。 * 日头太晒,大约半小时后,周明娜和吴哲满头大汗地走来,双双瘫坐在垫子上。 吴哲拿下眼镜,粗笨地用手抹脸上的汗,周明娜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一张纸巾。 “用纸擦啦!小宝贝你好邋遢!”周明娜又抽出一张纸铺开贴在吴哲的脖子上吸汗,囔囔道,“汗出的都有味儿了!你得喝点盐水或者功能饮料补补水分。” 不好说这是嫌弃还是秀恩爱,袁晴遥看着两人傻笑,腮帮子笑累了,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不玩了?” 吴哲闻了闻自己的肉,回答:“玩累了。” 周明娜拍拍肚皮,瘪着嘴巴:“玩饿了。” “对了,林大神。”吴哲戴上眼镜看向林柏楠,指着精力充沛、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四人,转告道,“荣耀他们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过去玩水,你要想冲浪他们也能想办法。” “不要。”林柏楠一口回绝,那画面光是想一想就奇怪不已。 “我包里有扑克牌,咱们四个打扑克呗!我带了两副,能玩四人斗地主。”周明娜神采飞扬地掏出扑克,但没立即打开盒子,而是嘚瑟地说,“我家小宝贝渴了,我看那边有卖新鲜椰子和椰子冻的,等买来了咱们再开打。” “对!”吴哲憨憨地笑着应和,“我家小宝贝饿了,填饱肚子才能打扑克。” 周明娜又讲了几句令人脚趾抓地的话,接着问:“我和我的小宝贝去买,遥遥,林柏楠,你们喝什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49节 “小丸子,我想喝椰子汁。” “一样。” “好嘞。”周明娜站起身,亲昵地拉起了吴哲,两人手牵手朝着摊铺走去。 袁晴遥的目光紧随那两道背影—— 相牵的手,仿佛心形锁将两颗炙热的心锁了起来,愉悦之色攀上她的眉梢。 明天,只要再等一天,她和林柏楠就能像周明娜和吴哲那样名正言顺地牵手了!唉,早知道在医院逮到林柏楠的那天,她就和他确定关系了,何必眼巴巴地等着呢? 越想越心焦,她不由地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前臂和手比之前黑了点,她无厘头地冒出一句:“林柏楠,我好想回到我找到你的那天。你呢?你有想回到从前的某个时间吗?” 没深思就问了,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袁晴遥白净的小圆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她挠了挠林柏楠的手心,找补道:“回不去就回不去了,人总要向前看,对不对?再说了,林柏楠,现在的你就特别特别好。”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浅笑不语。 * 第三天,7月13日。 那一年,周杰伦的g市演唱会晚上八点在国际体育演艺中心举办,林柏楠和袁晴遥提前三小时出发,这一次蛮幸运,没遇到拒载还骂人的糟糕司机。 林柏楠先前电话联系了负责演唱会的工作人员,说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对方表示无需多虑,场馆设有无障碍通道和电梯。那人还热心肠地表示,他们到场馆了打馆内服务热线,会有场务带他们走员工通道入场。 袁晴遥此前看过两次演唱会。一场是东神的,她和何韵来一块儿去的,一场是x市某年举办的跨年演唱会,请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两场她都排着长龙从观众通道检票入场,这种走员工通道的特殊待遇,还是第一次体验。 场务人员领着他俩进入楼内,考虑到演唱会三小时左右,中场休息又人挤人,保险起见,林柏楠先去了趟无障碍洗手间解决个人卫生。 这次他去卫生间的时长比平常长一些,袁晴遥和场务人员在外面等着,她不好意思耽误太久别人的时间,便说让其去忙吧。场务人员也没有客套,给她讲明从哪个通道走能更便利地进入vip区域后,就去忙工作了。 又等了一会儿,担心是不是出事了,袁晴遥敲了敲厕所门,林柏楠很快开门,他说了句“走吧”,然后划着轮椅,和袁晴遥并排往vip区域驶去。 划着划着,他的左手从手推圈上抬离,是一只小手牵起了他的手。 他一扭头,看见了她孩子般纯真欢喜的表情,还一前一后晃荡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晃了几下,她依照在林家练习的那样,走在他前方半米,力道轻柔地拉他,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我要拉喽!这两天当着朋友们的面我都不能和你手牵手,急坏我了。” 那笑颜甜得刺眼。 袁晴遥还拜托何韵来给她化了个美美的妆,她往日里素面朝天的脸添了些修饰,唇红齿白,身着白色的蓬蓬公主裙,绸缎般的长发散落,一笑百媚生…… 他没胆量再看,转移了视线。 几分钟前,在洗手间的那一通电话给一切下了定论。 “期待是心痛的根源”,他明明七岁时就领悟到了,如今十八岁,他竟遗忘了这个道理。 多日以来的忧虑与挣扎画下了句号,他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抻开五指,用力地包裹住她的小手,唇边漫开一抹笑意:“第一次实战还不错,没让我栽跟头。” 她小跳步两下,俏皮地笑:“当然啦,要领我都牢记于心了!不过好可惜,我们周围连半个人都没有,第一次在外面正大光明地牵手都没个观众捧场。” 我们。 这个词,今后从她嘴里听不到了。 他紧了紧手,近乎贪婪地体会她掌心融融的温度。 有些事是第一次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 20:00pm,演唱会正式开唱。 精美绝伦的舞台上灯光如彩虹般绚烂,粉丝们大声跟唱,每一曲结束,都有震耳欲聋的喝彩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袁晴遥和林柏楠前面的好几位粉丝举着发光的灯牌,上面写着“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的字样。 她目光深深地落在那几个字上,默念了好几遍。 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和坐在她身旁的人,都是陪她长大的人,也是她想陪其到老的人。 她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后半场,唱到《晴天》这首歌时,珍贵的回忆伴着歌声涌入她的大脑—— 那个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淋着雨来找她、被她揍了一顿还弹吉他唱歌给她听、把大半个雨伞给她撑而自己淋成了落汤鸡的男孩,此刻正坐在她的身旁。 这是一首代表初恋的情歌,对袁晴遥和林柏楠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外加眼前的一对年轻情侣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相拥热吻了…… 这不是绝佳的告白时机吗? 袁晴遥用余光去探林柏楠,他静静地望着舞台,没有合唱,没有行动。 那双小鹿眼稍显失焦,蓝色和白色的流线灯光在他眼帘交替轮转,却没点亮他的瞳仁……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乎微润。 等啊等,一曲即将落下休止符,袁晴遥实在沉不住气了,她胳膊肘捅了一下林柏楠的侧腰,而他一副恍若初醒的模样,润了润嘴唇,缓缓转过头来…… “林柏楠,我们……” “袁晴遥,我们……” “咻——” “砰——” “啪——” 恰时,灯光突暗,烟花四起。 舞台喷涌而出的璀璨光火炸开全场,欢叫声一波接一波持续高涨,淹没了少年和少女想说的话。 在一片明晃晃中,他们彼此只看到对方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 待烟花落幕,到了互动环节,袁晴遥不关心,她急不可耐地凑到林柏楠的脸跟前,闪着星星眼追问:“你刚刚说了什么?我们怎么了?” “……” 林柏楠的下唇隐隐颤抖。 默了默,他扶正了袁晴遥头上戴着的毛绒绒的发箍,顶端镶一个皇冠,她进场前在小贩那买的,美其名曰是看演唱会的仪式感。 开不了口了,他随口扯了一句:“我说,我们等会儿等人都差不多散了再打车回去。” 她连连点头,觉得好事马上水到渠成了,对他大声耳语:“虽然太吵没听到,但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的。” 他会读唇语,肯定看明白了。 “……笨蛋,你太大声了,吵得我耳朵疼。”休憩几秒,他才挤出一丝力气揶揄道,重新看回前方,“听歌就听歌,喊得那么疯狂,还以为你嗓子是借来的。” “啊——”她故意凑他耳边叫,顽皮的笑容绽放,盈润的眸子里有渴盼的光在尽情跳动。 然而,是光,就总会熄灭。 * 从演唱会退场,再到乘上回酒店的出租车,最后到吹着温吞的夜风漫步,林柏楠迟迟没有动作。 他们缓行在与海岸接壤的水泥路上,路灯昏昏,林柏楠推着轮椅走在前面,袁晴遥跟在后面,眼看时钟就要跳到第二天了,她焦灼地咬起了手指甲。 难道他在踩零点整再说? 也许想等她明天的生日? 还是他没读懂她的口型? 抑或是他在等她先开口? 理不清,她心绪愈加纷乱。 倏尔,只见林柏楠停下,转动手推圈回身面向她,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意,她听见他说:“袁晴遥,别等了。今天有很多时刻都合适向你表白,但我没这么做就意味着……” 停顿一下,他语义冷淡:“我不想这么做。” 第100章 幻灭 林柏楠不带温度的话被海风送进袁晴遥的耳畔。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傻乎乎地问:“你不想先开口吗?没关系,那由我来说好了。林柏楠,我们在一……” “袁晴遥。”他正色打断, 一字一句, 清晰到残忍, “我不想和你交往,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做你的男朋友,我不想你当我的女朋友, 因为……” 他送出三个字:“没意思。” 四个“我不想”,字字诛心。 “……” 呼吸一滞,心房猛然收紧, 袁晴遥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方才还好端端的林柏楠,为何骤然变了脸色? 她不知所措:“林柏楠,你怎么了……” 而他冷酷的声线继续涌入她的耳朵:“袁晴遥,这三个月我们跟情侣没什么两样,除了接吻, 做的还是我们当好朋友时做的那些事。情侣间能让人脸红心跳的举动, 牵手也好、拥抱也罢,以前你也没少对我做过, 我没感觉了,我们之前和现在的相处模式对我来说没区别。我们太熟了,你已经没有我能再探索的东西, 这种没有新鲜感的恋爱……” 他说得平静:“有够无聊的。” “……无聊?你说无聊?” “对, 无聊。” “……” 那一刻,心忘记了疼, 她只顾着挽留:“可是……可是人都是会变的,新鲜感可以创造啊!林柏楠,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我都可以尝试给你呀!” “算了,还是做朋友吧。”他一口断了她的念想,路灯下,她看得非常清晰,那双眸子波澜不惊,“当然,如果我伤了你,不做朋友也行,我无所谓。” 说罢,他决绝地转身向前方离去。 心脏中了一枪,她疾步追上,拽住他轮椅的手推柄,又绕到他的面前,双手撑着两侧的手推圈,将他禁锢。 她瞪着赤红的眼睛大叫:“你在说谎!你在说谎骗我!花盆的事不是意外对不对?是万叶舒搞的鬼,是她从楼上把花盆瞄准我的头推了下来,这些我都知道!林柏楠,你想保护我,你害怕我再次遭遇不测才说这些话来推开我,对不对?” “对。”他直视她的双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万叶舒今早发了报考信息的截图给我,她也报了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她高考分数比你高,你们大概率会成为同班同学甚至同寝室的舍友,她有大把时间对你为所欲为……” “那又怎么样?”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0节 “下次或许不止被花盆砸。” “可我不怕啊!” “但我怕。”他深深地闭眼,少时,再睁开,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的确怕你受伤,朋友一场,你伤了我心里也不好受。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喉结滚动,轻语道:“万一你因为我死了、残了、毁了,我可不想一辈子背负责任和愧疚感。” 在她燃起一丝希望的目光中,他掐灭了那丝光。 “不会的……不会的……”袁晴遥失魂落魄地摇头,眼里彻底失去光彩,她哽咽着喃喃,“我们……填报的志愿只有家里人和几个好朋友知道啊!所有人都说好了绝对保密不外泄的,可是万叶舒为什么会得知……” “不重要了。”林柏楠掸开袁晴遥撑在两边的手,为了离开她而划着轮椅缓缓后退,“换一个女的缠着我可能还挺有意思,再不济也比现在强。” 话语犹如一把匕首将她划得血淋淋。 她仍旧执拗地不信,步步靠近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落下…… 十八年来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竭尽所能憋住了眼泪。 “不可能!你就是在骗我!” “信不信由你。” “那我们报警把万叶舒抓起来好了!” “没有证据。监控没拍到,也没有人证,都只是猜测而已。” “那你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结论就放弃我了吗?” “算不上放弃,我本来也没那么坚定。” “我不相信!你明明就是因为喜欢我、因为担心我才说这些难听的话的!对不对?你说啊!林柏楠你说啊!对不对?” 一贯温软可人的女孩在那一刻咄咄逼人,而沉默着不回应的他,让她眉间攀上了化不开的悲凉。 她哭腔浓重:“你说过,你喜欢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是。”他不否认,却比否认更伤人,“但我最近想明白了,那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与爱情无关。” “好,如果真的是这样……”视线模糊到已然看不清他的脸,她攥着拳头硬生生忍住不哭,歇斯底里地质问,“那你为什么昨天还要吻我?!” “亲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好过分!” “可你不是很享受吗?” “……” 一句淡漠的反问,击溃了袁晴遥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拉住林柏楠的手,声嘶力竭地否定道:“我就是不信!我不信!我们看演唱会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林柏楠,你快说你是骗我的,你也喜欢我啊,我感受得到的…… 哑着嗓子,她卑微地恳求:“你收回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我从来没听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既然你这么死缠烂打……”他冷漠地抽出手,微抬下颚,半眯起眼睛,一句没有起伏的低语击穿人心,“袁晴遥,欢迎你来做我家的童养媳。” “……” 她双手无力地垂下,目光呆滞地注视他。 她从未设想过,他能讲出如此伤人的话。 “袁晴遥,八岁那年我回家后不止你一个女生来找我陪我说喜欢我……”他继续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我眼光很好,不偏不倚就正好挑中了其中最傻、最天真、最听话、最没脾气又最任劳任怨好使唤的一个。” “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么恶毒的话?” “我就是这么恶毒的人。不妨告诉你,于珊珊实验课被试剂瓶炸伤了手、冯胤懿小学时严重过敏、包括何韵来初中时数学挂科补习都是我干的……”稍作停顿,他语中的凉意更甚,“招惹过我的人我都会报复。袁晴遥,你是害我变成这样的元凶,你应该感激我放过了你,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喜欢你?还有,你小腿的疤我看到了也摸到了,很丑很恶心……” 墨黑的小鹿眼凉薄得判若两人。 咫尺间的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顷刻间,她仅存的渺茫希冀碎裂一地。 渐渐的,她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开开合合,却全然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耳内只有无尽的鸣响。 对啊…… 一直以来享受他的特殊对待,她忽略了他自小就是个性格差劲又擅长伤人的男孩,最懂得如何戳人的心窝子最痛,他就是这样一个说得出任何钻人心话的人。 “啪——” 她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他的脸别向一旁,抿紧了唇。 “林柏楠,我问你,你一定要这样吗?” “……” “我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这样吗?” “对,你用不着问第二遍。” “好。”袁晴遥扬起头,对着繁星遍布的夜空迅速眨眨眼,拼命地将漫出来的泪水压制回去。 片时,她瞪着又烧又干的圆眼睛,冷冷地对林柏楠说:“混蛋,别戴着我送你的东西了,檀木手链和卡地亚的腕表,全部还给我。” 闻言,林柏楠立即低下了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眼,几乎没有犹豫和迟疑,他右手干脆利落地摘下了左手腕上佩戴的那两样饰品,递回去:“还你。” 保佑他平安无灾的手链。 纪念他成年的生日礼物。 她一把抓起,没有留恋地朝大海的方向丢了出去,连同她的心意一并消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瞳孔微不可查地震荡了一下,他顺着望了过去。 “林柏楠,现在零点过了,谢谢你送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她说着反讽的话,头一次带着恨意看一个人,“这次我是真的讨厌你了,我再也不要见你。” 回过头,他再看她最后一眼,应了声:“那就不要见。” 而后,少女步幅踉跄地转身离去,她走得并不快,好像在隐晦地表明想让少年追上去。 少年的目光久久追随那道越来越小的背影。 他不后悔这么做,有些伤痛会随着时间愈合,情伤、失恋、痛苦、怨恨……这些都会慢慢自愈,但有些伤不会,就像他的脊髓损伤一样,是穷尽一生都不可逆转的伤害。 保护不了她,就不能害她变成他这样。 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 记忆回到几小时前,在演唱会那目不暇接的烟花之中,他读懂了她的唇形:“林柏楠,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呀?” 他不约而同开了口,那时,说的却是:“袁晴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 走到酒店,魂不守舍的袁晴遥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仰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李家兄弟中的一个,没精力分辨是哪一位了,她没打招呼就乘上了电梯。 用房卡刷开房间,屋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袁晴遥轻手轻脚走进去,关上门,才想起来何韵来今天一早就去何妈家了。自从何妈有了重组家庭,还生了个儿子,回x市看何韵来的次数越加少得可怜。 韵来太久没见过她妈妈了,一定叙旧寒暄,她高考考得不错,上了一本线三十分,她妈妈肯定为她感到骄傲,说不定母女俩现在正睡在一张床上…… 袁晴遥打开了全部的灯,拿出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收拾物品。 她不能这个时候去破坏韵来和她妈妈和乐融融的气氛,有什么等天亮再说吧,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逃离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走来走去…… 忙上忙下…… 她机械地做着动作,回过神来才发现行李箱一团乱—— 衣服叠得歪七扭八;洗发水瓶盖没拧紧,黏糊糊的液体流到了凉鞋上;韵来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箱子里,还有酒店的水壶、晾衣架和留言板,不知何时也被装了进来……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到底…… 怎么了? 再也强撑不住的精神力,在刹那间奔溃,她的整个身体猛烈地打起哆嗦,跌跌撞撞地翻找出身份证,又抄起手机,她扶着墙壁往门口走去…… 不要了。 行李不要了。 全都不要了。 打开门,一个人正站在门外,袁晴遥张了张嘴:“李……” “袁晴遥,我是李仲麟。”是李家弟弟,他皱着眉头迎了上来,关切道,“你还好吗?我刚才撞见你样子怪怪的,有些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但又怕吵到你休息……” 李仲麟的声音减弱,眼前,那个活力满满又笑颜如花的少女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红得像是得了红眼病。 她扶着墙,看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说道:“啊……是你啊……我没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磕磕绊绊地朝前走。 他快步走到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着急地询问:“哎,你哪里像是没事了?我不想多管闲事的,可是你这样子也太不让人放心了。究竟怎么了啊?你不是和林大神去看演唱会了吗?你们吵架了?他人呢?” 她倔强地忍住不哭,连珠炮似的提问她没作答一个,只是从鼻腔里挤出四个字:“我要回家。” 不忍再问,李仲麟让开了路:“那你走吧,但我要陪你回去,看见了还不闻不问那不是男子汉的作风。你就在这儿等等我,我去拿身份证,很快回来。” * 打车到机场,两人买了最早的一趟航班。 时间还早,出发大厅内的商铺都关了门,李仲麟去二十四小时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果汁,回到袁晴遥身边坐下,递上一瓶:“有点冰,你放嘴里捂一会儿再咽下去。” 袁晴遥接过果汁,道了声谢。 望着袁晴遥万念俱灰的脸,李仲麟搔了搔头。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无从安慰起,但有一点很明了,那就是林柏楠和袁晴遥闹矛盾了,或许比矛盾更严重点儿。 几次欲说还休后,他心一横说道:“林大神他不是那种与人亲近的性格,但他一直在你身边,至少初中高中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对你比对任何人都好,看得出来你对他而言很重要。其实,闹点不愉快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仲麟咧着嘴疯狂摆手:“啊,我……我就是想开导开导你,吵个架没什么,我和李伯麒还动不动就打架呢!” “重要又如何?他辜负了我……”袁晴遥脑子嗡嗡作响,一切是骤变,却又不全是。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1节 其实,从那个花盆坠落的一瞬起,结局就注定了,她又一次被他蒙在鼓里,又一次被他留在原地。 李仲麟叹气:“别这样啊,你们青梅竹马长大,还要一起去上大学呢,别闹得那么难看。” 戳中了袁晴遥的痛处,她泪花再次泛起,眉头拧成了毛线团,赌气又痛苦地低吼:“我才不要和他一起上大学,就让林柏楠和万叶舒一起去上j大吧!” “哎?万叶舒也报了j大吗?” “嗯。” “这样啊,她好像蛮喜欢林柏楠的?” “对,喜欢到想杀了我。” “啊?!”李仲麟大惊失色,看袁晴遥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猛地联想起了那个花盆。 他那天也在场,但没看清事情经过,只看见了袁晴遥被荣耀背着跑去了医务室,她的小腿有鲜血滴滴答答地滑落。 旋即,他焦虑地抖起了腿,反反复复抓头发。 斟酌许久,他充满歉意地望向袁晴遥,弱弱地说:“坏了,坏了,我……我大概知道你和林大神为什么……袁晴遥,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貌似……坑了你们两次。” 在袁晴遥震惊的眼神下,李仲麟讲起了拍毕业照的那天—— 那天,培优班的十五名学生合并进了重点班,几十号人站在拍摄台上等待摄影师调整站位。 万叶舒就站在李伯麒和李仲麟的前面,她回过头闲聊:“你们还要念同一所大学吗?” 李仲麟理所当然地回答:“还用问啊,当然咯。” 万叶舒羡慕地看着兄弟俩,转了转眼珠,她挂着友善的笑容接着说:“于珊珊打算报清华,她的分数应该上得了提档线,林柏楠分数比她高,上清华更是绰绰有余了。唉,有点可惜他要去b市读医学院,不过当医生也挺好的。” “医学院?不是吧?”李仲麟疑惑地“啊”了一声,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消息不可靠啊,我怎么听说他要去……哎呦!李伯麒你捅我老腰干嘛?” 李伯麒使眼色:“快拍照了。” 见万叶舒转回身去,李仲麟瘪瘪嘴,觉得李伯麒莫名其妙,他一胳膊肘捅回去,小声嘀咕:“林大神明明要和袁晴遥考s市的j大。林大神学机械,袁晴遥学市场营销,我就坐他们前面,我听到过的,不信你去问嘛……” 李伯麒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回答:“还说喜欢袁晴遥呢,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瓜双胞胎弟弟。” * 听着听着,袁晴遥的指间逐渐冷得发疼。 李仲麟隐瞒了李伯麒的最后一句话,但足以让一切水落石出—— 万叶舒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听到了袁晴遥和林柏楠对于报考大学的安排,然后,她偏执地填了和袁晴遥相同的专业,既能跟随林柏楠,又能时刻紧盯袁晴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仲麟悔不当初,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忏悔道,“还有机器人大赛是我介绍荣光进组的,本想着多一个人省时省力,没成想荣光他临赛前撂挑子不干了!扔下个半成品,我和李伯麒编不了那么复杂的程序,只好让林大神收拾烂摊子。我猜,林大神生病休学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时间急,任务重,那段时间他太累了……” 李仲麟真想再扇自己耳光:“如果不是我多事又多嘴,这两次你们或许……” 他难过地嗫喏:“就不会分开了。” 终于,袁晴遥的泪水倾盆而下。 她双手扶膝盖,肩膀频频抽动,大颗眼泪啪嗒啪嗒地垂直砸在地上,仿若一条搁浅的鱼,哭到就快不能呼吸。 她明晓,罪魁祸首是万叶舒,她和林柏楠当时在做保密工作的时候确实疏忽了,哪怕李仲麟多了嘴,她也不该迁怒于他,可是她更讲不出原谅的话。 但最让她遭受重创的不是她不能和林柏楠在一起了,而是比深夜更暗无边际的那些话。 她呜咽道:“就算……他担心我的安危而推开我了,但他怎么可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我从来……即使是我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他的右手不能动什么都做不了,他坐着轮椅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甜亮的声音变得破碎不堪:“我都没舍得说过他什么啊!” 十九岁的第一天…… 她从天堂坠落,到地狱流离。 第101章 不复相见 之后的日子, 袁晴遥闭门不出。 本科第一批录取公布,她如她最初的愿望考上了s市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比最低录取分数线高了三分, 没用到英语大赛的优待就过了关, 可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庆祝。 出结果的那天, 她盯着电脑屏幕,对袁斌和魏静说了她长这么大以来最任性的一句话:“爸爸妈妈, 我不想上j大了,我不想去s市了, 我想复读或者出国留学。” 原以为父母会责骂她:你傻掉了?放着好端端的名校不上,干嘛冒着风险选择别条路? 然而,魏静竟然答应了:“行啊。爸爸妈妈本来也要送你出国留学的, 我们原计划是送你出去读研, 让你在国内上上大学,再去国外见见世界,但提前一点儿也不是不行。” 说着,魏静拿出一张清单,上面列有申请出国留学所需的一系列材料, 招呼袁晴遥看过来:“妈妈找留学中介打听了, 也咨询了你蒋阿姨,大致需要准备这些东西, 有些妈妈帮你备好了,有些要你自己着手。遥遥,你现在投送申请还来得及, 赶得上一些大学的最后一批录取, 不过需要在国外先读一年预科,预科通过再升入本科。” “……” 袁晴遥看着那张清单默不作声。 半晌, 她点头:“妈妈,我马上投递,但是j大的录取通知书我也想留着,万一……” 万一,那个少年来哄她了…… 哪怕只有一句回心转意的话,她义无反顾地跟他一起去s市上j大。 即使和万叶舒同校同专业同班甚至同寝室她都不怕,她就是喜欢他,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她就是不愿他在她的生命刻度条上留下大片空缺。 这一等,就等到了8月下旬。 这期间,何韵来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担心袁晴遥心理出问题每天都来陪她。 她们看综艺、玩游戏、扯八卦……种种娱乐方式,袁晴遥表现得都很配合,但何韵来感受的出来,袁晴遥在说在听在笑,她却不是真正的快乐。 好多次,何韵来留宿在袁家,和袁晴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深夜时分,会听到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从枕边传来,她睁开眼,旁边的袁晴遥背对着她,瘦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闲聊时,袁晴遥笑着祝贺:“韵来,恭喜你啊,和阿耀一起考去了s市的一本大学!吴哲擦边进了g市的一所重本,专业被调剂了,但好在不用复读了,他和小丸子圆梦了。莹莹考进了x市的工大,李伯麒和李仲麟去了b市的同一所重本,于珊珊被清华录取了……” 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盖上了落寞。 大家的梦想或多或少都实现了,而她的呢? 近些日子何韵来一直避免提及一个名字,这是她唯一一次说起了那人的近况:“那个,就那个谁,听说j大给他发了机械电子工程专业本硕博八年连读的录取书,顺利的话,那个杀千刀的读完博士才26岁,啧啧……” 何韵来不禁唏嘘。 对于袁晴遥和林柏楠这场算不上分手的“分手”,她心情复杂。一方面,她理解林柏楠的担忧和后怕,她隐隐觉得他还有什么隐藏的苦衷,另一方面,她真的想把林柏楠的皮扒了,话也不必说得那么绝吧? 思量片时,何韵来试探着问:“遥遥,没几天j大就开学了,你怎么打算的?” “不去了,我当然是出国留学了。”袁晴遥扇了扇眼睫,好让眼中洇出的水汽蒸发,她扬起唇角,故作轻松地回答,“韵来,我分享一个好消息给你,我收到英国曼大的offer了!曼大在英国排名top 10,qs世界大学排名第28位,是个特别好的大学。签证也办好了,我9月中旬动身前往曼城。” “哇塞!不愧是咱们棒棒的遥遥,真厉害!”何韵来呱呱鼓掌。 兴奋之余,难以言说的失落在何韵来心间弥漫开来。原本是袁晴遥牵头去s市上大学的,可到了最后,林柏楠、荣耀和她在s市落了脚,袁晴遥却远游欧洲了。 “嘿嘿。”袁晴遥露齿一笑。 没人知道,她偷偷在网上完成了j大的学籍注册,即便这种浪费招生名额的行为可能会记录到她的诚信档案内,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这么做了。 她还在等…… 等一缕微弱的希望。 直到j大大一新生开学前一天的下午,袁晴遥不得不拨通了招生办的电话:“喂,请问是招生办的老师吗?老师您好,我是2013届大一新生袁晴遥,是这样的,我想取消学籍注册……对的,我没有去学校报到,因为之前一直在犹豫,最终我还是选择出国留学了……对,我想好了,我很确定……好的,老师谢谢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嗯,老师再见。” * 9月中旬的某天,袁斌和魏静把袁晴遥送到了x市国际机场。 出发厅内,魏静看着十九岁的袁晴遥,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女儿即将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他乡了,她心存浓厚的不舍,但她坚信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 “行了,别依依不舍了。”袁斌自然也难抑内心的留恋,但女儿从小在温室里被周围的亲朋好友呵护着长大,送出去锻炼锻炼不是坏事。再说,英国是留学安全系数最高的国家之一,社会治安良好。 他捏了捏袁晴遥的肩膀,嘱咐道:“遥遥,杜阿姨的联系方式爸爸给你了,你下飞机打电话给她,她会在出口等你。杜阿姨是爸爸的老同学,在曼城专门给中国学生做升学咨询服务,你多和她交流,生活上有需要和帮助也可以找她。” 袁晴遥点点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 然后,她拉着登机箱,背着双肩包,拿着登机牌和护照,朝安检处走去。 脚步一下一下愈渐缓慢,在临近安检通道前,她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搜寻无果,她再次和父母挥手惜别,转身,踏上了一条她此前从未预想过的人生轨迹。 一条没有林柏楠的人生轨迹。 * 与此同时,s市j大附近的某个小区内。 这天是个工作日,林柏楠本应该在教室听课的,他却一动不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机。 屏幕倒映出他颓废的模样—— 一贯坐得优雅笔直,但此时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陷进了软枕里,瘫软细瘦的两条腿不自主地向两边倒去,脚腕打了折,而比双腿更缺乏生机的,是那双眼睛。 他翘课了。 无所谓,翘就翘了。 蓦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响铃声,他猛地用手去够,可很快理智又占领了主导地位,如果是那个女孩打来的,他一定一定不能接…… 好在不是她,他吁了口气,接起电话:“说。” 彼端,响起了何韵来的声音:“你在哪儿?” 他胡乱应付道:“学校。” 她嗓门大得震天响:“你怎么能在学校啊?!” “那我应该在哪儿?” “你应该在x市的国际机场啊!!!” “你偶像剧看多了。” “……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尖叫刺得林柏楠耳膜疼,听起来尖锐得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拉远了手机,静待叫声消失后,对着听筒有气无力地撂下两个字:“挂了。” “……”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2节 “……” 说着挂了他却并没有挂断。 两人不谋而同陷入了沉默。 良久,何韵来先开了口:“林柏楠你给我听着,预科一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一年,遥遥最少要待在英国五年。她告诉我,她只打算暑假回来,因为英国那边冬天只有二十多天的圣诞假,圣诞后紧接着就是考试,回国一趟不划算。你自己算一算你能有多少时间见到她?你真的忍心吗?” “……” 没接话,他思忖了一阵子才回应:“她自己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需要些时间适应,更别说是异国他乡,她要是找你倾诉你多关心关心她。等你放寒假了,如果她需要人陪伴你去陪陪她,算我……” 少年音透出几分恳求:“拜托你。机票住宿费全部由我来出,你还有什么需求我也尽量满足。” 骂了句“操,还用你说”,何韵来忿忿地大吼:“我最大的需求就是看见你们在一起啊啊啊!嘟嘟嘟……” 她占了线。 * 放下手机,林柏楠回归到混沌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通电话打来,他瞄了眼来电显示,赶忙清嗓子,接通电话:“喂,魏阿姨。” 是魏静打来的:“楠楠,遥遥已经坐上飞机了。” 林柏楠垂下眼帘,露出一抹感伤又满足的笑:“那就好。” “楠楠啊,阿姨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遥遥必然不会同意去国外念本科的,更不可能主动提出来。”那端的人微叹一声,听起来很是过意不去,“楠楠,阿姨那天实在太着急了,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就拨给了你,有些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如果用词伤害到你了请你原谅阿姨……” 林柏楠轻轻摇头,平和地回应:“魏阿姨,别这么说。你没说错什么,是我欠考虑了。” “楠楠,你考虑得很充分了,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孩,不然我和你袁叔叔也无从得知。”魏静心里愈是不好受了,叹气声连绵不绝,“唉,希望阿姨的那通电话没毁掉你和遥遥的演唱会,阿姨知道那票挺难买的,遥遥也心心念了好久,所以阿姨才同意让你们一起出去旅行的……” 林柏楠应了句“不会”。 这不是客套话,他最爱的女孩在那三小时内眼眸如万里星河般璀璨,那鲜活的一颦一笑证明了,她那时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关怀了几句林柏楠的近况,叮嘱他独自生活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终了,魏静又深深地叹气:“唉,阿姨之前没让你天天进门探望遥遥,有阿姨自己的顾虑,希望你谅解,你带来的吃的用的都转交给遥遥了。楠楠,你是个好孩子,你真的是个优秀的男孩,如果……大学里遇到不错的女生,在保证你俩安全的前提下,试着相处看看吧。” 林柏楠听懂了言外之意,松弛却又郑重地回应:“魏阿姨,我不会去打扰袁晴遥,您放心。” 魏静宽慰地笑了笑:“有些事也不必让遥遥知道,她胆子小。楠楠,你一点就通,明白阿姨的意思。” 林柏楠沉吟:“嗯,我明白。” 通话结束,林柏楠颓丧地倒在了沙发上,两条腿虚虚地耷拉在瓷砖地上,他没力气捞上来了。 合上眼,孤寂一人的空间愈发寂静。 他耳边回荡起演唱会那日魏静的话:“结果出来了!这可不行啊!遥遥再出点什么状况我和你袁叔叔怎么活啊?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丫头,小腿划道口子我的心都碎了,万一瘫了、残了、傻了、毁容了怎么办?你负责吗?你负得起责吗?你要看我和你袁叔叔去跳楼吗?” “林柏楠,就算没这档子事,你再好再优秀,在阿姨这里都是不过关的。阿姨顾于咱们俩家人关系好,你们还小、还不懂事,才一直没插手,但上大学就不一样了。你们做普通朋友阿姨完全没意见,举双手赞成,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要是恋爱了,你能保证遥遥的安全吗?你保护不了她,反过来她还得替你挡刀挡枪……” 吧啦吧啦…… 无障碍洗手间内,林柏楠默默地听,全然接受魏静包含着些埋怨和迁怒的话。 发泄过后,魏静稍稍冷静下来,语气温和了许多:“楠楠,阿姨刚刚太激动了,这不是你的错。反正叔叔阿姨现在不会同意让遥遥去s市的j大了,我们打算送她出国留学,你袁叔叔在英国有朋友长居,遥遥去了也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些。你袁叔叔这会儿已经和留学中介联系上了,大部分材料好说,但是那个推荐信叔叔阿姨有些无从下手,可能得问一下老林有没有相熟的大学教授了。” 迅速权衡利弊,林柏楠做了最后的取舍。 来到洗手池边,担心袁晴遥在外面听见他的讲话声,他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中,他开口轻唤:“魏阿姨。” 魏静问:“怎么了?” 他条理清晰地说:“袁晴遥参加过英语创能大赛并且取得了优胜,组委会给前二十强选手的福利包括了两封海外名师的推荐信,帮助选手留学用的,兴许用得上。如果不行,我爸那边有认识的教授,可以帮忙。” 魏静愣住了。 因为袁晴遥本人非常上进,所以她和袁斌对女儿的学业从小到大一直不怎么操心。袁晴遥当初参加英语创能大赛,他们也是怀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没想过要让袁晴遥拿奖,也就没过多留意奖励是什么。 一声哀叹,魏静很是动容:“瞧瞧阿姨这记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楠楠,你有心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戏剧性—— 当初,袁晴遥竭尽全力拼得的大赛优胜,没用在高考加分上,也没用在走国内的英语特招生上,而是将她早早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大洋彼岸。 彼时,林柏楠回想起袁晴遥在海边问他的那个问题:“你有想回到从前的某个时间吗?” 当时的念头是重回五岁的春节,但此刻,他的答案和她相同,都是在b市相见的那天—— 倘若没有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倘若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倘若没有给她虚无的期待…… 就一辈子做她最好的朋友好了。 没人会激烈反对他做她最好的朋友。 * 小鹿眼徐徐睁开,茶几上的两串钥匙正中林柏楠的眼帘。 每串都配了两把钥匙和一个门禁卡,一把开单元门,一把开家门,门禁卡刷电梯。一串普普通通,另一串多了丝点缀,加了一个可爱的卡通钥匙扣。 视线后移,沙发墙上挂了一组向日葵挂画。 房子一百二十几平,三室一厅,精装房,距离j大非常近,生活出行便利,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是林平尧跑了十几个楼盘后最终挑选的。 早在6月份,父母就将房产证和钥匙送给了林柏楠,算作他的成年礼,也算预祝他金榜题名。 蒋玲最终选择了妥协,她还一边忙工作室的事物,一边监工无障碍家居的改造。门框加宽了;门槛抹平了;一间卧室改造成了康复训练区;洗手间加装了护栏;盥洗池和灶台下面都改为了开放式,便于轮椅进入…… 没机会带那个女孩来看一眼了。 林柏楠不是想和袁晴遥同居,他们才刚上大学,住一起会对她的名声造成负面影响,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有了新的领地,欢迎她随时进入他的领地。 重新闭眼,他摩挲空荡荡的左手手腕。 那晚,在沙滩上爬得伤痕累累也没找到手链和腕表,他不得不开口寻求朋友们的帮助。 六人搜寻了整片沙滩,一无所获。荣耀和李伯麒还潜入浅海区找了个遍,湿淋淋又气喘吁吁地从海面钻出来,对着林柏楠遗憾地摇了摇头。 或许被别人捡走了。 或许被大海吞没了。 或许藏在海滩某处。 然而,没有或许,真的…… 没了。 吉他落了灰,孤零零地斜倚在墙的一角。 孤身在荒海里浮着的冷寂之感,从那天起,萦绕在少年心头,他做回了二年级入班时那个自闭的男孩。 四月重逢,七月诀别。 这三个月的温存恍若梦境,一夜之间,过往十几年的美好与温暖流失于指缝…… 这一别,便是七年。 第102章 请回答2020 “好, 咔——” 洪亮的男声从扩音器中倏然散开。 片场导演从导演椅上起身,张罗道:“今日份拍摄结束,大家辛苦了!各部门整理, 明天咱们继续。把小演员们都安安全全送到自家家长手里哈, 别再跑丢了。” 2020年6月, 《会长大的喜欢》综艺拍摄现场。 袁晴遥揉了揉发酸的眼球,随着那一句打板吆喝, 回忆画下休止符。 场务和后勤部门开始清理现场并为明天的拍摄做预备工作,其余工作人员陆续离场。六位小演员叽叽喳喳地闹不停, 童稚的笑声胜过鸟语花香,短短半日的相处,小朋友们结下了友谊, 吵着不愿跟父母离开。 唐贝拉踩着细高跟婀娜地走过来, 与袁晴遥并肩站立,一边在疯兔一般跑跳的小孩中找自己那捣蛋儿子,一边问:“sunny,怎么样?找到灵感了吗?” “虽然没有文思泉涌但也收获颇丰。”袁晴遥眉眼带笑,说了句俏皮话, “灵感是火山喷发呢, 还是就此熄火呢,就看贝拉姐今晚请我们吃什么了。” “这你可就难为我了。”唐贝拉的手臂搭上袁晴遥的肩膀, “我回国也就比你早一个月,还一直忙着筹备工作,外加教我家那不听话的小鬼学中文, 哪里知道最近国内流行吃什么?s市哪里有好吃的餐厅?这种情况……” 唐贝拉打了个响指:“就吃我的最爱生鱼片!这周边就有一家日料店, 去那儿尝尝正不正宗吧。” 袁晴遥笑着点头。 “开机第一餐就咱们部门自己吃吧,地址我等会儿发群里, 六点半到,叫上姜姜一起。还有,sunny,邀请一下你那个财大气粗的闺蜜,她包了咱们节目的服装赞助,还不要求我们宣传,于情于理都要感谢人家。”唐贝拉向后翘起脚,扶了扶高跟鞋,交代完毕,又自言自语道,“andrew那小鬼头可以啊,中文听不懂几句也不会说还成功‘捋获’小女生了。” 说罢,唐贝拉拍了拍袁晴遥的肩头,向正拿着道具花“勾搭”小女孩的andrew走了过去。 袁晴遥哭笑不得,看来贝拉姐的中文退化了不少,她猜贝拉姐刚才说的是“俘获”。 拿出手机,她给姜珠语发消息:【姜姜,六点半一起聚餐,地址等会儿发你。】 完毕,她联系了何韵来:【财大气粗的美女赞助商,今晚六点半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末了,她又发了一条讯息出去:【南飞,我都回国三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 从场馆出来,袁晴遥踱步前进。 四周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大气宏伟的建筑看得人不禁想竖起大拇指,还有扫码支付、人脸识别、共享单车、各式各样便捷的小程序,让她耳目一新。 三天前,她从英国来到了s市,国内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让她一时间不适应。英国的基建设施建设几十年来没什么突破创新,没有高铁,地铁连3g都没有覆盖,手机没信号,进地铁站等于失联…… 她有一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这七年,她只有每年暑假回国待上一个月,陪亲人,见老友,其他时间也不怎么出门。 在英国的时光单调又充实,她先是完成了曼大的预科,预科顺利通过后升入了曼大的本科。 国外大学“宽进严出”,本科三年,她没日没夜地赶一个接一个的ddl,最终以优异的gpa申请到了英国排名第四的u大,还是攻读marketing,在伦敦念完了u大的研究生。 毕业后,魏静和袁斌鼓励她在英国投投简历,历练两三年,海外工作经历拿到国内就业市场上是企业争抢的“香饽饽”。 她觉得在理,便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l企,在这个国际知名快销零售品牌做起了产品营销。 后来,又经人介绍,她结识了唐贝拉,两人一见如故。 唐贝拉年近四十,十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来伦敦定居,母亲给她找了个有钱的英国老头当后爸,这一来,长期定居权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有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3节 大学毕业,唐贝拉拿着后爸赞助的启动资金成立了一家影视传媒公司,赚得盆满钵满,主营业务是制作与发行低成本网剧和网络电影。她的老公是她的合伙人之一,俄罗斯人,俩人生了个棕发褐眼的小混血。 一个月前的晚上,唐贝拉打电话给袁晴遥:“sunny,你猜我现在在哪?我带老公和儿子回国了!跟你说件事,我一个朋友预备拍一档以青梅竹马为主题的恋爱综艺,在s市取景拍摄。我听了企划案,特别感兴趣,就做了节目的投资方兼营销策划部总监,我想把这档综艺推广到海外,你来帮我呗?你学市场营销的,又懂英语,你国内和国外的营销推广都能做,雇你一个顶俩啊!怎么样?考虑考虑?” 袁晴遥抱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噗嗤笑出了声:“贝拉姐,你们资本家就是这么剥削我们劳动人民的吗?工作量双倍了,那工资不得翻一翻呀?” 唐贝拉豪迈地大口一开:“姐姐我开价,就给你现在的年薪,回国生活成本低,遍地美食,日子过得不比在伦敦舒服?你炸鱼薯条还没吃够啊?” 听着调侃的话,袁晴遥嘴角含笑,应下了:“好啊,何乐而不为呢?贝拉姐,你可别变卦,实体产品和综艺是两码事,我干不好你可别扣我工资。” “跟着我干就没有干不好的事!”唐贝拉在英国生活多年没被同化成端庄的“绅士”,行事风格外放,她激励道,“别担心,他们这边有自己的专业团队,你来给他们注入一股新鲜血液,头脑风暴碰撞出更好的点子……啊!andrew!你这孩子!你就是国内说的‘熊孩子’!小鬼当家怎么不找你当主演呢!” 孩童的笑声响起,唐贝拉咬牙切齿地管教着,噼里啪啦卷着舌头的俄语飘入袁晴遥的耳朵,实在听不懂,她道了声“贝拉姐,挂了哦”,结束了通话。 没有犹豫,她立刻打开电脑编辑了一封“辞职信”发送到上司的邮箱,紧接着,告知了父母自己将要辞职回国。 魏静和袁斌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搞得有点蒙,但没做干预,他们从小到大都很尊重女儿的决定。 思考半晌,袁晴遥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何韵来。 听闻,何韵来欢天喜地,积极地表示:“遥遥,你来s市和我一起住呗?我现在自己做服装品牌,自由得很,以后每天开车接你上下班,一起回家。” 感动之余,袁晴遥笑着婉拒:“韵来,那多妨碍你享受恋爱啊。再说,和你住不等同于和阿耀住吗?天天被你们喂狗粮,我再黑洞的胃也要撑死了。” 何韵来笑声甜蜜,继续提议:“那我帮你找房子!你刚回国,不熟悉行情容易被宰,你不知道这租房水可深了!我在s市生活7年了,也算小半个s市人,懂一些行道,反正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交给我吧!” 袁晴遥像只猫咪一样细声细气地叫唤:“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贴心的闺蜜呀!韵来,那就麻烦你了。” 何韵来被夸得直哼哼,转而,又问起:“遥遥,房子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期望吗?” 想了想,袁晴遥回答:“安全第一,交通便捷,生活便利,其他没什么挑剔的。” 何韵来利落地承诺:“包在我身上。” * 之后的一个月,交接手头的工作、注销银行账户和医疗保险、变更居住信息、房屋退租、驾照续签、打包行囊、去曼城跟杜阿姨道别…… 做完这些,袁晴遥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其实,干什么工作、拿多少薪资于她而言不重要,她只需要一个回来的理由。 回国当天,唐贝拉去机场接袁晴遥,直接将袁晴遥带去了拍摄场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递上房卡,说道:“sunny,最近安排的比较紧,快开机了嘛,工作量大,你先在酒店住几天,喊你随时到现场也方便。” 袁晴遥应了声好,本来就是来拿钱办事的,就悉听尊便吧。 这三天她都住酒店,打算再住一周,了解项目企划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还要同步做用户画像,市场调研,竞品分析等等,没时间顾及搬家的事了。 一周后节目组休息两天,她计划到时候抽空搬家。 房子何韵来物色好了,还发了电子合同给她签字,万事俱备,只欠她拎包入住。 细读合同,她发自内心感激何韵来给她寻了个好住所。 * 步行五分钟,袁晴遥来到了暂住的酒店。 回到房间,她换下t恤牛仔裙和板鞋,换上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和一双米色带跟凉鞋。 第一次和同事聚餐,还是梳妆打扮一番比较合宜,于是,她简单地花了淡妆,拆开丸子头,微卷的长发散落披肩。 看着镜子中褪去了婴儿肥的自己,脸颊不似从前饱满圆润,但依然是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完全瞧不出来她马上二十六岁了,说她念大一也有大把的人信。 背上斜挎包,拿上房卡和手机,她点开唐贝拉发来的地址,根据导航路线寻了过去。 那是一家临近场馆的日式居酒屋,有散台,有包间。从前门进去是一片室内花园,水塘里几尾锦鲤游来游去,后门外还有一个铺满碎石的日式小院,装饰得清幽雅致。 袁晴遥在店门口碰见了姜珠语:“嘿,姜姜!” 姜珠语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遥遥,贝拉姐说她没订到包厢,让我们在门口排号。” 姜珠语和袁晴遥同龄,大四那年作为交换生赴英留学,在曼大读了一年,课余时间在唐贝拉的公司兼职宣传照拍摄,毕业后在s市开了工作室。袁晴遥便是由她介绍给唐贝拉认识的,这次同样被唐贝拉邀来负责宣传照一环。 四年前,袁晴遥在曼大的摄影社团结识了姜珠语。 异国他乡,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变成了“老外”,在街上碰见东亚面孔都会觉得格外亲切,更别提遇到了聊得来的国人,愈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新一学年的迎新环节,姜珠语坐在袁晴遥旁边,娇羞地做了自我介绍。 社长大哥的眼睛在姜珠语和袁晴遥脸上来回横跳,片时,捋着下巴发问:“sunny,is she your twin sister?” 袁晴遥和姜珠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no,we are just……friends。” 中国人看欧美人觉得他们长相相似,同理,欧美人看亚洲人也长得大差不差。 不过,袁晴遥和姜珠语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相像,都是小个子大眼睛白肤色的“甜妹”,笑起来两眼弯成月牙状,眉目间流过彩虹般绚丽的光澜。 那天,社团活动结束,她们去了一家泰国菜餐厅吃饭。 点菜时,姜珠语说要aa,袁晴遥豪迈地表示这顿饭她请了,因为aa的话对姜珠语不公平,两人吃一样的分量她吃不饱,她饿得能吞一头牛了。 姜珠语被逗得掩嘴笑,被人请客,她显得很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会儿,用蚊子那般嘤嘤的声音说:“遥遥,那……那等哪天你不太饿了,我……请你吃饭。” 和袁晴遥不同,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 袁晴遥咯咯地笑,没有推辞:“好呀,姜姜,你请我吃肯德基或者必胜客吧?这里的炸鸡和披萨好便宜!” 点了一大桌子菜,两人边吃边唠。 聊着摄影方面的话题,袁晴遥发现与她半吊子的水准相比,姜珠语实在行家得多,但姜珠语就读的专业和摄影八竿子打不着,纯粹兴趣使然。 袁晴遥连连赞叹:“哇,姜姜你懂得好多!那你怎么不去学摄影而学了机械工程呢?据我所知,学工科的女生比较少,学机械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姜珠语难掩失落,语气低沉下来:“爸爸不让。我爸爸希望我学机械,将来从事航空航天方面的工作。” 惋惜地叹口气,被父母干涉择校择业确实是个普遍现象,袁晴遥安慰了几句,而后,她嘬一口大虾上面的咖喱,问:“对了,姜姜,还没问你在国内读哪所大学呢?” 姜珠语小口吃菜,回道:“j大。” “哪里的j大?” “s市的j大。” “……” 那一霎,袁晴遥噎了一下,拿起纸巾默默地擦嘴,眼中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端起柠檬水喝一小口,她确认道:“姜姜,你说你是大四的交换生?” 姜珠语点头回应:“对。遥遥,我们一届的,都是2013届的大学生,只不过你读国外,我读国内。” 凝滞几秒,袁晴遥牵扯嘴角笑了笑:“那……你在j大具体学的是什么专业?” “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哦,这样,哈哈,好厉害。”笑声变得干巴巴的,袁晴遥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菠萝海鲜炒饭,喉头堵得厉害,嘴里的饭咀嚼了半天愣是咽不下去。 有关那个少年的一切消息,在她乘上飞往英国的航班的那一刻就被她阻断在耳后。 不见面、不打听、不回忆,才会不留恋,至少迄今为止她是这么严守克己的。 然而…… 毫不知情的姜珠语多说了几句:“我一点儿也不厉害。遥遥,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我专业课学得很一般。我申请到这次交换机会还是因为我参加了大学生机械创新设计大赛,我们团队拿了全国一等奖……” 姜珠语耸了耸肩膀,面色愈渐羞涩:“但这个奖项说实话和我关系不大,我运气好罢了,碰上了一个很厉害、很有天赋也很负责的同学,是他带我们站上了领奖台。” “……那个同学还挺厉害。” “嗯,是个男生,超级厉害,他门门考试都排第一,年年都拿奖学金,本硕博八年连读,我们系里都叫他‘大神’。” “……那他去国外交换了吗?” “没有,他没办法。”姜珠语将“可惜”二字写在了脸上,“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他……是个残疾人。” 第103章 他的消息 三年来, 袁晴遥第一次听到关于那个少年的消息。 她回以一个略显惊讶的表情,不会表现得没礼貌,又不会淡定得惹人生疑, 明知故问:“他哪里残疾?” 姜珠语指了指腿:“下肢。” 袁晴遥装深沉:“那挺难得的, j大招收了残障学生, 很多学校是不愿意的。” “他是j大机械专业这么多年来录取的第一位残障学生。”见袁晴遥产生了兴趣,姜珠语便多说了些, “学校在观察他,从他身上判断类似的学生能不能胜任机械专业, 结果他超乎预期,所以我们系去年和今年都各招收了一名下肢障碍的学生,给特殊群体多些机会证明自己……” 姜珠语扬起嘴角, 夸赞道:“他帮到了和他处境相近的人, 这一点我觉得真的了不起。” 袁晴遥不置可否,安静地往嘴里送食物。 随着话题展开,一桌子精美菜肴黯然失色,越吃越索然无味。 不能再获知更多他的近况了,可嘴巴比脑子更了解主人的心:“学机械很累吧?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她听到自己这样问了。 “是挺辛苦的, 每周都有实验实操课, 他腿脚不方便,完成起来肯定比别人累一些。” “同学们有没有排挤他或者对他说些不好听的话?啊, 我的意思是……残障学生更可能成为被霸凌的对象,不是吗?哈哈,我就随口问一问……” “不会啦!没人欺负他, 大家都很尊敬他、佩服他, 小组作业也争着抢着和他一组,不过他不太好亲近, 独来独往的,除了专业方面的事,他平时不跟同学们交流,也不住校,所以他在我们眼里非常神秘,哈哈。” 姜珠语手掩口鼻,只露出弧形的眉眼:“但他没有不近人情,他其实蛮好的。我们一起参加大学生机械比赛的时候,我学艺不精给团队拖了后腿,他非但没有指责我,反而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指导。对了,遥遥,你想看看他的照片吗?他很帅,光看长相算得上校草了……” “不用了!” “啪叽——” 袁晴遥慌张地抬手制止姜珠语就要递来的手机,筷子一不小心从她的手中出逃,一前一后掉在了桌上。 拾起筷子,喊来服务生要了一双新的,她赧然一笑:“哎呀,手滑了,好丢脸!姜姜,我不看了,我又不认识他,我……我对帅哥也没什么兴趣。” 姜珠语收回手,隐隐感到奇怪,但毕竟她和袁晴遥初次相识,也许遥遥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性格? 她没想太多,更联想不到袁晴遥和林柏楠的关系,倒是因为被拒绝而生出了几许难为情,两颊晕开了粉晕。 “……哈哈,姜姜,吃菜!不然都被我一人吃光了。” “……哦哦,好的,遥遥,我在吃呢。” “……”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4节 “……” 沉默少时,她们聊起了其他话题。 * 结账出门,两人漫步前行。 道路两旁的枫树叶片依旧稠密,枫叶由黄转红,绽放凋零前的最后一次绚烂,九月的曼城阵雨居多,云雨迷蒙的世界给心情愈是平添了怅然。 袁晴遥和姜珠语都住曼大的学生公寓,但不住一栋楼。公寓一户六间,每间房都配备独立的床铺、书桌、衣橱和卫生间,厨房与客厅共享。 走到姜珠语所住的公寓楼下,说完再见,袁晴遥转身离开,却又回身叫住了姜珠语:“姜姜——” 姜珠语停下拉门的动作:“遥遥,怎么了吗?” 憋得快消化不良了,袁晴遥终于忍不住问:“姜姜,你……为什么会有那个坐轮椅的男同学的照片?就是你吃饭时说的那个男生,他应该……不喜欢拍照吧?” 换了口气,她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们在交往吗?还是说……他喜欢你?” 咻地,姜珠语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连连否定道:“不是!不是!没有的事啦!照片是颁奖时大家一起拍的,我没有他的其他照片了!” 袁晴遥心里五味杂陈。 姜珠语澄清:“他对我是格外关照一些,我猜是因为我们系没几个女生,他怜香惜玉罢了!我们不熟,除了课业,我和他没什么接触。我有喜欢的人,不是他!他也不喜欢我,喜欢他的女生不止三五个,有个管理学院的女生从入校起就疯狂追求他,据说他们是高中同学……” 一激动就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姜珠语再次坚定否认:“总之没有那回事儿,遥遥,你乱讲!” 袁晴遥上前戳了戳姜珠语的脸颊:“抱歉啦!改天给我讲讲你喜欢的那个人吧,我十万分乐意听你们的故事。” 姜珠语脸和脖子都烧得通红,羞答答地点头应好,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语带讶然:“遥遥,你猜得好准!你一下子就猜到我那个同学是坐轮椅的,下肢残疾也可能是小儿麻痹有点跛脚,或者拄拐杖的,再或者是截肢穿假肢的。” “……” 顿时一滞,袁晴遥从丹田挤出两声生硬的“哈哈”:“我……猜得就是这么准!” 那天,袁晴遥回公寓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拉着箱子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箱慕尼黑大麦啤酒,一箱二十四听,一听500ml,她双手拽着拉杆把啤酒拖回了房间。 她没有叫舍友开派对尽情狂欢,因为她知晓,她喝着喝着就会哭出来…… 三听啤酒下肚,连呼吸都是又苦又臭的大麦味,她又拉开一罐的拉环,将罐子就口,大口大口灌下去。 喝不惯的液体刺激着她的喉咙和肠胃,直到再也咽不下去,她放下啤酒罐,用手胡乱地抹眼泪。 阴惨惨的醉意将她吞噬,不可遏制的愤恨顷刻间涌上心头,她进入微信,点开输入框,打下:【我恨你,我讨厌你!】 然后,发送…… 复制、粘贴、发送…… 复制、粘贴、发送…… 复制、粘贴、发送…… ……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脑袋昏昏沉沉的,脖子上犹如顶着一个千斤重的大石头。 泪眼婆娑中,那些个红底白色的感叹号比血淋淋的伤口更加扎眼。 还有一行提醒:【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早就被他拉黑了。 所有社交账号都一样,他做事真干净、真绝。 只有她这个笨蛋耿耿于心,还小心翼翼地拿着他给的相机研究了好几个月,甚至加入了没什么兴趣的摄影社。 相机是大一暑假由蒋玲转交给袁晴遥的,蒋玲捎带了林柏楠的口信:“相机是许让哥的,与我无关,许让哥想环游世界,所以给你保管更合适。” 那刻,袁晴遥被气笑了,忽地,笑声戛然而止,她高高地举起相机准备砸在地上,但又猛然清醒过来,这是许让哥的遗物,她绝不可以意气用事。 返回英国前,她将相机妥善地装回相机袋,放进贴身背包,把它带去了许让哥梦想中的大千世界。 * “咚。” 沉闷的一声,醉酒的袁晴遥倒在桌上,天旋地转间,她第n次翻看起了相机里面的照片。 那个少年在毕业旅行时一直随身携带着这台相机,拍了大量的照片。 风景也好,人像也罢,那些回忆却在相机里空空如也,真过分,一张相片都不留给她…… 力不能支了,她头枕着手臂死死地睡了过去。 自那天起,袁晴遥的精神状态好似一块吸不饱水的海绵,欲求不满,从前进的时间中汲取到的只有空虚,那四十八听啤酒,仅一周便见了底。 * 时间回到当下—— 袁晴遥和姜珠语站在居酒屋门口热络地寒暄。 姜珠语回国之后,和袁晴遥只在微信上问候联络,没再面对面相见过,这次多亏了唐贝拉,她们得以再续缘分。 聊着聊着,何韵来悄咪咪地出现在袁晴遥身后,一把抱住了袁晴遥的腰,压低嗓门:“猜猜我是谁?” 袁晴遥扭着腰肢,痒得发笑,很配合地说:“哎?是谁啊?这人身上怎么有一股韵来的香水味?” 何韵来泄了气:“……这么好猜吗?” 把何韵来拉到身边,袁晴遥笑着给姜珠语介绍:“姜姜,这位是何韵来,我的好闺蜜,我们认识十二年了。韵来是咱们节目的服装赞助商,目前运营着自己的服饰品牌,有网店,有实体店,标标准准的白富美。” 而后,她摊开两手指着姜珠语,热情洋溢地说道:“韵来,这位就是姜珠语,姜姜,在s市经营一家摄影工作室,担任节目的摄影师,也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心灵手巧的小天使。唉,我至今不理解,英国租金便宜点的公寓为什么洗手池是冷热分离的?一个水池两个水龙头,一个出烫水,一个出冰水,根本没法子用流动的温水嘛……” 对于英国,袁晴遥心存很深的情怀,但个别“反人类”的设计她不得不一吐为快。 扶着姜珠语的肩,她笑意盈然:“曼大的学生公寓和工作后的三次搬家,姜姜都给我做了连接器,把热水口和冷水口连起来,让我在寒风凛冽的大冬天和烈日炎炎的大夏天都能用上温水,生活质量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姜珠语面色涨红,连连摇手:“没……没有啦!” 六点半左右,同事们陆陆续续到齐。 唐贝拉的营销策划团队总共五人,加上姜珠语和何韵来,一共七位。居酒屋只有两个十人大包间够他们坐,但两个包间都暂时有客,需要等待一阵子。 俄顷,一个体型微胖的男子从前门出来,在门外叼起一根烟,右手擦着打火机,无意中瞥了眼旁边正在等位的一群人,他惊喜地喊:“……姜珠语?” 循声望去,姜珠语眯了眯眼睛,旋即,语调扬了起来:“……祁峰学长?好久不见!” 祁峰从嘴里拿下香烟,款步走来:“是啊,好久不见。你转行干的怎么样?听说当摄影师了?” “还行,做得很开心,也能养活自己。”姜珠语看了看同事们,又望回了祁峰,“我们在这附近拍摄节目,下班过来聚个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学长,还挺巧的。” “是啊,缘分呐!我们项目组最近在筹备医疗器械产品创新与国际合作峰会,忙死人了,偷闲吃顿大餐。”祁峰越过姜珠语的头顶扫视其他人,“你们几个?要不一起?我们这边四个,坐了个能坐十人的大桌。我们本来要和产品部的人一块儿吃的,可他们那边出了岔子,放我们鸽子了。” 美女如云啊,此时不积极更待何时!祁峰盛情相邀:“我们也才刚点完菜,正等上菜呢,我出来抽根烟。桌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拼个桌唠一唠?” “呃……我们……有七位。”姜珠语自个儿做不了主,便向同事们投去询问的眼神。 “省去排队的时间,还能认识新朋友,多好的事!姜姜,还不感谢这位帅哥的邀请?”唐贝拉答应得痛快,穿了一天细高跟,她感觉自己的脚快要烂掉了,亟需坐下。 拉开店门,唐贝拉勾勾手指示意其他人跟上来:“他们四个,咱们七个,十一人挤一挤能坐十人桌。宝贝们,来吧!” 祁峰带着一行人穿过散座,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木质门才拉开一道缝,祁峰就急不可待地分享道:“学弟们,你们猜我碰见谁了?咱们的系花姜珠语啊!还有姜珠语的美女帅哥同事!还不赶紧让让座?” “刷拉——” 门开到头,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率先闯入视线—— 男人在靠门口的位置,皮肤白皙,身形消瘦,双腿自然下垂,笔挺地坐在榻榻米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那双小鹿眼经岁月打磨,退去了当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深邃与疏冷,像冬季白灿灿的雪,明亮,澄净,但没有热力,深处还藏着繁杂。 “林……柏楠?”姜珠语有点诧异。 “林……柏楠!”何韵来欣喜若狂。 突如其来的熟人没掀起林柏楠内心的波澜,他甚至没仰头,眼前全是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腿。 但下一秒,他乍然意识到那个女孩很可能也出现在这…… 扑通…… 扑通…… 扑通…… 心跳失控,猛烈得要破膛而出。 他迅速撇开头,用余光去寻找那张脸。 门外七人,相别七年,可他还是像学生时代那样无比精准且迅速地第一下就捕捉到了她…… 她褪去了幼齿稚嫩,却仍旧是一副单纯无暇的模样。 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他还看到了凉凉的怨恨。 第104章 再次重逢 “快进来吧!随便坐, 随便坐!”祁峰走进包厢,一边摆手,一边朝最里面走去, 以最低的分贝说道, “哎, 能往里挪一挪的就往里挪一挪,把中间好夹菜的位子留给新朋友, 咱们可不兴做理工科钢铁直男啊……” 闻言,戴眼镜的男子站起, 走到不挡道的角落,双手交握搭在小腹上,羞涩地“恭候”其他人先落座;梳着蓬蓬头的男子带着自己的茶杯和餐盘, 没抬屁股蹭去了长桌另一端。 林柏楠则用手撑起臀部, 一下一下,移动到了离自己近一点的门口把头的那个位置。 唐贝拉不是个认生的淑女,蹬掉高跟鞋走进去,找了个合眼缘的座位入座;何韵来显得有些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柏楠旁边的旁边, 一屁股坐下;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最后, 只剩袁晴遥站在门口,纠结自己要走还是留。 “遥遥, 愣着干嘛?”何韵来冲袁晴遥招手,环顾长桌一周,做出吃惊之色, 可明明脸上的窃喜就快要绷不住了, “呀!只剩这个位置了!快过来坐吧!” ……是林柏楠左手边的座位。 袁晴遥暗自吐槽:可不是,何某人的手一直按着那个坐垫, 别人怎么坐嘛…… 一伙人正眼瞅着等她入座呢,顾全大局起见,袁晴遥面挂温煦的微笑,坐在了林柏楠的身边。 加了几道菜,一桌人聊起天来。 唐贝拉拿纸巾抿去嘴唇上口红的浮色,端起热乎乎的大麦茶轻轻地吹,喝了一小口后,看着祁峰说:“你们那个医疗展就在我们摄影棚的旁边,你们在主场馆,我们在分场馆。我走过路过经常能看见一些认不得的器械被搬来搬去,一看就是科技和金钱堆出来的新兴产品……”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5节 她欣慰地笑:“看来国内的医疗科技领域发展得不错!祁峰,你们团队具体是做什么项目的?给我们科普科普,让我们这些搞娱乐的长长见识。” 名叫付子聪的“蓬蓬头”抢答:“我们呢,主攻商用医疗外骨骼技术研发,让下肢障碍人士摆脱轮椅束缚,重获行走能力。其他高科技医用辅具也会参与,比如头戴式眼动追踪仪、ai机械臂、智能假肢、声控康复机器人、越野型轮椅等等。” 医疗“黑科技”听得唐贝拉等人一愣一愣的。 见“门外汉”们接不上话来,付子聪龇牙一笑:“等展会开幕了过来看看吧!理论知识深奥枯燥,但实操起来很具观赏性,跟小时候去的科技馆似的。我们的最新一代外骨骼还要上技术峰会亮个相呢,全程视频同步直播,你们来不了会场,就线上刷个弹幕支持一下吧!” “当然了!如果你们需要paid posters,我很乐意帮忙,营销造势这一套我熟,哈哈!”唐贝拉开了个玩笑。 “paid posters?”祁峰跟念。 “对,paid posters,中文叫……叫……”唐贝拉卡壳。 “paid posters,译为网络水军。”袁晴遥解答。 “哦,这个意思啊。”祁峰涨知识了。 “感谢气质出众的贝拉姐姐。”付子聪义正言辞地拒绝,“但是我们不需要,真男人用实力说话!” 唐贝拉被那小蜜嘴夸得心花怒放,笑着礼尚往来:“你们都是技术型高端人才,真厉害。” “我们可是艺术家、工匠与科学家的结合,放眼整个行业,我们团队都遥遥领先。”付子聪不懂“谦虚”二字怎么写,抖着肩膀,洋洋嘚瑟,“其他企业人才济济,但不见得有我们成功,因为我们是最需要这些技术的人,做的也是我们热爱并且擅长的事,自然会事半功倍咯……” 稍作停顿,他补上一句:“哦,最后这句是我老大的原创,我改编了一下,特此说明。” “这小子刚大学毕业,难免年少轻狂,请见谅。”祁峰斜睨一脸傻样的付子聪,补充道,“我们四个,目前在国内最大的医疗科技企业s市总部工作,主要负责康复器械这一块儿的尖端技术的创新研发。” 女生大多对科技兴致缺缺,要迎合她们的话题才行!于是,祁峰问起:“贝拉姐,你们做什么综艺?在哪儿播?等上线了哥几个一定捧场。” “恋爱观察类综艺。”唐贝拉阐述,“主角是三对青梅竹马,一对在友达以上的暧昧期,一对在如胶似漆的热恋期,一对在平淡温馨的婚姻期。我们节目的目的是让处在不同情感时期的这三对男女,通过回忆过去和感受当下这两种方式,分别催化、稳固、升温感情。我唐贝拉私认为现在人的感情太‘速食’了,所以想拍个慢节奏、细水长流的爱情看看。也尽可能全面地向观众展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种情感的美好之处,让其不再只是一个一嘴带过的设定。” 唐贝拉抛了个媚眼:“节目名叫作《会长大的喜欢》,在x视频独播,记得开会员,给我们打五星好评。” “……”听闻,林柏楠的瞳孔蓦然扩张。 “《会长大的喜欢》……”付子聪小声跟念了一遍,眼睛亮得堪比白炽灯,“哇塞!好浪漫的名字,你们真会取名!我一个科技宅都狠狠心动了!” “立项时本来叫作《青梅竹马的我们》,但后来sunny提议将节目名更改为《会长大的喜欢》。”唐贝拉给众人介绍袁晴遥,并赘述道,“sunny说,就像用爱浇灌生长的两株小树苗一样,陪伴彼此长大的不止彼此,还有彼此间的喜欢。哈哈,我觉得这种说法挺有意思的,就采用了。” 付子聪被征服了:“我要看!” 唐贝拉发出邀请:“欢迎抽空来探班,线上看是一种感觉,在拍摄棚现场看又是另一番滋味。不过我们小作坊,只租了b馆二楼半层,比不了你们规模浩大。” 付子聪兴奋得满面红光,眼珠子往门口的方向飘,缩着肩膀幽幽地咕哝:“好想去啊,就是不知道我那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老大给不给我一丢丢溜号的时间……” “趁你老大不在的时候溜出来呗。”听付子聪这么说,唐贝拉本能地认为“工作狂”老大不在场,说笑道,“苦了你了,老大是个没人情味的老头。” “哈哈!”付子聪捂住嘴巴,澄清道,“咳咳!我老大可不是个老头子!我老大才二十五岁,是大我三级的学长,博士生在读,也是我们整个团队的技术负责人。贝拉姐,我老大还是大帅哥一枚哦——” 付子聪抬起手指,指向斜对角的林柏楠:“看,我老大多伟大的一张脸!” “……”林柏楠的呼吸沉重了一拍,无语地给付子聪抛去一个“你聊你的,扯我干嘛”的眼神,又不敢扭头的幅度过大,怕沦陷在身畔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我还以为至少是我的同龄人,没想到年轻有为啊!”唐贝拉尬笑两声,继而,细致地观察起林柏楠的五官,眼前一亮,“长相真的很不错……” * 片时,餐点上齐,大家边吃边聊。 何韵来打量边上不为所动的林柏楠和袁晴遥,七年来的相逢,他们竟然一丁点火花都没激起。 她碰袁晴遥的胳膊,悄悄地咬耳朵:“遥遥,房子置办好了,随时拎包入住。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我和阿耀去帮忙。” “下周周末。我这周要忙工作,没时间搬家了。”袁晴遥从容地享受美食,大大方方地说,“韵来,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周六下午四点半能送我去机场接个人吗?我没顾得上换国内的驾照,也暂时不打算买车。” “小事一桩。”何韵来用公筷给袁晴遥夹了一片搁在远处的三文鱼,给林柏楠也夹了一片,又给自己一片,顺口问起,“去机场接谁啊?” “我男朋友。” “……谁?” “我男朋友。” “……这人名字叫‘捰喃蓬攸’吗?日本人?” “不是啦!他叫坞南飞,中国人,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何韵来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诘问道,“不可能!骗人的吧?我从、从来没听你提及过你交了……” 她的目光跳过袁晴遥,落在了林柏楠脸上,可他镇定自若地吃着饭,偶尔跟对面戴眼镜的男人交谈几句技术峰会的事,不知是没接收到这一“噩耗”,还是压根不关心。 “我和南飞认识有些年头了。他在英国长期定居,所以我一直没进一步考虑过我和他的关系……”袁晴遥拍抚何韵来的背,眼梢旋绕浓浓的笑意,“我回国前他表示愿意跟我一起回来,我就答应他了。” “这名字倒是听你提过几嘴……” “他是个个性鲜明的人,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奇怪,但了解后会发现他的人格魅力。”袁晴遥闪着“星星眼”,笑道,“长相是我很着迷的那种类型,跟u-know欧巴一样拥有一双性感的单眼皮眼睛。” * 袁晴遥与坞南飞相识于大四那年的圣诞前夕。 那天,她去市中心的银行取英镑。袁斌每个月十五号汇款到她英国的银行账户,她习惯收到生活费的当天就取出一半的钱,另一半先存着,等钱不够再取。 倒霉的是,她遭遇了“飞车党”。 “飞车党”埋伏在atm机周遭,对瘦瘦小小、看起来就好欺负的她虎视眈眈。 他们从银行一路尾随她到了一条行人寥寥的路,瞅准时机,马达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身后狂飙而过,拽走了她的双肩包! 那霸道的速度让她像个陀螺转了一圈,跌坐在地上! 待她反应过来,那几人早已逃之夭夭。 一对路过的中年夫妇将她扶起,带她去警局报案。此类案件节日前频发,万幸,“飞贼”只劫财,不劫色也不劫命。 配合警察做完笔录、挂失银行卡,那对善良的夫妇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她灰头土脸地回了房间。 几天后,警局打来电话,说钱款很难追踪到,但他们找到了她的双肩包,被“飞车党”扔进了树坑。拿回背包,打开查看,果不其然,现金和银行卡不知去向了,好在id卡、学生证和医疗卡完好无损。 不指望那些钱失而复得了,她苦恼的是这个月该如何生活? 每逢节假日,开销本来就大,她会给朋友同学舍友买点贺卡、糖果之类的小礼物,自己再置办一些东西,而这个月的生活费砍半,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过不去了…… 不愿远在国内的父母为她担心得睡不好觉,袁晴遥就没告诉袁斌和魏静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劫了,也不想要更多的生活费。 深思熟虑一番,她决定去找杜阿姨,看能不能管杜阿姨借点钱,以后每个月还一点。 故此,袁晴遥坐着公交车来到了杜秋萍家。 杜秋萍的家是一栋两层小洋房,带阁楼和花园,离市区较远,但胜在环境清幽静谧,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她和前夫分开后移居了英国,如今常年独居。 读预科的那一年,袁晴遥住在杜秋萍的家里,升入本科后,想着总受人关照不合适,她便申请了学校的公寓,搬了出来。每年的圣诞节和中国春节她都会去拜访杜阿姨,平时有空了也会和杜阿姨小聚一聚。 一如往常,她按响了杜家的门铃。 片刻,门打开—— 开门的人不是面容慈祥的杜阿姨,而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双丹凤眼显得愈发狭长,莫名自带一种邪魅,他歪了歪脖子,嗓音低沉:“你谁?” 袁晴遥紧张地眨着眼睛,感觉此人的友善程度跟“飞车党”那伙半斤八两…… 吞了口口水,她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杜阿姨不会被这人挟持了吧? 她扭头想跑去找救兵! 结果,被人揪着后衣领拎了回去:“跑?你是聋了还是哑巴还是听不懂中文?” 袁晴遥欲哭无泪,只得说实话:“我找杜阿姨……” 那人松手,直勾勾地盯着她:“找我妈?进来吧。” 袁晴遥此前从未听说过杜阿姨有个儿子,十分怀疑这是“不法分子”诱骗她进门的手段,直到杜秋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走廊,笑眯眯地招呼她进来,她才卸下防备。 杜秋萍边走边介绍:“遥遥,这是我的儿子,坞南飞,来曼城不久,打算在这边定居了。南飞,这是遥遥,袁晴遥,是妈妈老同学的孩子,在曼大读大三。” 袁晴遥冲坞南飞点头:“南飞,你好。” 坞南飞没应声,慢吞吞地跟在她们身后。 来到客厅坐下,袁晴遥开门见山阐明了来意,但她说是这个月过生日的朋友多,买了太多礼物,买着买着钱就不够花了。 杜秋萍没细问,也没起疑,用信封装了一叠现金,说道:“这些钱阿姨不急用,你慢慢还。阿姨也不告诉你爸妈,漂泊在外,谁都不希望家人为自己挂心。” 袁晴遥感激涕零:“谢谢杜阿姨!” 吃完晚餐,天色已暗,杜秋萍建议袁晴遥留下来休息一晚,她的房间还保留着,稍微打扫一下即可入住。 袁晴遥同意了,反正最近学校放假,没有课程安排,住宿舍和住杜阿姨家对她来说没差。她之前也留宿过几次,衣柜里还放着她的一套睡衣。 然后,她照常去浴室洗澡刷牙。 洗漱出来,她穿着睡衣睡裤,湿漉漉的头发裹着毛巾。 而坞南飞竟倚靠在卫生间对面的墙上,他目光狡黠,歪一侧嘴,笑容邪恶中藏着蠢蠢欲动:“要睡了?” 袁晴遥皱起眉头:“是。” 坞南飞微微俯身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轻佻:“这么早,要跟我玩游戏吗?” 不妙的预感呼啸而来! 袁晴遥快速从坞南飞面前经过,可手腕却被他拉住,她瞪大眼睛叫:“杜阿姨!” “倒垃圾、喂流浪猫狗、去超市……”他丝毫不惧,眼神像一只逮住了兔子的狐狸,压低嗓门,“没四十分钟我妈回不来的,四十分钟,足够做些事了。” 他倾身贴近她的耳朵,鬼魅得犹如恶魔在低语:“sweetie, let's celebrate christmas early. i'll play the gentleman teaching you something……in bed。” * 那晚,袁晴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涕泪交垂。 在一片似深海般压迫性极强的黑暗中,她打开手机拨号键盘,加上中国的国际区号和国内电话区号,接着,输入了那一串她倒背如流的数字,最后,按下拨打键。 “哔哔哔——” 几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那端并没有礼节性地问询是谁,估计早就猜到了,来自英国的一通电话,还能是谁打来的? 这端的袁晴遥有点意外,这个x市的手机号居然没有注销,可那又怎么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染着哭腔的声音碎在听筒里:“我也觉得你无聊没有新鲜感!我也受够你了!你在我心里跟街心公园的流浪狗没有区别,我不喂它们就没人喂它们了,我不和你玩就没人再和你这个怪人一起玩了!我可怜你罢了!狗还会对我摇尾巴,而你只会不知好歹!” “对!我就是愧疚,就是有负罪感,我天真的把这当成了喜欢!我后悔听了老师和家长的话对你好,白白浪费我的时间!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又不瞎,你是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里最差的一个!你千万别承认你喜欢我,我嫌脏!你亲我我也嫌脏!你这个……”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6节 郁积在心里的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可那两个字却哽在喉咙无法脱口而出,绵密的疼痛渗入骨髓,情绪激荡,她的上下牙齿不住地打着架…… 紧闭双眼,她揪着心脏上面的那块皮肤,咬牙吼道:“残废!你这个残废!你这个一辈子休想站起来走路的残废!我讨厌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 “……” 两人缄默,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响彻耳畔。 终了,少年淡淡地回了句:“别再打来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撂下手机,袁晴遥冲进厕所干呕。 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情绪激动到呕吐这种生理现象是真实存在的。 对嘛,这才是对所爱之人讲出违心狠话的正常反应,他怎么可以那般平静地说出伤人入骨的话? 那是他们七年来唯一一次联络,以不堪入耳的怒骂开场,以落落穆穆的告别收尾。 第105章 物是人非 居酒屋的包间内。 袁晴遥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韵来, 下周六我把南飞介绍给你和阿耀认识。” “……哦,好,好的。”何韵来无话可说, 郁闷地扒拉盘里的生鱼片。 这些年, 她为她的cp真是操碎了心, 虽心有不甘,但总不能无端拆散袁晴遥和那个什么坞南飞吧?同时, 她燃起了旺盛的求知欲,事已至此, 那就让她好好瞧一瞧,究竟是何方“妖孽”偷走了林柏楠的袁晴遥! 祁峰注意到了何韵来给林柏楠夹菜的行为,很是费解:“这位何美女, 请问……你也和柏楠认识?” 何韵来抬头望向祁峰, 颔首道:“认识,认识很久了。我和林柏楠是老乡,是初中兼高中同学,大学也都在s市念的,也算是……朋友吧。” 她瞥了林柏楠一眼, 语气有些不确定。 祁峰眼神稍显猥琐, 语态夸张:“你们这也太有缘了吧!柏楠真小气,我和他同校两年, 共事三年,这小子居然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他的美女朋友。” 何韵来皮笑肉不笑:“呵呵,我和他也就偶尔约约饭, 我一般都和我男朋友腻在一块儿。” “……”祁峰尴尬地笑了笑。 “韵来和林柏楠不是最有缘的, 我和林柏楠才是。” 倏然,袁晴遥掷地有声的话在房间内传开。 ……相认来得突兀。 袁晴遥环视被吸引了目光的众人, 笑容纯良无害:“我父母和他父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和林柏楠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同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读同一所,还差点一起上了j大。没想到毕业后还能不期而遇,看来我们缘分实属不浅呢!” 话毕,袁晴遥扭过头,看着林柏楠眯眼笑。 还是由他和她组成的“我们”,此刻,变了味。 还是那张熟悉的笑脸,甜美得仿佛盛夏的一杯鲜榨西瓜汁,引人欲无限畅饮,他在那抹笑容中解读出了别样的意味,可警惕心只出现了一秒…… 无所谓了,他只想怀恋。 林柏楠无声凝视:“……” 何韵来不知头脑:“……?” 姜珠语大吃一惊:“……!” 付子聪不知死活地笑出声:“哈哈!可爱的美女姐姐,你也认识我老大?看来我老大是个孤僻的社交达人啊!” 姜珠语来回看袁晴遥和林柏楠,短暂的震惊后,她心中的困惑豁然开朗,但还是倍感狐疑,问道:“遥遥,怎么从来没听你谈及此事?你们……刚才也没打招呼……” “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刚刚看到他也在,我真是又惊又喜!”灯光将袁晴遥的皮肤照射得彭润透亮,发顶还晕开一圈光环,一身白裙的她宛若不会撒谎的天使。 转瞬,她喟然,笑容染上几许伤感:“他没跟我打招呼,想必是认不出我了,或者不记得我了吧?也是……祁峰哥,你们平时学业和工作一定很忙,节假日也忙,忙到连问候近况的消息都腾不出时间回复……” 被漂亮妹妹点名了,祁峰瞬间支棱,义正言辞地指责:“再忙也有时间回个消息吧?再忙也不能忘了朋友啊!何况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柏楠,这就是你不对了!” 付子聪伸长脖子附和:“就是就是!” 林柏楠微滞,总不能老实说他早就把袁晴遥的所有社交账号拉黑了吧? 抿了抿唇,他只好搪塞道:“……学习和工作以外的消息我都不回。” “这样啊!”袁晴遥看起来如释重负,粲然一笑,“你这些年都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林柏楠:“……” 袁晴遥:“没删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林柏楠:“……” 袁晴遥笑着对大家说:“我还记得我和林柏楠之间发生的事,很难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人很好,绝对不是舍得伤害发小的那种人。” 林柏楠:“……” 唐贝拉看得津津有味,插话进来:“sunny,你们来做节目的第四对嘉宾呗?你们也是青梅竹马,定位我都想好了,你们这对处于久别重逢的磨合期!怎么样?” “贝拉姐,别啦!我有男朋友。”袁晴遥摆摆手,“我和林柏楠算不上青梅竹马。再说,喜欢他、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他现在又成了国内顶尖医疗科技企业的技术负责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我高攀不起……” “……袁晴遥!”林柏楠忍无可忍,他半眯眼,双唇翕合,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袁晴遥装作吓了一跳,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在面朝林柏楠时抬起眉毛,在其他人的视野盲区,她用唇语挑衅:“新鲜吗?你要的新鲜感。” “……”林柏楠心房隐隐作痛。 脸色一变,袁晴遥在面对众人时,换回乖巧又委屈的模样,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十分“殷勤”地将林柏楠面前的芝士焗大虾挪远了点,明显地“讨好”他:“林柏楠,我记得你对虾过敏,连味道都不能闻,可千万别碰啊!” “……”林柏楠冷笑。 他出奇“友好”地夹了满满一筷子日式烧茄子放进袁晴遥的盘里,小鹿眼中闪着“相亲相爱”的光芒:“袁晴遥,我记得你最爱吃茄子,小时候老跟我抢。” 了解内情的何韵来:“……” 听闻,祁峰狗腿地掺了一脚,他用公筷专门挑了几块肥腻腻的烧茄子请袁晴遥吃:“来来来,袁美女,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的话咱们再点一份呗,我请客,不差钱!哎,我说,柏楠,你要常跟咱们聚,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虾,你还有什么东西过敏啊?一次性报备清楚……” 小嘴叭叭的…… 何韵来蹭了蹭袁晴遥的肩头,悄声说:“遥遥,你就说你肚子饱了吃不下,给我,我帮你分担几块。” 袁晴遥盯着盘子里堆积成山的茄子,她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但请客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摇了摇头,满心感谢何韵来的好意,抄起筷子,屏住呼吸往嘴里塞茄子,没嚼几下就往肚子里咽,不用牙齿和舌头感受,就联想不到软绵绵的毛毛虫。 而林柏楠食欲全无,停了筷子,没有一丝得逞后的快感。 想斟酒一杯,一饮而尽,但又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自己情绪不佳,于是,他只得作罢。 倒是袁晴遥在吞完茄子后,自己喝起了小酒,一杯接一杯地满上而后一口闷。 何韵来眉头紧锁,拦下袁晴遥手中的酒杯:“遥遥,清酒度数不算低,别喝了!这都第几杯了?” 袁晴遥撅着嘴巴把酒杯藏进怀里,微醺的潮红在她脸颊升腾而起,她不听劝,笑得开怀:“17度而已!算什么!韵来,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国外经常喝度数很高的烈酒,越烈我就越快乐,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朗姆酒、伏特加兑白兰地、伏特加兑威士忌……” 眼见劝不住,何韵来愁眉苦脸地叹息,然后,愤愤地瞪了林柏楠一眼,又给袁晴遥盘里添了好些食物,催促她快点吃,吃饱了她就喝不下了。 * 聚餐后半段,气氛甚是融洽,大家吃吃喝喝、聊聊笑笑。 一桌子有那么两三个健谈的场子就能热起来,更何况在场的人中不乏善与人交的、嘴甜的、爱接茬的…… 袁晴遥和林柏楠相安无事,但也没再交流过。 临走前,服务员推来了暂存在前台的轮椅。 此前不认识林柏楠的几位营销部的同事,多多少少都表露出了些难以置信,坐着看起来好端端的帅哥,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林柏楠把轮椅停在身后,拉下手刹,卷曲双腿,双臂和胸腹发力撑起身体,干净利落地移上运动轮椅。新“座驾”与时俱进,碳纤维车架,工艺精良,轻便性和灵活度上了一层台阶,外观也愈发时尚漂亮。 更令人意外的是,服务员推来的轮椅有两辆! 只见付子聪单腿蹦到了包间门口,离开座位,才惊现他空荡荡的右腿,残肢大概保留在膝盖以上三公分。他没有窘迫,而是爽朗地笑:“嘿嘿,吓到你们了吗?” 坐上另一辆轮椅,他大落落地说:“高考结束第三天出的车祸,右腿被碾成了橡皮泥,左腿虽然保住了,但落下了病根,三天两头幻肢痛,还不能长时间负重。最近假肢穿太久,磨破皮了,今天就让它在家休息了。” 唐贝拉就像看待健全人那样看待付子聪,笑着问:“你的伙计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吗?” 付子聪理所当然地答:“当然!碳纤维脚板,气压膝关节,灵活度和稳定性一流,可屈膝,可弹跳,可跑步。穿上它,摇身一变赛博朋克人,哈哈!下次穿来给你们瞧一瞧。” 唐贝拉笑得合不拢嘴。欧美国家的大环境对残障群体的接受度较高,她在英国也有身患残疾的朋友,而且,她本身也欣赏一切乐观面对挫折的人。 她扶着墙壁,重新登上细高跟,双脚马上痛了起来,走路变成了折磨,还不能跳不能跑,她打趣道:“so cool,real man!你的伙计比我的高跟鞋强。” 接着,付子聪手脚并用划着轮椅追上了行在前面的林柏楠,双手扣住林柏楠轮椅的靠背,笑嘻嘻:“老大,我喝酒了,没力气自己走,你带带我呗。” 还没出店门,无数视线蜂拥而来。 林柏楠汗颜,他用眼睛丈量从此处到店门的路,空间宽敞,地面平坦,不会出岔子。 他啧了一声,加大力气推手推圈:“跟屁虫,后悔拉你入伙了。” “哈哈!老大你好傲娇!” “……吵……不活了。” “吵不活是什么?吵死了?” “听懂了就别再问我。” “老大好凶凶,我好怕怕。” “恶心。” “老大,你说,喝完酒开轮椅算不算酒驾?” “……” 同一时间,袁晴遥用力地注视那道久违的背影。 他后脖颈处的头发和当年一样修理得整整齐齐;肩膀依旧宽阔笔直;声线增了几分沉稳,但仍清冽如冷茶;坐在他身边时,那独属于他的清新气味也一如当年。 “sunny,那个林帅哥是你的前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7节 唐贝拉意味深长的询问打断了袁晴遥的思绪。 袁晴遥摇头否认,千真万确,的确不是前任。 可唐贝拉说得有理有据:“sunny,你最晚入座是在犹豫要不要吃这顿饭,就说明在座有你不想见到的人,而那四位男士中你只认识林帅哥,所以并不难猜。你今天说话的风格很不像你,有些话好像故意说给谁听,你在笑,你和林帅哥说话时礼貌相待,但你心里的气从头上冒了出来。” 唐贝拉指着袁晴遥头顶的空气:“看!现在还冒烟呢。” 袁晴遥讪讪地耸起肩膀:“贝拉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但他不是我的前任,他是……” 远望林柏楠的背影,她斟酌措辞。 最后,袁晴遥对她和林柏楠的关系盖棺定论:“他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是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路牌,也是我现在最想让其看到我的变化的人。” * 出了店门,道别后,大家各回各家。 林柏楠摇着轮椅驶向停车场,这一片区有不少外企入驻,无障碍设施较为完善—— 不大于30°的斜坡,一侧设立扶手,让轮椅使用者上坡不用费劲得像攀珠穆朗玛峰,下坡不用惊险得像坐激流勇进;地面无沟沟坎坎等障碍物,轮椅不会卡轮,不会颠簸,不会翻车;停车场专门设立了三个无障碍停车位,车门两侧的预留空间十分充分,足够轮椅使用者进进出出。 如此有人性化的停车场,属实不多见。 一路畅通,林柏楠来到无障碍停车区域,在一辆黑色的奔驰suv旁停下。 高考后的暑假,在毕业旅行之前,他除了钻研外骨骼机器人,还悄悄去考了c5驾驶证,即,残疾人专用小型自动挡载客汽车准驾车型的驾驶证。 父母送了他一套房,爷爷奶奶送他的成人礼外加高考贺礼是一辆suv,他自掏腰包,去车辆改装店沟通了改装计划—— 基于自动挡汽车进行改装,方向盘右边加装了一个手柄,利用杠杆原理来控制刹车和油门踏板,完全不需要用到脚。手柄往前推是刹车,往后拉是加油门。 后备箱安装了兼备平移与起降功能的设备,用智能吊钩勾住轮椅车架,再用遥控器操作机械臂,将轮椅传送到后备箱即可。 光改装费就足够再买一辆中等价位的新车了,掏空了他从小到大攒的积蓄,当时的他觉得这些钱花得值得—— 大学生活不像高中那样忙碌,他们将会拥有许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他计划开车带她到处玩,去看她想一览的风景,去吃她想品尝的美食,不用挤地铁公交,不用看出租车师傅的脸色,更不用遇到拒载惹她不开心。 只可惜…… 副驾驶座,她一次也没坐过。 * 开了车锁,林柏楠拉开驾驶座的门,调整好角度,双手撑在手推圈上将臀部往前挪了挪。 刚想移上座椅,耳熟的女声突然响起:“林少爷年纪轻轻就买得起奔驰,真可谓前途不可估量。” “……” 林柏楠顺着声源望去,只见袁晴遥和何韵来正并排站在他后方不远处。 袁晴遥双手抱在胸前,神态中显出些酒兴半酣之意,但丝毫不碍着她不怀好意地瞪视林柏楠,而方才那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就出自于她口。 “……” “……” 两人无声对峙,气氛暗流涌动。 何韵来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想让袁晴遥和林柏楠搞得更加不欢而散了,赔笑道:“遥遥喝了点酒,我送她回去。林柏楠,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说完,何韵来托着袁晴遥的背把她往自己的车那边推,可袁晴遥牛脾气上头了,双脚死死地刹住,指着林柏楠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喊出:“诈、骗、犯——” “……” 痛楚在林柏楠心里苏醒,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往车上挪,一副对袁晴遥视而不见的姿态。 他一只手扶着座椅,一只手撑着轮椅坐垫,双臂同时发力,换到了驾驶座上。 然而,袁晴遥不依不饶,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晰:“情感骗子。” “……” “冷血动物。” “……” “无耻之徒。” “……” “让人愧疚至极除了补偿也没理由对你好,天底下没有人不介意你的残疾,真可惜,身残志坚的可怜虫。” “……” 一记绝杀。 最亲近的人才明了他的软肋在哪儿,而这个人,此刻此刻,举起刀子毫不留情地往他最脆弱敏感的地方狠狠扎。 何韵来瞳孔地震:“遥遥!” 这些话换作旁人来讲林柏楠会觉得刺耳,但无所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在经过大脑的时候不爽一下,但这些词汇从袁晴遥的口中讲出…… 世界像是忽然死去了一样。 林柏楠逼迫自己一定要看起来平静,张了张嘴,嗓音微哑:“那也比剽窃别人创意并占为己有,还明目张胆又大言不惭邀功的小偷强。” “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袁晴遥攥紧拳头,眼下隐隐泛红,理直气壮地反驳,“每个螺丝,每根电线,每行代码,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我的。” “英国挺养人,呵……”林柏楠的轻笑声微冷,冰凉的双手死死地扣住座椅垫,他抬起下颚,讥讽道,“把你养成了一个不讲理又厚脸皮的酒鬼。” “不是英国养的,是你一手造成的。”她胸部起起伏伏,呼吸变得紊乱,顿了顿,她语气带刺,“林柏楠,你记住,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你害的。” “与我无关。是你自甘堕落,你变成什么样都是你自作自受。”说完这句,他不再理睬她。 没心情调出后备箱的升降设备了,他三下五除二拆了轮椅的轮子和坐垫,搁在了副驾驶座,最后,单手拎起钢架搭在副驾驶座椅的头枕上。 “砰”一声,他拍上了车门。 而一旁“观战”的何韵来心里极度难受。在这场战役中她压根插不上话,她从未设想过袁晴遥和林柏楠之间的关系,某一天会走到恶语相向的地步。 她搂着袁晴遥的肩膀,拉其上了车。 发动汽车,踩下油门,她一边开车,一边开导:“遥遥,念着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别一见面就唇枪舌战拼个你死我活了,那些话多伤人啊!你不是也清楚吗?林柏楠他那时那么说、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行吗?” 袁晴遥目视前方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 夜幕也无法将城市的喧闹与繁华削减三分,道路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霓虹长明,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座城市,她迟了七年才看尽芳容。 良久,袁晴遥没有回答何韵来行还是不行,只是低声喃喃:“还不够,还不够……” 第106章 端倪 与此同时, 奔驰车内—— 林柏楠目送何韵来的宝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后脑抵在头枕上, 无力地闭起眼睛, 心乱如麻。 他从未奢求过再次与袁晴遥相见时, 她能给他好脸色看,但她今日一连串的行为搞得他心里很不好受, 没料到她会那般口无遮拦地激怒他。 她以前是个性子温顺的乖乖女,不会戏弄谁, 不会拐弯抹角,不会话里藏话,更不会用语言中伤谁, 她如今的转变有目共睹, 可她变了又没完全变,她依然是个掖不住心思的坦率之人。 但愿她发泄过后能解心头之恨,从此往后不再见面,哪怕碰见了,也能把他当做“空气人”。 “呼……” 哀叹一声, 林柏楠徐徐睁眼。 被骂成那样, 还不止一次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他却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甚至那难听的每一个字他都专心去听,他彻底在她面前没办法、没智商、没脾气、没出息了。 下意识摸了摸空落落的左手腕…… 他哂笑自己真会找虐,明知什么都没有还硬要去摸。 这些年, 他没有寻找过檀木手链和卡地亚腕表的替代品, 正如她一样,它们在他心里同样无可替代。 大脑放空片刻钟, 林柏楠摸出手机,打开许久未登录的微博,搜索词条“综艺会长大的喜欢”。 进入官方账号,他看到负责官微运营的工作人员开始给节目预热了,宣发一条接一条,嘉宾的宣传短片,拍摄的幕后花絮,赞助商的宣传广告…… 还有些在公开征集创意。一方面,能收集新颖的idea,用在剧本的设计当中,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投其所好,让粉丝们看到她们想看到的。 其中一条微博这样写:【滴滴滴!今日份的提问:宝子们期待看到青梅竹马有什么样的互动呢?】 其中一个高赞评论这样答:【我来搞事情啦!希望三对cp一起玩趣味小游戏,比如默契测试之类的,每人匿名写纸条或者画画或者什么的让其他人来猜,猜不到是自己cp的就接受惩罚!认识二三十年了,都快变成另一个自己了,放个屁都该知道是什么味儿的……哈哈!】 林柏楠在该条评论下面回复:【小游戏:不出声猜口型,星座匹配度、姓名笔画缘分指数……】 刚打完字,又立即删掉。 他拧着眉毛退出微博,闷闷地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 无聊。 幼稚。 再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种两小无猜终成眷属的概率不亚于彩票中奖,他和她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况且她都有男朋友了…… 可是手不听话地捡起了手机,下载x视频app,搜索综艺《会长大的喜欢》,点击“预约”,等节目上线了,他便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提醒。 目光停留在节目名,他内心百感交集。 这六个字搭配到一起,文艺得不像理工男能说得出口的话。 确实也不是他亲口说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编进“北回归线”的那道密语…… 她解开了。 * 心绪杂乱之即,车窗被人敲了几下。 林柏楠向外望去—— 来人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紧接着,驾驶室的门被拉开,只见付子聪哭丧着脸大声嚎叫:“老大,救命啊!我回不去家了,我被拒载了!” “又?”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8节 “对啊!老大,你听我说!我老老实实提前在电话里给网约车师傅说明了我的身体状况,结果人家一听我坐轮椅还喝了酒,就无情地取消了订单!”情绪激动,加上酒劲上头,付子聪说话大舌头,“不止一个这样,三个啊!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老大,还好你没走,不然我要露宿街头了!呜呜呜……” 都2020年了,居然还有拒绝残障人士搭乘的情况发生。 林柏楠面色不悦,用拇指向后指汽车后排,淡淡道:“上来吧,第四个司机不会拒载你。” 他放下手机,开启后备箱门,挤了挤嘴角:“别装了,光打雷不下雨,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有。” 转瞬,付子聪向下咧的嘴变成了向上扬。 把轮椅装进后备箱,单脚跳了过来,付子聪坐在后排,关上车门,明快地说:“老大,咱们不顺路,你把我送地铁站就行。” “送你到家吧,别等会儿又鬼哭狼嚎说没坐上地铁。”林柏楠启动发动机,降下车窗,右手握着加装的手柄,推油门或拉刹车,左手操控方向盘。 他暂时不想回家,或许兜兜风,夏夜晚风能将他簇成一团的情绪吹得松散一点。 * 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汇入了主干道,九点多s市的道路稍稍拥堵,林柏楠低速跟着前一辆车。 这时,付子聪猛不丁地问起:“老大,老实交代!sunny小姐姐是你的前女友吗?” “……”林柏楠立时僵住,瞳孔慌乱地震荡了一下,继而,他简洁地回答道,“不是。” “哦——”付子聪猛拍大腿,抖着食指,一副分外确信的模样,“我懂了!那一定是前前女友了,准没错吧?” 林柏楠语塞:“……” 付子聪抱头大叫,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啊?!不是吧?难道是前前前女友?” 林柏楠不予理会:“……” 付子聪惊得酒醒了大半,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推测,咕嚷道:“妈呀老大,看不出你还挺风流!人家还是个母胎单身呢,你的感情史都已经这么丰富了……” 从中央后视镜中睨了付子聪一眼,林柏楠没精打采地敷衍:“不是前任,没特殊关系。” “哎——”付子聪一脸“你少来骗我”的表情,“老大,我可不是迟钝的钢铁直男!就sunny小姐姐对你那剑拔弩张、笑里藏刀的态度,你们不是前任,就是仇人……” 自己把自己说愣了,付子聪歪了歪脖子,惊叹道:“……好像没区别?” 不想再掰扯了,林柏楠望灯火通明的路,眸光似暗夜深沉。 像是在对付子聪叙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轻声答:“她是一个曾经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现在……” 他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她是和我不会再有交集、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和联系的人。” “亲爱的老大,你的嘴很不诚实!”付子聪一语道破,边咋舌边摇头,“说什么‘曾经’很重要?我看现在也是!老大你知道吗?我今天头一次在你脸上看到强装淡定的表情。汇报、观摩、答辩、比赛这么紧张的场合你都气定神闲的,可sunny小姐姐坐你身边之后,你整个气场都压缩了!” 付子聪没心没肺地哈哈笑:“哈哈哈!你明显心虚了!你还偷偷数了sunny小姐姐喝了多少杯酒!” 林柏楠无法反驳,但嘴硬得不得了:“嘁,搞笑,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是我的偶像,我当然对你了如指掌!事实证明,似乎的确是这样的。”付子聪努嘴,手扒着驾驶座座椅,伸头过来,在林柏楠的脸旁边说,“老大,你尽管放心好了,作为一名合格的粉丝兼小弟,我付子聪绝对守口如瓶!你和sunny小姐姐间存在爱恨纠葛这件事,我半个字也不向别人透露!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义不容辞!” 说罢,付子聪举手发誓,还打了个酒嗝:“嗝——” “……”林柏楠避开脸,紧急闭气,一脸嫌弃,等酒臭味散去他才开口,“付子聪,恭喜你获得了面试新工作的机会,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别啊!老大!”付子聪双手合十,脸皱巴巴的,哈巴狗见了都以为遇到小伙伴了,“我从现在……不对!我从一分钟后起就不再说话了,我请……不对!老大,我陪你喝酒成吗?” 林柏楠专心开车:“……” 付子聪坐回座椅,笑呵呵道:“老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但咱俩都喝酒……那谁来开车?全s市都不一定找得到一个c5代驾。” 这一点林柏楠倒不担心,他还真认识一个既会开普通汽车,又能驾驭“全手动”汽车的人。不过那人近期需要上镜,正在进行严格的身材管理,他也算当下炙手可热的男模了,千万双眼睛盯着他呢,暂时喝不了酒。 “找得到,你见过他。”戴上车用蓝牙耳机,林柏楠播出电话,待对面的人接通后,他没什么语调地说道,“阿耀,在哪儿?请你喝……蛋白粉。” * 从酒吧出来,夜色正浓。 酩酊的林柏楠也不忘抗拒“公主抱”,荣耀只好以扛麻袋的姿势把他塞进了汽车后排,系上安全带。 付子聪在副驾驶座坐下,荣耀熟练地将两人的轮椅拆卸,放进后备箱,上了驾驶座。 启动引擎,荣耀想起来个事儿:“聪儿,你面前的储物盒里有林大神的驾照和汽车改装合格证,你找出来。我只有c1的,考不了c5的,等会儿要是碰见交警了,把这些证件都拿给他看,再说明一下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 付子聪马上办事,弹开储物盒找出了驾照和合格证,而就在这两样的下面,扔着一本护照。 “老大!“付子聪的眉毛当场打了个中国结,转身向后叫喊,“这是什么!你要出国了?国外的公司挖你?不要啊!老大你不要丢下我!” 林柏楠微抬眼皮,目光在那本护照上蜻蜓点水而过,过往的画面好似沉渣泛起,一时间难以再次沉淀。 把歪歪扭扭的双腿摆好,俄而,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句:“旧的,打算丢了。” 付子聪抚了抚小心脏,刚准备翻开瞅两眼,老大的护照照片是不是和本人一样帅气逼人…… “别偷看。”老大发话。 “……吼吼,被发现啦!”付子聪吐了吐舌头,想也没想,就顺手把护照丢进了车门自带的储物格里。 * 时间匆匆逝去,日历上又划去了一周。 最近,项目《会长大的喜欢》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唐贝拉的团队制定好了第一版营销策划方案,流程基本固定,但细枝末节随机应变,随时根据嘉宾们的表现进行打磨和修改。几个海外社交平台也注册并认证好了节目的官方账号,预热宣发由袁晴遥全权负责。 这一周,付子聪带着六十杯咖啡前来拍摄场探班,穿着他的高科技假肢,炫耀了一波。 袁晴遥在会展中心无意中碰见过林柏楠三次:他要么对她视若无睹,径直从她身边驶过;要么对她避之不及,掉转方向,离着十万八千里也要避开她。 一言以蔽之—— 他和她划清界限了。 周六上午,袁晴遥忙中偷闲,打包好行李,办理完退房,又跟唐贝拉知会了一声,准备从酒店搬去何韵来替她找的房子了。东西不多,两个32寸行李箱和一个登机箱。 何韵来和荣耀来酒店接她。 虽说袁晴遥在英国生活了七年,但她和中学时代的老友们并未完全疏远。 暑假回国,她会约着见见面;返回英国,她时常隔着七小时的时差和他们谈天说地,还没聊尽兴呢,一方头顶上的天空就铺开了浓厚的夜幕,钟表的时针指向凌晨时分,于是,只得话题存档,下次再接着聊。 张莹毕业后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如今在小学当数学老师,经介绍相亲,和x市的一名公务员结了婚,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周明娜和吴哲在大三的时候就分手了。人见识到了更为广袤的世界,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周明娜想要飞得更高更远,考了g省的研究生,打算毕业后留在g省发展,等积累够了创业资金她要自己当老板。 而吴哲偏向于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需要大富大贵,舒心安稳就好,便回x市找了份国企的工作。俩人分手分得和谐体面,互相尊重,互相成全,互相祝福,还是见了面会笑着寒暄近况的朋友。 何韵来和荣耀这些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终于定了下来。何韵来跟何妈妈取经,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一个是轻熟风格的女装,一个是独特时尚的潮牌。荣耀则利用身高和外形优势做起了模特,是男模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夫妻档”齐上阵,荣耀是何韵来潮牌的“御用”模特。 上了车,荣耀负责开车。 何韵来和袁晴遥坐在后排,每路过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何韵来都充当导游兴冲冲地介绍,提议:“遥遥,在英国由你带路,回国了就换我带你浪。这七年国内变化蛮大的,等你忙完了手头的节目,先别急着找工作,你履历那么优秀,不愁大企业不要你,咱们两个先游山玩水三个月再说!” 袁晴遥正有此意:“好呀!到时候我还要回一趟x市,好久没见爸妈和奶奶了,很想他们。” 何韵来点点头:“我陪你一起,我也很久没拜访过叔叔阿姨和奶奶她老人家了。” 一言一语中,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 兼具古典和现代风格的楼栋矗立在林茂绿凝之中,如诗如画。人行道上,成群结队的年轻面庞捧着书籍、背着书包穿梭其中,举手投足间尽显朝气蓬勃、风华正茂。 导航提醒行车将至,而何韵来还在袁晴遥耳边说个不停,话多得有些不正常。 有顷,车子绕进了一所外装阔气的小区,从正门闸口进入,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栋楼前。 荣耀把行李箱卸下,三人上了电梯。 刷了门禁卡,电梯的按键面板自动显示楼层“6”。 何韵来扭头冲袁晴遥说:“遥遥,你家在6楼04户,特别好的户型,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哈哈……一百二十几平,三室一厅,南北通透,足够你一个人撒开了住。” 袁晴遥挽住何韵来的手臂,稍稍用力一挤:“韵来,我不是一个人住啦!我男朋友回国了,他人已经在飞机上了,他回来之后我们自然住一起。” 满脸写着“我不同意”,何韵来郑重其事地问:“遥遥,我算不算你的娘家人?” “算呀。” “阿耀算不算?” “算吧。” “那就对了!” “对什么?” “那个坞小伙入得了你娘家人的法眼才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和阿耀是第一关!”何韵来言辞板正,比了个“1”的手势,“他过得了我们这一关,我才能放心让你和他在一起。” “韵来,别这么气势汹汹。”袁晴遥眸子盯着紧闭的电梯门,神色有些迷惘,像是陷入回忆,又像是自我洗脑,她低喃道,“南飞他很好,他好的时候对我很好,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都会和他在一起的。” “……” “……” 何韵来和荣耀对望一眼,没接话。 * 新家用品齐全,何韵来还提前找保洁来做了全屋的深层清洁,并不需要卫生大扫除。大致整理了一下带来的行李,三人在家里点了外卖。 下午,袁晴遥去机场接坞南飞,考虑到周末路上塞车,他们提前很久便出了门。 那天,很不巧,通往机场的路发生了车祸,封闭了一个道,导致车辆挤成了一疙瘩,水泄不通。 三人快马加鞭赶到机场的接机口时,离坞南飞乘坐的航班的抵达时间晚了将近一小时,他们在出口处没见到坞南飞的身影,绕着大厅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期间,袁晴遥给坞南飞国内的手机号拨打了十六个电话,全部被轧断,她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作弄她接机迟到了。 直到第十七个电话拨出,他接起,不听她解释,恣意的声音从听筒透出来:“来找我。” 她紧张得直吞口水:“南飞,你在哪呀?” “到达大厅。” “我知道,在大厅哪里?周边有什么标志物吗?” “我说了,来找我。” “可是,南飞,这里很大,不容易找……” “少废话。” “……” 会长大的喜欢 第159节 “快点,找不到要你好看。” 第107章 那个男人 没办法, 袁晴遥给何韵来和荣耀发了坞南飞的照片,三人分头在偌大的机场寻找。 最终,荣耀先一步发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正坐在星巴克最隐蔽的座位上, 背朝门的方向。 他上身是一件黑灰色的街头风格的扎染印花衬衫, 腿上是一条黑色的工装长裤, 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品咖啡,全然不把找他找得焦头烂额的袁晴遥放心上。 荣耀上前打招呼:“请问……是坞南飞吗?” 闻声, 男人正眼瞧了荣耀一眼,他一只手向后搭在椅背上, 懒散地问:“你谁?” 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细而不小,眼尾平滑又略微上翘, 鼻子俊俏笔挺, 脸型是偏细瘦那一挂的。 他左耳打了两个耳骨钉,佩戴一个银色的骷髅头和一个黑色的十字剑,跟那对耳饰一样,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邪气。 看清了男人的打扮和神态,荣耀依稀心生反感, 讲明来意:“我是袁晴遥的朋友。抱歉, 今天路上堵车,我们来晚了, 就兵分三路找你……你等很久了吧?” “……” 坞南飞不作声,眸子一点一点移动,从头到脚打量荣耀。 荣耀对坞南飞的第一印象极差, 但毕竟他们迟到在先, 便好声好气地说:“我带你去跟袁晴遥会和吧,就约在停车场入口见, 反正到时候都要经过那儿,方便……” “不要。”坞南飞硬生生地插断了荣耀的话,抿口咖啡,坐得更稳更沉,他食指指尖点点地面,挑起一侧的嘴角,“告诉她,让她来这儿找我,现在、马上、立即。” 话毕,他刷手机,不再分给荣耀半个眼神:“别和我坐一桌,我不喜欢我的小甜心身边有别的男人。” “……”荣耀作呕,吃了屎一样,他去到店门口给袁晴遥打了通电话,告知他已经找到坞南飞了,并说清楚了具体的位置,让她尽快过来。 几分钟后,袁晴遥拉着何韵来急慌慌地跑了过来。 袁晴遥直直冲进星巴克店内,急到只和荣耀眼神草草地碰撞了一下,就小跑步朝着荣耀描述的角落赶去。 仅此一瞥,荣耀在那张小圆脸上读出了害怕…… 难以接受让荣耀的嘴巴微张,怒火蹿升,他牵起何韵来的手快步跟在袁晴遥身后。 而坞南飞在看见袁晴遥后慢悠悠站了起来,展开双臂,嘴角向上飞扬,笑容却不带丝毫和善的温度,弯得像一把镰刀:“我的小甜心,想我了吗?” “想……”袁晴遥乖顺地投入坞南飞的怀中,被他狠狠地用双臂箍了一下,吃痛但不敢言。 她仰头看他,声音裹着谄媚:“南飞,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提前很久就出发了,可是路上比平时堵,就给耽误了……对不起,我应该再早一点出门的,是我没考虑周到,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看你的表现。”坞南飞满意地俯视袁晴遥,下巴往旁侧一指,迈开长腿往店外走去。 袁晴遥心领神会,屁颠屁颠地去拿坞南飞的32寸行李箱和又大又沉的双肩包,小小的身板努力地跟上他的大步,用媚悦的声音询问:“南飞,你饿不饿?那两位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吃江浙菜好不……” “喂——” 愠怒的一声低吼。 袁晴遥手中的行李被荣耀接了过去,他另一只手拦住坞南飞,怒火烧到喉咙:“姓坞的,你一个大男人没手没脚?行李需要女朋友来拿?” “手脚啊……”坞南飞无赖地抖抖手,抬抬脚,咧着嘴叫嚣,“我好像很齐全。但是我家的小甜心就喜欢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圈啊转圈圈,怎么办?” 他扬起下颚,凑到荣耀的耳边戏笑:“要我教你吗?如何调教驯化女朋友?呵——” “……你!” “阿耀!” 眼看荣耀拳头硬了,何韵来急忙出面制止,她握住荣耀的手,眉头拧成了结。 她渴盼袁晴遥给他们一丝求助的信号,然而袁晴遥的反应像是理所应当一样,甚至推辞荣耀帮忙拿行李的好意,表示要自己出力。 “……” “……” 何韵来和荣耀对眼前的情景感到不可置信。 坞南飞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一把搂过袁晴遥,也不管力道轻重。 他弹了弹舌,笑容愈发不可一世,对着眼中喷火的荣耀无比轻浮地说:“看我干嘛?也臣服于老子了?要不……咱们四个一起玩玩?” 何韵来气到嘴唇打颤:“……?!” 荣耀骨节抻力到泛白,公共场合下,他不能动手,死命压住了想要揍坞南飞揍到他跪地求饶的冲动,冷笑道:“见了新物种,难免多看两眼。” 坞南飞耸肩,看起来懒得计较,绕开挡路的荣耀和何韵来,他大声说:“小甜心,才一个行李箱而已,别表现得拿不动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告诉你的朋友,我欺负你了吗?” “没有。” “对嘛,再说一遍。” “没有。” “行李重吗?” “不重。” “拿得开心吗?” “开心。” “乖——”表扬了一句,坞南飞话锋一转,“还有,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的坐一桌吃饭。我不在的时候就算了,但以后只许和我一个异性一起吃饭,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真乖。”坞南飞语间暂歇,回头狞视荣耀和何韵来,对袁晴遥坏笑着开口,“转告你的那两位朋友,不需要送我们回家,也识趣点别跟上来。” “不行!不许你带遥遥走!”何韵来抓住袁晴遥的手腕,一双眼红得滴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骂道,“给我滚蛋,我信不过你!流里流气的痞子!” “哟——”坞南飞饶有兴致地细瞧何韵来,而后,表情变得不屑一顾,嗓音阴沉,“有几分姿色就能跟老子大呼小叫了?老子不喜欢脾气烈的,会骂人的更不喜欢。小甜心,你自己决定吧,要我还是要她,你知道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惹我生气是什么后果。” 说罢,坞南飞毫无后顾之忧,先行一步,仿佛压根不担心袁晴遥不会跟上来,而她看走远的他,又看老朋友,面露难色,明摆着无法取舍。 何韵来奔溃地大喊:“遥遥!你在犹豫什么!” 袁晴遥难过地嗫喏:“我不能惹南飞生气……” “就惹他生气了,怎么了?他能怎么着啊?” “不行的……” “凭什么怕他!你跟我走!跟我回去!” “韵来……” “遥遥,我们保护你啊!别跟他走!” “对不起……” “那我们跟你走!行吗?” “韵来,别这样……” “他算什么东西啊!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终了,袁晴遥给了何韵来和荣耀一个充满歉意又依依不舍的眼神,拨开何韵来的手,低眉敛首地拖着行李,随坞南飞的步伐没入了拥挤的人流…… 一切始料未及。 僵在原地的何韵来和荣耀犹如遭到晴天霹雳。 尤其是何韵来,她没有不切实际地幻想过袁晴遥能遇见一个比林柏楠更从一而终爱她的人,但至少、最少、起码要有林柏楠一半关心她、宠爱她才行啊! 还没消化这惊人的事实,一条消息发到了何韵来的手机。 是袁晴遥的语音,还夹杂着喘气声:【韵来……呼……谢谢你和阿耀今天送我来机场。你们别跟来了,我和南飞打车回去就好,新家地址我记得,不用……呼……担心我。南飞他其实不是那么恶劣的人,他好的时候挺好的,他并没有……呼……凡事都使唤我,真的。他今天口气不好是因为坐飞机坐累了又等了一小时,我替……呼……南飞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啊!韵来,我们最近先别见面了,我陪陪南飞,他刚回国,一时间适应不过来。好啦,不说了,你们路上小心,慢点开车哦。】 “……” 听完语音的何韵来从头凉到脚,她按住说话:【袁晴遥!你怎么回事啊!什么叫‘他好的时候挺好的’?那他不好的时候呢?你疯了?你被他蛊惑了吗?啊?!】 出离的愤怒让她嘶喊,她又发了一条:【那坞南飞不好的时候是怎么待你的?你告诉我啊!我要疯了!遥遥,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他威胁你了?你跟我说,拜托你告诉我,我赴汤蹈火也会帮你的啊!】 等不到回应,又不敢轻举妄动,她急火攻心:【你在英国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没听你说起过不愉快的事,我以为你过得很舒心很快乐。坞南飞不是个好货色,快点跟他分手!他有什么好让你着迷的?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清醒一点,你被人深爱过,你忘了被爱是什么样子……】 话未说完,荣耀拿开了何韵来的手机,面色凝重地摇头:“还是别在语音上说了,万一被姓坞的听见了什么火星子,他被点着了撒气在小不点身上……” 何韵来垂下手,头埋在荣耀的胸膛:“林柏楠身体那么不方便也没让遥遥费劲地拿过什么,就算有过一两次,他也会动作慢慢的好让遥遥轻松跟上自己。遥遥不记得有人帮她抱新书、拿书包、尊重她并且对她呵护有加了吗?” 又恨又无奈,再结合近些日子袁晴遥反常的状态和举动,何韵来的语气冒火:“都是林柏楠那些话给害的!是他把遥遥害得精神失常了!” 虽然荣耀站在林柏楠这一边,但不得不承认,或多或少有这方面的原因。 温室里的花朵,被保护得太好了,事事顺遂如愿的隐患便是经不起风浪,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较差,任何一个小挫折都可能酿成大创伤…… 这样想着,他不禁叹气:“坏了,或许适得其反,为了保护她却反而害了她。林大神……闯大祸了。” * 天色渐晚,半明半暗的暮色占据了天际。 出租车停在了小区的正门口,司机师傅帮忙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袁晴遥自觉地把大背包搁在行李箱上,连背包带箱子一起往新家拉,走在前面带路。 坞南飞则手插口袋,优哉游哉地一边跟在袁晴遥的身后,一边欣赏靓丽的园林绿化。 走到新家所在的楼栋前,袁晴遥脚步冻结—— 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俯身低头,在一辆辆汽车车底寻找着什么。 他动作娴熟,嘴里重复轻唤“狐狸”,向下耷拉的小鹿眼写满了心不在焉。 他貌似刚从公司回家,黑色背包还挂在轮椅的手推柄上,那是他出门在外才会携带的东西。休闲衬衣淡蓝如碧空,干净清新得宛如夏日晴天铺上了他的身。 他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一直没有抬头,金色余晖将他的影子拖长,长到…… 来到了她的脚下。 “汪汪——” 犬吠声从草丛蹿出,几乎同时,一只雪白的银狐犬飞扑到了林柏楠的腿上。 他脖子后缩,抓了抓它蓬松如棉的毛,裤子被踩出了泥爪印,但他并没有赶它下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0节 他一只手揽着它,一只手缓缓推动手推圈,抬起眸子看路…… 下一瞬,不加修饰的讶然掠过他的眼底。 四目相对—— 他注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怔愣出神。 她明眸缩紧,用力瞪着的眸子无言诉述出了对他的恨与怨,横跨一步,贴近刚刚迈步过来的坞南飞,小细胳膊蹭上坞南飞的衣袖,不用言说的亲密彰显。 “啊!可算找到你了!我的狐狸小宝贝!” 恰时,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踩着拖鞋小跑过来,一把抱起了银狐犬。 女人顺直的头发及腰,高挑婀娜,面容姣好,虽素面朝天但眉目间妩媚又知性,让人过目难忘。 她穿着随性的居家长裙,一看便知是这里的住户,晚餐后下楼遛狗了。 热烈地抱着银狐犬亲亲贴贴,她不顾狗狗欲哭无泪的反抗,胯部顶一下林柏楠的手臂:“我最亲爱的阿楠,今天又是你先我一步找到‘狐狸’了,这小子怎么和人家一样就喜欢黏着你呢?” 她笑得千娇百媚。 二对二,面面相望。 夕光斜斜倾覆,齐线地缝将四人两两分割。 第108章 真假关系 “你住这里?”袁晴遥率先开口。 语气不善, 连林某人的名字都懒得加。 “……”醒过神来,林柏楠的视线移到了袁晴遥手中的超大号行李箱,有她半个身子高了。 他又看了她身后的高个子男人一眼, 然后, 状似从容地驶向单元门, 对女人唤了声:“走吧,回家。” 女人也发现了袁晴遥和坞南飞。 匆匆一瞥, 她继续给银狐犬顺毛,眼神在他们身上暗暗打转, 片时,她抱着狗跟随林柏楠进入了楼内。 “嘁——”坞南飞讥讽道,“哪有人给自家狗起名叫‘狐狸’的?脑子有病, 品味有够差的。” 他朝袁晴遥摊开手心, 没好气地抖了抖,大着嗓门责备:“愣着干嘛?带路啊!哪一栋?钥匙呢?” 袁晴遥赶忙从口袋摸出钥匙,放在坞南飞手里,指向林柏楠和女人刚刚进去的那扇门,细声细气地说:“南飞, 就是那一栋, 门还没关上,我们快点进去吧。” 将钥匙环套在小指, 坞南飞边迈八字步,边吊儿郎当地甩着钥匙去到了电梯间。 袁晴遥在他后面活脱脱一个奴隶,推着他的行李箱上斜坡、过门槛、拐弯, 东磕西撞的。 电梯口, 林柏楠和女人在等电梯,他瞥见袁晴遥和她男朋友也进来了, 再次吃了一惊,但明面上云淡风轻。 “叮——” 电梯到层。 坞南飞自顾自走进去,脸色莫名阴郁。他站着一动不动,有带大件的柔弱女性和坐轮椅的弱势群体,不搭把手就算了,也不帮忙按住开门按钮。 女人把银狐犬换到一边的手上,另一边的手帮袁晴遥把行李推进了电梯,她眼睛镶在地上,客气地说:“你们……先坐吧,估计坐不下,我们等下一趟。” 就这样,袁晴遥和坞南飞先上了楼。 当电梯显示停在了6层时,林柏楠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某个cp粉头当真在不遗余力地制造“机会”,如果没猜错的话,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前方等他…… 随后,林柏楠和女人也上了楼。 6楼的楼道内,四人再次相遇—— 604户,坞南飞和袁晴遥正在门外录入指纹密码; 601户,林柏楠食指对准门锁识别器,“咔嚓”一下打开了门,他没遮拦、没避讳、没惊讶,淡定地划着轮椅回了家,又十分自然地拉了一下女人的手。 而女人冲袁晴遥讪讪地笑了笑,握紧林柏楠的手,后脚跟随他进了屋。 “砰——” 林柏楠关了门。 关门声之干净利落到绝情。 “……” “……” 袁晴遥和坞南飞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他们和他们住对门。 倏地,坞南飞笑得像个神经病,肩膀簌簌地震颤,嘴角往耳根爬却不出声响。 他钳住袁晴遥的手腕,眼神极具压迫性:“旧爱有了新欢,感觉如何?” “南飞……” “md,老子现在更不爽了!”不管袁晴遥痛到皱眉的反应,坞南飞将她“咚”一声抵在门上! 他双手钳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其禁锢,低哑的气声喷上她满是惊恐的脸:“所以,我亲爱的小甜心,你要再乖一点。我这人天生脾气差,教训人是我最擅长的事,五十二分零二十八秒,你居然让我等了那么久,我会……” 解开一只手,他捏住她的下巴,眼里灼动的兴味令人惧怕:“舒舒服服地惩罚你。” * 彼时,对面的林家内。 玄关处,林柏楠从运动轮椅挪上了家用轮椅,俯身拿起拖鞋,用手捞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正准备脱掉高帮板鞋时,脚却不听话地掉了下去。 准备再穿一次,拖鞋从他手中滑了出去,滚到女人脚下,他伸手去够,她身子一转,无意识踢开了拖鞋,再一次胡乱动弹,一脚踩上他的拖鞋…… 烦躁油然而生,他环抱双臂,冲着扒在猫眼偷窥对门一举一动的女人说:“这就是你来蹭饭的态度?” “等等——” “……” “算了……”少时,女人放弃了通过猫眼观察,神色略有异样的落寞。 转瞬,她后知后觉发觉脚下踏着林柏楠的拖鞋,还是她的鞋底踩着他的鞋面,急吼吼地抬起脚:“呀!抱歉!哈哈!跟我亲爱的阿楠一样,我做什么事也都很一心一意。” 林柏楠一阵恶寒,潦草换好拖鞋,无比嫌弃地摇着轮椅飞速离开女人的身边。 来到冰箱前,他拿出预备的食材,搁在腿上带进了厨房,洗了五遍手,毕竟…… 摸了狗还牵了其他女性的手。 洗完手,他将菜清洗干净,取出菜板和菜刀,利落地切起菜来。 刀起刀落,刀工精湛,节奏急促而规律,可一个不留神,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血顿时飞溅,他默默盯着溢血的刀口,思潮起伏…… 逞什么能? 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瞧见他的手划破了,女人把怀里的银狐犬放在地上,挣开束缚的狗狗汪汪叫着撒欢乱跑。 她洗干净手,拿来生理盐水和创口贴,一边冲洗他的伤口,一边悠悠问道:“长大了,会玩伎俩了?你这是无中生有还是欲擒故纵?” 林柏楠心神不定地回应:“我又不是你,擅长玩爱情游戏把男人耍得团团转。” 女人给他缠上创口贴,恨铁不成钢地碎碎念:“虽然吧,爱情这玩意儿我戒了,但冒充一下你的女朋友还是可以的,真刺激!反正遥遥和……没认出来我。酬劳就……让我点菜一个月,我吃什么你做什么!你说说你,遥遥都交男朋友了,你连个能假扮你女朋友的异性朋友都没有,原来现在网上的‘出租女友’真的有市场啊!目标群体就是你这种不近女色的工作狂宅男……” “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林柏楠在水果篮里摸出一个苹果丢给女人,心里浮躁,“林知雁——” 笑嘻嘻地接住苹果,林知雁张开血盆大口啃了一块,含混不清地应答:“唔……真脆真甜!姐姐我亲爱的阿楠小堂弟,咱们晚上点外卖吧?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掏钱。” 林知雁伸出手猜拳。 “我请。你选吃什么,我付款。”林柏楠不再多话,径自来到餐桌前停下,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忙工作。 再次闯入他世界的那个女孩,和她那个绝非善茬的男朋友,让他心如乱麻。 他的眼神不受控地飘向猫眼…… 不许看。 不许想。 不许好奇。 他给自己下诫。 注意力试着聚焦在电脑屏幕,想用工作来填满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反正技术峰会在即,沉迷于工作也算心安理得。 没关系…… 要冷静…… 别瞎操心…… 何韵来、荣耀、姜珠语、叔叔阿姨袁奶奶等等等等,一大帮人会劝她远离那个男人的,那个一点儿也不体贴、没修养、自大怪异又不三不四的男人…… 越甄别越心焦。 又开始被架在火上烤。 他手扶额头,深深闭眼,往事在记忆匣子里被翻了出来。 * 这不是林柏楠第一次见坞南飞—— 大四那年圣诞节前的某个下午,林柏楠没课,正坐在客厅的大餐桌前忙活,手机铃声忽而响起,他定睛一看,竟是来电显示地区为“英国”的一通电话。 “……” 他不该接的,可是手不能自已地按下了接听键。 之后的几分钟,他被痛骂一番。 昔日那甜软温柔的声线变得声嘶力竭。 他静静听她骂他,确定她骂够了、骂痛快了,才佯装冷漠地说了句“别再打来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1节 那些个伤人的禁忌词汇是无形的刀刃将他凌迟,但刽子手是她…… 再鲜血淋漓他也认了。 结束通话,他继续手上的活—— 用高精度尺再度测量转换螺纹的上口直径,确保“二合一接头”能完美匹配龙头口径。配上卡扣、硅胶垫片等,一个全铜材质的双孔连接器就完工了,一孔安装在冷水龙头,一孔安装在热水龙头,温水就诞生了。 那是林柏楠第一次给袁晴遥做连接器。 当得知同专业的姜珠语去到英国曼大做交换生了,他居然有一丝兴奋,破天荒主动联系了异性,聊的还不是专业方面的事,甚至跟姜珠语聊了好几次。 从姜珠语口中,他得知学校公寓洗手池的奇葩设计。姜珠语说她买不到类似连接器这种工具,问了一个在曼城待了快四年的中国女生,女生说没见过这种东西,而且英国的人工费高昂,装一个连接器不划算。姜珠语便询问他方不方便从国内寄两个,并测量了龙口口径报给他。 他说好,但别告诉任何人是谁制作的,做好后邮寄给姜珠语,此后的每一次都一样。 就当做是这温水代替他作伴在她的身旁。 闲聊中,姜珠语提了几嘴那个女生,说和林柏楠是老乡,长得特别可爱,性格开朗温和,她们在摄影社认识的。 这不算新鲜消息,有关袁晴遥的近况,何韵来会三不五时地同步给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知晓。 何韵来每年冬天跑去英国玩,还发袁晴遥的照片给他看,但袁晴遥并不情愿了解现在的他,何韵来偶然提及了,她会迅速转移话题。 何韵来告知他,袁晴遥生活照旧,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但那通电话让他的心悬在半空…… 她从来不是个言辞激烈的人,更不会用言语伤害谁,她那么口无遮拦,除了记恨他、对他泄愤之外,会不会还遇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糟心事? 于是,林柏楠联系蒋玲陪同,母子二人办理了英国签证,光飞机就坐了十五个小时,不算候机、转机、坐车这些零零散散但也不可小视的时间。 他忍着身体上的万般不适,不辞艰辛,远赴曼城,落地当晚,不出意料,他发起了高烧,一烧就是三天。 待体温趋于正常,他着手打听袁晴遥所读专业所在的街区、楼栋和上课时间。 那时是1月中旬,j大放寒假,而曼大新学期伊始。 冬季的英国寒风凛冽,他坐在她上课下课会途径的路上的咖啡店内,找个隐秘但看得见外面的靠窗位置,待六七个小时,喝三四杯饮品,只为了用目光接她上下学—— 他看她有两次快迟到了,在上班高峰期拥挤的人潮中狂奔向教学楼,手里攥一个面包,她没来得及吃早餐; 他看她从复古欧式建筑楼中背着书包出来,冷得紧了紧围巾,戴上毛绒绒的渔夫帽,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小小的身影逐渐脱离他的视野; 他看她偶尔在风雨交加的天气被狂风吹得撑不稳雨伞,跑到屋檐下避雨,雨若长时间不停,她则从包里掏出一件透明雨衣,穿在身上,收起雨伞,扎进雨帘里; 他看她下课后,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走进附近的甜品店,过一两个小时出来,手里拎一个外带的蛋糕盒子,她还是喜欢吃甜口的点心,不喜欢光临苦口的咖啡店; 他也曾看到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她甜甜地笑着上了车的副驾驶座,虽有点模糊,但车窗映出开车的男人正是坞南飞,那张扬不羁的气质和现在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失恋的消沉情绪,他吊着的心款款落地。 正如何韵来所言,袁晴遥过着平淡又多彩的留学生活。 她能接受她的身边出现新的异性,并乐在其中,就表明他带给她的伤害没有到达不可磨灭的程度…… 她过得不错,是他多心了。 想不到某年某月某天,他会以这种冲动的方式静悄悄地参与她的生活。 他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在最近又最远的距离,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爱她。 他也真的很擅长透过窗户秘而不露地凝望她,从前,在教学楼的楼上看她上体育课和活动课,如今,在一街之隔的咖啡店里看她生动鲜活地路过…… 一看就是二十二天。 从前,她没有注意。 如今,依旧没察觉。 2月初,林柏楠和蒋玲返回国内,回到x市过年。 一整个春节林柏楠都病怏怏的,长途跋涉着实吃不消,低烧发了一星期,但是,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第109章 极与极 林知雁盘腿坐在沙发上, 吃苹果吃得咔咔脆响,点好了外卖,她选择“找人付”, 毫不客气地分享给了林柏楠:“选好了, 多谢款待哟, 亲爱的弟弟。” 话毕,她还露香肩、抛媚眼。 林柏楠无法直视, 感觉自己要长针眼了,付了款, 呛她一句:“你现在太像个女人了,挤眉弄眼的更像流氓,患有面部抽搐症和异装癖的流氓。” “谢谢夸奖, 小嘴真甜。”林知雁嬉皮笑脸, “对了,你的那个狂热追求者最近怎么没骚扰你?她可真有毅力,多少年了,还对你死缠烂打,啧啧。” 许是倒胃口, 林知雁干呕了一下:“她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你但膈应你。这些年靠近你的女生她都想方设法赶走, 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了。好说歹说她死活不放弃,辅导员介入了没效果, 警察来了但她又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管不了!你害她从楼梯上摔下去,都送医院住院了,她还誓不罢休……” 林知雁甚是同情林柏楠, 眼含怜悯的光:“亲爱的堂弟, 一朵超级烂桃花扣你头上了!” “……”林柏楠内心的烦闷骤然攀升,嘴角下撇, “林知雁,你还真会给人心里添堵。” 讪笑一下,林知雁难得正经八百地教育道:“林柏楠,以后不许再做那种事,气到抓狂也不行,人家若真追究起来,你要负法律责任的!也不许再打退学重考的念头,反正万叶舒工作了,没那么多时间纠缠你,你给我好好完成学业!我会按照婶婶的吩咐睁大我的火眼金睛监督你,休想打歪主意!” 耳根子起茧了,林柏楠不耐烦地说:“嘁,我又没推万叶舒,是她自己摔下楼梯的……” “你不在她下楼梯的时候叫住她,给她扔动了手脚的装血浆的黑气球,炸得她一身血,她能当场晕倒吗?” “万圣节,大家不都这么玩?” “少找借口!” “暗中在别人毛巾藏刀片、水杯下迷药、造黄谣毁人清白,但就因为……”把话咽回喉咙,他一脸怒容,“她伤了不少人,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是她干的。” “……”林柏楠很烦躁。 “好啦好啦——”林知雁卖萌,“你是我亲爱的堂弟,不许再意气用事,不许堵上你的未来和前程!” “……”林柏楠捏捏鼻根,渐渐平复怒气,“林知雁,这两天住我这儿吧,你睡客房。还有,你家狐狸要是敢在我的沙发和床上大小便,你们……” “死”字到了舌尖,又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都完蛋了。” “哎呦呦,人家好害怕——”林知雁故作娇嗲,转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话说,阿楠,你不插手遥遥的新恋情?那个男人有点疯批,乖遥遥铁定降不住他。” “降不降得住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柏楠斜眼看林知雁,嘴硬得堪比金刚石。 当年初见坞南飞时,他就看得出坞南飞并非文质彬彬之辈,但又不见得其人品不好。 此外,坞南飞每次开车来捎袁晴遥,他都没从她的神色中发现异样,她脸上的笑容是开心的,她和坞南飞应该相处得很融洽。 蓦然,林柏楠觉察出不对劲,小鹿眼微微眯起,望向林知雁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意味:“你认识那个男的?” “不认识,凭感觉猜的。我堂堂顶尖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兼三甲医院重点科室的主治医师,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怎么可能认识那种痞里痞气的男人!”林知雁大口咬苹果,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问道,“我……能看会儿电视吗?” “静音。”林柏楠冷酷地回答。 “行吧。”林知雁嘴巴消停了。 “堂姐。”林柏楠罕见地这样称呼道,他淡然的脸上浮现出关怀的暖光,“正儿八经找个男朋友吧。解压的方式有千百种,别在灯红酒绿的场所鬼混了。” 轻轻颔首,林知雁应了句:“我知道。” 她话语的准头又朝向了林柏楠:“我接受了你的唠叨,你不得也听听我的话?复健多久没做过了?叔叔托人给你打点s市最好的康复医院,不用预约多方便啊!规定一周至少一次,但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你这些年一共去过几次?康复科引进了你们公司研发的外骨骼,你自己的‘孩子’哎!你倒好,你这个‘亲爹’竟然没用过几次,这像话吗?不去医院也行,你在家自行做康复训练也可以,但你那堆仪器是古董吗?落了一层灰!” 林柏楠漠不关心:“有什么用,我就这样了。” 听闻,林知雁气得锤胸脯:“再跟你提这个话题我是你孙女!也好,早死早超生!” * 之后的十几分钟,两人默然不语,等待外卖送达。 林知雁盯着有画无声的电视机发呆,林柏楠审核着最新一代“外骨骼机器人”的终版展示片,技术峰会要用到,他整个人也不在状态。 乍然,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对面的屋子响起。 按理说,小区的房子隔音良好,可是那异常的动静林柏楠和林知雁都听见了,俩人默然相视。 片刻,林知雁把吃了一半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没太在意:“刚搬来估计在收拾东西吧!那男人看起来也不像个细心的人,打碎个锅碗瓢盆很正常。” 林柏楠将信将疑:“……” 他如今没有资格介入袁晴遥的生活,可又条件反射担忧碎片会不会也由她来捡?他催眠自己不要操心,而且她还怀恨在心,就算他好言相劝她也听不进。 工作是无法进行了,他悒闷地拿起手机扫几眼,才看见荣耀和何韵来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何韵来的先搁一搁,十二条六十秒的语音,太啰里八嗦了,暂且没心情听。 荣耀的仅有寥落几句:【阿楠,小不点现在别提有多奇怪了,她仿佛……得了斯德哥尔摩?我不敢百分百断定,但她那个男朋友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好人。】 那晚…… 林柏楠彻夜失眠。 * 早上十点半,袁晴遥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润色面向海外市场的营销方案,室内冷气开得还算足,但她的鼻尖渗出了一层汗珠,因为她正穿着长袖衬衫和牛仔长裤。 节目的拍摄进度已至三分之一,顺利的话,6月底就能播出第一集 了。唐贝拉计划国内外同步上线,将中文译为英语、俄语、日韩语等等语种。 目前已经敲定了翻译团队,把工作外包给了s市的一家口碑极佳的翻译公司。 这个桥梁是袁晴遥搭建的,乙方的老板算得上她的另一个妈妈—— 正是蒋玲。 蒋玲本就是事业型女强人,解开了思想的枷锁,她在事业上大展拳脚,从最初只有七人的工作室,扩大到了如今拥有一百六十位员工的企业。 总公司于s市成立,在x市、k市和c市设立了分公司,涉猎领域拓展到了法律、财经、专利等,业务类型也更丰富了,包括笔译、口译和同传,涵盖30+种语言。 企业上过新闻,并不是有多么了不起的壮举,只不过公司四分之一的员工是残疾人,肢体障碍、听力受损、视力欠佳,只要专业性无可挑剔,一概录用。 将心比心,蒋玲从不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残障的求职者,她了解他们在面临社会的拒绝时,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会是怎样一种凄凉的心情。 这些残障者,许多人在出意外之前,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着不错的业绩。可因为残疾了,就被原公司辞退了,用来创造价值的大脑并没有受伤,可是世俗的眼光不假思索就将他们判为了“无用者”。所以,面对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格外珍惜,以更高质量的成果来回馈蒋玲。 这不是慈善,强对弱、高对低的恩惠是慈善,他们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劳动关系,存在上下,但不基于健全与残障。 创业七年,蒋玲几头奔波,总体下来,她还是待在s市的时间长一些,因为林柏楠这些年接连不断地生着病,病都不致命,但损精气神。 蒋玲顾不上儿子的时候就叫林知雁帮忙关照一下,其余时间,她大多分给了林平尧。 家里的事多是林平尧在打理,他对此毫无怨言,对待妻子和儿子他一视同仁,都怀抱着豁达且祝愿的心态。他始终认为,爱一个人不该做折断ta翅膀的刽子手,不该做禁锢ta自由的牢笼,而要做承载ta凌云翱翔的风。 异地婚姻,变数增大,林平尧和蒋玲都在尽自己所能给予对方最大的安全感,他们都是从一而终且极具责任心的人,既然认定了彼此,就心无旁骛地相伴一生。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2节 袁晴遥还曾在蒋玲x市的分公司里,亲眼看见林平尧拎着饭盒来送饭,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她都满心羡慕。 说来诡异—— 她和蒋玲、林平尧的相处模式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暑假回国,实在想念蒋阿姨做的饭菜了就跑去林家蹭饭,边吃饭边听蒋阿姨当年赴英留学时的经历;吃完饭,和林叔叔一块儿去阳台浇浇花,唠唠嗑。 唯一的区别,是三人心照不宣地对于“林柏楠”绝口不提。 林柏楠是言出必行的大坏蛋! 说不和她见面,就真的没见过,暑假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他一次也没回来! * 如此一想,袁晴遥怨念加重,手指龙飞凤舞,节奏与力度之强,有如在键盘上跳了一段popping。 突然,一只手轻柔地搭上了她的肩,她向斜上方看去,只见姜珠语站在她身边,微笑着小声问她:“遥遥,你忙吗?要不要去买杯咖……” 姜珠语手指堵住嘴,脸颊腾起一抹淡红:“我……我忘了你不爱喝咖啡,要不要去买杯奶茶或者果茶?” “好呀!”袁晴遥欣然答应,摄制组和营销组在不同的办公室,她很高兴姜珠语来找她喝“早午茶”。 休眠电脑,起身将办公椅收进桌下,袁晴遥乐呵呵地挽起姜珠语的胳膊:“走吧,姜姜。我先陪你买咖啡,你再陪我买果茶。出了夏季限定多肉杨梅,我想尝尝!” 买好咖啡,袁晴遥与姜珠语在店内坐着等果茶出炉。 店内的空调温度适中,但每三五分钟就有人进进出出,小部分冷气逃逸了出去,她们还坐在门口的位置,等着等着,袁晴遥热得冒汗了。 姜珠语看着裹得严实的袁晴遥,心生疑问。6月中旬的s市不算太热,穿长袖长裤不足为奇,但是,袁晴遥前几日穿着清凉的小裙子还直喊热。 于是,她关切道:“遥遥,你怎么穿这么厚?生病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袁晴遥摇摇头:“没有啊,这两天就想这么穿。” 说话间,店员喊号了,袁晴遥去领餐台拿了果茶回到座位。 出于礼节,她用纸巾擦掉嘴上的口红,不小心拭去了唇周的粉底,她全然不知,嘬着吸管美美地品尝。 此时,姜珠语留意到,袁晴遥嘴角有一小块青紫色的斑点,刚才被浓郁的口红和厚厚的底妆给盖住了。 越细瞧,越琢磨,越觉得怪异,姜珠语知道这样不礼貌,但还是坦直地发问:“遥遥,你的嘴怎么了?” 滞愣一瞬,袁晴遥明显慌了,忙不迭的,她左手半握拳抵在那一侧的嘴角边,手肘撑在桌面上,尽量自然地遮挡住那一小块青色的不明物,笑容勉强:“……哎呀!我……我前天脚一滑磕在餐桌上了,把嘴巴给磕坏了,哈哈。” “……” 猛地,一个可怕的猜测撞进姜珠语的脑袋,她皱眉,不好直截了当地戳破,便迂回地说道:“遥遥,老实说,你和坞南飞在一起我很惊讶,我觉得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温和可爱,温暖善良,待人真诚不戒备,而坞南飞……” 苦恼该怎么形容,想了想,姜珠语开口:“我不是说他不好,我只是……只是认为他不合适你,或者说,遥遥,你……值得更好的男生。” 姜珠语和坞南飞接触过两次。 一次是大四那年的春节,袁晴遥邀请她去杜阿姨家过新春,她和坞南飞吃了年夜饭;一次是坞南飞接袁晴遥下课,顺道带她一同去逛街,结果车开到半道,他被一辆跑车超车,然后他莫名其妙就飙起车来,车速表嗖地一下画了个弧线荡到最右边,吓得她和袁晴遥哇哇大叫。 情绪化、敏感、易怒。 但凡和坞南飞打过交道,就不难总结出他的性格特征。所以,究竟怎么回事,袁晴遥大学期间一直不乏追求者,最终竟折在了这样的坞南飞的腰下? 姜珠语无法接受。在曼城的那一年,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上,她都受到了袁晴遥莫大的关照,因此,她发自内心想帮助袁晴遥早日脱离苦海。 正当她踌躇该如何劝说之时,袁晴遥坐直身体,十指交握,看着她的眼睛,率先说道:“姜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南飞他的确脾气差了点儿,但他平时对我挺好的……我只记得,也只想记得他对我好的样子。” 袁晴遥吞吞吐吐的,圆圆的大眼睛里埋着怅惘:“我也知道南飞他没有多好,可是,他所有的感情都给得很直白、很外放,他有话说话、不瞒着我,我很迟钝,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而他不需要我去猜想、去揣测。他还会说星星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哪怕他只有一分喜欢我,我却能感受到十分……” 她眉目低垂,连换气间的停顿都染上了些许伤感的色调,伤伤地笑了笑,她呢喃:“姜姜,我只是想找一个……完全相反的人罢了。” 极的一端是坞南飞。 极的另一端是谁不言而喻。 “……”姜珠语难过地低下了头。 居酒屋聚餐那天,她猜到林柏楠和袁晴遥之间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袁晴遥不愿回首,林柏楠更不可能吐露半分。 闷了一会儿,姜珠语委婉地说:“你这些年用的连接器不是我做的,温水不是我给你的。” 姜珠语食言了,却不后悔自己出卖了林柏楠,她希望袁晴遥听得懂她的弦外之意。 袁晴遥心中一阵愕然,她嘴巴紧抿,端起杯子轻轻摇晃。冰块碰撞发出脆响,果肉沉在杯底,她手指捏着吸管搅了搅,想喝的果肉在外力加持下翻了上来。 又吸一口,她恢复神采:“我们回去吧,姜姜。” * 林柏楠这边—— 自袁晴遥搬家以来,一连五天,他没见过她。 不是他不想,而是她神出鬼没。 他们明明在同一个地点上班,在同一所小区居住,他上班下班还会格外留心她的动向,但自始至终没看见过她的身影。 亲眼目睹的、何韵来和荣耀描述的、甚至连姜珠语都隐晦地表露了袁晴遥正在被坞南飞欺负还甘之如饴…… 林柏楠寝食难安。 更令他焦心的是,袁晴遥搬来的那个凌晨发了一条微博。微博的配图为一张一男一女两手相牵的照片,定位s市某某小区,文字内容:【啦啦啦,迎接新生活!】 字里画内,无不透露出她对未来的期待。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期待的?! 看着微博,那个心理学名词犹如一条蟒蛇盘卧在他的大脑,阴毒地朝他吐信子—— 斯得哥尔摩综合症。 即,被控制者在极端的情况下,为了逃避恐惧和痛苦,会选择依赖控制者,这种依赖关系最终转化为情感上的依恋,这种畸形的情感后果严重,被控制者会丧失自我和自主权。 一盆看不见的冷水将林柏楠从头浇到脚,种种迹象表明,他最爱的女孩心里生病了。 而几天后的那个暴雨天,当林柏楠再次见到袁晴遥和坞南飞的时候,他真的…… 真的…… 气疯了。 第110章 雨天 6月中旬, s市进入梅雨季节,降水连绵不断,时大时小。 那天, 连日乌沉沉的天空又添了一分暗涌, 从中午开始, 整座城市下起雨,并伴有雷电、短时强降水和大风。 连续的阴雨天, 林柏楠好比遭受酷刑,他身上所有的痛觉神经被唤醒, 刺痛,撕裂,灼烧, 酸痒, 麻胀……全数找上门来,毫不手软地攻击他。 整条脊椎骨一碰就痛,不碰也痛;感知平面以下没有知觉的肢体此时尤为敏感,脚麻脚胀,腿酸腿疼,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感知到自己双腿双脚存在的时刻。 这个“工作狂”无法自愿“007”了, 他按时下了班,费劲地划着轮椅来到地下车库, 艰难地把自己挪到车上,而后,发动汽车, 迅速离开了场馆。 来到地面, 歪歪斜斜的雨大肆倾覆而下,砸上车盖砰砰作响, 雷鸣划破云层,好不安生。 开着开着,专属雷达开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前方路边的一对情侣吸引了过去—— 男生高挑,撑一把伞,女生娇小,缩着身体。 他们共用一把并不算大的雨伞,男生没有将伞往女生那边倾斜,雨水方向不定,外加俩人之间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差…… 约等于女生没有打伞。 好死不死,那个男生是坞南飞。 好巧不巧,那个女生是袁晴遥。 * 林柏楠本想加速驶离,全当没看见。 然而,右手放在油门上却无论如何就是推不下去,它甚至“叛逆”地把手推柄往后轻拉,车速缓缓下降…… 于是,认栽了。 他很想看看她,哪怕是背影。 林某人十分没出息地暗戳戳尾随两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能干嘛? 他自我安慰:反正下班高峰期也开不快,还有,开进内道是无意识的,才不是他有意的。 跟了几分钟,他看见袁晴遥仰头和坞南飞激烈地交谈着,她急得跺脚。距离稍远,大雨如注,他看不太真切,刚打算再靠近一点点去读她的唇语…… 须臾之间,坞南飞手握雨伞,迈开大步,竟丢下袁晴遥潇洒地扬长而去,留她一人狼狈淋雨。 林柏楠:“……” 登时,他眉间浮起褶皱,攥紧手中的方向盘,眼前,袁晴遥追了几步后被豆大的雨水拦住了路,她抱着脑袋逃到街边店铺的屋檐下避雨。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反复几次,对面都无应答,她怏怏然把手机丢进单肩包,可怜兮兮地抖了抖身上的雨,她早就淋湿了,肩膀和裤腿洇出一大片深色。 林柏楠:“……” 纠结…… 左右脑快要裂成两瓣—— 左脑说:“不要功亏一篑,不要让她感觉到他对她还有感情,她不能回到他的身边,这样不安全。他也不具备身份和资格去插手她的生活。再说,他贸然出现,又会不会让她以为他是来嘲笑她的落魄的?” 右脑说:“可她淋雨了。” 一通理性分析抵不过那一刹的感性冲动。 他从车内翻出一把折叠伞,降下车窗,用力一丢,雨伞降落在她的脚旁。 他看着她盯着那把从天而降的雨伞,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四下张望…… 升起车窗,他胳膊支在窗框上,摊开手掌遮住了侧脸,若无其事地开车继续前行。 这条路开始堵车了,车速提不起来,林柏楠行行停停,在车内如坐针毡。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晓得袁晴遥看没看到他?她有没有收下伞? 思绪飘忽之际,他由不得自己,朝后方望了一眼,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闯入他的视线—— 她脚步匆匆向前走,并没有打他扔给她的那把雨伞,头上顶着单肩包,遮雨效果微乎其微,衬衣和牛仔裤的水渍越扩越大,长发像刚洗完一样,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3节 林柏楠:“……” 终于,疼惜与气愤两种情绪像彗星撞地球那般猛烈碰撞,撞击得林柏楠头皮发麻。 他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噼噼啪啪的雨滴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喊道:“袁晴遥!” 袁晴遥循声望来,脚下一滞,转而,她满脸的怨恨,口气好似着了火:“我就猜到是你!干嘛?看我可怜施舍我一把伞?我这么惨你开心了吗?” 林柏楠气不打一处来:“给你伞是让你用的!” 袁晴遥话语带刺:“哦,是吗?我还以为是谁不要的垃圾。” 话毕,她加快脚步赶路,不再理会他。 林柏楠急火攻心! 他必须抓紧时间,他还堵在路上,袁晴遥一旦与他擦身而过,他就追不上她了。 他抬高音量命令:“上车!” 她拿幽怨的眼神斜睨他,边走边冷哼:“哼!你说上车我就上车啊?你谁啊?凭什么听你的?” 她故意龟速走在距离奔驰车不近不远的位置,他从车窗伸出手够不到她,但打开车门、探出小半截身子再伸手就能抓住她,可是凭他的身体条件做不到。 “你幼不幼稚?” “我就幼稚了!我就不听你的话!你不让我淋雨我偏淋!淋到浑身滴水,淋到透心凉!我告诉你,我就要这样走回家!我还要在外面站十分钟,阿……阿嚏!”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他分明担忧得心跳失速,好像坠楼了一样,一开口,却是一句反作用的挖苦:“披头散发的落汤鸡真难看,你这个鬼样子吓唬谁呢?上车!快点!” “哼!”她气笑了,脱下手腕上的头绳,随便扎了个丸子头,歪着嘴巴回应,“我这个风鬟雨鬓又湿漉漉的‘女鬼’太不体面了,哪里有胆量弄脏林少爷的奔驰?我还是赶紧离开您的视线吧,您眼不见我心不烦!” 说罢,她预备要跑! “……站住!” “拜拜——” “……袁晴遥!” “有本事下车来逮我啊!哼,等你下来我早走远了!”袁晴遥扭头得逞地冲林柏楠吐舌头,转身,没跑两步,后衣领忽地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紧接着,她被往后拽去! 想挣脱,那弯钩似的东西一扭,和她的衣服绞在一起,难分难舍。 她耳畔传来他混杂着雨声的低吼:“不想裸奔的话就上车!” 为了不赤身裸体,也为了不被领子勒断气,她只好屈服,顺着那力道一步步倒退…… 随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不容分说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她后脖颈的拉力随之消失。 她回头凝神细看—— 勾住她衣领的居然是一把长柄雨伞! ……嚯! 他还真从小到大都是个善于借助工具的家伙! 而林柏楠情急之下打开了车门,另一只手抓着驾驶室的车顶前扶手,大半截身子都探了出来,此时,他晃晃悠悠地坐不稳,随时都可能翻倒在地。 袁晴遥不敢挣扎了,扶着林柏楠的肩膀,协助他坐稳坐好。 滂沱大雨浇湿了他的半边身体,他的手还牢牢地拉着她的胳膊,仿佛生怕她从指尖溜走。 后边的车辆鸣笛提醒该开车了,林柏楠半眯小鹿眼,语带愠怒地重复道:“上车。” 袁晴遥假意答应,却在林柏楠松手的那一刻转身想跑,他眼疾手快再次捉住她,拉扯中,她衬衣的衣袖卷了上去,右小臂赫然露出一片淤青! 那可怖的痕迹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刺眼得令人发指。 “……” “……” 两人动作同时僵滞。 林柏楠的世界一刹那变成了默片。 擂鼓般激荡的心跳声让他耳膜发疼,极度的暴怒贯穿全身,脊椎的剧痛无足轻重了,这一幕才真正让他四分五裂。 没商量了,他左手揽住袁晴遥的腰,右手护着她的头,把她强硬地抱进了驾驶室! 他的臂力依然惊人,容不得她抗衡,她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他利落地将她的腿脚收进来。 “砰”一下,关上车门。 “咔”一声,锁上车门。 近在咫尺,鼻息相融。 “坐过去。”他的音色回归往时的清湛冷冽,没发作,状似平静地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座。 “强盗……”他的腿比多年前更细瘦了,她赌气不看他,手脚并用蹭到副驾驶座坐下,系上安全带,拉下衣袖遮住了那片伤痕。 汽车起步,他直视前方,没给她任何眼神。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包抽纸,无声示意她擦擦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又从后排座椅拉来一条薄毯甩给她。 身体和心脏都痛得快要散架了,他竟面无表情,该打方向盘打方向盘,该拉手柄拉手柄,该干嘛干嘛,唯有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和青筋暴起的手臂,昭示他的情绪快雪崩了。 袁晴遥则侧着脸看窗外雨蒙蒙的景色,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水,表情中流淌出一丝感伤。 单肩包平躺在她的腿上,里面装着他丢来的雨伞,她悄悄从包里掏出来,插进座椅旁边的储物盒…… 貌似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她微微低头看,看见一本护照。 她没有探索,收回目光。 就这样,他们一路无言。 * 当车开到小区的地下车库口时,袁晴遥打破了沉默:“我在这儿下车吧,我男朋友不喜欢我跟异性有过多的来往,他看见我坐你的车会不高兴的。” 林柏楠停车,默然不语:“……” 袁晴遥拉了拉锁住的车门把手,急着要走:“我从地下走,淋不到雨。谢谢你载我一程,让我下去,行吗?” 生分的感谢、责怪的口吻,听得林柏楠如坠冰窖。 解开锁,袁晴遥麻利地溜了出去。 林柏楠冲着她的背影语带疲惫地讽刺:“好眼光,找了个让你淋雨还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真会在垃圾桶里捡东西。” 袁晴遥淡淡地回应:“我过得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不需要你的冷嘲热讽,请你以后别来烦我。” “你疯了?” “跟你没关系。” “你作践自己给谁看?” “我喜欢这样,很刺激。” “你是不是觉得看见你自毁我会后悔内疚?” “你少自作多情了。” “嘁,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是,我就是,所以当时才被你骗了感情。” “……那也不是你自轻自贱的理由。” “哼!少假惺惺地来关心我!我乐意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变成什么德性也是我自己的事,多管闲事!我不要听你唠叨,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说完,她找了处能暂时遮雨的地方站着。 他秒懂她的意思—— 为了避嫌,她不跟他一块儿进去。 无力感像汹涌的海啸拍了过来,他苦笑:“袁晴遥,你现在变得任性妄为,是非不分,不可理喻,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爱情,那随你便,我不会再管你了。” 推下油门,他不回头地进了地下停车场。 过升降杆时,门卫大叔从休息室探头出来,通知他:“业主您好,受暴雨影响,配电设备发生故障,整个小区都停电了,物业正在派人电力抢修。您别担心,小区有自己的发电机,很快启动,估计再过二十分钟电梯和公用照明设备就能用了。” 林柏楠点点头:“好,知道了。” 正如门卫所言,停车场黑咕隆咚的,林柏楠打开车灯,没有尽快找个宽敞的停车位,而是停在了不挡路的一处。 腰背疼得直不起来了,他却耐心等待。 片时,那个女孩走了进来。 远处,仿若黑洞一般的空间深黑得将人吞噬,只有一束暖黄的光停留在明暗交界处,她顿了顿脚步。 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怕黑了,但孤身一人走入黑暗之中还是难免提心吊胆,外头雨势愈烈,不想再淋雨了,她夹紧单肩包,埋头快步向着光亮走去。 然而,那束光恒久照亮她的前路,是带领,又是陪伴,护送她到了单元楼口。 灯光直到汽车上锁才熄灭,没有过渡,一束稍稍弱一点的光紧随而上,是手机的手电筒,温暖的光晕,连同坐轮椅的年轻男人,款款向她靠近。 她直愣愣瞪着他不说话:“……” 他从她面前驶过,说了句:“胆小鬼。” 她没有接腔,随在他身后进入了电梯间。 电梯尚且停运,她背靠在大理石墙面,站着不动,而他停在她身旁不近不远的地方,看似没有爬楼梯的打算。 六楼对他来说不算高,他上得去。 小区的住宅楼总共三十层,林平尧当初买6楼就是考虑到万一遇上停电、电梯故障、火灾之类的突发状况,独居的林柏楠也能自己走楼梯。 她的余光一寸一寸窥察他,他努力挺直脊背,脸色跟刷了白漆的墙面一样白,眉宇间还压着怒意。 “你不是不管我了吗?”她小声嘟哝。 “我本来就没有管你。”他嘴硬到底。 “那你怎么不上去?”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4节 “那你怎么不上去?” “我在等来电坐电梯。”她回答。 “我也是,不可以吗?”他反问。 “你不用陪我……” “嘁,谁陪你了?” 她撅起嘴巴,这人的这张嘴啊,铜墙铁壁见了都要自叹不如! 不自讨没趣了,她掏出手机打发时间。地下车库信号不佳,拿着手机也没什么乐子,她打开相册翻阅起来。 大概二十分钟后,来电了。 电梯复工,她在亮亮堂堂中搭上了电梯,他不为所动,清秀俊美的脸庞比刚刚又苍白了几分。 她拦着电梯门,问:“你不上来吗?” 静默几秒,他没头没尾地问:“你……要跟我做朋友吗?普通朋友,我们有始有终。” 她冷脸相待,指尖猛戳关门键:“不要!凭什么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和你初始就不是朋友,你当初觉得我傻瞧不上我,我当初佩服你也讨厌你,和此时此刻如出一辙。” 门合上之前,她最后低吟:“这才叫有始有终。” 电梯上行,而他垂下了头。 小鹿眼瞳孔失焦,干巴巴得闭不上。 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是她在救赎他,赠予他无尽的温暖与能量,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她一生平安健康,开心幸福…… 她竟变成了这样。 他酿下过错了吗? 他就要没法再坐视不理了。 二十五岁的林柏楠,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第111章 堕落 袁晴遥进家门时, 诱人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她心如止水地换上拖鞋,走进餐厅,果不其然, 坞南飞点了一桌子外卖正一个人大口朵颐。 “小甜心跑去外面洗澡了?瞧瞧, 水都滴地上了。”他停下筷子, 玩味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等会儿我的小甜心还得拖地洗衣服, 真辛苦,不过, 你那水涔涔的样子看着还真让人怜爱呢。来吧,分你点饭吃。” 说着,他推了推残羹剩饭, 招手示意她坐下来用餐。 她叹气, 低声回应:“南飞,你吃吧,我去洗澡。” 他没再邀请,一边看球赛,一边夹一块那个、尝一口这个, 心心念念的中国美食啊, 他吃得过瘾。 洗完澡,袁晴遥肚子饿得咕咕叫, 来到餐桌前坐下,视线在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流转。 坞南飞这时开始护食了,双臂围成圈将吃的护在怀里:“自己点外卖, 我还没吃够呢。” 她起身, 去厨房冲了碗泡面先垫吧一下。 刚把泡面和餐具端上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袁晴遥与坞南飞相视一眼,她搁下碗筷,前去开门。 门打开—— 三名中年妇女站在门口颜厉色地盯着她。 其中一位戴眼镜的阿姨朝屋内望了望,语气严肃:“女士,我们是社区的人民调解委员会委员。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家存在家庭矛盾纠纷?方便了解一下吗?” 袁晴遥抽一口冷气,支支吾吾道:“啊……我家、我家没有矛盾和纠纷,阿姨,你们搞错了。” 委员会的三位阿姨本着“早发现、早报告、早解决”的负责任的态度,坚持进屋检查。 “哟,欢迎欢迎——” 一声低沉的男声从屋内传来。 只见坞南飞从容不迫,热情地上门迎接,将阿姨们请进客厅,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招呼她们在沙发上好生落座,问:“姐姐,你们有何贵干啊?” 姐姐…… 阿姨们面面相觑。 一位阿姨单刀直入:“小伙子,你再对你对象动手动脚,下次来敲门的就不是我们委员会的,而是警察了。” 坞南飞弯起嘴角笑:“姐姐,你们好像对我有点误会,我不是家暴男,我只是……有点特殊癖好罢了。” 语间,他亮出锁骨的淤青和胳膊的抓痕,笑得明朗:“不怕姐姐们取笑,我和我家小甜心都带了些‘字母属性’,确实见不得人,但不犯法。这是我们间的甜蜜互动,也算小游戏吧,爱得太热烈恨不得把对方吞了。” 正派传统的调解员们目瞪口呆。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花吗? 袁晴遥趁热打铁,解释称:“姐……阿姨,这是我和我男朋友体现喜欢的方式,不是暴力。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让你们这么晚还跑一趟。” 阿姨们摆摆手,临走前,尴尬地嘱咐:“小伙子、小姑娘,别玩过火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处对象归处对象,爱归爱,还是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啊!唉,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啊……” * 送走居委会的人,坞南飞点上一支烟。 烟雾缭绕之中,他倚靠上墙边柜,细长的眼睛透过缕缕白色望向袁晴遥,哂笑道:“热心市民林先生啊……” 觉得好笑,他笑出了声:“看来,下次管教我家小甜心的时候要当心一点了呢。” 关上门,袁晴遥站在坞南飞面前。 他深吸一口,悠悠吐出,烟气腾云上升,唇畔的弧度看起来越加心存不良。 下一秒,他把抽了两口的烟递给她:“光看着多没意思,来一口?” 没迟疑,她的手伸向了香烟…… * 第二天一早。 袁晴遥刚到工位,只见付子聪拎着一个保温袋和几袋咖啡,敲开了办公室的门,他扬起手中的袋子,活力四射地打招呼:“大家早上好呀,又见面了!” 唐贝拉招呼营销组的组员一人拿了一杯咖啡。 袁晴遥不喝咖啡,便笑着道了声谢,没去拿。 付子聪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踱步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地把保温袋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掀开盖子:“锵锵——” 袁晴遥探头探脑去看—— 袋子里盛有热乎乎的鸡蛋饼、南瓜粥、洗干净的草莓、一个保温杯和一盒感冒灵冲剂。 她瞪大眼睛,语调上扬:“子聪,你知道我感冒了?” 付子聪眼睛瞪得更大:“我知道……知道!” 袁晴遥追问:“这不是你给我的?咳咳……” 付子聪装傻:“就是我给你的呀!” 袁晴遥再问:“这些是你准备的?” 付子聪扣了扣脑门:“现……现在的商家贴心的不得了,可会做生意了!病号大礼包!” 手托下颌望付子聪,袁晴遥一副汗颜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语重心长地念叨:“弟弟啊,向人学习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三棒子打不出一句实话的臭毛病就不要沾染了。” 干笑两声,付子聪揪着自己蓬蓬的头发,心虚地哝哝:“你明明知道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同学是谁还盘问我……” 袁晴遥把早餐和药品拿出来,捂住嘴巴咳嗽几下,又喝了口水润嗓子:“保温袋需要还给你吗?还是你的任务还要盯着我把这些吃完喝完?咳咳……” 摆摆手,付子聪连连朝门口后退:“不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没说漏嘴,遥遥小姐姐,你要给我作证!好啦好啦,当然我也希望你明白‘雷锋’同学的好意……下次见!” 付子聪开溜。 “子聪!”袁晴遥叫住了付子聪,一边从保温袋里拿出吃的,一边看着他问,“你老大还好吗?” “不好!心里都流血了!”付子聪夸张地回道。 “不是啦,我是问他有没有生病,他昨天也淋雨了。” “生、生病了!卧床不起!需要你去探望他!” “好的,他没生病,子聪弟弟,你比我还不会撒谎。” “……” 待付子聪离开,袁晴遥打开了保温杯。 温暖香甜的气味从小孔中顽皮地钻进她的鼻腔,抿一小口,四分辣,六分甜,味道柔和而不刺激,暖暖的,是红糖姜茶。 一边吃着今日的第二顿早餐,一边完成海外各大平台的节目推广宣传,她身体倍儿棒,才不会淋个雨就打喷嚏,才不会受点凉就生病咳嗽呢! * 时间飞逝,三天一晃而过。 付子聪每天送来的早餐大礼包吃的喝的都不重样,里面还多了一盒润喉糖。 第三天时,袁晴遥收下了保温袋,板着脸说:“子聪,麻烦你转告这位好心人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我有男朋友,他这样我会很困扰。” 话毕,她递给付子聪一个袋子让其转交给某人:“这个也拜托你转交给他,里面有九个国家二十六座城市的上千张风景照,足够抵消他这三天的早点了。” 付子聪嘴巴撅上了天,悄声嘀咕:“遥遥小姐姐,我见过你的男朋友,怎么说呢……男人最了解男人!难怪我母胎单身,哼,你们都爱坏男人……” 同天,第一期节目剪辑完毕,项目负责人审核完第一版后,下达了修改意见。保密起见,综艺正式上线之前,除了高层领导、导演和部分后期人员在成片播出前可以先睹为快,其他工作人员一般没有资格提前阅片。 下班时,袁晴遥好奇地询问唐贝拉观后感。 唐贝拉身为尊贵的投资方,自然“超前点播”了,她揽着袁晴遥的肩膀,发表看法:“是我想要的效果,温馨治愈,细水长流,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出了场馆,唐贝拉提出开车送袁晴遥。 袁晴遥婉拒了,她一边步行回家,一边看手机,忙了一天,终于能抽出时间认认真真地回复何韵来的消息了。 自从去机场接了坞南飞,何韵来这些日子不遗余力地“拯救”袁晴遥—— 喊她出来参加说是只有女性的聚餐,实则是男女各半、且以相亲为目的的“联谊”,其中还不乏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性;三天两头给她转发“女朋友被反社会人格的男朋友玩弄、殴打、甚至杀害”之类的骇人新闻,就差备注一句“袁晴遥,这就是你日后的下场”;搬出袁斌和魏静震慑她,发牢骚说“你清醒一点,那种男的连叔叔阿姨的脚指甲缝都入不了,别提入眼了”;还旁敲侧击地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5节 总而言之,绞尽脑汁。 袁晴遥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何韵来。 她完全不需要结识新的男性,坞南飞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她,他入不入得了爸爸妈妈的眼也根本不重要,她压根不在乎,她不认为自己的心理病了,她内外都很健康。 路上,她和何韵来通话,上述内容第n次重复了。 好说歹说何韵来就是死活不信,骂她“魔怔了”,又欲说还休:“那个……遥遥,就是你那个吧……我想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哎呀!我就想问,你是真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还惦记着林柏楠啊?用这种方式报复他?” 她则答道:“我没有报复林柏楠。我真的和南飞相处得非常愉快,他对我挺不错的,教会了我不少事,他是个又坏又怪的好人,没骗你。” 何韵来失语,良久,吼道:“我信你个鬼啊!” 又是一通掰扯不出个所以然的电话,双方都固执己见。 袁晴遥挂断电话,怔怔出神,她理解何韵来是在为她着想,她很歉疚,也明白自己当前的处境。 她也不想这样…… 可是…… 没办法。 调整了一下单肩包的位置,袁晴遥继续赶路。 除了被林柏楠强制抱上车送回家的那次,这些天,她都步行上下班,走着走着,第六感又发出了警报信号—— 有人在跟踪她。 已经第六次了。 时值九点,已过摩肩接踵的人流高峰期,这条路倒也没到人烟稀少的地步,行人三三五五。 袁晴遥速率不变,步履从容,形态自若,下一个转角,她拐进了最近的店铺,一家五金店,然后,瑟缩在门口,惴惴不安似的抱住双肩,站在店门口等候那人露面。 片时,那人假装正常地从她面前经过,但没有看见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前方寻觅…… “嗨,老同学!” “……!” “跟着我干嘛?万叶舒。” “……” “看我呀!我在这里!” “……” 这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声惹得万叶舒一阵心悸,音量不大,恰恰好够她一人听到。 万叶舒佯装不经意地转过头来,挂上友善的微笑,立时,却笑容一僵,因为她看见嗓音清亮、甚至染着些愉悦之意的袁晴遥,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肢体动作。 万叶舒接着演戏,装作吃惊:“你是……袁……袁晴遥?天,真的是你!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听说你去英国念书了,我还以为你会在英国定居……” 袁晴遥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捂住嘴巴,小声截断道:“我爸妈在国内,我家林柏楠也还在苦苦等我回来呢,他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我怎么会留在英国?” 旋即,袁晴遥眼泛泪花,颤颤巍巍地后退,恰到好处的音量从她的指缝中溢出:“你这个倒胃口的牛皮糖怎么还死皮赖脸地黏着我们不放?林柏楠从没正眼瞧过你一次,他当初注意到你还是因为你招惹了我,你真可怜。” 她以最怯懦的样子,说着最恼人的话。 “要不是你他就接受我了!” “是嘛,方舒叶——” “……你闭嘴!” “啊,你要干嘛?呜呜呜……” “你和他没有复合!” 万叶舒的嗓门陡然抬高,引得店内店外的人驻足围观,店铺老板出面调节了。 袁晴遥“怯生生”地躲在老板身后,一脸即委屈又惊惧的表情:“我回国就和他同居了,某某小区,我还发了我和他手牵手的官宣照片,你不是看到微博才找到我的吗?那是我的男朋友,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不要再觊觎他了!不要再跟幽灵一样游荡在我们身边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火上浇油。 万叶舒面色忽红忽白,忽然,她自信地笑:“袁晴遥,你交了新男友,我看见过,一个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你们走在一起,那人绝不是林柏楠。” 袁晴遥像是被抓住了把柄,看似强装镇定:“你、你造谣要讲证据的,口说无凭!” 冷笑一声,万叶舒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了五张照片:“你和那个男人回家的照片、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的照片,你们面对面说笑的照片……你怎么说?” 箭步上前,袁晴遥夺过万叶舒的手机,喊:“老板帮我报警!这个女人尾随我好多天了,这些就是证据!她是个疯子!我的人生安全受到了威……啊!” 话未说完,袁晴遥的头发被万叶舒一把薅住! 万叶舒伸手去抢手机! 说时迟那时快,袁晴遥把手机扔地上一脚踢远! 万叶舒火燎眉毛地去捡,袁晴遥抓住万叶舒的胳膊阻止,万叶舒气急败坏地撕打袁晴遥! 吃瓜群众上前制止。 但两个女生打架,女士不敢拉架,男士不好拉架,直到万叶舒抄起柜台上的一把尖锐的钻子要捅袁晴遥时,一位大哥才将其强行控制住。 第112章 全是疯子 派出所内。 办公桌前, 袁晴遥和万叶舒一左一右低头坐着。 袁晴遥衬衣领口的两颗纽扣都被万叶舒扯掉了,脖子上还有三道红色的抓痕。她眼眶红通通的,双目含泪, 外加她本就纯净无邪的长相, 当真楚楚可怜。 万叶舒一改方才激愤的情绪状态, 报了身份信息之后,就安静温婉地等待结果。 片警查问:“你们老乡?以前认识?” 袁晴遥答:“认识, 我和她是中学同学。她上学时就欺负我、加害于我,不止一次。” 偷拍、偷本子、偷面包、教唆流氓非礼她、推花盆砸她……袁晴遥将万叶舒耍过的手段讲述了一遍。 许多事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不计较,到了计较的时候再好好一并算账,但她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夸大事实, 要稳住自己人畜无害的“小白花”人设, 不能让人起疑她有表演成分在。 控诉完,袁晴遥请求:“但这些我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能放过我,没想到……警察同志,这次你一定替我讨个公道啊!” 片警安慰袁晴遥稍安勿躁, 往事无从追究, 但这次事件他会调查清楚的。 而后,他仔细查看了路口和五金店内的监控, 判定万叶舒寻衅滋事,负全责。 毕竟,监控只捕捉到了画面, 并没有录下对话, 再加上在场群众的指证,任谁分析, 结论都是—— 袁晴遥察觉自己被人尾随了,害怕得躲进了一家五金店,万叶舒眼见自己行迹暴露,不装了,摊牌了,面露凶相步步逼近;袁晴遥吓得连连后退,二人在五金店内为一男子发生口角冲突。 最后,万叶舒跟踪袁晴遥的证据露底,狗急跳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袁晴遥大打出手,而袁晴遥被打了不还手也不还口,千真万确的无辜、善良又柔弱的受害者。 做完笔录,片警小哥批评教育道:“万女士,无论是你自己手机里的照片,还是路上的监控摄像都能证实你近些天对袁女士存在尾随跟踪行为,还有今天的打架斗殴也是你挑起的。你们之间就算有深仇大恨也绝不能动手!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再说,为了个男人值得吗?真是的……” “是她挑衅在先。”万叶舒为自己辩解。 “警察同志,你也看见了,我除了抢她手机保留证据,其他什么都没做……”红眼睛的“小白兔”嗫喏道。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 “我装什么了?你打我打得还不够解恨吗?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憎恶我?我只是在路上走路而已都让你觉得我在挑衅你。” 万叶舒十分突兀地将话题一转:“警察小哥,我想报案,从这个月月初开始就一直有人跟踪尾随我,时常出没在我的家和公司附近,我怀疑就是她……” “哎?万叶舒,你这个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袁晴遥你……” “行了行了!时间很晚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去休息。”片警小哥掐灭了战火,协调道,“跟踪,按治安案件处理,情节较轻,处五百元罚款并拘留三天。打架斗殴,造成轻微伤害,处五百元罚款不拘留。双罪并罚,万女士处一千元罚款并拘留三天,你们双方同意的话就签个字。” “太便宜她了!”袁晴遥据理力争,“她刚才还对我拳打脚踢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一会儿恐怖分子,一会儿大家闺秀,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这样的人不应该关起来观察十天半个月吗?或者直接送去……” 袁晴遥没有道破。 片警小哥稍作思量,进入了公安系统,输入万叶舒的身份证号查询信息。 随着鼠标滚轮的下滑,他的神色复杂。 片时,他目光在袁晴遥和万叶舒之间反复跳跃,说道:“袁女士,万女士,情况有点复杂了……” * 从派出所出来,夏夜被霓虹灯点缀,夜风吹动树叶交织而成舒怡的白噪,本该令人舒缓惬意…… 袁晴遥却心情沉甸甸的。 万叶舒被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妇女接走了,临走前,她恶狠狠地冲袁晴遥骂:“婊子!” 中年妇女看起来和万叶舒不太亲密,走在老前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时不时怪罪万叶舒几句,字里行间透露出忍无可忍却又无法置之不管的无奈。 万叶舒她们走远后,袁晴遥绕到了警局后面的停车位。 坞南飞开着新提的车,懒洋洋地倚在车门上,看她来了,他打个响指:“小甜心,这边——” 两人坐进车内。 袁晴遥把今晚的所见所闻通通讲给了坞南飞。 坞南飞扣好安全带,抓着方向盘,兴致高昂:“说好了既不怜香惜玉也没恻隐之心的,按计划行事。小甜心你真好脾气,换我早送那疯婆娘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嘛,现在也不晚,走喽,给我的小甜心报仇去——” “呜——” 一脚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袁晴遥赶忙抓紧安全带,后背紧紧抵着座椅,双脚踩稳踩实,长吁一口气,说道:“既然通过正当手段很难惩罚她,那至少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 坞南飞和袁晴遥向万叶舒的住处开车狂飙。 其实,不光万叶舒在心存叵测地窥探袁晴遥,袁晴遥这些天也在悄摸摸地打探万叶舒的动向,居住地址、上班公司、交际圈、出没场所等等。 让人愤慨的是,一般公司的人事无法核查求职者的心理健康,j大高学历光环外加善于伪装,人模狗样的万叶舒在职场上混得有模有样。 两人先万叶舒一步抵达。 这里是城郊的一座公寓,比较偏远,安保设施级别很低,没有门卫,进出大门刷门禁卡即可,街上有监控摄像头,但很轻松便能找到监控盲区。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6节 在此居住的打工人居多,此时夜深,能休息的都上床了,要工作的还在忙活,周围行人寥寥无几。 等了一会儿,万叶舒独自一人出现。 袁晴遥下车站在路边,问候道:“又见面了。” 坞南飞下车走向后备箱,眼底那亢奋的火花呲呲直冒,对着万叶舒咧嘴笑:“恭候大驾。” 一抹恐慌闪过万叶舒的脸,她站在原地不动,堤防地盯着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两人,突然,又松松地笑了:“啊,原来是袁晴遥和袁晴遥的男朋友,找我什么事?” 她神色自若,仿佛此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坞南飞绌了绌鼻翼,一边打开汽车后备箱,一边戏谑:“你tm真病还是装病啊?” 袁晴遥用词文明:“送你一份见面……” “噗啦——” “啊!!!” 一声惨叫盖过了袁晴遥的声音,“礼”字尚未说出口,万叶舒就惊惧交加地痛苦倒地—— 猝不及防的,万叶舒从头到脚被浇成了红色,被她最恐惧的血覆盖了全身! 她浑身抽搐,鲜红粘稠的液体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脸上的血往两侧鬓角流淌,露出惨白狰狞的脸庞,阵阵尖刺的叫声划破夜空…… 少顷,万叶舒昏死过去。 而坞南飞,手里抱着一个大桶子,乐得欢快。 他请万叶舒“品尝”了满满一桶加了抗凝剂和色素的鸡血! 眼前的状况让袁晴遥打个激灵,她呆钝地问:“……计、计划不是一人一把水枪吗?你想谋、谋杀她?” 坞南飞把桶子搁地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之态:“水枪跟滋尿似的,太小儿科了,哪有请她洗个血浆浴爽快。看,我这份见面礼多有诚意!” 袁晴遥吞了口口水:“……她晕倒了!” 坞南飞耸耸肩膀:“看到了,所以呢?” 袁晴遥舌头打结:“她她她……有可能被这么狠狠一刺激,精神彻底失常了!” 坞南飞语意轻蔑,还得闲从车里抽几张纸巾擦手:“哟,那不更好?送她去‘桃花源’疗养,少出来祸害人,为民除害了。我从来都动真格,不玩小打小闹。” 袁晴遥完全傻眼:“……” 看着昏厥的万叶舒和一地触目惊心的血污,她手忙脚乱地拨打了急救电话,等待救护车到来的空档,她又翻找起了之前存过的一通电话。 坞南飞悠闲地问:“又打给谁?” 袁晴遥翻白眼:“清洁公司!你搞这么大动静,跟大型惨案现场似的!你巴不得警察叔叔送你一副‘银手镯’是吧?再说,这不仅吓到路人还影响市容市貌!再再说,血渍很难洗,你让环卫工人怎么清洗干净啊?” 坞南飞手插裤兜,散漫地踢石子玩:“拜托,小甜心,你要不要这么有公德心?反正这两天下雨,雨水就冲洗干净了,啧啧,管那么多干嘛……” 袁晴遥祈祷自己没惹出太大的乱子,又问:“你雇佣的那个男人最近还跟踪纠缠万叶舒吗?” “no,no,no。”坞南飞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以表纠正,“不是那个,是那些,我雇了三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一天不差地徘徊在她的视线角落,让她能察觉到有好多双幽幽的视线在暗中窥视她却转身后又无处寻觅,甚至,深夜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床底下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呀!”袁晴遥听怕了。 “怂包。”坞南飞一脸鄙夷,变脸似的,他又极致兴奋地说,“反正啊,就惊悚片里的变态跟踪狂,以眼还眼呗!让我的小甜心讨厌的那个姓万的,也尝尝被不喜欢的人偷偷注视、神出鬼没又死乞白赖的滋味,哈哈——” 他笑得好开心。 袁晴遥:“……” 果然是个疯批,总爱自由发挥。 袁晴遥仰天长啸:“我怎么认识这么多疯子啊!” * 把万叶舒送到医院,办理完住院手续,联系上监护人,已经快凌晨两点,至于万叶舒的精神状态具体如何,则需要等她醒来后进一步评估了。 再见那名中年妇女,她脸上的倦容与厌烦更甚,签了字,象征性地探视了万叶舒一眼,便匆匆离开。 回到家,将近三点钟,阵雨滴滴答答拉起雨幕。 袁晴遥累得手脚发麻,没精力洗漱了,她去卧室换上睡衣,准备休息却口渴难耐,只好又回客厅喝了半杯水,顺便把衬衣丢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衬衣在帮忙搬动万叶舒的时候蹭上了鸡血,扣子也掉了两颗,穿不了了。 跟在客厅抽烟的坞南飞道了声“我先睡了”,然后,她趿拉着脚步回了卧室,一头栽倒在软乎乎的床上,搂住起球的猫咪抱枕,没几秒就坠入沉沉的梦乡。 坞南飞精神百倍,翘着二郎腿“腾云驾雾”,眸子在扫到垃圾桶中的染血衬衫时,如狐狸般狡黠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雨从昨夜一直落到了天明还未停歇。 没睡饱的袁晴遥感觉自己困到灵魂出窍,哈欠连天:“哈……南飞,我去上班了。” 通宵打游戏的坞南飞反倒精神抖擞,他对着正要出门的袁晴遥兴冲冲地问:“睁不开眼的小甜心,要不要我开车送你?我太想炫一炫新车了!” 袁晴遥睡眼惺忪,应道:“好啊,我还能在车上眯几分钟。” 于是乎,两人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迷迷瞪瞪中,袁晴遥想起来叮嘱:“昨天的垃圾没扔,南飞,你等会儿回家记得扔垃圾,不然会招蟑螂的。” 坞南飞走在袁晴遥前面,贱贱地坏笑:“扔了,扔家门口了,好心邻居貌似帮咱们把垃圾拎走了。” 袁晴遥呐呐地应了声:“不会是对门吧?” 坞南飞答非所问:“小甜心,你走太慢了。” 袁晴遥礼节性地赶了两步,被万叶舒抓伤的脖子隐隐发痒,她轻轻抚了抚,继续脚步虚浮地随在坞南飞身后。 这男人是货真价实的“夜行动物”,现在还没到他的休眠时间,他兴奋地往自家新车停放的车位迈着大长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了,她跟不上就不跟了,反正时间充裕。 就在那时—— 一辆黑色的suv从岔口急速驶来! 像是蓄谋已久,它没给人任何预警时间,电光火石之瞬,“砰”地一下,就从侧面撞翻了正在走路的坞南飞! ……! “……!!!” 袁晴遥登时困意全无! 猝然颤栗,她冲了上去:“南飞——” 彼时,一道声如洪钟的汽车鸣笛声经久不息!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把锤子敲打着袁晴遥的耳膜,巨大的嗡鸣声在脑中激荡,她感觉体内的血液都快要凝结了! 她认得—— 是林柏楠的奔驰! 林柏楠开车撞了坞南飞! 地上,坞南飞倒地迟迟不起。 车内,林柏楠伏在方向盘上。 第113章 末日一样 “南飞!你醒醒啊!!!” “……艹!别扇老子耳光了!” 待眼前的“小星星”散去, 坞南飞掸开袁晴遥的手,捂着腰子从地上爬起来。 他咬着牙关破口大骂:“嘶……啊……够狠的啊!老子tmd差点英年早逝了!嘶……我要体检!我要验伤!我有个三长两短要这小子偿命!嘶……哎呦……” 见坞南飞平安无事,袁晴遥就快从嘴巴里蹦出来的心脏咽进了喉咙, 但尚且不能回归原位。 汽车喇叭声依旧长鸣惊起! 她绕到奔驰车的驾驶位, 拍了两下车窗, 无人应答。 透过暗色的玻璃,她看见车内的人胸膛抵着方向盘, 一动不动地趴着,她满脸急色地去拉车门—— 门开了。 林柏楠两只手虚虚地垂下, 不省人事。 她颤抖的手去触碰他的身体,那滚烫的温度灼得她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扶着他的身子让他先靠在椅背上, 扭头求助坞南飞:“他发高烧了!南飞!” 坞南飞歪着脖子瞅一眼:“那又怎样!” 袁晴遥不禁大吼:“少废话!快帮忙!” 坞南飞骂骂咧咧几句, 扬起下巴问:“怎么帮?” 语隙,袁晴遥已然把林柏楠的两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做出背人的姿势,急得都变了音调:“南飞,帮忙托一把!我……背他回家休息!” 坞南飞觉得可笑:“就你?你背得动吗?” 袁晴遥真想给磨磨叽叽的坞南飞一记小粉拳, 可惜手到用时方恨少, 嘴里喷火:“不然你来背啊?就你?快点!啰嗦不活了!我背得动!这次一定背得动!” 咂了咂嘴,坞南飞扶着腰上前搭了把手, 讥诮道:“小甜心,我跟你学坏了,越来越像活菩萨了。” * 早上十点, 林家内。 主卧里, 面色绯红的林柏楠不安分地平躺在床上,剧烈的情绪起伏和多日的发烧不适, 让他昏倒了。 他的鬓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体温失衡,忽而像被丢进了冰窟窿,忽而又像被架在了火上烤,还有雨天带来的神经痛,让一贯很能忍耐的他快要吃不消。 渐渐的,他难受得无法入睡了,意识慢慢恢复,但身体像被钉在了床上,连有知觉的部分也动弹不得。 额头有退烧贴,耳边有轻细的哗哗声,他分辨,是水成股落下的声响。 继而,一个冰凉又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脸,以温柔的手法替他擦拭高温的皮肤…… 从面颊到脖颈,从脖颈到胸膛,从胸膛到手臂…… 想睁开眼确认是她。 又不想接受不是她。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7节 拧巴了一阵子,他在那人擦拭他的左手的时候,偷偷摸摸把左眼打开一道缝—— 视野短暂的模糊后,锁定、聚焦、清晰,那张深深烙印在他心里的小圆脸,填满了他的视线,从记忆里、从梦境里,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正拿着冰毛巾细致地擦他的身体,以利于尽快降温。 很快,毛巾变得温热了,她轻柔地将他的左臂放在他身侧,下一步,应该就是再用冷水润湿毛巾…… 他非常及时地闭上了眼。 ……装昏迷。 他凭听觉判断,听动静,她端着水盆出去了,片刻,又打一盆新的冷水端过来…… 而后,她又给他轻擦了两遍。 完成了物理降温,他又听见“哔”的一声,猜测是她用自动体温计给他量体温,然后,几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后,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与无知无觉。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忍了十分钟再也忍不住了,他徐徐睁眼,想看看她还在不在,在的话又在干嘛…… 刚睁开,他便与她目光相撞—— 就在他的脸旁边,她在地板上放了个坐垫,坐在垫子上,双臂环成圈搁在床上,甜美软糯的脸枕上手臂,正歪着小脑袋、闪着大眼睛专心地盯着他看! “……” “……” 两人双双一愣。 气氛一时尴尬。 袁晴遥直起身子,板下脸来,不带温度地先开口道:“我给你请假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发烧了还开车、还上班,你可真敬业啊……” “发烧而已……”回过神来,林柏楠忆起自己为什么要开车撞坞南飞,火气蹭地着了起来,撇开脸,没好气地怼,“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39.4c!会狗带的!” “39.4c就狗带,我早狗带几百次了。” “……那你自生自灭吧!” 话虽这么说,她屁股坐得很沉,没半点离开的意思,气咻咻地背过身子不理他。 默了默,他明显柔和下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死了吗?” “谁?” “你那个男朋友。” “当然没有!他死了你还能在这儿?” “可惜。” “……” “他死了我会去坐牢。他没死,下次一定撞死他,让你死心,去找一个有点人样的男朋友。” “……” 她转头诧异地注视他—— 只见,他有气无力地望天花板,双眼半合,声音染着生病未愈的疲倦与微哑,却异乎寻常的坚定。 他仍在气头上,但是,那句话并非他烧糊涂了才说的,他真的这样打算的。 芜杂的情绪塞满了她的胸口,彷如不停往里灌气的气球,越来越膨胀,她被撑得生疼。 捂住心口,她再次转身不看他,半晌,闷闷地说:“一群疯子……”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哑着嗓子问:“他人呢?” 她嘴角往下挂,回答:“没什么大碍,在家。”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印有三道抓痕的脖子上,早上一开门就映入眼帘的那个装着她染血衬衣的塑料袋,也赫然于他的脑中浮现。 据近期粗略的调查—— 坞南飞,28岁,b市人,父亲在国内经商,母亲定居英国,父母早年离异。他成绩奇差,性格乖张,人品打个大大的问号。高中没毕业就被父亲送去美国读了个野鸡大学,回国后混迹于各种纸醉金迷的场所,是私生活混乱的夜店“小王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后来,父亲的公司面临破产,他去英国投奔母亲,再后来的事就无从得知了。 林柏楠做梦也想不到,品学兼优、家教良好、规矩本分的袁晴遥会跟这样的人混迹在一起。 他提醒自己不要插手,但最近,一件接一件挑战他底线的事,让他实在无法隔岸观火了。 当初,他送他爱的女孩去英国是想护她周全;想让她在更高的平台去接触世界各地优秀的人,即使找对象也能找个经济条件、家庭背景、学历学识与她门当户对的优质男生,而绝不是让她沉沦于坞南飞这种货色的! 林柏楠生出了后悔与动摇。 抿了抿唇,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像在关怀:“袁晴遥,你可真行!又是给他当沙袋,又是让他在你身上练刀工,你嫌你日子过得太太平了是吗?” 讽刺一番,他才切入正题:“伤哪了?” 她置气不理他:“……” “去医院了吗?” “……” “严不严重?” “……” “看你流血了,头晕吗?” “……” “相机为什么还我?” “……” “袁晴遥,我问你话呢!” “……” “回答我!”他吼得很大声。 “还能凶我,我看你精神挺好的嘛!”她站起身,没好脸色的对着他嚷嚷,“才不要你管我!你现在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知道我们彼此不待见,但鉴于我们曾经的交情,我不会见死不救。在你退烧之前,或者在你女朋友回来之前,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走。” 说罢,她吃痛似的捂了一下腹部,小心翼翼地直起腰,五官皱巴巴的:“正好你醒来了,我去给你拿退烧药吃,你早点好起来我才能早点离开,哼。” “这么急着回去羊入虎口?” “谁是羊?谁是虎?” “你说呢?” “虎就虎,南飞是我的男朋友,你又不是。”撂下一句,袁晴遥朝卧室外缓步走去。 凝视她单薄得令他心疼的背影,郁气哽在胸腔,却又在想到他们之间面临的阻碍时,熄了火,林柏楠木然盯着门口,只感觉自己的情绪被逼进了死角…… 俄而,袁晴遥端着水杯、握着一颗药回到卧室,托着林柏楠的背扶他坐起来,吃药,喝水,又扶他躺下,他破天荒没有坚持自己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再给他盖好被子,她继续坐在地上,后背倚靠床沿,说让他有事喊她,然后,背对着他刷手机。 一切像在秉公办事。 他心里难过得翻江倒海,倍加想念她比日光明媚的笑颜,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臭着张脸,我又没求你照顾我……笑一下能少半条命吗?” 她都不转头看他,回答:“笑不出来。” 默了默,他又问了一遍:“你哪里受伤了?缝针了吗?” 她说话夹枪带棒:“缝了,又留了一个很丑的疤,不过放心,这次不会让挑剔的林少爷看见。” 他悻悻然,看着她不再出声。 虽然很想看看她的正脸,侧脸也比后脑勺强,但…… 也好。 这样她不会发现他似水的目光胶在她身上,也不会注意到他吐了藏进口腔没咽下去的那颗退烧药。 * 中午十二点。 袁晴遥再次给林柏楠测量了体温,38.9c,虽然比之前稍稍降了一点,但仍没退烧,她急得额头冒汗,四点之前如果还没恢复到正常温度,她就要送他去医院了。 好在,他睡得还算踏实。 中途,她轻手轻脚帮他换了一次睡姿,将两条腿从平放的姿势换成了膝盖向两侧微曲的“”形状,并在他的足下和膝盖处各垫了两个小枕头,减轻对皮肤的压迫,避免褥疮形成。 在b市的医院共度一晚的那次,亢奋,外加睡了大半个下午,让她一宿眼睛睁得像猫头鹰。他想陪她彻夜畅聊,但最终抵挡不住睡意进入了沉眠。 借着走廊的光线,她弯着眉眼用眼睛亲吻他。那次,她发现,他每两个小时准时“醒”一次,其实,不算清醒,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变换一次睡觉的姿势—— 跟正常人一样侧翻上半身,接着,用手拽着裤腿把腿拉到能够着的高度,手伸进膝盖窝,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如法炮制,再用手确认一下两条腿的膝盖没有压在一起,腿也没有上下交叠,最后,再度安静入眠。 全套动作他都是闭眼完成的,纯熟到已然形成了身体记忆,哪怕大脑在休眠,双手也能每两个小时完成一次他自己独特的“翻身”指令,甚至可以不分昼夜,就如今天,她替他翻身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动手配合了她。 只是,那双腿比在b市时细瘦了些许,皮包骨头,小腿萎缩得还没他的胳膊粗。 而后,她又换了一盆凉水给他擦身体。 上半截身子依旧发烫,而大概在肚脐往下五公分的位置,松垮垮的皮肤入手生凉,肌肉也软塌塌的,丧失了生机。 瘫痪的部位神经受损,局部血循环受阻,肢体发凉,且汗腺的功能障碍,无法调节散热,很少出汗,所以,那是她第一次得知他的受伤平面具体在哪儿。 放下毛巾,她轻柔地将他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捋到额角,还是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比七年前添了几分成熟,病恹恹的样子还透出些许脆弱和狼狈。 眯着眼睛盯了他两分钟…… 啊啊啊! 大坏蛋! 她去到厨房煮了一锅粥。 尽管很想把“病号餐”制作的丰盛可口,奈何厨艺丢人现眼,于是作罢,乖乖煮了是人就会煮的大米粥。 在英国的七年,她经常自己下厨,但几乎全是难以下咽的“糊弄学”饭菜,好不好吃不重要,能煮熟就好,饿不死就行。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8节 她也跟着菜谱努力学习做菜了,愣是难吃……想来也合理,她但凡拥有一点点烹饪方面的天赋基因,从前,她也不会三天两头跑去林家蹭饭了。 白粥咕嘟咕嘟地在煮锅里吐泡泡,袁晴遥折回卧室检查林柏楠的情况,见他没有异常,还在熟睡之中,她想着等粥煮好了再叫他起床吃午饭,悄悄退出了卧室。 闲来无事,她在屋里转悠。 客厅的沙发墙上挂着一组向日葵油画,吉他扔在角落里,保护琴套积了一层灰;餐桌上搁着瓶瓶罐罐的药,足足九种,比他之前每天服用的种类更多;玄关处挂着那把她送的“晴雨两用伞”,连标签都没摘;一间卧室被改造成了复健空间,里面摆放了行走双杠、自动脚踏机、助行器、腿部支具等康复器材,崭新如初,找不到使用痕迹…… 种种迹象表明,他过得颓废单调。 甚至,他的节奏停留在了十八岁的夏季。 思绪万千,袁晴遥打开浏览器查询那些个药都是何种功效,还有三个是进口药。 正当她看得专心之时,蓦地,一声沉闷的声响从主卧传来,听上去似乎是什么重物掉地上了! 她急忙奔去主卧查看—— 刚到门口,便目睹了林柏楠趴在地上! 轮椅侧翻在一边,轮子溜溜打转。 一半的被子在床上,另一半的被子和他的身子缠结在一起,他试图挣扎,结果愈发被被子裹成了“木乃伊”。 听见脚步声,他倏地抬头探向门口,眉宇间的怅然若失随着她的身影的出现而遁迹潜形。 换上一副静若止水的表情,他撑起上半身,用手扒拉,解救圈在被单里的腿脚。 那粗鲁又凌乱的动作,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 袁晴遥走到林柏楠的身边蹲下,手刚碰到被子,就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她索性不帮忙了,直愣愣地观察这个既对她闹情绪,又跟自己置气,还装作很淡定的别扭男人。 “怎么摔下来了?” “摔就摔了。” “着急了?醒来发现我不在?”她一语中的。 “少自作多情。”发烧虚脱让他力气骤减,可丝毫不妨碍他的嘴比啄木鸟的喙还梆硬。 腰肢发软,他只得一手扶地保持平衡,一手拉扯被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腿脚解放出来。 她把被子抱上床,扶起轮椅,推到不碍事的地方,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不出所料,他闷声回答:“不需要。” 话毕,他像往常一样抱好腿,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扶床,奈何体力不支,还没发力,就一屁股重重落回地板。两条腿也和主人一起轰然倒地,软得像面条。 她看不下去了,绕到他身前,双手插进他的腋下,语气燃起小火苗:“好吧,姑且相信你不是为了找我才摔地上了。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你想做什么也跟我说,我来帮你!你这么虚弱逞什么能啊?你还在发烧呢!” “你也知道我还在发烧?”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喷出,音量不大,染着无法平息的怒火。 小鹿眼不知是因为生病了,还是气急了,眼睑红扑扑的,眸子里翻涌无尽的幽怨和委屈。 他拨开她的手,仰头瞪视她,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骗子。” 她的眼眸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用手指指着自己纯真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他愤愤地移开视线,不作答,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跟自己的“死人腿”较上了劲。 她逼问:“你给人扣帽子也得讲求证据吧?” 他闷不吭声:“……” 她看着他连坐稳都异常艰难,却仍旧不服软让她帮忙协助他回到床上,在身后攥住双拳,气得嘴了回去:“你才是骗子!大大大骗子!感情骗子!” “你说你在我退烧之前会一直呆在这儿!”终于,林某人被逼到跳墙,抄起床头柜上的体温计“滴”了一下,摆给袁晴遥看,“看!38.7c!骗子!” “……” 微不可查地吁了口气,袁晴遥歪着脑袋看生气到大喊大叫的林柏楠。 简直不可思议! 一贯冷静淡漠的他,居然也体验到了心情坐云霄飞车的滋味! 她站直,俯视他,铿锵有力地回复:“我哪儿有骗你?看!我就在这儿啊!” “在这儿!”他连拍好几下她刚才坐过的位置,坐垫早已没有她的体温,变得冰凉寂寥,他带着怒气振振有词,“在我身边!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在我能看见你的地方!” 他当真气得不轻,从没吼得那么惊天动地过,干哑的喉咙耐不住摧残了,咳嗽阵起:“咳咳……咳咳……” 她给他递上纸巾,他不要。 她说抱他去上床,他不肯。 她提醒他别着凉,他不应。 于是,她不再献殷勤,与他拉开距离:“行吧,既然我帮不上忙还惹你生气,那我回去了,南飞还在家等我。但愿你今天这一出他不会迁怒于我……” 话语未尽,他拉住了她。 他没发声,紧握她手腕的手代替他作了挽留。 跌了一跤,磕到了椎骨,剧痛尚未缓解,身体孱弱无力,而彼时彼刻,比世界末日还天崩地裂的情绪在他这具躯壳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他快要…… 崩坏了。 林柏楠面色渗白,乱糟糟的衣发显得他越发不堪一击。 他颓丧地垂着头,小心翼翼用拇指指腹轻抚袁晴遥的腕侧:“你说,我是你认识的所有男生里最差的一个……” 抬起头,他聚集一层薄薄水汽的眸子直落她的眼底,轻声问:“那他呢?” 从小傲娇的人,用近乎乞求的口吻低语:“坞南飞不行。拜托你清醒一点,他都没有你曾经最好的朋友的百分之一喜欢你,凭什么……拥有你?” 第114章 天才笨蛋 袁晴遥没有甩开林柏楠的手, 没有回握。 她迎上他的目光,鼻腔里旋着颤音:“他不行,那谁可以?” 林柏楠的喉结上上下下滚动, 缄默片刻, 再次低下脑袋:“你回国了, 安定下来了,叔叔阿姨会给你介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男生, 性格好,人品好……” 没等他说完, 她抽出手腕,兀然转移了话题:“快一点了,你女朋友中午不回家休息吗?” 他收回只剩空气的手, 他哪里有什么女朋友, 应付道:“……嗯,她很忙。” 她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也是,知雁姐姐现在是三甲医院重点科室的神经科医生,前途无量, 自然很忙, 像林叔叔一样。” “……”林柏楠触电般仰起头来。 在他惊异的眸光中,她来到床边坐下, 挽起衣袖,露出右臂的那块淤青,颜色淡了许多, 貌似正在逐日恢复。 把湿毛巾盖在淤痕上面, 她悠悠说:“知雁姐姐留了长发,没戴眼镜, 变得好有女人味,好漂亮。乍一看没认出来,多看了几眼发觉似曾相识。” 她自信地昂起头:“还女朋友呢起额峮吧咦肆吧亦流九六仨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林柏楠,你休想唬住我,我不相信你身边会出现除我以外的女人。” 时间差不多了,她掀开毛巾,用力搓洗胳膊…… 一下…… 两下…… 三下…… 淤青斑驳了! 把毛巾放进水盆,袁晴遥望着定定盯着她的手臂看的林柏楠,抬起眉毛说:“纹身贴,仿真伤痕款,国外的万圣节和派对上非常热销,国内没有吗?” “……” “林柏楠,你变迟钝了。” “……” “你不是很会装蒜吗?我也装给你看。” “……” “南飞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一位普通朋友。我如果真的遇人不淑,受人欺辱,怎么会让你们看到?” 真相揭露。 袁晴遥不必再装腔作势,压抑已久的爱意和思念如火山爆发。 她还是从前那个只喜欢在林柏楠面前哭鼻子的女孩,一瞬间,眼泪泄了洪。 狠狠给了他一拳,她哇哇大哭:“笨蛋,大笨蛋!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难搞定啊!” “你做压疮手术不告而别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又推开我了!我讨厌你!林柏楠,我讨厌你!” “你看我交了个糟糕的对象,为什么只劝我离开他去接触别人,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亲自来救我?” “明明是你伤害了我,为什么躲着不见我?你总是这样,好讨厌啊……” 她滑落在地,泣不成声。 他们的每次战役,都以她沉不住气而告终。 那一拳头落在了他的胸膛,她没有心慈手软,力道很足,疲弱的他被击倒,向后倒下。 他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不显山不露水,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唯有眼眶隐约泛红,像在消化这场骗局。 顾不上抹眼泪,她骑在他身上,左手撑在他的右脸边,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递到他眼前。 他的瞳孔骤然扩大—— 是檀木手链和卡地亚手表。 时光在两样身上烙下了陈旧的痕迹,尽管袁晴遥这七年悉心保管着,但不可避免的,手链和手表已经很旧了。 她的泪珠砸在他的脸上,很不应景地笑了一下:“我没扔,我哪里舍得扔?为了报复你不告知我实情,还说难听的话伤我,我做样子给你看的!聪明的大笨蛋,找了很久吧?” 他眸光胶在手链和手表上…… 他的宝贝回来了。 吸了吸鼻子,她的声色重回往昔的温软与亲昵:“林柏楠,我向你道歉,这些天我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全部不是真心的,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大费周章,有穿帮的风险,还会害在乎我的人担心我,但是,我也知道,我过得幸福你只会远远地祝福我,我就再也没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只有我活得水深火热,你才会主动靠近我,不会推开我,不会躲着我。” 会长大的喜欢 第169节 爱意盈满她澄明的眼睛,彷如暖阳,再次降落在他的世界。 可是,他却下唇颤抖地说:“下去。” 她身子一震,倔强地不肯动,就跨坐在他的腰间,死命地扣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万叶舒的情况了!还要赶我走吗!” “袁晴遥。”那双小鹿眼水雾缭绕,生病带来的脆弱感在这一刻尽显,他语调破碎地喃喃,“我不知道,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我该怎么……保护你。” 意外总发生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林柏楠体验过那种身体和命运都极致失控的感觉。 这些年,他反复回想起那日花盆坠下的场景,幸好他的女孩被幸运女神眷顾,和他玩闹时向前迈了一小步,就是那一小步,救了她的性命。 而每回想一次,就更无力一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即便哪怕他反应过来了,他也没能力做出反应。 但,袁晴遥不怕。 袁晴遥是小白兔,但她从前不怕,现在更不怕,她这次誓死也要夺回她的梅花鹿。 她伏在他的胸口,柔声说:“林柏楠,万叶舒在医院住院,她近些日子不能对我怎么样了,之后的事,我们一起想对策,一起解决好不好?我能保护自己,也能消灭敌人了。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不要再为了我而赶走我了,七年够久了,我真的不能再和你分开……” 记忆中的干净皂香萦绕在她的鼻腔,她喜欢他身上低调又悠长的气味,如他的爱一样。 抬起头,她揩他闪着水花的眼角,最后进攻:“林少爷,你明明是王子,干嘛当个骑士?我的小说,我们的故事,你能给我一个happy ending吗?” 终于…… 独属于她的气息,攻破了他心里密密层层的墙。 只想…… 不顾一切地说喜欢她。 “假的牵手照片、衬衣上没有氧化发暗的血迹、想起来才装一下的腹部伤,你并不是没有破绽……”一滴泪从眼角坠落,林柏楠娓娓开口,“可我还是上钩了,因为……” 他不再掖藏,坦诚道:“我很害怕,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你真的遇人不淑,万一你真的心里生病了,万一你真的过得不好不被疼爱还遭受虐待……袁晴遥,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也比你知道的更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清清嗓子,他清晰地复述:“袁晴遥,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回答,在一片泪雾中,她带着笑凝视他苍白的脸庞。 那双小鹿眼同样潮湿,他向下方看她,眼里、心里都被她填得满满当当。 她从他的身上起来,扶着他的双肩拉他坐好,捧上他的脸,一口吧唧了上去。 一吻落在他唇之上。 抿了抿唇,她正回味这世上最柔软又最深刻的触碰…… 下一秒,唇舌却被他反复攻陷。 一波接一波的温湿在她口腔打卷,滑顺缠绵,口齿相碰。 他生病时发烫的皮肤暖透了她的身子,将一切烧制高温,两人咸咸的泪在喘息交错间坠落至唇边,共同饮下。 用嘴巴打完仗后,她轻喘着说:“这回才算我们真正的久别重逢。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复健?大坏蛋,我七年都见不到你,你却偷偷跑来英国看我,是哪一年?” “好几年。” “好几年?” “嗯,好几年。” “哪几年?” “从大四开始的每一年。”指尖微凉,他摩挲她脸上细嫩光滑的肌肤,动作轻如羽毛拂过,怕手上的茧子划痛她,“对我来说,我们算不上久别,照片也好,当面也罢,我每一年都见过你,在曼城,在伦敦,在……咖啡店。” 护照上的那一枚枚入境戳,是他思念抵达巅峰的证据。 在她惊喜的神情中,他拉她进了他的胸膛。 他恨不得把她融进身体,却因为体虚没什么力气了,脸深埋在她的颈窝,吐出的呼吸时而游离,时而深长,具象了他的心情,复得与患失交替。 “袁晴遥,我好想你。” “袁晴遥,我喜欢你。” “袁晴遥,留在我身边。” “袁晴遥,我们在一起吧。” …… 这些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晚了七年才说给她听。 她环住他的腰,泪中带笑,应道:“好,都好。” 就这样,两人坐在地上依偎温存。 她耳畔持续传来他清浅的抽泣声,一向内敛又坚强的男孩,哭得像个水龙头。 从他的怀中稍稍抽离,她抬起小手给他擦眼泪,忍不住逗他:“哎呦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哭包呢?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哭肿了就变成你喜欢的单眼皮了。”叨咕一句,他赧然藏起脸来,额头抵上她的肩膀,不让她看,抽抽鼻子,像个怄气讨安慰的小男孩。 她忆起自己为了刺激他而讲的话,咧嘴笑:“那是骗你的啦!我没有喜欢的长相,只有喜欢的你。林柏楠,我喜欢你,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喜欢我久一点。” “当然啦!会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我……也是。” “你哭鼻子会不会流鼻涕呀?我的衣服给你擦呗。” “嘁,我才不会。” “嘿嘿——” 笑着抓了抓他毛茸茸的脑袋,他的身体还有点烫,她抓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对他咬耳朵:“林柏楠,你烧还没退,我们回床上休息吧?我帮你。” 他顺势搂住她的脖子,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背我。你背得动我,你现在都能背我上楼了。” 她嘴巴张成了圆形:“你没晕啊?” 卸下所有的负担和担惊,疲惫感突然席卷全身,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晕了,但没完全晕,你背过我,我记得那个感觉。等我康复了,换我背你,虽然晚了点,但许诺你的事,我一定兑现……”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一件事:“袁晴遥,再给我一颗退烧药,刚才那颗……我吐了。” “……啊?!” “谁让你说要走……” “你疯了?不要命了?” “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听了这句,袁晴遥对“林病号”数落不起来了,把他背到床上,把两个枕头叠起来放在床头,扶着他靠上枕头,安顿好他的腿,她冲睡眼惺忪、却还不忘记戴手链和手表的他说:“吃完饭再吃药吧,我煮了……” 粥!!! 那天中午,林柏楠的午餐是米饭一样的白粥。 袁晴遥本想着用锅煮比电饭煲快,好让他早点吃饭,没成想弄巧成拙,最终的成品是一锅黏黏糊糊的白粥,实在不好吃,但他吃了一碗半。 只要和她共餐,他就能比平时多吃半碗饭。 * 整个下午,林柏楠都在睡觉。 服用了退烧药,他的体温趋于正常,袁晴遥在他沉睡时,大明大方又难为情地给他进行了一次间歇性导尿,怕他受凉,她只露出了局部,第一次上手,圆满完成。 在他还没被逼到说“喜欢她”之前,她就摸了他的裤子裆,他没用纸尿裤,应该是天热了,采用更舒适清爽的导尿术了,当时碍于身份不允许,她什么都没做。 定时排尿对于脊髓损伤患者而言很重要,一方面,不会造成难堪的局面,另一方面,能避免尿潴留、肾积水。好在他体内的水分基本都通过汗液蒸发了,睡了几小时也没“画地图”。 她倒是无所谓,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污秽的样子被她看见。 真见外! 小时候,就算他不良于行,就算他偶尔湿了裤子,他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完全不在意;如今更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完事,袁晴遥躺在林柏楠的身侧,揽着他的脑袋。 无意识中,他蹭她的胸膛,头发乱蓬蓬的,纤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振动,眼皮上残留了一圈淡红色,那模样好生可爱。 他这七年来看她的照片也好,跑来英国远远地看她的人也罢,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年年更新,可她不然,她真的七个年头没见过他的真人了。 思念成疾之时,她只能蔫头耷脑地捧着与他为数不多的合照,如翻一本爱不释手的书那般,用食指抚触,用眼睛抚摸,用大脑铭刻。 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他了,她便乐此不疲地凝视他,每两小时给他翻一次身。 时间在温馨蜜意中流逝……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打在玻璃上,透过半掩的米白色窗帘折射到屋内,铺洒在床上,金镯般的光圈将这对相互依偎的人儿笼罩,暖得醉人心。 六月二十号,夏至将至,白昼最长。 一切都很好,刚刚好。 看着看着,袁晴遥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呼救声”:“咕咕——” 从昨晚起她就没吃什么东西了,混乱一团,让她忘了饥饿;午餐也随便拿粥对付了一下,太高兴了,高兴到饱了。 虽然早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但她仍是个“大胃王”,食量和学生时代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点好外卖,辣的、清淡的都有,她继续流连他的眉眼鼻唇,嘟起嘴巴,在他的额头上悄悄印下她的芳唇。 倏然,轻笑声从袁晴遥怀中冒出:“又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 夹着笑意的声音紧随其后,林柏楠悠然抬起脸庞,小鹿眼星光湛湛:“多亏某人打雷了,我才能醒得及时。” 他的体力和精气都恢复了许多。 她小脸一红,羞答答地叫嚷:“啊!又被你逮了个正着!” 翘起嘴角,他忽地用手掌压住她的后脑勺,唇瓣迅速迎上去,亲完后,放开了她:“偷袭。” 舔了舔嘴,她憋笑,看着他略显小得意的模样,她哼了一声,耍坏吊他的胃口:“哼!我可是在你熟睡的时候,还做了件更亲密的事情呢!” 他愣了一秒,掀开被子往下面看:“……” 她从床上爬下去,穿好拖鞋,一边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一边笑嘻嘻:“发育得不赖嘛,真神奇!” 他盖上被子,鬼使神差地问:“你怎么知道发育得不赖?你还看过别人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0节 轮到她害臊了,红着脸大叫:“……怎、怎可能!我、我就说说而已!流氓!臭流氓!” 被扒了裤子,还无端挨骂,他着实无语,却又觉得她的红苹果脸可爱至极,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只有她有这个特权,谁让他真的真的好喜欢她呢。 * 晚餐时,林知雁下班后来到了林柏楠的家,看见给她开门的人是袁晴遥,还笑盈盈地喊她“知雁姐姐”! 一番嗯嗯啊啊,林知雁琢磨出了情况,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天!太好了,我终于能回自己家了!” 林知雁也住这所小区,租的房子,开车上下班,通勤时间来回总计四十分钟,不算远。 三人一同共进晚餐。 餐桌上摆了九个外卖盒,有养胃的蔬菜粥和杂粮点心,有口感热辣的川湘菜。 袁晴遥揭开塑料盖,征求道:“要不要叫南飞一起过来吃饭?他应该刚睡醒。” “不——”林知雁拖长尾音,神色微妙,她打开一个盒子,油点子溅得到处都是,干笑两声,“不要了吧!你们俩才和好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就不喊外人过来打搅了。我吃完饭马上溜,马上溜!哈哈……” 林柏楠单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颌,端详着林知雁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事不关己,他没深究,而是问起了袁晴遥:“你和坞南飞究竟什么关系?” “我和南飞他呀——”袁晴遥抽几张餐巾纸擦桌子,稍作思考,总结道,“爸爸朋友阿姨的儿子、有着纯正的革命友谊的朋友、患者和康复师、师傅和徒弟……总之挺复杂的。正好一边吃我一边给你们讲讲呗?” 第115章 真相 时间回溯到袁晴遥借宿杜阿姨家的那晚。 坞南飞的话尾音还没消弭, 袁晴遥屈膝、抬腿、攻击,生猛地赏了他一记“断子绝孙踢”! “啊!” 他一声惨叫,重重倒地。 她冲下楼梯, 去一楼的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举着菜刀, 以后退的姿势往大门口移动。 被冒犯了,她恼怒地瞪着二楼倒地不起的他,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小瞧我,我力气很大的, 你再动歪心思,必要时候我会没收你的‘作案工具’!” 路过客厅,她顺道拿上了自己搁在沙发上的书包, 时刻警惕风吹草动, 保险起见,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看不懂了—— 坞南飞侧躺着,牙关紧咬, 不断口申吟, 双腿竟像痉挛那般簌簌地抖了起来,完全不受控! 显而易见, 他痛得快没命了,但他双手捂住的地方不是他家的小兄弟,而是后背。 更准确点…… 是脊椎。 这莫名相熟的场景…… “你……伤到脊椎了?”袁晴遥问道。 “靠!我刚有个人样了, 嘶……啊……托你的福, 又要回到半身不遂的日子了!”坞南飞怒吼。 “雅你的思,都这样了还管不住你的小麻雀, 活该!” “就算老子这样了也能纵横情场!告诉你,老子玩过的女人比你认识的男人都多!” “哦,真厉害啊,要我给你鼓个掌吗?”袁晴遥手握菜刀,面无表情地一只手拍了拍拿刀那只手的手腕内侧,反讽后,她无比郑重地问道,“什么病?脊髓损伤?为什么你能恢复、能站得起来还能走路?你是不完全性的?” “哟——”他发出轻佻的声音,没当即作答。 方才摔倒背部受到了撞击,他一时间双腿麻痹,艰难地挪到了楼梯护栏那块儿,双手抓着栏杆,坐了起来,狐狸一般的目光穿过栏杆间隙射到袁晴遥的脸上。 一望而知,她对得知他是如何康复的万般心切。 他拖延不说,问起了有的没的:“小甜心,懂得不少啊?怎么,你认识我这种情况的人?男的女的?亲人朋友?” 她举着刀的手垂下:“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要你管……” 读出了她神情中的悲伤,阅女无数的他调戏她:“失恋了?被甩了?被抛弃了?他不要你了?” “……才、才没有!” “哈哈,连个残废都拿捏不了,你真是……”他故意停顿引她看上来,心中已然确信,然后,伸出大拇指,下一秒,指间向下狠狠一压,“逊毙了——” 他继续讥笑:“也对,再瘫再废再屎尿横流也是男人,就你那躺在床上关了灯分不清正反面的小身板,谁能对你有兴趣?” 无论是肢体动作,抑或是言语表情,坞南飞表现得都充满了讥讽与嘲笑。 袁晴遥气到天灵盖都快被怒火掀起来了! 她冲上楼,用刀背给了他的脖子一击,扯着嗓子争辩:“他才不是残废!他一直都干干净净的才不脏!你自己也生过病居然还瞧不起有同样遭遇的人!垃圾!臭虫!你……你……” 从小老实巴交、言谈有礼,需要骂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讲脏话…… 但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她薅住他的头发,趁他病、要他命,和他撕打起来! 其实,让袁晴遥真正暴跳如雷的并不是她自己遭受了辱骂,她很爱自己,所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可是,她无法接受她心爱的男孩子被这种渣渣侮辱! 小学,她为他跟“小霸王”打架,二十好几了,又为了他跟第一次见面的坏男人干仗! 坞南飞则捂着脖子咳嗽不止,下半身被暂时“封印”,他无力还手。 诡异的是,似乎有意为之,他也全然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自己被袁晴遥按着打。 直到杜秋萍外出归来,这场一边倒的战争才得以停息。 几句话讲清了来龙去脉,袁晴遥对坞南飞没有歉意,倒是觉得非常对不起杜阿姨。 跟杜阿姨说了声“抱歉”,把菜刀物归原位,她回了卧室,“咔哒”,锁上了门。 霎时,屋外的坞南飞又一轮臭嘴:“锁什么门?真以为我想跟你睡啊?就你那未成年模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坞少有什么变态性癖……” “shut!!!up!!!” “dirty!!!man!!!” 袁晴遥用能掀翻屋顶的音量狂叫。 她还听见杜秋萍失望又怅然地说:“南飞,你怎么变得……唉,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遥遥,今天的不愉快阿姨替南飞给你道歉。” 片时,屋外静谧一片。 袁晴遥裹着被子在床上撒泼打滚,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往脑子里涌,气到恨不得宇宙大爆炸! “咚——” 像西瓜撞裂了一般的沉闷一声! 是她滚着滚着,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床旁边的墙壁! 霎时,痛得她眼冒金星,待痛感慢慢降低后,她突觉手指也好痛,抬手一看,右手食指和中指“战损”了。 把坞南飞揍了一顿,她也受伤了。 她濒临奔溃,一动脑袋,头发丝竟夹进了壁纸稍稍裂开的一道缝隙里,痛失一小撮头发! “……啊啊啊!!!” 坞南飞欺负她,“飞贼”欺负她,小海欺负她,万叶舒欺负她,连林柏楠也欺负她! 连全世界她最最最喜欢的林柏楠也说锥心的话来欺负她! 现在,连墙壁和壁纸也欺负她! 她要发泄! 她要回击! 她要报仇! “小白兔”被气出了“狂犬病”! 故此,袁晴遥拨通了林柏楠的电话,哭着将这些天遭遇的屈辱通通泄愤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这样做有些蛮不讲理,但最爱的人给的伤害才最深。 她向来不记仇,恩怨点到为止,不必紧咬不放。但那天,他在海边说的字字句句在她心底刻下了血印,哪怕明知是假,她也真的心伤了。 * 第二天,杜秋萍给袁晴遥表达了浓浓的歉意,从她口中,袁晴遥简单获知了坞南飞的身世经历。 餐桌前,杜秋萍抿一口红茶,神色哀婉:“南飞九岁那年,我就和他爸爸断得一干二净了,后来,我一声不吭跑来了英国并且再也没有回过国内,这么多年来,我没管过他,连问候都很少,我是个失职的母亲。要不是他爸爸的公司破产,他过得很不好,又害了病,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人,我想,他也不会不计前嫌地跑来找我……” 吧啦吧啦…… 听了听,袁晴遥理解坞南飞那扭曲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了。 简而言之:童年缺爱、身心受创,外加他还没从“半残疾”的深渊中爬出来,于是,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玩世不恭、油腔滑调、仿佛没有真心的人。 末了,袁晴遥不禁好奇:“杜阿姨,南飞他生了什么病?和脊髓方面有关的疾病吗?” 杜秋萍点点头,解答:“嗯,脊髓炎,目前还处于康复期,必须不间断地做理疗才行,但是搁置了许久了,他爸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他,墙倒众人推,之前相识的医生也对他弃之不顾了。国外的话,他不愿意去医院,我就买了几样基础器械放家里给他用,康复治疗师还没找到合适的,之前委托过的三位也全被他的臭脾气撵跑了,唉……” 捏了捏眉心,杜秋萍笑容苦涩:“这次又发了招聘广告出去,薪资提到了一个月4000英镑,在曼城算是高薪职业了,但愿能用钱留住人吧……” ……!!! 袁晴遥两眼放光,她捧着面前的红茶吹了吹,安定心绪,好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可靠,而后,开口:“杜阿姨,我认识一位可以胜任的康复师。” 杜秋萍喜出望外:“介绍给阿姨吧!” 袁晴遥微笑,拿出专业又诚恳的态度推销自己:“杜阿姨,就是我。我懂复健和护理方面的知识,运动疗法、作业疗法、心理护理我都学过,我有信心给他设计出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帮助他最大程度恢复健康。不瞒你说,杜阿姨,我比起专业康复医师是小巫见大巫,我没有资格证书,也没有丰富的从业经验,但是,我也有我的优点。我脾气好……” 昨晚的怒吼犹在耳边,她给自己打圆场:“绝大多数情况下我的脾气很温和。我有爱心、有耐心、有同理心、有包容心,最重要的是,有个男孩评价我的特长之一是我很会充电,他是一位脊髓损伤患者,情况比南飞严重。这么说有自夸自卖嫌疑,但他在我身边确实很积极快乐,或许我可以把这份能量传递给南飞,让他尽快走出逆境。” 杜秋萍略显惊讶,但回答地超级爽快:“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有何不可?薪资方面你有什么要求?” 袁晴遥不贪心,报了个远低于4000镑的数字,这些钱足够覆盖她每月的花销,还能存下一小笔。 商榷完毕,袁晴遥开心得合不拢嘴。一来,她给父母减轻了经济负担;二来,她也能赚钱了,虽然比林柏楠晚了好多年,但至少她在向优秀的他看齐。 她从来都是那个阳光向上的女孩。 酗酒酗了一个星期她幡然醒悟,如此这样,一天到头脑子混混沌沌的,简直虚度光阴。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1节 她还要拿一等学士学位,还要读数一数二的大学的研究生,还要做家人的骄傲。再说,他26岁就是博士了,她不能落下他太多。 所以,“酒鬼”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她只有逢年过节聚餐时才浅酌两杯。 她重振旗鼓。 自那后,她拾起了他们的故事,续写之后润物细无声般的滴滴点点,用文字将过去重现。 当重新光顾了一遍“记忆仓库”,她愈是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他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不然他也不会宁愿采取“伤她伤己”的方式,也要送她去相对安全的国外。 关于出国一事,袁晴遥不是没察觉出蹊跷:高考录取结果下发的那一天,她刚说完“我想出国”,没一会儿,魏静准备齐全的留学清单就递到她的手边…… 哪有那么巧? 父母和林柏楠就像串通好了要让她远离s市,远离j大,或者再直接一点,要让她远离万叶舒。 当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没有情报网,没有万事通,没有人脉,无从得知万叶舒到底是个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但她直觉状况棘手,父母和林柏楠都是最爱她的人,他们这样保护她,她不是任性的时候。 反正林柏楠也没有挽留她,她便背上行囊,远赴英国了。 在具备解决问题、或者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能力与资源之前,顾好自己的安危才是对所有人负责的选择。 她坚信她和林柏楠最终会在一起。 生气归生气,伤心归伤心,但不耽误她很爱他,也知道他们是相爱的。逃避不是她的作风,待时机成熟,她会回来找他。 后来,“驯服”坞南飞比想象中更具难度,但她成功了。每周四次坐公交车来杜阿姨家给坞南飞做复健,有时坞南飞心情好了,会开车来学校接她。 期间,她没少遭奚落和羞辱,但挣钱嘛,这点困难她还是可以克服的;她也真心希望坞南飞回到健康的状态,能行走奔跑,毕竟并不是每个脊髓神经受伤的患者都拥有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同时,她打了小算盘,拿坞南飞给自己涨涨经验,回国了她就能直接上岗林柏楠的专业康复师。 杜秋萍曾开玩笑撮合他们:“南飞,遥遥,我看你们相处得不错,要不要交往看看?”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摇头说不。 像袁晴遥这种一眼望到内的“小白兔”,对于享受刺激与被异性环绕的坞南飞来说,实在太过无趣,他根本对她提不起兴趣;而坞南飞危险系数拉满又喜怒无常,踩了袁晴遥的许多条红线,他哪怕富可敌国她也看不上他。 更何况她早就心有所属。 但这不妨碍这两个迥异的人,渐渐成为了朋友,做康复训练时常常闲聊。 每当她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她幸福美满的家庭时,他则点上一支烟,边抽边听,眼底流露出晦暗的哀伤与星星点点的羡慕。 当然,她也听了不少他的往事。 她还讲了她和林柏楠的曾经,惆怅得直叹气:“他为了不见我暑假都不回家!他从很久之前就这样,瞒我、躲我、不理我。他不打招呼就消失了半年之久,这件事我还没舍得教训他呢,他居然变本加厉!” “这不简单?”坞南飞食指敲烟灰,狡黠地问,“想和你的竹马真正意义上在一起吗?” “当然了!”袁晴遥扇去鼻子前的烟味,有些挫败,“可是,我主动求和岂不太没面子了?我也不清楚万叶舒现在什么情况,危机没解除的话,他不会接受我……” “小甜心,你不太上道哦。”坞南飞一侧的嘴角飞扬,出口的话笼罩着一圈白烟,“干嘛你低头?让他来找你……不,让他不能来找你却不得不来找你,想想看,多好玩?” “怎么做?”她大惑不解。 “按我说的做。”他笑得像个反派,“让他看到你因为被他伤害了而陷入堕落,让他以为你遇上了坏男人被害得惨兮兮,让他于心不忍,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担心到抓狂,让他深信你如临深渊却还不自知,让他来……” 他抬眉弹舌,接上了话:“救你。” 她一脸不信:“行不通,他很机敏,不会上套的!再说,这要周围的朋友配合演戏才行吧?万一我家大美女穿帮了,导致演个四不像,或者她直接给他通风报信,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那不前功尽弃了?” “你太纯情了。”他翘起二郎腿压身靠近,沙哑的声音灌耳,“让所有人都是我和你play的一环,效果才好,做戏自然要做得逼真,这样……多刺激?” 看得出来,他的肾上腺素开始蓬勃分泌了,坏笑着说:“不妨我们来做个实验,看看我的法子能否奏效?爱情是最能让人智商归零的玩意儿,况且救心爱之人本就是人的天性与本能,男人更是这样。来吧——” 他伸出拳头与她击拳:“咱们缘分不浅,哥哥我呀,就帮你们破镜重圆。那个姓万的女人我来搞定,我可没有道德包袱,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将信将疑:“可是……这样你要扮坏人了,会被我的朋友们误会,甚至讨厌,没关系吗?” 他放下拳,说得模糊又轻巧:“有什么关系?老子本色出演。而且我也想嚯嚯一下你那位姓林的竹马,无论男女,老子和姓林的有仇。” “不许乱来!你要是伤到了林柏楠我可饶不了你!” “哈哈,当然,我和他无冤无仇,我爽一下就行。” “……真的?” “真的,我最痛恨欺骗和背叛,我也没坏到会害你这种小白兔的地步。当然,我承认我有私心。”他开诚布公,说道,“我要你来帮我。等我调理好身体、准备就绪后会回国,我还有些事和人要解决处理。你尽管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做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事,不会让你清清白白的人生落下污点。小甜心,像你这样在幸福中长大的人太少了,我希望你保持下去,我们这些不幸的人才能望梅止渴。” “我考虑看看……” “哥哥我指点你一二,祝你早日重修旧好。” 他挑眉,再次举拳诚挚相邀。 斟酌一番,她拳头碰了上去。 “复仇者联盟——” 坞南飞和袁晴遥异口同声:“成立!” 那日,回到学生公寓,袁晴遥站在书桌前,拿起只属于她的最独特的无价之宝—— “北回归线”。 她时不时和它对话,时而惊叹它的知识库之庞大,时而被它没头脑的回答惹得啼笑皆非。近些年,人工智能欣欣向荣,她相信如果林柏楠再做一个机器人给她,他会做得更好。 至于那道“密语”,她尚未破解。 回忆着和坞南飞的计划,她指腹摩擦“北回归线”油白的身体,有感而发:“小北,你知道吗?我对林柏楠有秘密了。我从前在他面前直来直去、有话说话,等他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让他瞧瞧,我也没那么傻乎乎的。哼!就因为我信任他、尊重他的隐私、不寻根究底,他就可以对我有一堆秘密吗?大坏蛋!小北,林柏楠有什么秘密都告诉我!” 气血上涌,她唤醒了“北回归线”。 它吱吱呀呀地问候:“我——在——我——是——北——回——归——线——” 她只当宣泄,没指望从一个智能又不智能的机器人口中掘出些什么,气冲冲地问:“林柏楠的秘密有哪些?不不不,太笼统了,重来重来……” 她改口,问道:“林柏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它“两眼”迸发明亮的光,说出了她从未听过的回答:“会——长——大——的——喜——欢——陪——你——长——大——他——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不期然而然,她找到了宝箱的钥匙。 ……看吧! 他从小到大都偷偷喜欢她还喜欢得要命! 刹那,心里泛起千滋百味,她那时的反应很像他,把眼泪吞进肚子里,瘪瘪嘴,一甩头,假装没被打动:“……哼,有什么不一样的?笨蛋,明明就一样!” 故此—— 接机那天,坞南飞半演,袁晴遥全演,他还夸她挺会装可怜。到家后,他朝大门丢去杯子制造响动让林柏楠和林知雁听见,俩人清扫完玻璃碎片后开始挑选纹身贴; 那个雨天之前袁晴遥都没回家,住了酒店,这是“情场高手”坞南飞教她的伎俩,当林柏楠从多方得知她受了伤害却迟迟见不到她的人,他会心焦难耐、心态失衡; 雨中的“争吵戏码”自然也是剧本中的一章,一连五天阵雨,坞南飞和袁晴遥都在回家的必经之路蹲守林柏楠。坞南飞吐槽他俩是傻逼虫合蟆,一下雨就出洞,好在第五天,俩人在落雨之时盼到了开车经过的林柏楠; 小区停电那天,在电梯间等来电时,她阅览的相册,是姜珠语共享给她的、j大机械系参加“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的照片,林柏楠没几张独照,她在其余照片的边边角角找寻他偶然入镜的身影; 居委会的调解员到来之时,坞南飞心生一计,在锁骨处贴了淤青纹身,手臂来不及搞了,就自己挠了几下。应付走大妈们,袁晴遥抓过坞南飞手中的香烟扔地上,碾灭烟头,气闷道:“说好了抽烟去阳台抽!” 以上,是真相。 结识共同认识的朋友、聚餐、住对门,缘分使然也好,外力作用也罢,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大动干戈做这一切,袁晴遥就是想让林柏楠先表白。 她要听他说出那句不拐弯抹角、不曲曲绕绕、就是单单纯纯的“袁晴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她要…… 他最赤衤果的情感。 很幸运,她如愿以偿了。 第116章 和恋人做的事 吃完饭, 又聊了一阵子,林知雁回了自己家。 收拾完餐盒,林柏楠和袁晴遥赖在沙发上, 一同重温她这七年看过的风景古迹—— 俯瞰泰晤士河畔的“伦敦眼”、宏伟古老的爱丁堡城堡、刻有徐志摩《再别康桥》诗句的石头的剑桥大学、周杰伦举办婚礼的塞尔比教堂、百闻不如一见的埃菲尔铁塔、碧蓝如洗的尼斯海岸、遍地豪车的摩纳哥赌场、富丽堂皇的马德里王宫、壮丽奇幻的冰岛极光、拥有“巧克力博物馆”的布鲁塞尔、气势恢宏的古罗马斗兽场、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梵蒂冈…… 在英国脱欧之前, “申根签”办起来很方便, 出示英国大学的学生卡部分景点甚至不收门票,袁晴遥便拿着许让的相机, 完成林柏楠的委托,游历了九个国家二十六座城市。 袁晴遥脑袋枕上林柏楠的肩膀, 笔记本电脑搁在茶几上,她操控蓝牙鼠标,一张张播放并讲解, 笑着说:“脚都走痛了, 但离“环游世界”还差得远呢。” 他侧过脸,盯着她小巧的鼻尖:“剩下的世界地图,我们一起走吧。” 她抬眸回望,满眼浓情甜蜜,但考虑到实际情况, 补充道:“近一点的国家城市还好, 太远的我们就不去了,舟车劳顿, 你的身体会难受的,我不想你不舒服。” “我有经验,大不了在宾馆先躺三天。我体质没那么差, 休息休息就缓过来了。”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他双臂揽住她,脸埋进她丝滑如绸缎般的秀发中, 忽而,他抬起脸庞,“……袁晴遥,你该洗头了。” 闻言,她露齿一笑,揉了揉他的鼻子。 此话虽然煞风景,但她确实三天没洗头发了。按照两天一洗的频率,她本来昨天晚上要洗的,可解决完万叶舒就三更半夜了,回家困到魂魄出窍,倒头就睡。 她把玩自己的发稍,跟手指玩绕圈圈,没有“黄色”想法,她就是想起来了便问:“那我回家洗,还是在这儿洗?” “……”他喉咙咕噜,忽然别开脸不看她,“淡然”回应,“回去不麻烦吗?你要用什么我都有……” 对面而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袁晴遥应道:“那你先去洗香香吧,我洗完地上有水,很滑,你摔倒了我要心疼了。” 林柏楠点头,双手撑起身子,往轮椅上面移。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顺口问了句:“你有护发素吗?” 他的动作停滞,看着她实话实说:“没有,我不用。” 她歪歪脖子,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又问:“那你有磨砂膏、护发精油、弹力素、身体乳、面膜、爽肤水、精华、眼霜、面霜、护手霜和润唇膏吗?” “……” 这就涉及到天才的“知识盲区”了。 嘴角抽了抽,他郁闷地把自己甩上轮椅,一边捞起腿穿拖鞋,一边吐槽:“去拿吧,去拿吧。这一串是什么药方吗……” 她笑得讨俏,边伸懒腰边问:“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林柏楠,你身子还虚呢,洗澡需要我搭把手吗?”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2节 “不需要。”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推着手推圈,轮椅划得偏离直线。 行驶方向是大门,目的地是对门,染着些许腼腆的声音从前方不回头地飘来:“我陪你去拿你用的那些,然后……” 看着他艳红的耳廓,红色还逐渐朝面中蔓延,她长大了,能悟透他没说出口的话了。 于是,她蹭地一下红透了脸,又羞又踊跃,明知故问:“然后……什么?” 他耳朵红得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然后……一起洗。晚上陪我,不许回去。” * 说洗澡,就是单单纯纯字面上的“洗澡”,没有遐想空间,连泡沫都是自己打自己的。 初次“坦诚相见”,他们都分不清哗哗啦啦的水声和砰砰咚咚的失速心跳,哪一个更吵闹一点? 洗着洗着,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变成了背对背的姿势。 一个坐在洗澡座椅上低着头,抓头上堆成山的泡沫,落枕似的目不斜视,另一个盯着墙面数瓷砖的格子,瞎搓身上挤多了的沐浴露,边搓边掉,四肢紧得像被冻住了…… 僵硬。 尴尬。 俨然一副熟人在公共澡堂撞见了的既视感。 冲水环节,林柏楠和袁晴遥还谦让了起来。 他盯着地面,向后伸手,把淋浴蓬头塞给她,声色氤氲令人迷眩的水汽:“你先冲吧,别着凉了。” 淋浴头挨上了她的后腰,冰得她闪躲了一下,一不留意看见了他白皙笔挺的后背,有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的背肌和臂肌跟他清秀的长相完全不符…… 好诱人。 ……啊,羞耻! 她猛地又转了回去。 她理应不局促的,她都看光光了啊!但实话实说,看局部,和看整体的感受截然不同…… 她又盲摸着把淋浴头推回给他,比风干肉还干巴的笑声在淋浴间产生混响:“林柏楠,你、你先吧,你刚退烧,别着凉反倒病情加重了。哈——哈——” “我没事,你先。” “不不不,你先你先!” “女士优先。” “我头发长,冲水慢,还是你先吧!” “……” 默了默,林柏楠提起淋浴蓬头快速冲了一遍头发和身体,将其递给了袁晴遥。 他依旧没抬头,匆忙在腰间系上毛巾,洗澡椅不带手推圈,但是自带四个小轮子,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结构,他双手扒拉着云雾纹玻璃隔断往外面移动。 她则赶紧闪一边,让开了路,双手交叠付在身前,与瓷砖大眼瞪小眼,面壁思过似的。 从淋浴间出来,他把自己挪到了家用轮椅停放处,在轮椅上铺一条大号的干浴巾。浴巾吸水,这样就不会弄湿坐垫,紧接着,他挪了上去…… 太紧张了,手一滑险些跌地上! 她听到声响担心地出来查看…… 他坐稳后不经意地抬起头来…… 两人对望一眼,咻地同时错开视线。 “……” “……” 空气静默了几秒。 “……走了。”而后,他撂下听起来很是洒脱的两个字,将轮椅旋转一百八十度,却连背影都是害羞的。 “……哦,好,好的,你慢走。”她客气得有些滑稽,把淋浴头挂在支架上,并没有立即打开水龙头,而是蹑手蹑脚地从淋浴间的门框探出头来。 她影影绰绰的身姿显影在不透明的玻璃上,水雾缭绕朦胧,跟此时的气氛一样。 她看向他的同时,背对着她的他蓦然回头—— 两双含羞又带笑的眼睛精准地碰在了一起! 明晃晃的灯光渲染,热腾腾的水汽笼罩,好似两对五彩缤纷的弹珠在灿阳下骨碌碌地相对而行,柔柔地给了对方一次撞击,撞出流光溢彩。 “……” “……” 双双再次发愣,没想到竟会如此默契。 下一秒,两人又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收起羞涩,林柏楠的语态从容了许多,他率先开口:“笨蛋,你慢慢洗,我去外面等你。” 袁晴遥满头满身的泡泡,说话吐泡泡,语气欢喜得冒泡泡:“林柏楠,我提议,等会儿我给你吹头发,你给我吹头发。都是第一次,我们比一比谁是更厉害的tony老师!输的人是学徒,赢的人是发型总监。 “我不是第一次。” “嗯?” “我可不是第一次了。” “你……哦!啊!我就说嘛!” 在她恍然大悟的神情中,他抿唇浅笑,逗弄她的话语中夹着宠溺之意:“虽然有经验加持,但胜负在谁手中不好说,毕竟,这次的‘顾客’活蹦乱跳的,还胜负欲旺盛,可没有上次半梦半醒、以为自己在做美梦那么听话了。” 她娇羞与气闷交织,软音软语地嗔怪道:“林柏楠大坏蛋,你以前怎么老唬我啊……那我这次也要穿你的衣服,t恤一件,给我备好了!” 他不禁失笑:“裤子不要?” 她的舌头像被烫到了:“随随随随……便!” * 屋外又飘起淅淅沥沥的雨,天空褪去灰蓝,夜色向相拥的人儿慢慢靠拢,月亮爬上头顶。 卧室内,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的袁晴遥正在给林柏楠的腿脚做按摩,上衣很长,她当裙子穿。 她白天就发现了,他这些年疏于照顾自己—— 双腿肌肉过度萎缩显得膝盖骨大得违和;没穿五指袜,足下垂加重了,脚趾向脚心蜷缩变形;关节犹如朽木般僵直又孱弱,她都不怎么敢碰,怕使点劲儿就给他拉骨折了。 她心疼地指责他:“你活腻了啊!” 他眸子黏着她娇俏的脸,乖乖地回了句“我以后会一天不落地锻炼的”。 将身体搞成这副破样子不是“苦肉计”,伤害过她的、对她不好的人他都加以报复了,他自小就不缺报复心,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自己。 说罢,他关心起了他关心的,皱着鼻翼幽幽地问:“坞南飞不会也是这个待遇吧?” “不是。文博哥怎么辅助你,我就怎么辅助南飞。医生和患者界限分明,论康复治疗,我可是专业的。”她眯眼笑得甜蜜又心满意得,哼哼鼻子,“吃醋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病人,你对待我当然要和对待坞南飞完全不一样……”特意强调了“完全”二字,他环抱双臂,别过脸去,“袁晴遥,这种阴雨天对我好一点,我不舒服,你……多抱抱我。” 他决定往后余生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腰、背、脊椎,都不舒服。” “什么症状?痛?麻?酸胀?”她坐到他的身边,抱住他,梗着脖子像个小护士问东问西。 “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舒服的感觉。”想了想,他觉得这样形容比较准确。 脊髓损伤,一千个患者,一千个状况,下雨天会感到不适还是无关痛痒这都因人而异。林柏楠从未提起过此事,也从没表现得半死不活,所以袁晴遥并不知情。 “一直都这样吗?”她问。 “差不多。”他答。 “今天也不舒服吗?” “有点。”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洗澡时袁晴遥有意无意地瞥见,林柏楠的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小不一的伤疤。有脚上的碰伤、有大腿的刺伤、有压疮植皮瓣手术愈后的一圈瘢痕。 以及,他后背匍匐着肉色“蜈蚣”,那是手术刀切开皮肉留下的疤痕和缝合伤口刺出的针眼,具体几条她不太确定,因为有些部分重叠了。 她的林柏楠,一路以来吃了许多苦。 如此想着,思绪飘回了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天:他深夜冒雨跑来街心公园找她不说,还带她去“有间老店”给她弹琴唱歌,甚至把雨伞多分她一半而淋湿了自己…… 啊,袁晴遥! 你真是个迟钝的蠢蛋! 暗暗骂着自己,她自责得愁眉不展。 “干嘛这个表情?”他稍稍和她拉开距离,捏住她弹润的脸蛋,往两边轻轻地拉。 他不慌不忙地说:“医学上存在安慰剂,不对症,不治病,但有效果,能够起到镇痛、催眠或缓解症状的作用。我的安慰剂不是丸剂、不是针剂、不是片剂,是个活生生的笨蛋。我以前就做过许多次实验了,结果和今天一样,结论就是——” 他看进她的眼睛:“你在我身边我就好多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所以……” 用两根食指向两侧挑起她下垂的嘴角,他先松松地撩唇笑,给她打个样:“袁晴遥,笑一笑,你闷闷不乐的,病号还怎么鼓励自己快点好起来?” “噗嗤——”袁晴遥破颜一笑,年岁渐长,但她还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笑吟吟地凑到林柏楠眼前,“好啦,我笑了。你看我笑得好看吗?” 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亲她:“……牙挺白的。” 两人一同躺在又弹又软的大床上,无比自然,毫无芥蒂,好像根本不曾分开。 林柏楠拥袁晴遥入怀,像顺小白兔的毛捋顺她的头发,每一根发都由他这个“学徒”吹干。“美发比赛”他输了,反正也没想赢,对手是她,他通常没什么好胜心。 他细嗅她身上清新的味道,甜甜的花果香,很适合她。 袁晴遥则两条腿扭成“麻花状”,缠上林柏楠的腿,正值初夏,室内没开空调,温度颇高,他的腿和脚却是冰凉的。她又蹭了蹭他的肌肤,摩擦生热,想快点暖和他。 他只感受到无名的晃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没多想,便手伸进被子摸下去…… 鸡蛋般滑滑嫩嫩的触感,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没有痛感,但他身心颤栗,随后,把手拿出被窝,状似淡定,可又被怀中咯咯笑的她给搞破功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3节 “……笑什么?” “痒痒啊!开心啊!”说着,她曲起腿,抓住他的手覆在她小腿的伤疤处。被花盆碎片割伤后,尽管涂顶级药膏了,但还是留下了一道痕迹。 她仰头瞅他,问:“林柏楠,再问你一遍,这次必须说实话。你真的介意吗?” “笨蛋,怎么可能……” “对嘛!你这个谎话连你自己都不信!” “嘁,这样靠着我不凉吗?” “就是凉才要靠在一起呀。”她的嘴角荡着冲天秋千,身子往前顶了一下,想要和他像吸盘吸墙上一样,空不出一个气孔,“你的暖宝宝上线……” 突然,有样东西苏醒了。 然后,她的表情懵掉了。 接着,他的瞳孔地震了。 “天啊!你你你……那里能用?!” “我不能用你还和我在一起?” “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因为你那里能用啊!” “哦。” “真的假的?这科学吗?你真是该保留的一样没差啊!”亲身亲眼见证的“奇迹”,让袁晴遥觉得她袁某人还是见识短了,她掀开被子,大声感叹,“嚯——” “大惊小怪。”他啧了一声,用揶揄掩饰难为情,“人体就是这么神奇又不可思议。干嘛?你要试试?” 愣了一下,她脱口而出:“择、择日不如撞日?” 换他呆若木鸡了,难得嘴比脑子快:“你会吗?” 她头摇如摇拨浪鼓,用手比划:“不会啊。但是,这种事不是无师自通的吗?不就这样……那样……再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最后这样那样……” 圆圆的眼睛里有火苗窜动。 叽叽咕咕…… 呜哩哇啦…… 果然,夜晚很适合“飙车”。 看来,他依然是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速度二百迈,她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他犹如坐在狂飙的车里还开着窗户,就要吹傻了。 大概…… 林某人才是最纯情的那一个。 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遍,此时的袁晴遥,集“奔放”与“忸怩”于一体。 她戳戳林柏楠的脸颊,娇滴滴地讲话:“林柏楠,你的学习能力那么强,虽然有困难,或许还得创新,但我们想想办法总归可以体验的。有很多脊髓损伤患者生孩子的例子,对吧?所以……要不要看个视频教程?” “咳咳……”他被口水呛了一下。 “没事吧?要不要喝水?”她关切道。 分泌物要是进入气管可就难受了,她扶他坐起,结果,没给她缓冲的机会,他两只手拎起被子猛地裹住了她! 在声声溢出蜜意的惊叫中,袁晴遥好似一个紫菜包饭被卷了起来,林柏楠修长有力的双臂束紧她的腰,旋即,他向后倒去,这力道带着她一并躺回床垫。 她无法动弹,乖乖束手就擒,上半张脸裸露在外,碎钻般的眸子眨巴眨巴,定定地与他对视,静候雨点般的吻落下来,想必是深度生理科普前的预热。 他深呼吸几次,终了,却闭上眼睛摇摇头,放她解放。 “不行……” “为什么?” “今天不行。” “也对。你发了烧,体力跟不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目前还不行。” 林柏楠精确了“目前”这个时间点。 在爱护袁晴遥这一方面,纵使欲望之火已经烧到嗓子眼,他也会尽量冷静下来,作出对她更有利的选择。 搂搂抱抱摸摸亲亲和那个,都属于亲密行为,但是两码性质。 她对他来说很宝贵,那个对她来说很宝贵,所以,那个对他来说也很宝贵。既然宝贵,拆开的时候就要格外谨慎,她相信他才把自己交给他,因此,他更要慎重才行。 这点始终如一,林柏楠的爱是隐忍且利她的。 “抱歉,扫了兴。”他带着歉意开口,“结婚之前我不会碰你,你随便说我老古板,无所谓。” “那结婚吧。”她缓缓坐起,披着被单,“我们二十五岁了,到了适婚年龄。我毕业了、工作了,你虽然博士在读但也能结婚,又不影响你拿学位。” “袁晴遥。”轻唤她的名字,他没说行还是不行,小鹿眼中涤荡复杂的光芒,开启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话题,“你有没有想过,叔叔阿姨也许……不接受我?” 第117章 第一个清晨 现实的问题摆在林柏楠和袁晴遥面前。 即, 无论其他条件多么优秀,残疾人在婚恋市场上的竞争力明显低于健全人,这方面, 男性还要比女性更劣势一些。 许多残障人士到了中年讨不到健康的媳妇, 或是嫁不到健康的丈夫, 便残疾人和残疾人将就着搭伙过日子。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残酷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啥样的锅配啥样的盖”。 而他林柏楠, 爱慕的女孩又是个挑不出短板的人,把袁晴遥的条件像筹码一样摆在桌上—— 优秀的人品性格、富足的物质基础、幸福的原生家庭、留洋的教育背景、高薪的工作、健康的身体、出众的长相、善于交际、多才多艺…… 她看过最美的风景, 吃过最棒的食物,见识丰富,但不骄傲、不娇纵、不浮躁, 内心从容自洽且坚定平和, 温柔地对待自己、对待别人、对待整个世界。 换言之,她称得上“公主”。 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 她个矮干瘦、饭量巨大、厨艺一言难尽、爱哭鼻子、唱歌数一数二的难听,还有点迟钝。 但这些在林柏楠心中扣不了分—— 他喜欢她小巧玲珑的,一抱一个满怀,坐他腿上没有把他压骨折的风险;他偏爱她这个“碗碟清扫机”, 让他跟着胃口大开;他不用她下厨, 交给他就好;他乐意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常常哭得又惨又可爱, 只有他有这个特权做她的“庇护所”;他享受听她“曲折离奇”的歌声,那是她自信自爱的表现,她若是自卑, 也不可能把自己欠缺的大大方方展露给别人;她的钝感来源于信任与不质疑。 不算缺点, 算“萌点”。 他也有众多闪光点,但正如蒋玲所言—— 倘若不出那场意外, 他和她是门当户对的。 * 一阵不谋而合的沉默。 林柏楠在等袁晴遥回答,没再追问。 袁晴遥盯着床单点了点头:“想过。我妈妈教书几十年了,少男少女的那点小情愫看得明明白白,虽然我没明说,但她一定看出来了我对你的喜欢后来不仅仅停留在了友情这一层,而你对我怀着相同的心意。” 抬头望他,她的神色添上一丝暗淡:“林柏楠,我不清楚我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远离我’之类的话,但是,我知道,你在她心目中不是首选。” “那会儿,我刚升入曼大的本科,生活稳定了下来,我妈妈就旁敲侧击,让我多接触接触学校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生。她说我成年了,长大了,到了能谈朋友的年纪,有看对眼的男孩子就试着深入了解一下。”她露出为难,“我了解我妈妈,她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是让我早早钓个‘金龟婿’,而是让我尽快从对你的感情中淡出来。” “你答应了吗?” “口头答应了,但我没那么做。” “那你……怎么想?” “林柏楠,这七年不是没有男生追我,其中两个男生在我看来真的很不错,人也很好相处。我非常感谢他们喜欢我……”她耸肩摊手,表情充满了歉意,“可是,你知道当听到他们的表白时我在想什么?” 他要一秒知晓:“在想什么?” 她苦笑着演绎内心的os:“对不起啊,你真的很好很棒,但我马上就要拒绝你了。这些话换作林柏楠来讲给我听该有多好,我肯定开心到原地起飞……” “我就是这么想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她软语喃喃,“我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装得满满登登,随着年龄增大,这个人的分量也在膨胀,没空隙让别人挤进来了。我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最好的,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你说你是老古板,巧了,我在爱情方面也是个守旧的老古板,虽然现在的车马邮件都很快,但我的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她勾紧小指,眼睛波光粼粼:“林柏楠,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明白我的态度和决心了吧?” 他绷住不断攀升的嘴角,点头。 “我想好一切才回来见你的。其实,对我来说,比起说服父母同意我们在一起,更困难的是怎么搞定你!”她把脸伸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你呢?换你表态了,如果我爸爸妈妈反对,你就又要抛下我……” 一下…… 再一下吧…… 还想再来一下…… 终于,他没忍住轻啄她开开合合的小嘴。 “……了吗?”三吻完毕,她才问完了问题。 “不会,我不会再和你分开。”他的眉眼融着浓情蜜意,音色平缓,听起来却格外郑重,“袁晴遥,我担心你的安危,不担心叔叔阿姨的反对。” 林柏楠明了,魏静和袁斌爱女儿,自然期盼女儿与相爱之人携手共度余生。而袁晴遥喜欢他,他喜欢袁晴遥,他也有信心是世界上最爱袁晴遥的人。 他有时选择躲避逃离,但该争取的时候会极力争取。 “等我忙完技术峰会,你那边的工作也清闲些了,我们抽空回一趟x市,去拜访叔叔阿姨吧?” “上门提亲?” “嗯。” “好呀!我爸爸不是阻碍,他很欣赏你,他最看中未来夫婿的品性和责任心,这两点你都很好很好。我妈妈在鼓动我接触其他男生的时候他也从不帮腔,他尊重我的意愿,支持我的选择,一直都是。我妈妈这边……”她的眼底闪过迟疑,又立时隐去,坚定地说,“她会同意的。” 她急忙澄清:“你千万不要误解我妈妈歧视你,没有这回事!她不轻视任何身体不便的人,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提起你,她还老夸赞你呢!我猜,我妈妈是担心我的未来有没有保障,你能不能照顾自己、需不需要我耗心耗力地伺候你?还有,我想,她也顾虑你能不能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陪伴在我的身边,不要太早留下我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也害怕。 袁晴遥最怕林柏楠生病,比见鬼了还怕。 察觉到袁晴遥的低气压,林柏楠稍作忖量,拍拍她的发顶,倏地开口叫了声:“袁半仙。” 遥远的称呼带她的记忆回到了初一那年的那天—— 林姥姥在春节前夕离世,她和父母一同参加了葬礼,耳闻了林柏楠被舅舅一家背地里的奚落,为了让他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她装模作样扮演起所谓的“半仙”。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4节 “袁半仙曾给我算了一卦,十八岁金榜题名,二十五岁伊人伴身,三十岁事业有成,今后身体健康,逢凶化吉,家庭美满,心想事成,还有一个……”他唇角微扬,“漂亮温柔善良聪明勇敢机智的绝世小可爱一直在我身边。” 袁晴遥惊叹:“天!你还记得……” “虽然‘小可爱’没有一直在,但江湖传言属实,袁大仙果真功力深厚,其余都言中了。”他摸摸她的脸,“所以,借你吉言,我会好好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清朗温柔的声线仿若夏夜晚风撩动她的心弦。 她很快释然:人生总是充满了可预知、或不可预知的变数,既然无法掌控,那么心无旁骛地享受在一起的每一个当下,才是最正确的事。 一个蹦子跳起来抱住林柏楠的脖子,袁晴遥粲然笑道:“我妈妈希望我衣食无忧、幸福快乐、被宠着爱着,林柏楠,你具备这个能力。或许过程波折一丢丢,但最终呢,她会同意并且祝福我们的。而蒋阿姨和林叔叔那边,我早就打通了,叔叔阿姨一直都对我超级好,他们很喜欢我。” “这么自信?” “不是吗?” “是。”他垂眸注视她,微微颔首,“我爸妈都很喜欢你。” 体力没百分百恢复,闹腾一天,腰腹吃不上力了,他双手撑在身后,托住她的重量,忽然眉间浮起一抹褶皱:“你那句‘结婚吧’收回。” “为什么?” “笨蛋,急什么?”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白花花的墙面,耳尖又一轮暖红色回潮,哝哝道,“耐心等一个良辰吉日,让我来对你说。还有,那些个男的怎么跟你告白的?尤其是你看得顺眼的那两个。一位一位、一个不差、一字不落地告诉我,我听听他们有些什么名堂?” “这我哪里记得住啊!大致……大致就是说我挺好的,注意我蛮久了,想交往,问问看我答不答应。” “嘁,没创意,没新意,没诚意。” “但直话直说,浅显易懂,勇气可嘉!” “……” 士别七年,当刮目相看,袁晴遥如今很会暗讽人。 林柏楠眉峰向上抽动,满脸不服,憋了一会儿,反驳道:“没有我,能有你如今的节目名吗?” 这倒是,她无可辩驳。 努了努下巴,她的笑容荡起了一种小孩子偷糖果的味道,无辜又坏坏的,问:“林柏楠,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的喉珠蛄蛹蛄蛹的,半晌,对着白墙板脸表白:“因为喜欢你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一学就会,学会了,就一辈子都会了,这是我擅长并且喜爱做的事……” 脸颊升温,他把自己给讲难为情了:“袁晴遥,你……你应该也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吧?” 袁晴遥的脸绕到林柏楠的眼下,嬉笑:“林柏楠,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呢?” “……睡觉。很晚了,快点。”林柏楠愣是不看袁晴遥,他翻出闲置已久的足托,减轻足下垂专用的矫正器,不能再“自虐”了,养护好身体才能陪她很久很久。 他用手把两只脚依次装进去,关上粘扣,摆好腿脚,平躺,望着天花板拍拍身畔的位置:“躺下,靠近一点。” 那别扭的模样惹得她开怀大笑,今夜她要欢喜得睡不着了。 贴着他的左臂躺下,她的心脏拉下马达,咚咚地疯狂撞击胸膛,而近侧的男人同样心跳如鼓。 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过夜。 袁晴遥在林家睡过一晚,在医院陪床一晚,高三毕业旅行在酒店的那一晚,林柏楠在十二点前叫醒了她。 在她昏昏大睡之时,他小心地把她搭在他身上的腿拿开,静悄悄地挪上轮椅,找酒店前台热了饭、剥了虾、洗了手,然后,喊醒她起来吃宵夜。 她睡眼惺忪,眼睛好似用刀拉了一条缝,唔唔道:“哇,看起来好好吃呀……” “眼睛都没睁开,能看到什么?” 听到林柏楠的吐槽,她索性不睁了,给他撒娇,闭着眼睛张开嘴巴:“啊——” 耳边传来他无语又宠溺的一声“嘁”,接踵而来的是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勺海鲜砂锅粥,以及他的声音:“张嘴。” 就这样,一勺粥、一只虾、一块鸡肉、一口蔬菜,袁晴遥闭眼盘腿坐在“贵妃椅”上,没用手就吃完了一顿夜宵。 期间,她还故意装作很惊讶:“咦?这虾怎么一个壳也没有?” 又一只弹软的虾子喂进她的口腔,她听见她的少年说:“林柏楠给袁晴遥的虾什么时候是有壳的?” 她吧唧着嘴,笑着回复:“袁晴遥同上。” 十二点半左右,林柏楠送袁晴遥回去了她和何韵来的房间。那时的他们还没正式交往,再加上两人年纪尚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共度一夜,传出去了总归不得体。 * 窗帘缝隙里流进城市的斑斓霓虹,华灯初上夜未央,雨停了,灯灭了,缘分与爱衔接了。 袁晴遥翻身,轻轻拥住林柏楠的脑袋,他刚洗干净的头发毛茸茸的,还有两撮淘气的毛毛不知何时翘了起来,呈树枝状,尖端打弯,一左一右,就像两根鹿角。 漂亮、圣洁、忠诚、平静、带一点清冷的神秘感,以及那双空灵的小鹿眼,她的林柏楠和“鹿”有许多共同的特点,既然如此,她祈祷再多两个寓意,那便是长寿和幸运。 她卷着他的头发玩,怀里的他动了动,束紧她的腰,说了句有撒娇之嫌疑的话:“唱首睡前歌吧。” “你要我哄你入睡?” “不行吗?” “你胆子很大啊!不怕做噩梦吗?” “躺在你怀里我能做什么噩梦?” “那我唱了哦……”袁晴遥格外认真地清嗓子,还小抿一口床头柜上水杯里的水,润润嗓子,仿佛只要准备工作做充分了,她就能唱得好听,张开嘴巴,她唱,“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哎嘿哎嘿……” “……”林柏楠从袁晴遥的胸前探出头来,嘴眼都绷成了直线,略有出神。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她歌词“唱”得清晰,他差点没听出来是哪一首歌。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袁晴遥把林柏楠的头按了回去。 就在他以为她要正儿八经唱“摇篮曲”的时候,她冷不丁地用指尖划拉了一下他的脊椎! “嘶——”力度不大,但他吃痛抽吸。 “抱歉抱歉!我看你生龙活虎的,还以为你说你下雨天难受是骗我的,骗我多和你腻歪一会儿。”袁晴遥吐吐舌头,另一只手做样子,教训了一下闯祸的那只手,“原来不是,原来是我这个‘安慰剂’效果显著啊!” “我不说你就不能和我多腻歪一会儿吗?”某人申诉。 “我……考虑一下?”她装作犯难。 “袁晴遥。” “嗯?不高兴啦?” “我还是个病人。”林委屈说。 “好啦好啦,不闹了,我们以后天天腻在一起。我要唱了哦,你做个心理准备……”她的小手轻拍他的手臂,吱吱哇哇地唱了起来,“光透进来,把梦刷白,舍不得你会醒过来,不要现在,昨夜走太快。说不上来,隐隐烫在胸口一块,吻你脸颊,证明此刻真的存在。是你让我相信爱,对我慷慨,是爱,我们是注定不是意外……我唱得有进步吗?” 他睡意来袭,含糊地回答:“还是很……扑朔迷离。” 她笑笑,继续唱,直至同他一起沉入梦乡。 * 八小时后,阳光替房间开了灯。 闹铃声打断了梦中的甜蜜温存,他们的第一个清晨,连每一寸呼吸都是温柔的。 很想缠绵一番,但上班族争分夺秒,哪来的时间玩那些? 袁晴遥回到了对门自己的家,快速洗漱化妆穿衣服,她只请了一天假,今天要去上班了。而“技术峰会”后天就正式开幕了,林柏楠比她更忙碌。 坞南飞不在客厅打游戏,他的房间也安安静静的,袁晴遥和林柏楠昨晚回去取洗漱用品的时候,他就不在家。这个人一贯摸不清动向,“野生”的。 出门时,袁晴遥才看见坞南飞贴门上的留言:【cogratulation!我去b市会一会我的“老朋友”。哥哥我许个愿:小甜心,等我回来s市,我们就是对门邻居了。】 龙飞凤舞的字迹,比狂草强一点…… congratulations,少了一个“n”和复数形式“s”…… 袁晴遥不止一次好奇,坞南飞美国大学的本科文凭是如何拿到手的?他念的还是需要写大量essay的经济学,但是不打紧,这不影响她认为他是个靠谱的“疯子”。 还是个善良的坏人。 出了家门,并不意外但非常欣喜—— 她的正牌男友正在门外等她。 只见林柏楠冲她微微挑起眉梢,腿上搁一个保温袋,他指了指袋子:“火腿鸡蛋生菜三明治、牛奶和橙子,袁晴遥,你这次不能拒绝我了吧?” “我的男朋友可真能干,出个门的功夫就备好爱心早餐了。”她笑得眼睛如月牙,左手拎起保温袋,明明没做过几次,右手却熟练地牵起了他的左手,走在他前面大约半米。 他左手手腕上泛旧的手链和手表被擦得干干净净,五指错落地嵌入她五指的空隙,与她十指紧握,右手朝后别着轮椅靠背,心甘情愿被她拖着走。 她回头关心他:“林柏楠,你吃早点了吗?” 他看向她的眼神含着晨光,点点头,问:“送你?” “送我?我们不是都去展览中心吗?” “那也算送你。” “我这算蹭车吧?顺风车。” “不算,没有蹭男朋友的车这一说。” “哈哈,我的男朋友在某些方面很幼稚哎!” “你睡觉把我当抱枕娃娃抱,还蹭我,你才幼稚。” “小点声啦!邻居会听到的!” 第118章 同道中人 后面两天, 林柏楠加回了袁晴遥所有社交账号的好友。 起初,她装作闹脾气死活不通过,第n次收到申请的时候, 看见他在“添加朋友申请”里备注:【你不想知道我的背景图是什么意思?昵称为什么是“。o”吗?】 幽微一笑, 她没有点击“同意添加”, 而是在申请框里和他聊了起来,问:【说呗, 什么意思?】 他字里行间显出心急:【你同意了我再告诉你。】 她打算再耗一耗他,谁让他当初删好友删得那么毫不留念, 便接着发送:【你不说我就不加,哼!】 他传来:【你加了我就说。】 她回复:【不说算了,哼!估计没什么意思, 你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昵称和背景图, 一看就对这些不上心。】 他的回答很快纳入眼底:【背景图是“光与影”,想做你的光,想做你的影子,想一直光影不离。昵称是……限制50个字,打字打不下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5节 等了一会儿, 他那边没动静了, 着急的人换成了她。 那时正是十二点午休前,她心想他不会讲话讲一半就去吃午饭了吧?赶紧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下一秒, 一条消息进来:【嘁。】 对方正在输入中,片时,再一行文字款款铺于她的眼前:【说话算话, 勉为其难告诉你吧。“。o”, 小圆圆变成了大圆圆,我要陪小袁袁长成大袁袁。】 ……砰砰啪啪! 袁晴遥心花怒放, 然而,没等她甜蜜的劲头淡去,那条消息倏地不见了! 林柏楠撤回了消息! 他又发来:【中午一起吃饭?】 她炸毛了:【你干嘛删了啊!!!】 他耍赖皮:【你不是看见了吗。】 她急着要求:【我没看够啊!我要多看几遍!】 这么肉麻的话,他可不会再说第二遍,还傻到让她保留证据,他逗她:【截图是个好习惯,笨蛋,没截到就算了。楼下等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两天,袁晴遥还做了件必须要做的事—— 道歉。 她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真诚又羞愧地给全部被她骗了的朋友道歉,要打要骂怎么痛快怎么来,她都受着! 好友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姜珠语哭笑不得,付子聪拍手叫好,唐贝拉送上祝福,荣耀哑口无言,何韵来暴跳如雷。 何韵来的“批斗大会”开了整整一晚。 袁晴遥坐在沙发上,眨巴眼睛,双手盖双膝,双腿并拢,坐姿端正乖巧,虚心接受批评。 何韵来隔着茶几站在袁晴遥的对面,两手叉腰,气势两米高,嘴皮子跟吃了炫迈一样,吧嗒吧嗒没停过。 天知道何韵来有多担心袁晴遥! 何韵来这人若是情绪上了头,则很是毒舌。 认错认了,挨批挨得差不多了,这么想着,本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林某,把自己从轮椅移上沙发,贴着袁晴遥落座,用掌根堵住她的耳朵,对何韵来说:“行了,她知道错了。” 同一时间,一杯水递到何韵来的嘴边,只见荣耀啃着苹果,抬了抬下巴:“补点水吧,水分都通过口水蒸发了。” 凉爽的液体下肚,心里的火灭了一半,再看看她的cp终于配对成功了,这就叫“守得云开见月明”吧!适用于林柏楠,也适用于嗑cp的她自己…… 火气彻底扑灭,何韵来却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在哭之前,她拎着荣耀走出了林柏楠的家,不回头地说:“哼,不说了!你舍不得遥遥被骂,我也舍不得骂她……可恶!给我听好了,你们两个不许再分开了!幸幸福福、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听见了没?” 这是她由衷的祝愿。 * 6月22日,医疗器械产品创新与国际合作峰会启幕。 大会汇聚了众多行业顶尖大咖,探讨的话题包括了医学影像人工智能、康复医学与现代科技的融合发展、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的应用等等。 在“康复医学与现代科技的融合”这一板块,目前领先于国内市场的“中驰华拓”集团展示了几款科技含量极高的康复用具,其中便包括林柏楠团队的“作品”—— 新一代ai外骨骼机器人。 产品由公司cto演示并讲解。 与往代相比,这一代具有更高的精度与密度,兼更完善的ai自学习功能,能实时判断患者的运动意图,根据地面特征和周边环境,提供与之匹配的运动助力;绑带更符合人体工学,舒适不磨损,步态设计更贴近普通人的走路方式;体积小且轻便贴身,适合家用。 产品设计者给它取了个浪漫的名字—— “北纬23°26’”。 正是北回归线的纬度,夏至日,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北半球昼比夜长,这个名字寓意着:“科技之光”照耀患者们,为他们带来光明比黑暗多的生活;鼓励患者们做“北回归线”,不要丧失憧憬和信心,每一次科技与医学的创新和进步,他们都会迎来一次充满希望的洗礼。 同时,设计者有私心。 袁晴遥曾缠着这个设计者问:“林柏楠,为什么我的机器人叫‘北回归线’啊?说嘛!说嘛!” 设计者没答过一次。 他羞于分享自己有些跳脱、又文艺到酸臭的思维:他就是喜欢这条纬线的地理含义,是热带和北温带的分界线,很多植被、气候类型在这条北回归线附近渐变,影响着与其紧密相关的其它自然地理现象…… 就好像她影响他的气候四季。 有她在便是热带和温带,平和而持久的温暖,而他愿回以恒温的爱。 当然,“北回归线”这个名字的含义,林柏楠最终还是告诉了袁晴遥,不然,也不会写进他们的故事里。 技术峰会以成果展示为主,比较官方,还邀请了媒体到场,不了解医疗行业的人也能听懂一二。峰会结束后的“圆桌会谈”才是业内人的“切磋”。会谈的专业性极强,成员包括工程院院士、医学院教授等业界翘楚。 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了解目前最先进的医学成果、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任何一个“突破点”都可能辐射到相关领域的一个巨大的面,从而催生出更先进的医疗器械。 因此,林柏楠和祁峰作为团队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也是公司的中流砥柱,在现场留到了很晚。除了回答关于“北纬23°26’”的专业性问题之外,他们还跟几位同样深耕于“外骨骼”领域的前辈们取了取经。 现场,林柏楠还见到了高三那年帮助他攻克了“人机对话”难关的邓教授。 邓教授现如今是某国家重点工程学院的院长了,许久未见,但他一眼便认出了林柏楠。会谈结束,他和林柏楠寒暄了一阵子,为小辈如今的成就感到高兴,还当面感谢了林柏楠这些年寄给他的西湖龙井。 那次去邓教授的办公室,林柏楠观察到其柜子里摆着的茶叶罐都是龙井,给他泡的也是龙井,便知道了邓教授的喜好。邓教授算得上他的“恩师”,如果当年没有“人机对话”的加成,他或许不会在机器人大赛上出彩,或许不会被各大高校看见,或许,也就不会被j大录取。 因此,单纯出于感恩,他一旦淘到上好的龙井茶,便会托林平尧拿给邓教授。 * 从会场出来,暮色垂垂。 林柏楠划着轮椅到地下停车场,远远的,就看见了正在奔驰旁边等他的袁晴遥和付子聪。 “林柏楠——” 他的女人朝他笑着挥手,一整日全神贯注产生的紧张与疲惫一扫而光,他唇畔绽开一弧清浅的笑,加速向她靠近,用浸染笑意的声音问她:“久等了,饿了吗?” 没等袁晴遥开口,付子聪截胡道:“啊啊啊!老大!我也等了你好久好久啊!你怎么不问问我!” 林柏楠哄哄小弟:“饿了吗?” 付子聪一秒展颜:“我和遥遥姐都饿了。老大,上车吧,咱们庆功去!你和遥遥姐恩恩爱爱地坐后排,我来当司机。来来来,上车上车——” 说着,他殷殷打开后排车门,看着林柏楠挪进了车,然后和袁晴遥一起把轮椅拆卸,收进后备箱。 一天都忙着操心峰会事宜,没顾得上好好进行减压和拉伸,林柏楠的两条腿仿佛鱼儿蹦上岸,“跳”着“呼救”起来。 袁晴遥给他捏捏揉揉,再捶捶,尽快为他解除痉挛。 待双腿安生下来,两人系上安全带。 林柏楠牵住袁晴遥的手,隔着衬衣让她的掌心覆在他的腰窝,用极低的音量对她说:“你摸摸,烫的。” 的确是烫烫的。 袁晴遥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她的林柏楠会对她撒娇了;心酸的是,梅雨季还没过去,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唯有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做好他的“安慰剂”。 “很难受吗?”她用唇语问。 “……”他摇摇头,比出了“一点点”的手势。 “真的?没骗我?” 林柏楠瞄一眼正在认真开车的付子聪,再侧身靠近袁晴遥,他双手撑着身体,安全带被斜斜拉长。 不想被第三个人听到,他贴着她的脸庞耳语:“不会再骗你了。” 说罢,他坐了回去,用正常的对话音量问:“付子聪,你说的‘庆功’是指?” “当然是指吃饭啦!”付子聪听到后应道,“咱们去夜市吃,那边很多物美价廉的馆子,我请客。” 汽车行驶在笔直的道路上,他闲聊起来:“老大,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和遥遥姐聊了你这些年的‘光辉事迹’哦!包括咱们俩怎么认识的……” * 付子聪和林柏楠相识于2018年,那一年,付子聪读大二,林柏楠在完成自己后期的学业。 j大给林柏楠发的录取通知书为“本硕博”八年连读,即,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放在一起读,中间不存在间隔。课程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学习专业知识,后期则以科学研究和撰写博士论文为主。 这种学制的优势在于时间短,且不需要再参加升学考试。另一个强处则是,能带八年制的导师都是非常牛掰的大人物,给予学生的平台、资源、人脉都更高一筹。 但凡事都具有两面性。 八年制的风险则在于,这种培养模式更严格,不允许挂科、有严苛的综合测试、还实行淘汰制。学院对学生的学习成绩、科研表现以及思想品德等方面每年一考核,凡学业成绩明显下降或受到纪律处分的学生,将被取消连读资格。 简而言之,读得下来就荣获一张博士学位证,反之,就两手空空,有可能花了好多年却连本科学位都拿不到。 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但林柏楠的学业压力不比高中小,不过,他应付得从容不迫。 念书、动脑是他第二擅长的事,第一擅长的事是喜欢袁晴遥。 某天,林柏楠刚从导师吴教授的办公室里出来,掩上门,把轮椅转了九十度,一抬头,一个中等个、头发毛毛糙糙的男同学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瞅他。 同他对视的一瞬间,男同学慌张地移开了视线,又暗戳戳地拿余光瞄他,一只脚格外活跃,向前点一下,向右点一下,一副有话要说却又止步不前的样子。 男同学的目标显然不是吴教授,而是他。 第119章 天选之子 林柏楠摇着轮椅径直从男同学面前驶过, 学校里盯着他瞧的人多了去了,受伤这么些年,他早习以为常。 没走多远, 他身后传来比门缝还紧的声音:“那个……林学长。” 听得出来, 男同学鼓足勇气才开口的。 林柏楠对于男同学认得自己并不讶异, 他在j大挺出名的,准确来说, 虽然不想受到关注,但不可避免的, 他在每一所就读的学校都赫赫有名。 他停下,缓缓转身,淡漠地问:“什么事?” 男同学深吸一口气, 一瘸一拐地迎上前:“林学长, 你好,我是机械工程大二的付子聪,我、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不是学习方面的问题,是就业方面的。我之前就想找学长聊一聊了, 但是你不住校, 下课时间我怕你无视我,就没好意思找你。我、我在这儿蹲学长你好几次了, 终于等到了……” 林柏楠眸光疏淡。 付子聪扣了扣额头,一脸窘迫:“那个,我知道你不认识我, 我这样做很唐突。林学长, 就是,我想说……我、我也知道你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听说学长家里很有钱,学长毕业后不工作也完全可以,但是,我……我很困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想……所以,问一问……” 越说越语无伦次。 虽然付子聪站着,林柏楠坐着,前者俯视后者,但那时的付子聪腹诽:林学长果真和传闻中的没差,模样好看,气质清冷,自带难以靠近的贵气,犹如一位落难王子,但王子终归是王子,不是他这种平民能企及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6节 尤其是林柏楠还抬手看了一眼手机…… 付子聪顿时皮球泄了气,手摸后脑勺,赧然得快哭了。 他挨着墙壁站立,不敢再与林柏楠有眼神接触,说道:“对不起学长,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现在要赶去做汇报。”林柏楠插话进来,脸上仍没有一丝温暖的表情,但他礼貌地问付子聪,“今天傍晚六点,有空吗?你想说的话我猜需要多些时间来说清楚。” “……!”付子聪大喜过望,开心得险些站不稳,他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食堂门口见。”林柏楠约定道。 * 六点多,食堂内。 林柏楠和付子聪都点了很简单的一荤两素一份米饭和一碗免费的汤,筷子碰撞铁制餐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坐对面,在嘈杂的学生食堂中边吃边聊。 从付子聪口中,林柏楠获知了他的窘境—— 付子聪高考完没几天,就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做了三场大型手术,可终究没保住右腿,左腿虽保住了,但落下了病根,无法长时间负重,不然会痛、会肿、会骤然失力。 他家属于普通的工薪家庭,独生子,父母的收入刚刚足够供他读书和基础的日常开销,而这一场飞来横祸,不仅掏空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还欠下了十八万外债。从亲戚朋友那边筹一点,从金融平台借一些,为了给他治病。 没养好伤,大一开学,他和父母都知道读书对如今的他来说何其重要,怕耽误课程,父母给他配了一个便宜些的假肢,匆匆送他来j大念书了。 家里欠着一屁股债,亲朋催得紧,平台利滚利,奖学金杯水车薪,他想打打零工帮父母减轻经济负担,奈何身体不佳,无法从事对学历要求不高的体力劳动;靠兴趣赚钱也不行,他除了喜欢鼓捣机械产品之外,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坐办公室的那种工作又需要提供文凭,可他目前才读大二,还是个残疾人,千千万万的应届毕业生都求职难呢,用人单位哪里会考虑他? 林柏楠入校的第三年起,j大工程学院每年都招收一名或两名身体残障的学生。付子聪寻到了同院系的三个“同病相怜”的学生问求职情况,一位考研,一位拿到了留校资格,一位家里给解决工作,总之,他们都没他急迫。 走投无路之下,他才提起胆子找到了林柏楠。 闻言,林柏楠对付子聪的难处没有显露出怜悯或不屑,只是淡淡地问询:“对医用外骨骼感兴趣吗?” “回答学长,非常感兴趣!”付子聪应道,就这个课题阐述了一些自己的了解和见解。 “专业成绩怎么样?”林柏楠又问。 “两年来都是前三,每年都拿奖学金。”付子聪语带自豪。 “吴教授和‘中驰华拓’有合作项目,他引荐我去外骨骼研发小组搞科研,正好我的研究方向也是外骨骼。”思忖片刻,林柏楠抬眸看付子聪,“你现在才大二,还不行,专业能力太浅,等你到了大四,我推荐你进组实习,表现得好的话毕业就能留用,薪资待遇还不错。” 继而,林柏楠又问:“英语怎么样?” 付子聪疑惑话题怎么突然转换了,但工作有了找落,他兴奋地眼睛放光,放下筷子洪亮地回答:“报告学长!自诩还行,四六级一次就过!口语差点,阅读挺好的。” 林柏楠平淡如水地说:“给你介绍个兼职,有电脑就能做,不用坐班,时间自由,薪资按稿件数算,多劳多得。” 付子聪愣了愣,叫道:“学长……” 林柏楠受不了人感激涕零的表情,错开视线:“推荐你可以,但你也要拿得出手才行,所以……好好学习,职场对我们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可是,咱们这样的能行吗?”付子聪垂头丧气,倾吐道,“自从我少了条腿,我爸妈对我没什么期望了,他们甚至觉得对我有期望是对我的伤害,怎么忍心对残疾的儿子有期望呢?我本来是个自信又要强的人,但世俗观念告诉我,残疾了,就变弱势了,弱势到连肩负别人期许的能力都没有了。别人看我一定觉得我活着就行了,谈什么理想抱负……” 他埋着脑袋,用筷子戳米饭。 “让最需要的人去做他们热爱并且擅长的事,没理由做不好,不论身体健康与否,这一点都成立。”林柏楠难得讲了句鼓舞人心的话,“付子聪,时代不同了,来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们并不比任何人差。” 付子聪很受用,呲牙傻乐:“好的学长!林学长,你貌似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我以后就跟你混了,我当你的小弟,我叫你‘老大’好不好?老大!” “不行。” “行吧?行吧!” “不。” 后期证实,林柏楠抗议无效。 从此,林柏楠多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弟”。 后来,林柏楠才得知—— 那日晚餐,是付子聪入校以来第一次在食堂点那么多菜,他平日里只点一个菜和一份饭,免费的汤不够再续,这样吃既能填饱肚子,又能省钱。再大哈哈的人也有自尊心,他不想让自己瞧起来太寒酸、太可怜。 后来,付子聪才得知—— 那日晚餐,是林柏楠第一次吃食堂。食堂人太多、过道太窄、打菜窗口太高、桌椅固定不能挪动,对他来说实在不便,所以,他只在开学时去探查过一次。 约在了食堂长谈,一来,林柏楠怕去餐馆aa制的话付子聪负担不起;二来,他出钱请客又怕伤了付子聪的自尊;三来,他也没热心肠到请陌生学弟到家里做客的程度。 在吴教授办公室门口的几句话间,林柏楠观察出了付子聪的右腿有毛病。而且,不难发现,付子聪的衣着、面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了拮据…… 综合考量下,吃食堂再合适不过了,学生吃食堂本来就天经地义。 听到这里,袁晴遥不禁感慨:时光荏苒,岁月有情,她的林柏楠长成一位温暖而不自知的大人了。 * 汽车在浅夜里穿行。 道路两边点起的灯光是繁华城市独特的“星海”。 雨停了,车窗大开,雨季的夏风卷携着薄薄的潮气,扑到脸上又湿又暖,有种被可爱小动物舔了一口的错觉。 “老大,讲真的,看你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的呢,结果,是你有喜欢的女的啊!还是青梅竹马,真叫人羡慕……”付子聪像个爱和乘客唠嗑的出租车司机,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想一出,说一出,“老大和遥遥姐,等我还完债了,我请你们吃大餐!咱们去江边吃,吃人均两千、能看见江景的那种餐厅……” “你的债还的怎么样了?”林柏楠问。 “还剩五万多,预估今年年底‘上岸’!”付子聪蓬松的头发乐得跳起了舞,口吻和心情一样愉悦,“等你们明年结婚的时候,我就出得起棒棒的贺礼喽!” “明年?”袁晴遥好奇发问,看了林柏楠一眼,发现林柏楠同样一脸搞不清楚“为什么是明年”的表情。 “哎?难道你们今年就要结婚了吗?”付子聪吃了一惊,随后,眉毛打了结,“别、别啊!我想阔阔气气地随份子,你们今年内结婚的话就……就……” 话头一改,付子聪坦然认命,晃着脑袋自说自话:“……也不是不行,那我就明年再‘上岸’。老大,遥遥姐,你们定你们的,千万别管我哈。” “当然。”林柏楠“冷酷”地回答。 袁晴遥则说:“子聪,随礼这种事,心意到了就好啦,你送什么我们都会喜欢、会珍惜的,不要给自己负担。” 付子聪微笑回答:“换做别的朋友结婚当然是这样了,但我真的很感激林学长。多亏了学长,我家才能早些还完欠钱,我父母才不用那么操劳,我大三大四才没有营养不良,我才相信自己也可以是个有用的人,也可以赚钱自食其力,我才能坚持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 这种自信心的重建过程,健全人无法感同身受,付子聪也不煽情了,哈哈笑道:“反正,我就觉得我老大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就想出大手笔!” 所见略同—— 袁晴遥也觉得她的林柏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子。 她拇指扣他的手心,在他看过来之时“木马”一下。 他小鹿眼里写着“好幼稚”,嘴角却情不自控地攀了上去,夜色浓郁,他神色中发散出来的爱意也是。 那晚,付子聪掏腰包请林柏楠和袁晴遥吃了晚餐,找了家路边干净卫生的小店,不贵,人均六十多,味道可口,物美价廉。袁晴遥听付子聪讲林柏楠的她错过的那七年,付子聪听袁晴遥说她和林柏楠的从前。 林柏楠还提起,他初入职场并不如意。 j大的机器人研究中心实验室一直和企业有合作,校企共建,才能磨出“更快的刀”。 他由吴教授鼎力推荐进入‘中驰华拓’的外骨骼研发小组,但项目的其他成员不相信一个年轻人能担重任,不相信一个残疾人能担重任,不相信一个残疾的年轻人能担此重任。 因此,最开始的三个月,他的位置类似于公益性岗位,不要求创造多少价值,只要每天报道打卡、做完一些基础工作即可,他的存在更像是企业彰显人文关怀的展示品。另一方面,他成了产品的试用员,每次试验,一伙人都围观他“走路”,结束后,再蜂拥而上问他产品反馈。 随着共事的时间拉长,同事们才发觉了林柏楠的才能,最关键的是,他比其他工程师多两个优势—— 一是,他非常了解下肢障碍人士的身体情况,提出的方案更切合实际。凭空想象没用,纸上谈兵无效,设计出来的产品要能用且实用,才是硬道理。 二是,他熟习医理,尤其对神经学方面的知识烂熟于心,“外骨骼”本就是医学、工程学、物理学等学科结合而成的新产物,他是不折不扣的“复合型”人才。 所以,不得不承认—— 他是研发外骨骼完美的“天选之子”。 就这样,三人边聊天,边吃吃喝喝。 不过,袁晴遥没有敞开肚子吃,等付子聪一身轻松了,她再给新朋友展示自己惊掉人下巴的饭量吧! 回到家,外卖也到家了。 一大兜子烧烤,这自然是林某人点的宵夜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袁晴遥有没有吃饱? 吃完饭,袁晴遥回了自己家,她和林柏楠想法一致,在正式见家长前先不同居。 睡觉前,她收到了坞南飞的消息:【小甜心,疯婆娘快出院了,你把握时机。】 她回复了一条“嗯,我知道了”,而后,问:【南飞,这次有可能直接送进“桃花源”吗?】 他拽起英文:【i guess……no way。】 她又关心道:【你那边还顺利吗?】 他口气不小:【可不?你哥哥我是谁。】 * 第二天,午休时。 袁晴遥拎着餐盒抵达了万叶舒住院的那间医院,乘上电梯,来到了住院部的精神科分区。 登记时,护士看到袁晴遥“与患者的关系”一栏填着“好友”,便让袁晴遥联络一下万叶舒的监护人。 万叶舒吵着要出院,可是办理出院手续需要其家属或者监护人签字,给监护人打去电话,那边的女人硬说让万叶舒再住三五天,护士便问问袁晴遥能不能调节一下。 袁晴遥微微颔首,应道:“好,我试着给她小姨打电话。” “这四天有三个男人来病房骚扰过万叶舒,闹得挺大的,最后被保安赶走了……”描述了一番那三个男人的外形特征后,护士向袁晴遥打探,“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不认识。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袁晴遥一脸错愕,拧着眉毛,轻轻地摇头。 把登记表递还给护士,她叹气,看起来十分心疼万叶舒:“我听说叶舒住院了就想着赶紧来看看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们上次见面,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护士接过登记表收了起来,心不在焉地回道:“不清楚。医院又不是警察局,我们只负责治病救人,不负责调查真相。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病人吧。” 袁晴遥拿起餐盒袋子,向病房迈步。 她明白,她和林柏楠面前最大的障碍不是她父母的不支持,而是万叶舒,是行为具有危害性和不可控性的万叶舒,是哪怕害死了人也能不负法律责任的万叶舒。 这次,就换她替他解决麻烦。 这次,让她替他们解决麻烦。 第120章 trouble maker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7节 袁晴遥进了万叶舒的病房, 两人间。 万叶舒平躺在床上,木然地盯着天花板看,她蓬头垢面的, 头发好似一把稻草, 面色蜡黄, 黑眼圈堪比熊猫眼,身形比几日前消瘦了许多…… 肉眼可见, 她的状态很糟糕。 隔壁床躺着一位脸色很臭的大婶,见袁晴遥进来, 大婶戴上了耳塞,又刷一下,烦躁地拉上了帘子。 声响惊扰到了万叶舒, 她无神的瞳孔胡乱转动, 在看到袁晴遥的脸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恶狠狠地盯着袁晴遥一步一步翩翩走来,眼神还透出几许恐惧之意,质问:“你来……干什么?” 晃了晃餐盒,袁晴遥语调明媚:“我来探病, 顺便给你捎来了中饭。来, 起来吃饭吧!” 万叶舒不为所动,眼神近乎诅咒。 袁晴遥知道万叶舒不会吃她带来的饭菜, 这种人没法子、也没必要通过善行来感化。 她不急不恼,将餐盒搁在床头的储物柜上,脱下单肩包, 先从包里掏出一颗苹果, 又摸索出一把水果刀,咻地, 她抽掉了刀子的保护壳,亮出银花花的刀刃! 下一秒,她把刀子怼到万叶舒的眼前,笑道:“怕你嫌弃,我新买了一把水果刀,非常干净。” 万叶舒瞬间面色痛苦,紧闭双目。 “抱歉抱歉!”袁晴遥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无辜又无措地道歉,“瞧我这记性,我怎么给忘了呢!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你削个苹果吃,补充维生素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叶舒啊,你放心,我转过来削……” 说着,袁晴遥稍稍侧转身子,左手握苹果,右手抄水果刀,边削皮边用热络的口吻讲话:“你生病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多来看看你,给你送送饭。从我上班的地方过来不算远,我男朋友开车送我,蛮方便的。对了,我的男朋友你认得,就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林柏……” “……你们在一起了?” “嗯,是个好消息吧?” “那个狐狸相的男人呢?” “我给你介绍过呀,一个朋友,一个认识的哥哥。” 听言,万叶舒睁开眼,阴森地瞪视袁晴遥,从牙缝里蹦出:“袁晴遥,你不配。” 袁晴遥没急着反驳,刀子“一不小心”没拿稳,在食指指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活泼地往外涌。 无声无息,猝不及防,她蹭地将手指伸到万叶舒的眼前,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新买的刀子果然锋利呢。” “啪嗒——” 一滴血坠在万叶舒的眼角,朝眼球内部流淌! 万叶舒好似被点了穴位,吓得不能动弹分毫! 趁热打铁,袁晴遥按压手指头,又一滴落在了万叶舒惊愕到闭不上的眼睛里面,有如滴眼药水那样。 “……啊!!!” 万叶舒肺部只进气,不出气,鼻孔扩张! 憋了足足十秒钟才尖锐地叫出了声,俄顷,她双手狂乱地擦拭眼周,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叶舒!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冷静一点!叶舒!啊……你不要抓自己!不要伤害自己!”袁晴遥语气急切,却不急不缓地将水果刀收进了单肩包,用划破的那只手帮万叶舒擦脸,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 同时,她分出了些精力留意旁边—— 隔壁床的大婶居然没有拉开帘子看戏,而是愤怒地捶着床板! 有些古怪…… 但正合她意! “对不起,阿姨!我马上……安抚我的朋友!她看到我手划破了担心我,所以情绪忽然有点激动!都怪我粗心大意,阿姨,您别生气啊,别生气!”这个地方果真不同寻常,袁晴遥冲着阿姨大声说话,一只手拍拍万叶舒的肩头,轻唤“叶舒叶舒”,试图平复如垂死蚂蚱般的万叶舒。 “……” “……” 缓了一阵子,隔壁床的阿姨消停了下来。 万叶舒也好不容易止住颤栗。 一通惊吓,让万叶舒本就虚弱的身心雪上加霜,她大口大口牛喘气,浑身脱力,害怕睁开眼睛,便牢牢闭着,登时,她听见袁晴遥惊奇地喊道:“咦?林柏楠?你怎么来了?” 条件反射,万叶舒打开双眼—— 一张用血涂鸦得乱七八糟的脸,赫然占满她的整个视线!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而袁晴遥,正举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镜子杵在万叶舒眼前,她轻悠地开口:“叶舒,你看,你的脸有些‘血色’了。” 此“血色”,乃真“血色”。 镜中—— 万叶舒面容扭曲,嘴巴愈张愈大,眼珠子向上翻,黑色的瞳孔几近消失。 她惧怕的鲜血像极了符咒,诡异地铺满她的面庞,那是袁晴遥给她“擦脸”时擦出的“杰作”。 “嗬……嗬……” 万叶舒再次抽动! 袁晴遥利索地抹干净万叶舒的脸,藏好镜子,按下呼叫铃,托起万叶舒的后脑勺以防她被口水呛住,还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口腔,避免她咬到舌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此刻发生! 医用床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竟惹恼了隔壁床的大婶,大婶彻底发狂,一把扯掉了两床之间的挂帘,一边怒吼,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死女人!吵死了!” “老娘的头快爆炸了!!!” “我要把你送去见阎王!跟你同病房四天,没一天让我安安静静养病!一天一个男人、一天一个男人、一天一个男人、又一天一个女人!鸡笼!鸡笼一样!” …… 阿姨无差别攻击! 袁晴遥和万叶舒双双中招! 护士推门进来发现场面“血腥”,赶忙呼叫支援! 场面一度混乱! 闹到最后,万叶舒魂不守舍,嘴里念经似的重复一句:“袁晴遥是贱人,都是她的错……” 可怒发冲冠的大婶给袁晴遥作证:“你给老娘闭嘴!这个小丫头什么也没做,就来送了饭,削了个苹果!没聊几句那个疯女人就发疯了!真的,我都听见了!我要求换病房!给我换病房听见了没啊!” 袁晴遥则只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陈述,她深知这样很卑鄙,但先卑鄙的人又不是她。她没招惹过万叶舒,却遭到万叶舒愈演愈烈的加害,她学习能力也挺强,从万叶舒身上学来了暗戳戳害人的恶心手段罢了。 终了,事情不了了之。 发生冲突,本就很难分清楚孰是孰非,更别提其中的两位是确证了精神疾病的患者,她们妄想、夸大、胡言乱语、听不进话、难以沟通。 万叶舒患有“精神分裂症”,袁晴遥已知,大婶则是“狂躁症”,袁晴遥后悔没打听清楚…… * 停车场内。 林柏楠在车里等袁晴遥,她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就在他的“担忧值”即将拉满之际,袁晴遥拉开了车门。只见她披头散发的,颓然倒了进来,一副“战损”的模样,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万叶舒打你了?” “不是的。” “那怎么回事?” 袁晴遥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林柏楠从他的随身背包里翻出棉球、碘伏和创口贴。伤口都凝血了,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他悉心地给袁晴遥的手指消毒,再轻轻贴上创口贴。 挤了挤嘴角,他心疼又无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笨蛋。” 确实。 复仇戏码变成了一出闹剧。 不过,袁晴遥认为这样的结局才完美。 她规规矩矩地长大,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放肆伤害他人。正如坞南飞所言,他在实施打击报复时没有道德负担,可是她有,她知道自己在做大坏事,道德感会审判她,她的痛快中还糅杂着罪恶感。 所以,挨打的时候她替万叶舒挡了几下,不为别的,就图能多心安理得一点…… 她这个徒弟学不到“坞师傅”的精髓,恐怕很难出师了。 读出了袁晴遥复杂的内心,林柏楠手伸进了他那哆啦a梦口袋般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条黄灿灿的东西丢给袁晴遥。他提前准备的,想必能派上用场。 袁晴遥定睛一看,是三颗装的巧克力,仅仅一瞬,她的表情就松动了。 光长年龄,不改口味,她还是那个一看见巧克力、蛋糕等甜食就心情愉悦的女孩。 她歪头看他:“林柏楠,你还是很了解我。” “当然。”他打着引擎,右手前推手推杆,左手操控方向盘,从容自若地开车,递来肯定的眼神,“袁晴遥,你在捍卫本就该属于你的,所以不要内疚,更不要对万叶舒有恻隐之心。童年的遭遇值得同情,精神生病了也理当体谅,但这些,都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理由。” * 时间闪回高三拍毕业照的那日。 魏静在得知女儿被坠落的花盆砸伤时,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医院接走了袁晴遥,见袁晴遥的小腿缝了针,不便于下地走路,她便拜托荣耀背袁晴遥回家。 荣耀背着袁晴遥,魏静和何韵来走在他们后面,一左一右,林柏楠随在最末端,默默地划轮椅。 好多年没萌生过的念头在少年的心中复苏—— 要是能走路就好了。 袁晴遥就不用别人背,他来背她。 回到家,吃晚餐时,林柏楠没有一丝胃口,他问蒋玲:“妈,学校有监控吗?” 蒋玲有点奇怪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学校正门、操场、宿舍楼前和每间教室都按了监控,教室的监控只有考试时才打开……” 给林柏楠的碗里添了一筷子菜,她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了?” “今天下午,袁晴遥被从教学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伤了,左右小腿都被陶瓷碎片割伤,没伤到神经,但右侧小腿缝了四针。”林柏楠的口气分外严肃,暂默几秒,他眸光沉沉道,“我怀疑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听言,蒋玲和林平尧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停下筷子,蒋玲面色变得凝重,问:“怎么说?”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8节 而后的十分钟,林柏楠言简意赅地罗列了万叶舒过往对袁晴遥使的绊子,一件不差,也挑明了万叶舒对自己的心意。 蒋玲和林平尧头一次听说这档子事。 “她怎么是个这样的孩子啊……”蒋玲手扶额角,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要知道,万叶舒当了她两年的英语课代表,算是她接触较多的学生了,万叶舒明面上和和气气的,看起来温良文静,没成想居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 蒋玲端起水杯,喝一口水,压一压膈应的感觉,对林柏楠说:“楠楠,明天妈妈带你去工大问一问监控的事,看看能不能把那个时间段的录像调取出来。” 林柏楠点头同意。 彼时,林平尧沉默得稍显异样,嘴里低低地念叨 “万叶舒”这个名字,一段远时的记忆由此被挖了出来,他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 “爸,你知道万叶舒?”林柏楠觉察出异状。 “嗯,很久之前见过一面。” “在学校?” “不是。” “在哪儿?” “在医院的……”林平尧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不由得心头沉甸甸的,补充道,“精神科门口。” 第121章 一面之孽缘 林平尧所在的肿瘤科, 常有患者产生轻生倾向、哭着闹着要自行了断。 这不难理解,当肉身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意志力难免被日渐削弱, 最终消弭。 x市人民医院拥有全市最好的精神科室, 在治疗抑郁症、躁郁症等心理疾病方面有两把刷子。林平尧作为肿瘤科的科室主任,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寻死觅活, 因此,碰上这种案例, 他会去精神科向精神科的同事取取经,回来给病人做做针对性的心理疏导。 那天,是林柏楠读初三时的某一天。 林平尧从精神科同事的办公室出来, 双手插进白大褂, 往肿瘤科病区走去,倏尔,与候诊区的一个小姑娘眼神打了个照面。 他原以为只是陌生人无意间的相视,便收回视线继续走路,没想到小姑娘竟站起来, 小跑过来, 挂着笑脸主动跟他打招呼:“林叔叔您好。” 林平尧愣了一愣。 在医院他通常被叫作“林大夫”、“林主任”之类的,而“林叔叔”这个称谓, 想必这个面生的小姑娘在医院以外的地方见过他,他猜是学校。 他笑了笑:“你好。你是林柏楠的同学吗?” 霎时,小姑娘眼眸亮闪闪的, 她很用力地点头:“嗯!我是林柏楠的同学, 林叔叔,我叫万叶舒。” 林平尧颔首, 关心道:“哪里不舒服?” 万叶舒的眼睛朝精神科诊室斜睨一下,闷着不说话。 见状,林平尧不好再干涉,道了句“叔叔待会儿还有手术,得准备一下,祝你早日康复”,然后,他忙工作去了。 这场偶遇,林平尧没放在心上。 万叶舒认得他不足为奇,因为林柏楠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他还作为优秀学生家长发言。而班干部也参加家长会,班会前为家长带路领座、班会后整理教室,兴许万叶舒是班干部,在家长会上认得了他。 至于为什么万叶舒来看精神科?林平尧很自然地联想到,邻近中考,学生普遍压力大,产生了一些负面消极情绪,需要医生干涉引导罢了。 现下想来,没那么简单。 那年,万叶舒和林柏楠甚至不是同班同学。 林平尧讲述了他和万叶舒的那次见面。他明白,身为医生要最大程度保护患者的隐私,不私问,不外泄。 但事出紧急,关涉到袁晴遥的安危,于是,思量一下,他开口:“我去问问万叶舒的病情,最好能调出她的病例看看。如果我没猜错,她患有某种慢性精神障碍,比如,精神分裂症。” * 第二天,林柏楠和蒋玲去工大高中部调取监控查看,只有一台摄像头拍摄到了万叶舒在那个时间段走进了教学楼的画面,可这并不能证明花盆是万叶舒推下楼的。 之后的一段时日,林柏楠、蒋玲、林平尧多方打听,可惜,始终没找到目击证人。 这期间,林柏楠把猜想告诉了袁斌和魏静,他认为叔叔阿姨有必要知情,隐瞒无益。袁斌还拜托警局的朋友查看了附近街区的监控,可惜一无所获。 这期间,林平尧拿到了万叶舒的病例,上面写着:【发病时思维混乱伴过激行为,妄想偏执,存在暴力攻击的可能性。考虑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病因分析,主治医生透露:1)十岁时,目睹同患精神分裂症的母亲拿锐器刺伤父亲,父亲送院治疗。后母亲自我了断,父亲出院后卖了房子,不知所踪。她则由舅舅、大姨、小姨三人共同抚养,导致了心理异常;2)遗传。 记录停留在初三那年,万叶舒总共也就来过三次,这意味着,她可能放弃治疗、病情恶化了,也可能去别院就医痊愈了。 恶化? 痊愈? 两者的性质迥然,决定了万叶舒的危险性,以及,就算她再次伤害了袁晴遥,她付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当务之急是对万叶舒进行一次专业的精神评估,林家人担忧万叶舒及其监护人不配合。 出乎意料,万叶舒欣然同意,但她提出要求:“我想和林柏楠见一面,就约在x市人民医院六层手术区外面的大厅见。” 于是,林柏楠赴约。 * 大厅里。 林柏楠压住怒气,向万叶舒驶去。 万叶舒早已等候在此,她一见到林柏楠就欢喜地笑了起来:“林柏楠,你来啦?” 林柏楠开门见山:“说吧。” 似乎对林柏楠的态度不满意,万叶舒撅起嘴不应答。 无声的对视了一阵子,她笑眯眯地问:“你不记得这里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呀!你想一想,十岁那年,你在这里递给了一个小女孩一包纸巾。” “我也从小就认识你啊!” 万叶舒曾说过的这句话,不是瞎扯淡,是真的—— 十岁那年,万叶舒在手术室外等候正在被抢救的父亲,她浑身脏兮兮的,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无助地哭泣着,脸上一道道白色的泪痕清晰可见,就像拿粉笔画的。 一抬头,不远处有个坐轮椅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儿。 许是瞧见了同龄人,觉得亲切,她的泪水止住了大半,目光深入,久久地落在那个小孩身上。 这一看,一眼万年。 那小孩生得相当漂亮,万叶舒一下子就想到了童话故事中闪闪发光的精灵。 小孩五官精巧,一头棕褐色的短发,刘海有点长,快要遮住眼睛了,光看面容看不出来性别,但从穿着打扮上,能辨别出来是一位男孩。 她呆呆地盯着他看,忘记了悲伤。 正值冬季流感泛滥,男孩有点感冒,他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结果没拿好,纸巾掉地上了。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怏怏不乐,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纸巾。 他试着弯腰去捡,又貌似有些胆怯。 见状,她一溜烟跑了上去,捡起纸巾递给他:“给你。” 他没道谢,坐稳后,掀起眼皮粗略地瞥她一眼,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只看见她哭花了脸。 哭得不可爱,没有他喜欢的那个“水龙头”可爱。 “你留着吧。”他淡淡地说道。 “好的,谢谢你。”她紧紧握住那包纸巾,用眼睛将这个男孩刻进心里,幻想自己是被后妈喂了毒苹果的公主,而他是天使派来拯救她的“王子”。 直到男孩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远了,她的视线还舍不得离开他的背影。 她往前追了几步,看见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咻地从拐角处跳了出来,搞了出小恶作剧吓人,小女孩对着男孩和男人呵呵笑,眉眼甜如糖。 男孩和女孩之间有大约三米的距离,在看见女孩的一瞬,他本能地划快了轮椅,但下一秒,又减速,不急不缓地迎上前,似乎想要女孩先跑来。 和女孩讲话时,他扬起脸庞看她,又低下头,揪了揪自己过长的刘海,然后,他把刘海撇向两边,不妥,再理回来,不满意,最后干脆把头发薅了上去,露出整个额头。 女孩明洁的眸子在他脸上画圈,她伸出小手,把他的发型恢复成了齐刘海,响亮地说:“林柏楠,你这样好看。等会儿你跟理发店的叔叔说,剪一点点就好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男孩回嘴,眼神却熠熠。 “我也只剪一点点嘛。” “我干嘛要和你一样?” “可是……你上次说我编辫子不好看,我就不编了呀!” “因为你是笨蛋,笨蛋才那么听话。” “林叔叔!你看林柏楠他……他……” 说不过男孩,女孩哭丧着脸“搬救兵”。 一旁戴眼镜的男人带着两小孩往电梯的方向走,笑着应和:“遥遥不笨,遥遥很聪明。听遥遥的,只剪一点点,不遮眼睛就行。” 女孩的五官舒展了,见男孩吸着鼻涕,她递纸巾给他,又将自己的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嘴上说着不要,下巴却很诚实地埋进暖乎乎的围巾里。 等电梯的空档,女孩拽男孩的衣袖:“你不许再叫我笨蛋!” 男孩点点头:“好的,笨蛋。” 女孩气咻咻的,男孩却勾唇笑了。 万叶舒本以为那两人是兄妹或姐弟,可…… 不是的。 她感受到了山崩地裂般的背叛。 那包纸巾被她的小手捏到变形,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突然脑子里响起一串滚珠滚动的声响,再一回神,她揪出一张纸巾撕下一小块,喂进嘴里。 最后,她吃完了整包纸巾。 丧母失父后,万叶舒寄人篱下,和表哥表姐争宠,争不过就使坏心思。舅舅和大姨怕了她,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来踢去…… 她活在患失之中。 学生时代,她最开心的一天就是在初中入校时重逢了林柏楠,而她最厌恶的一天也是那一天,因为林柏楠的身旁还伴着那个圆脸的女孩,而他看女孩的眸光,比浩瀚星辰闪亮。 喜欢林柏楠,讨厌袁晴遥; 会长大的喜欢 第179节 羡慕李伯麒和李仲麟,难分难舍的同卵双生; 妒忌袁晴遥和林柏楠,如影随形的两小无猜; 无比希望拥有一段坚如磐石的关系,不需要争取就能被无条件地偏爱,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想取代袁晴遥……好想好想好想…… 取代! 取代!!! 偏激,因为缺爱;而缺爱,又导致心理和行为愈发偏激,更不可能得到关爱。 如此恶性循环,让她本就潜藏的发病因子被激活。 确诊后,亲戚们不是没考虑过送她去精神病院,但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一家疯两个,太丢人了;二来,她看起来很正常,还是个成绩拔尖的学生,也没干过危害性很强的事,不够入院标准;三来,住院费用少则一个月三四千,没人愿意掏这个冤枉钱,又不是亲生骨肉。 而后,舅舅、大姨和她断绝了来往,只有小姨管她。一方面,小姨觉得侄女太可怜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另一方面,小姨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万叶舒成绩名列前茅,虽然脑子有病,但不犯病的时候精明又会来事儿,将来肯定有出息。待万叶舒考上名校了,找一份高薪水的工作,她无父无母,自己对她有恩情在,还有她是精神病的证据,她不得好好“孝敬”自己? 所以—— 小姨虽受够了一次次给万叶舒“擦屁股”,但万叶舒闯祸,她能保则保。受罚时,以病开脱;受害者要求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她作为监护人拒不签字,能逃一次是一次,反正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是屁话一个。 精神病可怕,人心更可怕。 * 听完万叶舒的追忆,林柏楠觉得可笑。 他毫不经意的善意,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原来,小鹿的鹿角,早在十岁那年就被钩爪锯牙的食人藤蔓缠住了。 深深地闭眼,林柏楠不想再拉扯更多,耐着性子问万叶舒:“够了吗?还要说什么?” 万叶舒鼓起脸颊,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莹润饱满一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问:“林柏楠,明天是志愿填报的截止日期,你填了哪所大学?” 林柏楠直视万叶舒,回答:“b市的x医学院,麻醉学。你别考虑了,精神病学不了医。” “临床医学不行,康复护理之类的专业可以。法律规定了,高校不得歧视、拒收患有精神类疾病的学生,而且……”万叶舒做了功课的,耸耸肩,她模仿某人甜甜地笑,“同样是残疾,看不见的就很好隐藏,不是吗?” 像听到了笑话,林柏楠唇齿间喷出嗤笑,他反问:“看不见的也可以变成看得见的,不是吗?” 万叶舒的笑容凝滞:“……” “你能毁掉我喜欢的,我也能毁掉你喜欢的。比起你费尽周折伪装成意外也好,犯病不受控地害人也罢,我自己对自己下手岂不容易得多?”小鹿眼渐眯,露出的半个眸子闪烁幽深的光,他用轻松的口吻说,“我想了想,你除了喜欢我什么都没有,我可以让你真的什么都没有。” 听懂了含义,万叶舒慌了神:“……你、你不会的!你有放不下的人,你舍不得这么做!” “是舍不得。”林柏楠语带凉意,“但是,如果你执意伤害我喜欢的人,那这个世界可以没有我林柏楠这个人。” 闻言,万叶舒害怕得张大了眼睛,旋即,又情绪收拢,整个人消沉下来。 她还是不够了解林柏楠,他是不会因为忌惮一个神经病而轻生的,不过,他说得逼真。 * 林柏楠的威胁让万叶舒安分了一阵子。 然后,她守约,由林平尧和小姨带去医院的精神科和精神卫生中心分别做了评估鉴定。 再然后,看演唱会的那天,进场前,林柏楠收到了林平尧发来的鉴定结果:【姓名:万叶舒;鉴定结论:被试者目前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测评结果仅供参考)。】 预料之中的结果。 而让他心房真正激涌起惊涛骇浪的,是几分钟后,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万叶舒。现在终于可以问了,嘿嘿,我送她的毕业礼她喜欢吗?】 嗖地,又一条短信进来,点开大图查看,是高考志愿表,万叶舒填报了s市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 接着,她还发来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比袁晴遥高,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袁晴遥录取得上,她就录取得上;袁晴遥录取不上,她和林柏楠还是同学。 该叮嘱的都叮嘱了,该封锁的都封锁了,林柏楠不知道万叶舒从哪打听的消息,她没有上当,她避开了b市的医学院,她报考了s市的j大。 最后,她传来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反正我呀,没什么好留恋的呢,嘿嘿。去另一个世界,林柏楠,我做你的青梅,你做我的竹马。哎呀,开个玩笑——】 白底黑字,竟是血红色的。 是不是玩笑,他们都知道。 袁晴遥是林柏楠从小到大的一个梦想,这个梦想不需要实现,她只要好好地存在着,他便圆梦了。 他给林平尧发去了消息:【我知道了。爸,你转告一下袁叔和魏阿姨,他们这几天也等得很着急。】 “林柏楠——” 蓦地,清甜的嗓音挤出嘈杂的人群,带着笑意飞向他的耳朵。 他循声看去,袁晴遥正举着一个发箍向他跑来。 在他面前站定,她戴上发箍,兴冲冲地问:“好看吗?” 发箍是毛线做的,中间镶一个软乎乎的大皇冠,随着她的脑袋晃动而前后摇摆,很可爱。 和她一样,很可爱。 他摆出松弛的神情,揶揄她:“不难看。多大的人了,还带小朋友戴的东西。” 她怡然自乐,辩驳道:“你好没情趣,这叫仪式感!” 忖度着袁叔和魏姨的电话就快打来了,林柏楠指向员工通道,用力地牵起嘴角,说:“走吧,我们从那边进去。等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外面等等我。” “好——”对这一切不知情的袁晴遥傻乐着。 爱她的人都希望她无忧无虑的,不要担惊受怕,而十八岁的少年,下好了决断,他即将推开她,目送她远航。 第122章 几分之几 时间重回当下。 夏日午阳被树上的叶子筛下来, 铺下一张由光线织成的漫无边际的网,奔驰车穿梭之上,被阳光温柔捕获, 倘若收网, 将收获满满一兜的幸福。 车内, 袁晴遥感叹万叶舒“可怜又可恨”,整理好情绪, 她转头凝视正在开车的林柏楠:“我进病房前,我还以为万叶舒会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 头戴电疗帽子,口吐白沫,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这里是综合医院的精神科, 不是精神病院, 没那么可怕。轻中度患者能携带电子设备、能和外界交流,还有互助会之类的。毕竟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有道理,小林大夫……”袁晴遥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偏见。 精神疾病分很多种, 治疗的方式很多样化;同样,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不都是万叶舒那样的“害人精”,很多人不伤害别人, 只伤害自己;同样,很多精神病人也不像世俗观念里那样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同样,也不是所有的瘫痪人士都瘫在床上、凡事依赖他人照顾、没有自理能力…… 一概而论, 是刻板印象产生的根源。 林柏楠瞄一眼皱眉沉思的袁晴遥, 那神情,像极了她苦思冥想物理题时的样子。 他嘴角含笑, 不忍心打断她,可止不住好奇,便问:“万叶舒的病情是坞南飞调查到的?” 袁晴遥回过神,柔柔地凝视他的侧脸,说:“嗯,单靠我自己我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南飞他们家虽然家道中落了,但有些人脉还能用一用。” 他鼻翼抽搐,酸溜溜地再问:“我告诉你万叶舒晕血时,你说你知道……也是坞南飞给你调查的?” “不是。”难得超乎了他的预想,她得意地砸吧舌头,“啧啧,我的林大学霸,你是真的对你不关心的人和事一概不关心啊!我知道得比你要早两年呢。” 林柏楠:“……” 不卖关子了,她揭晓:“林柏楠,你还记得我们高一那年上的第一堂化学实验课吗?你那天做了磁流体,还搞炸了于珊珊那组的氯化钠试剂瓶。” 他点头,表示有印象。 她挑眉,带着点小骄傲说:“于珊珊的手流血了,她的搭档比她的反应还夸张,险些晕倒在地!于珊珊喊搭档帮她清理伤口,搭档躲得远远的,显然是怕血。林柏楠,你肯定没留意谁和于珊珊一组吧?就是万叶舒呀!” 林柏楠:“……!” 见他明显惊讶了,她粲然一笑,发表看法:“我猜,万叶舒那个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将来要把于珊珊当枪使来对付我,所以跟于珊珊套近乎。万叶舒知道我和于珊珊在军训时就很不对付了,也看出了于珊珊性格高傲、脾气火暴,铁定气不服,日后会寻着机会报复我。她只要给于珊珊创造这个机会就够了,这不,运动会照片的事,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于珊珊干的,很难想到会跟万叶舒扯上关系……” 她由衷地评价:“引火还不烧身,万叶舒很聪明。” 以上的推测,袁晴遥早在参加完英语比赛夏令营回程的火车上就理顺了。 佛系“小白兔”,没什么脾气,她那时的确因为万叶舒的使绊子而吃了几次亏,但都小打小闹的,无关大体,顶多被老师训,所以没有追究过,但…… 兔子急了会咬人。 袁晴遥拉了拉筋骨,被阿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万叶舒被揍得比她狠多了,万叶舒的精神和身体都受了伤害,想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了。 打开车窗透透气,她用脸去迎接染满花香的夏风,大口呼吸,身心顿时舒畅。 她扭头,狡诈又羞愧地对林柏楠坦露:“林柏楠,我告诉你几件事。万叶舒被鸡血泼了一身,监控没拍到,我和南飞销毁了所有证据,假装是路过的好心人把万叶舒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我没有和她小姨见面,是南飞出面说明情况的。她小姨不认得南飞也不知道南飞和我的关系,没起疑,也没究责,签了字就走了。而万叶舒的话又没人相信,这件事就这样没下文了。” “我不会联系她小姨来接她出院,我在登记簿上留的姓名和手机都是假的,医院想联系我来接她也找不到我,万叶舒更不可能联络我了。我还用现金给她交了点住院费,并让护士转告她,这下,大家都会认为我是个以怨报德的‘活雷锋’。” 反正做都做了,说了也无妨。 一席话,听得林柏楠轻轻地噗嗤笑一声。 他眉毛微抬,认可袁晴遥这些年多少还是有了些变化的,语气低柔道:“袁晴遥,你学坏了。” 袁晴遥听出了这不是贬责,故意问:“怎么?我学坏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爱意不再是密语。 她的眸子黏在他俊俏的侧脸上,如读情诗那般含情脉脉,手中还握着他递来的巧克力。 剥去金色的锡箔纸,她喂他吃一颗,再自己吃一颗。 她一边咀嚼,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林柏楠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真的好好好喜欢……假如我活到八十岁……我算算看哦……我4/5的人生都在喜欢你。” “不是69/80?” “你怎么算的?” “你十一岁就说过你喜欢我……” “哦!这也算啊!” “为什么不算!” 少一天都不行,林某人好计较。 “好吧好吧。这么计算,我……15/16的人生都在喜欢你,我想我大概只有四五六七八岁不喜欢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0节 “……嘁。” 林柏楠恍觉今日份的糖分摄入超标—— 不知是因为巧克力,还是袁晴遥。 她的后脑勺抵在车椅背上,又笑着问起:“我活了二十五年,吃了没有上百种巧克力也有五六十种了,林柏楠,你知道我觉得最好吃的巧克力是哪个吗?” “小学是德芙榛子味,初中是费列罗的黄色那款,高一高二是歌帝梵的牛奶巧克力,高三又爱回了黄色费列罗……”他对此如数家珍,暂了暂,说,“现在……有待观察。” “错——”她露出两排大白牙,摆动食指,“最好吃的是某人放在我家门口的‘十八宫格’,比大牌好吃!那是全球仅此一份的‘袁晴遥独家限定款’呀。” 林柏楠被逗笑了。 他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在那个一切都拨云见日的初夏,他眼梢旋绕着浓浓的笑意,邀请说:“袁晴遥,我们……周末去约会吧。” * 周末休两天,袁晴遥分出了大半天的时间给工作。 她这周请了一天假来照顾撞了坞南飞还发烧的林柏楠,拉下了一天的工作,需要尽快补上。 此时,日历翻到了6月底,综艺《会长大的喜欢》在x视频上线了先导片和正片第一期。“第一炮”顺利打响,节目收获了不错的关注度和讨论度。 其中,正处于“暧昧期”的那一对热度最高。 两人的粉红泡泡溢满屏幕,但彼此都不捅破,有点不愿打破“好朋友”这一层关系,毕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害怕倘若正式交往了,万一爱情不能长久维持,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总之,就不说、就拉扯—— 主打一个挠观众的心窝。 周六上午,袁晴遥在林柏楠的家写营销方案,是综艺节目《会长大的喜欢》与某珠宝品牌的合作。 该品牌看节目上线后各方面都还不错,便中途来寻求合作。品牌主打“一生只定制一枚的戒指”,与节目“一生只爱一人”的主题相得益彰,双方一拍即合。 品牌方的理念给男女主角间的情感赋予更浪漫的寓意,同时,节目还能借助品牌的知名度而获取更多的曝光;男女主角间呈现出的爱情效果,则给予品牌正向的反哺,强化观众脑海中对于该品牌的“浪漫规则”,相信该品牌的戒指就是“真爱信物”,让其成为更多恋人求爱、求婚时的首选。 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十点半左右,袁晴遥和林柏楠出门去了趟超市。 她推着他的轮椅,他大腿上搁着购物篮,他是她的“全自动”购物车,只需她一声吩咐,肉啊、蔬菜啊、水果啊、零食啊,统统进她的篮子。 两人还买了一对情侣凉拖鞋,卡通“小鲨鱼”的造型,一双灰蓝色的,一双雾粉色的。 它们呆萌地张开大嘴巴,人的脚趾从其嘴里伸出去。拖鞋前端竖起一圈“牙齿”,虽是露趾的款式,但能保护林柏楠的脚趾不被碰伤。 回到家,袁晴遥继续写方案,林柏楠带食材进了厨房,为了不打扰她,他关上了厨房的门。 可门是透明玻璃的,他的身影是全屋最亮眼的景象。 她坐在餐桌前写着写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到他的身上—— 他的轮椅侧停在切菜台边,他扭转身子,左手按牛肉,右手娴熟地切片。台子是标准规格的,高度对坐着的他来说有一点高,但并不妨碍他干活。 切了牛肉,放碗里加入调料腌制,他接着把蔬菜放在腿上,划着轮椅带去了厨房另一头的水池,把菜扔进菜篓,摘下手表,放在窗台上,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林柏楠。”袁晴遥待不住了,起身拉开厨房的门,问,“我来切菜吧?切菜我还是可以的。” “不用,你手指的口子还没好。”林柏楠回头看她一眼,继续搓洗蔬菜,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快点搞完策划案,我们才能快点约会。” “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约会啊?”她满心欢喜,负着手,踱步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我们今天在家里约会,明天去外面约会,多好呀。” 他没有异议。 “约会”不过是俩人独处的形式之一罢了,在哪里无所谓,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她黏在他的后背,气息扑进他的每一寸呼吸,他微微侧脸,看她素面朝天,却可口得如同剥了皮的水蜜桃,他突然想给这颗“桃子”淋点水…… 抬手,“噗嗒”一下,他弹她一脸水。 “……哎呀!”袁晴遥遭到水珠“攻击”,缩起下巴,吓得挤了挤眼睛,她先哈哈大笑,而后,佯怒叫道,“好啊你!林柏楠,你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将两只手伸进水龙头底下,沾得湿淋淋的,转身,发动“水炮反击”,小手连续弹弹弹! 他不挡,也不还击,唇边溢出浅笑。 那笑容的弧度不大,却是真正的欢欣快乐。 水滴落上年轻男人的发和睫毛,他被窗外的光照得闪闪发亮。 * “水仗”过后,两人正式进入做饭环节。 林柏楠洗菜,袁晴遥洗虾切菜切肉,他们早就说好了,要好好保护他的双臂和双手。她的刀工虽然没有他那么精湛,但能保证薄厚均匀,打下手没什么问题。 炒菜时,林柏楠“站”了起来! 他如今的家用轮椅换成了站立式运动轮椅,坐垫两侧分别有站立手推圈,同时前推两边的手推圈,利用杠杆原理和液压系统,改变轮椅的角度,顶着他的身体立起来。 脚踏板安装了护腿带,固定住脚踝和小腿;膝盖前方安插了站立护膝,锁住膝盖;腰部有安全带;站起来后,前轮、后轮和人体形成“三角形”结构,更稳定,不容易跌倒。 袁晴遥笑吟吟地站在林柏楠的身边,她伸长脖子看他在锅里翻炒食材,他站着很高,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十足,动作有条不紊,一副大厨的架势。 厨房里喷香四溢,她用崇拜的眼神欣赏他做菜,看啊看…… 她的眼睛就从锅里,看到了他的脸上。 他站立时,凸起的喉结映入她的眼帘,视线上移,他下颌角的线条柔和而流畅,小鹿眼垂着,眼睫毛密实,犹如小刷子,刺拉拉地刷她的心房…… 好痒。 “干嘛?我比锅里的菜好吃?”林柏楠掩不住笑意,那目光比炉头还火热滚烫,他想不注意到都难,调笑道,“笨蛋,你的眼睛都冒火光了。” 她扬起脸庞细细地端详他,语调上扬:“我怎么知道今天的林柏楠好不好吃呢?” “那你尝一下。”他转过脸来,向下注视她。 四目相对—— 两人澄澈的瞳孔中映出彼此蜜意流淌的模样。 她粲然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用力地踮起脚尖向上够,闭眼,柔软的双唇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他稍作回味,低头,出其不意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过身来继续用锅铲翻菜,又试吃一口麻婆豆腐的汤汁,浅笑道:“袁晴遥,还是你比较好吃。” 她的娃娃脸腾起热辣的红,手背揉了揉方才被轻啄的地方,另一只手指自己的嘴巴,说:“我的‘楠’朋友,林柏楠的‘楠’,麻婆豆腐我也要尝,啊——” “张嘴……” 他舀一勺豆腐,吹凉,刚想喂给她…… 她乘他不备,一个小跳,用嘴唇弹弹地碰上了他的左脸颊! 忽闪大眼睛,她的声音清脆:“犒劳你一下。我无所不能的林柏楠,你辛苦了。” “那……再亲一下。” 除了自行站立、自主走路之外什么都会的林柏楠、因为喜欢袁晴遥所以想变得更加无所不能的林柏楠,在说完这句话后,耳廓被灼热的气氛烫红。 “嘿嘿——”袁晴遥推开他举着勺子的手,关了火。 她踮起脚尖,小脸上扬,一口,嘬住了他的嘴唇! “……!” 林柏楠的眼眸微微扩大,转瞬,他眨眨眼,眼底铺开了带着点狡黠的笑。 他右手的五指撑开,抵在厨房台上稳定身体,抬起左手扣住她的香肩,弯腰,低头,舌头如一条莽撞的鱼,勇往直前向前顶,有些霸道地攻破了她的封锁,撬开她的唇齿! 在封闭的深海洞穴里,这条鱼儿寻觅到了另一条鱼儿,它刚想纠缠在一块儿撒欢…… 蓦地,袁晴遥咬住了林柏楠的下唇! 下一瞬,她脚后跟着地,嗖地落在地上,上下牙之间还咬着他的下嘴唇! “……”林柏楠的眉心蹙了蹙,下唇敞开门,一排整洁的牙齿滑稽地跟她的眼睛打招呼。 没咬很紧,会弄疼他的,她笑着松了口,扑闪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仰视他,嬉笑说:“美味——” 真吃啊…… 林某人觉得自己不用吃饭了,他是一株绿色植物,进行光合作用就够了,光是袁晴遥。 第123章 合二为一 水煮牛肉、油焖大虾、麻婆豆腐、地三鲜、豆腐汤, 出锅前,袁晴遥都嗅一鼻,再尝一口, 火候恰到好处, 色香味俱全, 而最令她惊喜的是,满口都是蒋阿姨的味道。 是她自小爱到大的味道。 面对袁晴遥的交口称赞, 林柏楠戳戳她被好吃的装得满鼓鼓的脸颊,对她许诺:“等见了叔叔阿姨, 他们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跟魏姨学煲汤,你不是爱喝吗?我……就勉为其难复刻给你这个笨蛋喝吧。” “好呀, 你最好了!”她吃得应接不暇, 很专注地品尝他的每一道劳动成果。 她喜爱地三鲜鲜浓的味道,但和小时候一样把茄子夹给他:“那我以后煮粥给你喝。你相信我,那次是我发挥失常了。” “那你正常发挥呢?” “差……不多。” “……” “……但要好一点!” “哦,不要命就还行吧。” “讨厌!不要命的啦!” * 吃完饭,两人打配合, 一起洗好了碗筷。 林柏楠去主卧午睡了, 他需要适时给下肢和臀部减压,避免再度生压疮。 袁晴遥则在客厅接着梳理营销策划案。 西方国家大多没有午睡的习惯, 在英国上学和工作时,午休时间都只有一个小时,将将足够她吃顿午餐, 所以她还没找回国内那种午休的感觉, 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写累了,她就换换脑筋, 打开节目的超话浏览一会儿。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1节 不少网友留言说怀念自己的发小,随着长大,不知为什么,没有争吵矛盾、没有不欢而散,但就是渐渐和他们走丢了;有网友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诉述自己当时再勇敢一点、再成熟一点,那个青梅,或那个竹马,会不会就不单是记忆里的常客,而是枕边够得到、摸得着的人了;以及,网友就针对“青梅竹马”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各抒己见,展开了讨论;还有诸多嗑cp的,美滋滋地做着“显微镜”,抠甜甜的小细节…… 看着反响还不错。 袁晴遥伸了个懒腰,喝了半杯水,打开word文档,继续埋头苦干。 * 两点时,林柏楠醒了。 他划着轮椅来到客厅,见袁晴遥还矜矜业业的,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给她。 她笑着道句“你醒啦”,他点点头,在她旁边停下了轮椅,拉下手刹,一只手揽起她的腿窝,一只手扶稳她的背,把她从椅子上平移到自己的腿上。 他要做她的椅子。 他的双臂环绕她的小蛮腰,脑袋支在她的肩膀上,鼻息带着刚睡醒的那种别样温热,在她耳鬓私语:“袁晴遥,你怎么还不到一百斤?” “在努力啦!哈哈——”她痒得咯咯笑。 “你有没有九十斤?”他掂量手感,大概率没有。 “好久没称了,之前是八十八斤。” “太瘦了,要喂胖点。” “那你要努力了哦——” “写得怎么样了?” “快了,在收尾了。” “……” “你无聊啦?” “笨蛋,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那我继续忙了?” “嗯。” 他没有催她的意思,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看见她,他便是心满意足的。 闭上眼,以她的键盘声做安眠曲,把她的肩窝当枕头,她则是他不可或缺的抱枕…… 他抱着她,舒心地睡了十分钟回笼觉。 再次睁眼,他心里的每一丝缝隙都被暖流填满,这时,注意力落在了她的电脑屏幕上。 她正在修稿,随着鼠标下滑,一段内容看得他眉头紧皱—— 【广告形式:3. 场景设置。嘉宾女三(暧昧期)从其他嘉宾口中得知嘉宾男三欲购买该品牌的戒指一事,当晚满心期待,却迟迟等不到男三表白。男三确有此意,但其进入该品牌的实体店时忘了带身份证,无法购入戒指。店员口播可参考:“抱歉,这位先生,必须携带身份证才能订购,因为男士一生仅能定制一枚求婚钻戒,定制记录终身不可修改及删除。”目的:1)用“遗憾”来强化观众对于该品牌理念的印象;2)让观众期待该品牌的再次出现,延长品牌在节目中的记忆度。】 “综艺节目还有剧本?”林柏楠看综艺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有点诧然。 “所有综艺都有剧本,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罢了。”袁晴遥讲得头头是道,“我下周的工作重心是从社交媒体上整理节目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今天大致看了一下,国内、国外数据最好的,都是暧昧期的那一对。要冲热度的话,就加大这一对的互动与宣传,并制造吸睛话题,外加热点营销,比如,加入一个‘天降’来引发情感纠葛,看看主角会如何选择。” “……”林柏楠一脸“套路真深”的表情。 袁晴遥转身,攀上林柏楠的脖子,讲解道:“只要节目的核心走向不变,多一些所谓的小插曲反而能增加收视率和热度。我们的节目是边拍边播的,剧本和营销策略会根据市场的偏好度而调整,毕竟观众是衣食父母嘛,观众喜欢看什么,就让他们看什么。这不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默默颔首,林柏楠认为不无道理。 而后,他望进袁晴遥的眼睛。他的女孩成熟了,有一天也能跟他普及某方面的知识了,他挑眉,送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真为她感到骄傲。 但他有一点十分关注:“引入‘天降’然后呢?主角难道会选择‘天降’?” “放心啦!”她明确地回答,“我们节目的宗旨是‘青梅竹马的终成眷属’,所以,‘青梅竹马’不会输,‘天降’不会喧宾夺主。这不过是增加用户黏性的一个手段罢了。” 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紧了紧手臂,将她拥得更扎实:“那我们呢?” “我们?”她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尖,爱意从眉眼间汩汩溢出,用明快的语调回答,“我的‘竹马’当然不会输啦!谁都无法撼动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林柏楠,你呢?” 他轻语,却说得比她更肯定:“我也一样。” 笑了笑,她情不自禁的,在他脸颊留下温温软软的唇印,又手伸到下面摸他的腿。 废用的双腿着实难长肉啊,触感很差,像在摸两根裹着布的棍子。 对他的疼惜之情萌发,她作出严厉的表情,这样才能让他重视起来,凶巴巴地威胁他:“林柏楠,你再不好好爱惜你的腿,我就再也不坐了!万一给你坐折了,传出去你丢人,我也丢人!好好复健,好好锻炼,好好养身体,现在的康复设备那么先进,给我用起来!听见了没?” “……” 他不语,目不转睛地看她,嘴上挂着微妙的笑,忽而,莫名难得开朗地轻唤一声:“袁晴遥——” 搞不懂他被教育了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她捧住他的脸,问:“林小少爷,有何吩咐?” “等你忙完了陪我锻炼,今天……”他眼底点燃令她沸腾的炙热,不吊她胃口了,他牵起一侧的嘴角,一字一字地说,“让我背你,好不好?” 林柏楠想和袁晴遥玩“背人游戏”,想了七年之久。 中午起床时,他胳膊支起上身,缓缓坐起,仍有点睡意阑珊,但袁晴遥能抵挡他的一切困意。 简单地拉伸过后,他清醒了,盯着自己足下垂的脚默默思考。 他用手勾起脚尖,尝试能不能把脚掌压平,还行;然后,他按压稍稍隆起的双膝,关节还是很僵,虽然尚不能完全伸直,但比前几天滑顺了些,问题不大…… 一抹满意的笑在他唇边泛起波澜。 可以了。 可以和她玩“那个”了。 * 客厅里,终于搞完了营销方案的袁晴遥,急吼吼地拍上笔记本电脑,踩着鲨鱼拖鞋奔到了林柏楠身边:“我来啦——” 林柏楠恭候多时。 他从由卧室改造的复健室内拿出最新一款的外骨骼机器人,取名叫做“北纬23°26’.o”。 它和量产的“北纬23°26’”存在一些区别,比如,是林柏楠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下肢贴合度、容腿空间的长宽高、加固带的位置等等,都设计得无比精准;再比如中控系统外盒,通常安装在机壳中央、腰背这一块儿,但林柏楠将其安置到了更下方、贴近臀部的位置,空出整个脊背和大半截腰部,才能背袁晴遥…… 以及,绝无仅有的一点—— 市面上的医用外骨骼机器人要么有扶手,要么配备两根手杖,用来维持患者身体的平衡,而林柏楠根据自身情况改良了他的外骨骼,测试数次,跌了数跤,终于,他摆脱了扶手和手杖,走起路来更接近正常人。 这七年,他研发了三款外骨骼,每出一款,就改造一款,完工后寥寂地盯着它们久久出神…… 他信守诺言准备好了,可是他失去她了。 幸而梦没有灭,她回来了。 林柏楠坐在椅子上,换下鲨鱼拖鞋,换上运动鞋,然后,他两只手撑着让屁股悬空,袁晴遥趁此时把外骨骼骨架塞到了他的臀部下方,紧接着,他坐下来。 而后,他调整到合适的姿势,用手抓起两条软趴趴的腿,放进容腿空间,扣上了腰上和腿上的卡扣。 袁晴遥则蹲下来,把他打了折的两只脚踝摆正,把双脚往脚踏里推,推到底,最后,她拉上他足部的安全带。 穿戴就绪! 他拿起手机打开某app,与“北纬23°26’.o”通过蓝牙连接。指示灯亮起,“滴”的一响,提示已与设备完成互联,可在手机上选择助力大小、切换模式类型等。 当然,外骨骼机器人自带控制器,像电视机的遥控器一样,使用者可以握在手中,边行走边使用。 “袁晴遥。”林柏楠伸出手,示意要和袁晴遥牵手。 她内心的期待一浪高过一浪,拍得她的心房酥酥麻麻的,把小手递给他,合不拢嘴了:“喏,给你。” 他牵起她棉花糖一般绵软的手,按下“起坐”模式,伴随一阵机械运转声,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哇噢——”她的脖子跟着他的高度越来越往上,直至他笔挺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为何停止喘气了,傻呆呆仰着脸,在他黑色的瞳孔中照镜子。 她这些年也在关注康复用具方面的科技产品,但讲真的,林大神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走吧,还没带你参观过我……”林柏楠收起话尾音,指节顶了一下鼻头,补上一句,“……们的家。” 说罢,他将行动模式更改为“智能行走”,外骨骼代替他的腿部发力,让他先抬左脚、迈步向前、落地、踩稳,后抬右脚、迈步向前、落地、踩稳…… 稳健地循环往复着。 他的手缠绕她的手指,五指滑入她的指缝,紧扣住她的掌心。 相互熨帖的手掌温度,很熟悉,却又不同,因为此时,他们俨然一对普通情侣,手牵手,并肩走。 他走在她的左边,速度不快。 她被他拉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转悠,一脸呆然。恍惚中,她以为自己正在一场赛跑中全力冲刺,全身血液急剧沸腾,心脏加速狂跳,喉咙干得冒烟,甚至…… “你抖什么?”他向斜下方看她,问道。 甚至,她的身子从头到脚都在难以自控地颤抖。 “林柏楠……”袁晴遥哑着嗓子嗫喏,某种情绪直窜脑门,眼眶渐渐湿润,她松开林柏楠的手,定定地凝视他,朝他张开双臂,“背我,现在就背。” “笨蛋,这么急?”他屈起食指,宠溺地敲一下她的额头,从这个视角看她,比往日还要小巧可爱。 他们此刻正站在客卧中,他指了指身后的床,表情淡然如常,语调却像个期待和朋友玩游戏的小孩:“袁晴遥,我还做不到蹲下来,你站床上,然后……” 他比了个“背人”的动作。 无声地点点头,她脱了鞋子,站在床上。 他操控机器腿来到她的面前站好,背部对着她,给她手机,又向后招招手:“来吧。” “……”她接过手机,双手搭上他的肩,不做行动。 “承重220kg,不会超重。我每天都吃钙片、喝牛奶,没有骨质疏松。再说,就你那小身板,不会把我压骨折,放心……”他勾勾手指,小鹿眼中有光彩在跃动,“上来吧,我很久之前就想尝试一回了。” “嗯。” 她的手臂向他的胸口滑去,小心谨慎地抱住他的脖子,先伸出一条腿,他弯腰,稳定重心,她再伸一条腿,双腿都落进了他结实温暖的臂弯。 身体腾空,她将自己的重量交付于他,前胸贴上他的背,脑袋从他脸颊的旁侧探出来。 外骨骼很结实,他站得很稳。 可林柏楠的脑子忽地有点短路,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生疏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背过任何人,身体自由的时候,他不想,身体残疾了以后,他不能。 比起背,他感觉袁晴遥更像是挂在他身上。 就在林柏楠神游之际,一滴液体坠入他的领口,顺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下,划出一条湿热的轨迹…… 他侧过脸—— 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她的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2节 “……哎呀!不是!我掉眼泪不是难过,是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啊!林柏楠,我好开心,我真的真的特别特别为你感到高兴……”袁晴遥说话说得杂乱无章,她头一次在林柏楠面前哭却觉得难为情,她分明激动得快要飘起来了,可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把泪珠子蹭他衣服上,抽抽鼻子,喃喃道:“所以,我这个眼泪是……是……” 是喜极而泣。 袁晴遥坚信林柏楠会在医疗器械领域做出一番成绩,然而,当亲眼目睹这一切、亲身参与其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当年被高校拒收、被母亲反对,被压疮折磨却始终一往无前的少年,他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袁晴遥,你大哭、小哭、咧嘴哭、呲牙哭、瞪眼哭、流着鼻涕哭、边打人边哭……你什么样子的哭我没见过?”他齿间喷出气音,语调却是温柔的。 手忙着托住她的腿,用不上了,他晃晃头,想甩开她的手:“能给我点光明吗?” 她撒手,抹干喜悦的泪水,在他的脸颊“吧唧”了一下,笑得比糖霜还甜:“林大神,难怪你能当技术负责人。我不在的日子你也有好好努力嘛!” 他手臂用力,把她的身体往上送,自信又恣意地说:“梦想和你,我总要实现一个。” “你两个都实现了。” 林柏楠极轻地笑了笑,心想:看来我挺幸运。 他和袁晴遥的爱情是“良性”的—— 若在彼此身边,就一同变成更好的人;如若分离、相隔千里,也有能量独自成为更好的人。 “你实没实现还说不准。”他的小鹿眼明耀得宛如白炽,分明雀跃得要命,却咂咂舌,硬邦邦地“警告”道,“笨蛋,你再乱动,我把你扔地上。” “遵命,长官!”她搂紧他的脖子,目视前方,欢欣地大叫,“‘北纬23°26’.o’号,带领林柏楠奔赴另一个理想彼岸,袁晴遥在那一头坚定不移地等他!出发——” 就这样,林柏楠穿着外骨骼机器人,慢慢地背袁晴遥在屋里溜达了一圈,然后,乖乖地回到轮椅上休息。 医疗科技产品再强大,其用途终究是辅助残障人士康复,林柏楠毕竟是个病人,使用外骨骼的时间不宜过长,不然他的下肢会受压迫、会水肿、会受伤。 但这段经历于两人而言,一生足矣。 袁晴遥还踩着凳子给林柏楠量了身高,182.1厘米,在北方算中等偏上。林平尧184厘米,蒋玲177厘米,林柏楠如果能跑能跳肯定比现在长得更高。 但已经万分庆幸了,年幼就残疾的他,肢体没有生长畸形,器官没有发育异常,也没有下半身和上半身明显不成比例…… 实属不易了。 第124章 准爱人 吃完晚餐, 俩人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会长大的喜欢》的先导片和正片第一期。 林柏楠坐着,袁晴遥侧躺。 她蜷缩在一旁, 脑袋枕着他的腿, 不够软和, 她把手垫在了脸下。 先导片以主角采访为主,简短交代了每一对的背景。片尾插入了一段十分钟的短片, 以“两小无猜”为主题,拍摄了三位小男孩和三位小女孩相处的童真画面。 让人联想到了电影《怦然心动》和那句话“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彩虹般的人,陪伴你走过五彩斑斓的成长时光, 是随行者, 更是引路人。 唐贝拉的儿子andrew参演其中,小鬼头棕发褐眼、高鼻梁、深眼窝,混在一群亚洲面孔的小孩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孩子们的友谊不分国界,他们其乐融融。 袁晴遥想起了回国后, 她与林柏楠的初次重逢, 他们在会展中心不期而遇,她抱着哇哇大喊“妈妈”的andrew, 而他和付子聪在喝咖啡。 她好笑出声,问他:“对了,林柏楠, 你当时看见我领着个孩子, 有没有以为那是我的儿子呀?” “没有。”他眯了眯眼,一副用眼睛给她拍x光片的架势, 关于那一幕他记忆犹新,分毫不差地背出,“andrew,don't be a naughty boy!i'll take you to your mommy……乖,我带你回去找妈妈,好不好……啊!小祖宗!你不是去英国上学了吗?你怎么一句英语都不会讲啊?你妈妈是中国人你又听不懂中文,你只讲俄语可我不会啊!你妈妈到底怎么想的?” 模仿得虽没有惟妙惟肖,但也算得上传神。 袁晴遥咕咚咽口水:“……” 几不可察地翘起单侧唇角,林柏楠神色淡淡的,占上风的感觉却昭然若揭,他压近脸庞:“袁晴遥,你觉得我听不懂英语,还是听不懂中文?” “……什么啊?!”回想那日,她想让他误以为她结婚生子了,想惹他难受,还刻意表现得和andrew亲如母子。 脸面挂不住了,她别开脸去不看他,羞恼地嘟嘟哝哝:“你居然听到我说这些话了……居然是你先看见了我……好诈……林柏楠你好诈……” “大惊小怪。”他语气轻描淡写,把她的脸掰回来,又给她的脑袋下面放了一个软靠枕,低头深深地看她,“我的‘雷达’虽然停工有些久了,但还是特别灵敏。笨蛋,早在你看见我之前,我就感受到你了。” * 周天,袁晴遥和林柏楠去了s市科技馆。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以正式恋人的身份,大手牵小手,一同压马路。 科技馆内,神奇的科技展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不禁感慨这些发明创造真可谓人类的“智慧之光”。场馆的无障碍设施完善,林柏楠可以搭乘电梯去到不同楼层,还有无障碍卫生间可供他使用。 这年头,大家对残障人士的包容度高了许多,但他俩还是受到了异于常人的关注,其中,不乏一些不友善的目光。 林柏楠对此毫不在乎,袁晴遥也不在意,世人只看到她的男人不良于行,看不到他内在光芒四射,是他们没福气。 他们一层一层地逛。 袁晴遥这个“科技废物”看见什么都新奇,除了医疗科技,其他领域的尖端技术她很少关注。 整场下来,她活脱脱一个人形“十万个为什么”,好在,她的男朋友不是小时候那个嫌她聒噪而不搭理她的小男孩了。林柏楠耐心给她讲解,把自己懂的,全数分享给了她。 参观中途,袁晴遥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路过了一个主题为“物化生典型科学现象”的展区。一群小学生围在一个圆台前面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绝如缕。 她好奇地上前围观。 讲解员正手握一块磁铁,在约莫十厘米的高处绕着一滩黑乎乎粘液打圈,一刹那,在磁力的作用下粘液发生了形变,一会儿荡开水波纹,一会儿翻出密密麻麻的尖刺…… 袁晴遥瞪大眼眸,怀念地笑了出来。 终于有个她不需要请教的了—— 磁流体嘛! 林柏楠送她的那个磁流体瓶,出国前被她丢进了垃圾桶。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她又十分没出息地捡了回来,至今摆在家里的书柜上,妥善保留着。 潜意识里,她就没打算丢弃,不然扔的时候也不会轻拿轻放。 科技馆的展示跟林柏楠高一那年在实验课上的大差不差,讲解员也演示了磁流体在氯化钠溶液中的魔幻表现,它应接不暇地“72变”,仿佛具有生命力。 一个男孩举手问:“哥哥,我想在学校做这个实验!请问需要哪些材料呀?” 讲解员依次拿起所需的化学试剂和用品,尽可能详细地描述操作步骤。 听完,一个年级大一些的男孩又问:“很难提纯四氧化三铁,没有替代品吗?” “小帅哥,你直接去买激光打印机的墨粉,那个里面含有四氧化三铁。没有专门的基载液的话,可以用机油或者植物油代替,机油呈现出来的效果更好。” 以上,由袁晴遥举手抢答。 “哇——” “哦——” “噢——” 小学生们闻声都转过头来,打量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又齐刷刷地看回讲解员哥哥,等待讲解员说“对”还是“错”。 “对!”讲解员捏着头戴式耳麦,面带笑容,热情地说道,“让我们给这位美女掌声鼓励!确实有很多常见的材料中含有较高浓度的磁性铁,比如刚才这位美女说的激光打印机的墨粉,或者画材店里卖的氧化铁粉末……” 吧啦吧啦…… 讲解员口若悬河,科普了更多知识。 第一个提问的小男孩直愣愣盯着袁晴遥,袁晴遥发觉他的目光,柔和地对他眨眨眼睛。 小男孩挤过来,问她:“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清华大学的吗?” “不是。”袁晴遥应道。 “那你是北大的。” “也不是哦。” “那你是哈佛的!” “也不是……” “那你是哪个大学的?” “小弟弟,我大学在英国读的,本科念曼大,研究生念u大。” “没听过。”小男孩努了努下巴,一脸费解,“姐姐你都不是清华北大的,为什么懂磁流体啊?” “我不懂。”袁晴遥被男孩的童真惹笑,她俯身,亲切又自豪地回答,“姐姐的男朋友懂,他给姐姐演示过。他在九年前就做出这个实验了,他还会做机器人,是个特别厉害的天才。” “哇哦!哥哥好棒!”小男孩的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片时,又绕回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姐姐的男朋友是清华的?还是北大的呢?” 袁晴遥呆住,弱弱地说:“小弟弟,或许……咱本市的j大……也不错?” * 从展区出来,袁晴遥穿过密集的人群,走向林柏楠。 他穿得休闲,灰色牛仔裤配白色短袖衫,上衣后背还印着浅蓝色的图案,踩一双运动鞋,有种礁石碰撞蓝天白云的味道,清新辽阔之感扑面袭来。 他在游客较少的一个角落等她,手里摆弄着许让哥的相机。 相机年头久了,反应迟钝,画质也大不如前,和生命一样,总会垂垂老矣,最终迎来凋零的一刻。 “林柏楠——” 袁晴遥步伐欢快地跳到林柏楠的面前,她身着淡绿色连衣裙,裙摆随她的律动飘飘,仿佛绿叶摇曳。 她面色红润,笑嘻嘻地说:“久等啦。” 那张笑意盛放的小圆脸显得愈加元气满满,一种多巴胺分泌旺盛的既视感。 “傻笑什么?”他把相机搁腿上,饶有兴味地端量她的表情。 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她愉快得像中了彩票似的,他情不自禁也翘起唇角,询问:“遇到什么好事了?牙龈都笑出来了。” “炫耀了一下我的宝贝,当然开心了!” “你的什么宝贝?” 她故意惹他心痒痒,闭口不答:“嗯……” 他的求知欲蹭地爆发,追问:“什么?” “什么呢?哈哈。” “你有什么宝贝是我不知道的?”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3节 “有啊!你看你现在就不知道。” “……袁晴遥,你秘密不少啊?” 她笑而不驳,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徐徐前行,忍不住小跳步两下,回眸一笑:“这么好奇的话,你就去我的小说里看吧,看我们的故事。” 他任由她牵,无论南北东西,眸子里流转暖融融的光,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你的小说还在写?” “是呀,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写到哪里了?” “快完结了。” 俄而的沉默后,他试问:“结局呢?” “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happy ending啦。”她紧紧手指,传递给他安心的力量,她芳菲得宛若春暖花开时节,指不远处一台球型的仪器,说,“林柏楠,我想玩那个,‘怒发冲冠’!等会儿我上去了你在下面给我照相。” 体验者将手掌贴在圆球表面,通过高压静电,利用同电荷相斥的原理,头发则会向西面八方飞起来。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但林柏楠跃跃欲试…… 当然,指给袁晴遥拍照。 “咔嚓——” “咔嚓——” “咔嚓——” 快门按下,记忆以图片的形式永远留存。 一张,拍下她手刚触到圆球上时呆呆的表情;一张,捕捉她看见自己秀发飞窜而惊喜地发笑;一张,记录她佯装愤怒,皱眉瞪眼瘪嘴,演绎“怒发冲冠”。 照相机举在他的眼前,而相机下方,他的薄唇不知不觉勾勒出越来越弯的弧度。 好喜欢她。 真的…… 好喜欢。 * 技术峰会后,是为期五天的“s市国际医疗器械展览会”,两天媒体专业日,三天大众开放日。 袁晴遥、姜珠语、唐贝拉、还有几位营销组的同事,在休憩时间去展厅一览风采。 “中驰华拓”集团展览的占地面积最大,展品的数量与种类也最为庞杂。 许许多多的产品外行人压根闻所未闻,林柏楠和付子聪做讲解员,但有些仪器的原理、用途实在晦涩难懂,大家一知半解地听着。 现场来了不少残疾人,还有残联组织的人;大多数产品可以现场试用、当场订购。 袁晴遥在展会上看到了五花八门的“可站立”轮椅。她记得林柏楠曾制造过一个站立式轮椅,由电动轮椅改装而成,那时绝对属于新鲜玩意儿。 而如今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发展,类似的代步工具欣欣向荣,各种手动的、电动的轮椅;可站立的、可躺平的轮椅;造型时尚独特到像科幻电影里才出现的那种代步工具;邦邦车、护理车,还有可以加装在轮椅上的“车头”。 “车头”实则是锂电池驱动器,长续航,速度快,报夹夹在轮椅前车架管上即可,相当于给轮椅加了个马达,轮椅摇身一变成了电动车,轻松实现解放双手。 可以说,近二十年,代步工具、康复用具的更迭变迁,浓缩在了林柏楠的身上,而袁晴遥有幸成为见证者。 * 自“北纬23°26’”发布之后,林柏楠的研究项目告一段落,“中驰华拓”把他调去了祁峰负责的“电子导盲犬”项目,他只需写一些最基础的算法即可。到明年6月份之前,他的主要任务是撰写博士论文和答辩。 而袁晴遥这边,工作按部就班地推进。节目组开拍外景了,摄制组、服化道组和嘉宾们去江边看夜景、去迪士尼约会、去野生动物园一日游…… 可惜,她只是营销组的一枚“螺丝钉”,摊不上公费旅游这等好事了,之前拍录影棚时,还能串串门,凑个热闹,现在租用的场地只有个别几个部门冷冷清清地守着。 袁晴遥生日前的那个周五,她跟唐贝拉申请了两天居家办公。她计划周末和周一周二、利用这四天的时间,回x市见见父母。从英国回国后,她就直接飞来了s市,有快一年没和袁斌、魏静见面了,她很想念他们。 当然,她和林柏楠一起回去。 她的工作有网络、有电脑就能做,居家并不耽误事儿,唐贝拉爽快地批了假条。 回家前,袁晴遥给父母拨去视频电话,嘘寒问暖了一阵子,她告知他们自己的回家计划。 听闻,袁斌和魏静喜笑颜开,都想闺女想得抓心挠肝的。 魏静眉开眼笑:“这下方便了。遥遥,你回国了,就算在外地上班,爸爸妈妈想你了也能随时去看看你。不像在英国,你爸和我办护照都老费劲了,还得层层审批。” “行了,老婆,等闺女回家了再细聊。让咱闺女早早去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呢!”袁斌胳膊肘碰了碰魏静,又对袁晴遥说,“遥遥,快去睡吧。记得把航班信息发给爸爸,我和你妈到时候去接你。” “爸爸。”袁晴遥喊住了袁斌,又开口低唤,“妈妈。” “嗯,怎么了?”魏静见女儿的神色异常郑重,似乎在蓄势准备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心头一紧,“发生什么事了吗?快给爸爸妈妈说说。” 袁晴遥正视摄像头,真挚而坚定地说:“爸爸妈妈,我和林柏楠在一起了,我们交往了,我们谈恋爱了。我很喜欢他,不是一般的喜欢,是特别非常无敌超级巨喜欢!他也很喜欢我,特别非常无敌超级巨喜欢。我明天和他一起回x市,周六他来我家拜访你们……” 说到这个份上,想必袁斌和魏静都心领神会了。 袁晴遥看着屏幕中的父母:“爸爸妈妈,我知道当年是因为万叶舒,我和林柏楠才分开的。万叶舒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我和林柏楠有应对措施,我会很安全。” “什么措施?”袁斌只担忧闺女的安全。 “爸爸,详细的等见面了再聊,好吗?” 袁斌颔首答应。 袁晴遥见魏静不为所动,循循道:“妈妈,老实说,林柏楠他除了不能走路没有其他短板。但是,换个思路想,他不能走路却闪闪发亮地长大了,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怨自艾,没有自暴自弃,他其实可以请好几个护工照顾他的衣食出行,他连饭都不需要自己吃,林家完全有这个条件不是吗?可是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学吃饭、学穿衣、学写字、学划轮椅、学上下台阶、学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说到动情之处,她些微哽咽:“这不是很能证明,他对自己的人生很负责吗?他做任何事都很专注认真,他有责任心,他从小到大对我也都很负责。” 最后,她殷切地请求:“爸爸妈妈,我想和林柏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我想和他结婚,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你们……可以祝福我们吗?” “……” “……” 沉默让袁晴遥一时心慌。 袁斌眼神瞥向魏静,只见魏静长长地叹了口气,倒向沙发背,低垂眼帘,陷入了思索,没注意他,他便冲袁晴遥点点头,无声地表达了“爸爸支持你们”。 袁晴遥充满期翼地喊:“妈妈?” 又默然了一会儿,魏静的态度模棱两可,她平静地说:“等见了面再说吧。” 第125章 终极关卡 周六上午, 袁晴遥和林柏楠乘坐航班抵达了x市机场。 袁斌和魏静提议来接她和林柏楠,但她拒绝了,说不用了, 她和林柏楠打车回家就行。 留英七年, 读书时的暑假、工作后的探亲假, 她每年回国父母双双来机场接她,出了机场开车直奔火锅店, 吃她馋了一整年的正宗川渝火锅。 但考虑到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她和林柏楠都觉得别在机场见袁斌和魏静第一面了, 显得不够正式。 袁家和林柏楠约好周天中午来家里吃饭。 周天早上,林柏楠和袁晴遥视频通话,她拧着眉毛看他抓起双腿利落地套上西装裤, 而后, 穿上正装衬衫,把衣摆扎裤腰,再系一条黑色皮带。 他把手机放腿上,划着轮椅来到镜子前,举起手机问她:“行吗?” “不行……”她额头三道线。 “差点忘了。”说罢, 画面中的他消失了几分钟, 再次回来时脖子上多了一条领带。 一条看起来像是领导人上台讲话用来镇场子的那种正装领带。 他面无表情地询问意见:“现在呢?皮鞋有,还差什么?” 她哭笑不得, 一口否决:“不用那么正式!你来我家卖保险啊还是演讲啊还是来面试的啊!” “我就是去面试的。”林柏楠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解下领带,拿在手里凝神细想, 好一会儿, 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袁晴遥,“那我……不戴了? “不戴了!”她的男朋友有时候真可爱, 袁晴遥笑了笑,掷地有声地说,“正装也不用穿,穿件休闲衬衣就行了,我爸爸妈妈知道你非常重视今天的见面。” “哦。”他选择听女朋友的话。 “林柏楠。”袁晴遥凑到摄像头前,近得小圆脸都溢出了屏幕,嘴巴翕合,悠悠地问道,“你是不是……很紧张?” “……” 虽说叔叔阿姨都是林柏楠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袁晴遥不在的这些年,他们每年春节都一块儿聚餐、拜年,但以这种身份上门拜访难免有些…… “呵。”他一枚枚地解衬衫纽扣,白玉般修长剔透的手指乱七八糟地动弹着,险些解不开,死鸭子嘴硬,“又不是第一次见,有什么好紧张的?” “是嘛!”袁晴遥装作信了,她爱不释手般端详林柏楠紧巴巴的表情,思索怎样才能让他放松一些。 忽地,她灵光一闪,柔声细语地唤:“阿楠加油——” “……” “哔——” ……视频通话结束了! ……他居然挂了电话! 聊天背景是他们的合照,在科技馆拍的,亮度较暗,手机屏幕依稀映出了她笑容止住的傻脸。 她木呆呆的,旋即,看到一条消息进来:【犯规。】 再一条发来:【别让我更紧张了……】 她仿佛目睹了他害羞的别扭样,嘴巴抿成一条线,故作严肃,可耳朵渗出的潮红色会出卖他。 一秒也等不及想要见他了,她在键盘上敲下:【别紧张,有我在。等你哦!】 他即刻回复:【等会儿见,笨蛋。】 * 十一点左右,林柏楠提前来到了袁家。 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穿着t恤短裤的袁晴遥扑上来,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但看见他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见面礼,她便无从下手了。 盒子、袋子各个精美,大的在下,小的在上,摞成了一座小山,他脚边还有个纸箱子。 她绕到轮椅侧面,轻柔地理他的发,不好意思地说:“买这么多东西,让你破费了……” 他捡了几样搁在最上面的礼物递给她,让她帮忙拿一下:“叔叔阿姨在做饭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4节 “排骨汤上炉了,其余才在备菜呢。”她拎着袋子、抱着盒子,把礼物先放在了入户花园的地上,准备再拿几件进来,他腿上东西满当当的,没法子翘前轮过门槛。 恰时,袁斌和魏静从厨房走了过来。 “楠楠,快来!快进来!”袁斌大步上前,他近些年发福了,肚皮凸了出来,事业有成让他意气飞扬。 他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笑容可掬地看着林柏楠,中气十足地说:“害!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啊?太见外了!” “袁叔。”林柏楠礼貌问好。 “楠楠。”魏静语调平和地叫了声。 林柏楠的视线转到了魏静的脸上。魏静年过半百,却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一来,她注重保养,二来,她体型娇小纤细,长一张显小的娃娃圆脸。 林柏楠冲魏静微微颔首,浅浅一笑,他同样平和地问候道:“魏阿姨。” “来来来,拿礼物,林柏楠可破费、可用心了呢!”袁晴遥看气氛还算融洽,暗暗地松了口气,拉着袁斌玩起了“接力”,她从林柏楠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跑几步传给袁斌,袁斌拿到客厅,再小跑步折回来,继续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什么名烟名酒啊,什么祁连墨玉制成的成套夜光杯啊,什么真丝围巾啊、什么血燕窝啊、什么全套的贵妇护肤品啊,什么美容卡啊…… 林柏楠很会投其所好。 一堆礼物中,袁斌最中意那箱“鼠茅”。他平日喜好喝点小酒,自茅台推出了“生肖酒系列”,他便开始了“集酒”,某次,在和林家人聚餐的酒桌上,他无意间提了一嘴自己在收集生肖酒,就被林柏楠记住了。 传递完礼物,林柏楠翘起轮椅前轮翻过门槛,进了门。 袁晴遥在爸妈的注视下亲昵地牵起林柏楠的手,又指屋内,示意爸妈他们先进去了。 林柏楠回头看叔叔阿姨,他点了点头,被袁晴遥拉去客厅。 她边拉,边上上下下用眼神扫描他,小声絮叨:“休闲衬衣和牛仔裤……很听劝嘛!但色彩淡雅沉稳,款式大方得体,看得出来是花心思挑选了的,一百分!” 她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袁斌和魏静凝望孩子们的背影—— 林柏楠依稀局促,可他抬眸看袁晴遥的眼睛灼灼发亮,一切尽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袁晴遥,他们的宝贝女儿,她言行举止间四溢的爱意,与他交相辉映。 袁斌很是动容。 林柏楠是他看着长大的。想当年,在医院的抢救室外,当听到主刀医生说出“脊椎断了”、“不可逆的”、“终生瘫痪”几个词后,他头皮发麻,如坠深渊,下意识断定小楠楠这辈子完了,恐怕就在那张小小的床上“坐牢”了。 可是不然,林柏楠没有被他世俗的眼光所定义,林柏楠茁壮地长大了,还长成了一位行动自如、不卑不亢、优点众多、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优秀之人。 林柏楠是个好孩子,他喜欢袁晴遥,袁晴遥也喜欢他,袁斌想不出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 拉上防盗门,袁斌揽住魏静的肩膀,轻巧地说:“这门槛咱以后得拆了。” 魏静面色如常,被袁斌搂着往前走,碎碎念道:“我看,我们遥遥有时候那猴急的性格就随了你。” * 来到厨房门口,袁斌甩甩手,说就不帮倒忙了,他坐上沙发,招呼俩孩子过来,好好叙叙旧。 而这时,魏静走进了厨房,在调料置物架上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却找不到,她截断道:“哎?辣椒酱吃完了?这不行啊,等会儿做菜还要用呢……” 她直起腰,冲着客厅里的袁晴遥喊话:“遥遥,你去超市买瓶辣椒酱,就买咱家常吃的那个牌子的。” “好嘞。”袁晴遥起身,一边整理衣着,一边问,“妈妈,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我一并带回来。” “没了。”魏静走到厨房口,扶着门,面露为难之色,“我突然想起来,这附近的超市好像没卖那个品牌的辣椒酱的,那是个进口调料,得去卖进口食品的超市买。老公,你开车和遥遥一块儿去吧,就买那个牌子,别搞错了。” “行、行啊。”袁斌应下,他、袁晴遥、林柏楠三人交换眼神,而后他站起来拿上车钥匙,对着袁晴遥说,“走吧,遥遥,爸爸和你买进口辣椒酱去。” “哦,好的,爸爸……”袁晴遥担心地看着林柏楠,不知道魏静支开她和袁斌后,会跟林柏楠说什么,不让第三个人听的话,会不会是伤人的话? 她滞在原地,不禁迟疑。 林柏楠则处变不惊,他稍稍挑眉,用唇语说:“去吧。” 就这样,袁家父女来到了停车位前。 坐上了车,袁晴遥的一颗心悬在上空,惴惴不安,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带,她听到袁斌问:“你妈让你买什么辣椒酱啊?我怎么不知道咱家还吃进口辣椒酱?” 袁晴遥转动脖子,望着袁斌叫道:“我忘记问了!爸爸,你天天吃妈妈做的饭,你不知道用什么辣椒酱吗?” “爸爸不知道啊!” “那我们去买什么?” “……辣椒酱啊。” “什么牌子的嘛!” “不知道啊!” “……爸爸!” 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出来了。 * 与此同时,袁家客厅内。 魏静在林柏楠身边的沙发落座,解开围裙,简单地叠了两叠,搭在扶手上,她双手交握,耐人寻味地笑:“楠楠,阿姨有些话想和你说……” “阿姨。”林柏楠适时打断,他挺直腰背,显出庄重之意,沉静地直视魏静的双眼,而后,款款地征求,“魏阿姨,我也有些话想对您说,可以让我先说吗?” 魏静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魏阿姨,我还有一年就博士毕业了,拿到博士学位证和毕业不是难事。毕业后,就择业方面,我打算续签‘中驰华拓’集团,继续在医疗器械行业做产品研发,企业各方面待遇都不错,给我的年薪不会低于100万。我妈s市的公司那边,有一部分业务我在帮忙打理,这块业务赚得越多,我拿得也越多,前几年每年都在100万左右。”顿了顿,他接着说,“魏姨,我在s市有房有车,车和房随时都能换新的,经济方面,我认为不愁吃喝,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也有能力养活袁晴遥……” 句末,林柏楠的声调稍显低沉。 袁斌这些年购置了不少房产,楼市扶摇直上,所有房子的价值都翻了倍。 袁家的资产不比林家少,袁晴遥不差钱,魏静不会被他的经济条件打动,但该表明的必须表明,表明他林柏楠有人生规划,也有赚钱的能力。 接下来,他才要切入正题。 “魏阿姨。”说着,林柏楠从随身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魏静,“这是万叶舒的监护人、她的小姨提供的书面证明,证明万叶舒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并存在暴力倾向和危险行为,申请移交精神病院看管。” 魏静拿着文件浏览,眼神中满是惊讶:“楠楠……” “万叶舒的小姨签了字、按了指纹,这份文件生效。”林柏楠指尖落在文件底部,划了重点,继而,他有条不乱地说,“精神科的医生这几天对万叶舒进行了评估,开具医学证明需要点时间,大概十五个工作日。等拿到了医生的鉴定书,证实了万叶舒的小姨所言属实,就可以立即移送万叶舒去精神病院了,没有监护人的同意,她这辈子出不来。” “……”魏静一行行地阅读文件内容,看完后,产生了质疑,“这只是缓兵之计啊,楠楠!等万叶舒康复了,或是好转了,她小姨再签个同意出院的申请书,她不照样出来危害社会?我们遥遥再遭一回殃可怎么?” “您放心。”林柏楠面色平静,又摆出另一份文件,“万叶舒的小姨和我签了保证协议,保证她不会在万叶舒的出院申请书上签字。如果毁约,她赔偿不起。” “……”魏静听得头脑发愣,她端起那份《保证协议》默读着,迅速抓住了关键点:甲方支付乙方30万元rmb,用于确保乙方遵守该协议内容,如若乙方违约,将付甲方十倍的违约金,共计300万元rmb。 甲方是林柏楠,乙方为小姨。 双方均签字、画押指纹,协议有法律效力。 协议内容包含:小姨出具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的书面证明;小姨须在万叶舒的出院书上拒不签字;小姨不得干涉万叶舒在精神病院内的生活;小姨需对该协议严格保密,不得以书面、口头、图片等任何形式外泄;小姨不得二次讨要任何数目的金额;协议自签字日起生效…… 等等等等条款,很是全面。 魏静抬起头,一副震惊的表情。 第126章 最长情的告白 去精神科见完万叶舒后, 袁晴遥和林柏楠便开始思考如何为他们谋求一个和平的未来? 重中之重,是攻略万叶舒的小姨,小姨一直在充当万叶舒的“保护伞”。 此前, 通过坞南飞, 袁晴遥就打听到—— 万叶舒毕业后, 大部分工资打给了小姨,所以她才住在便宜的远郊公寓;小姨对她并不上心, 所以她才和最让医护人员头疼的狂躁症患者住同一间病房…… 细细想来,小姨护着万叶舒确有几分情分在, 但更多是把万叶舒当做了获益的工具。 把钱看得重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钱摆平。 于是,在回x市之前, 林柏楠和袁晴遥去万叶舒小姨打工的加工厂, 找到了她。 林柏楠单刀直入地阐明来意,把协议和书面证明拍桌子上,推给小姨:“你只需要签个字。” 小姨斜眼看,瞅着“30万”这个数字眼睛一横,显然不满意, 她讨价还价:“才这么点钱啊!我家叶舒五年也能给我30万, 你们这么小气还想让我签字?至少也要——” 她比了个“8”,狮子大开口:“80万。” 此时, 坐在林柏楠旁边的袁晴遥开演了! “阿姨,你知道吗?我……我……”袁晴遥下嘴唇打哆嗦,眼底的乌青好像三四天没睡觉了, 她眼眶泛泪, 却竭力地忍住,音调破碎地开口, “自从上次被万叶舒袭击,我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就能……就能看见她抓着一把尖尖的钻子冲过来捅我……捅我的喉咙!” 惊恐地捂住脖子,袁晴遥喘不上气来,仿佛那惊悚一幕再现。 冷不防的,她抽出饮料杯里的吸管,直朝小姨的嗓子眼戳去,但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小姨的喉管。 小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摸自己的嗓子! 袁晴遥瞪眼,哑哑地诘问:“阿姨,你能想象吗?那是一把能钻穿墙壁的钻子啊!我差点……差点……” 眼泪快出洞了,她赶紧用手扇扇眼眶。叫外人来看,以为她在忍住不哭,其实,是“黑眼圈”是她来之前用眼影画的,花妆了岂不露出马脚了。 “……咳咳!”良心让小姨有些坐不住,这个姑娘她有印象,前不久在派出所见过一面,据警察说,万叶舒跟踪这个姑娘好几天了,还动手伤了人家。 这姑娘现下看起来不太正常…… 但在金钱巨大的诱惑之下,她翘起二郎腿,手臂抱胸,作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怪里怪气地问:“我和那个小伙子谈事呢?干你什么事?” “怎么不干我的事?我和他都是受害者,我们是受害者联盟。”袁晴遥低头,宣泄似的把饮料搅得天翻地覆,幽幽地说,“我现在的状态奇差无比。阿姨,就因为万叶舒,我整宿整宿地失眠,我神经衰弱,我什么都害怕,我……我被公司解雇了,我身无分文了,我活不下去了。凭什么万叶舒逍遥在外?凭什么万叶舒好好的?凭什么万叶舒不赔偿我?” 话毕,她抬起头怒视小姨:“我现在,要么要求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封闭治疗,要么提起上诉,你们赔偿我二十万精神损失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哎?”一听赔钱,小姨着急了,蹙起眉头反驳,“那天在警局不是赔了你一千块钱吗?” “哼。”林柏楠冷笑一声,脸色冷厉得有如一月寒霜,他毫不嘴软地讽刺道,“你30万都打发不了,凭什么认为她是一千块钱就能打发的人?” “……”小姨面露尴尬。 “话我说得很明白了。”林柏楠一下一下敲击桌面上的文件,节奏不快不慢,有扼人心的魄力,“我这边,花钱买心安。我被万叶舒烦够呛了,之前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一直无法拿她怎么样。但现在监控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犯罪未遂的画面,我很喜闻乐见。” 语间停顿,林柏楠指旁边的袁晴遥,不容置辩地说:“这位受害者的要求你应该也听懂了。要么签字,保证她的人生安全,要么赔钱,给她一点抚慰。” “是的,这就是我的要求。”袁晴遥阴着脸看小姨。 “……”小姨陷入纠结。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5节 林柏楠这个小伙子她见过好几次,万叶舒大学犯事,全是因为他,但说来他无辜至极,那些个女大学生也当真倒霉。再说,就万叶舒如今的状况,出院后能不能再从事工作还保不齐呢!她这些年也的的确确被万叶舒闹得一个头十个大了,这何尝不是一个把包袱换银子的契机? 理性分析了一波,小姨开价:“五十万!五十万我就签字。” 听言,林柏楠拉起轮椅手刹,撂话:“我支持这位受害者和你打官司,官司费我来出。等着收律师函,三十万你一分拿不到,二十万你赔定了。我明天带她去做鉴定,如果她有心理创伤了,你赔的可不止二十万。” 带上文件,他转身就走。 “……哎?哎!别啊!”小姨就一市侩的平民妇女,不懂法,听见要吃官司了,感觉这一次就算拿“精神疾病”脱罪也不灵了,她不由地心惊肉跳,跑过来急吼吼地挡在林柏楠前面,赔笑脸道,“三十万……也行!行!但是,叶舒的住院费用我可不出,你出!是你非要送她进去的!” 林柏楠不差那点钱,点头应许。 * 客厅内,俩人缄默了一阵子。 魏静抱着两份文件反反复复地看,她斟辨着林柏楠的话,产生了忧虑:“那……万一精神科医生最终开具的鉴定结果,不足以送万叶舒进精神病院呢?这也有可能呀。” “不会的。万叶舒近期的精神状况很糟糕,而且……”林柏楠双手交叉,搭在两膝之间,斟酌一番,还是坦然相告,“我找了人在这一环把关。万叶舒不会再骚扰我和袁晴遥了,她会在她该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医学世家,认识不少医学领域的人,s市的精神病院也有和林家相熟的人。林柏楠不爱仰仗权利行事,但迫不得已,他也只好动用关系了。 闻言,魏静把文件放在茶几上,长舒一口气,心情却复杂。 她卸了担惊,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让万叶舒逃避了法律责任,同时,又问自己会不会太赶尽杀绝了? 末了,她决定为自家人考虑,谁让万叶舒先招惹人呢? “也好,也好。这个结果对咱们、对万叶舒、对她小姨都好。咱们不用担惊受怕了,她小姨没有负担麻烦了,万叶舒也能接受正规的治疗。”魏静释怀地笑了笑,面色柔软了许多,感谢道,“楠楠,让你费心了。” 林柏楠摇摇头,微叹一声,低低地说:“魏阿姨,很抱歉当年因为我而害袁晴遥受伤,我欠你和袁叔一句正式的道歉,希望现在补上不算太晚……” 他凝视魏静的双目,诚恳地开口:“魏阿姨,对不起。” “哎呀,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招惹上烂桃花谁都没办法。”魏静连连摆手。如今想起,她当时迁怒于林柏楠,还怪怨他,便暗暗责骂自己一万个不应该。 林柏楠扬起松弛的笑,看来,他打消了魏静的第一个顾虑,至于第二个顾虑…… 他显得没那么有底气了。 左手夹右手的五指,右手又夹左手的五指,他眸子望向自己无知无觉的双腿,它们好似不存在,没有功能,没有反应,不死不活地陪他度过了二十年。 安定心绪,他的视线从双腿再次移到魏静的脸上,小鹿眼中浮泛沉静的光:“魏阿姨,我知道您还在担心什么,说实话,我也担心,我也担心我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袁晴遥的身边。在她的人生中途下车这种情况,我已经好多次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自己无法再次上车。” 魏静被林柏楠的话深深吸引,她端坐,静静聆听。 “可是,我没办法作出保证,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生病。”语调随着情绪一同低落,林柏楠垂眸,“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逃不开,也没有权力决定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病,大多数人也无权选择什么时候死。我能做的,和普通人一样,就是锻炼身体,合理饮食,避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以及,坚持复健,定期体检,预防并发症,好好保护自己……” 扬起脸庞,他平静地与魏静对视,带着十足的诚意开口:“魏阿姨,以上说的这些,我许诺我能做到。” 此时,魏静却垂下了脑袋,眼皮泛红。 见状,林柏楠把话题转为轻松一些:“情绪良好能降低罹患重病的几率,这点不假,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很开心。魏阿姨,脊髓损伤本身不影响寿命,并发症可以预防避免,我们林家没有癌基因、没有家族遗传病。我想……” 他轻声说:“我会好好的。” 和哄袁晴遥开心不同,他不能拿“半仙”、“算命”之类的玄学来说服魏静,但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依据,能言之凿凿地论证一个人健康长寿。 思虑片刻,林柏楠补充道:“就算事与愿违……” “没有——”魏静打断了林柏楠,她背过身子去抹眼泪,带着鼻音嘟囔,“没有‘就算’,楠楠,咱们不说这个了。” 转过身来,她眼角的泪水搁浅在细淡的鱼尾纹中,自己干嘛要逼孩子说不吉利的话啊! 魏静自嘲地笑,摇头说:“楠楠,阿姨很自私。你们读高三那年,阿姨看见遥遥把你参加机器人大赛的照片压桌垫下面的时候,就猜到遥遥对你的心意了。但阿姨从没捅破过,是考虑到遥遥要高考,这个关键时刻要保证她情绪稳定,而且有你帮她,她成绩更有保障。等你们高考完了,阿姨才跳出来阻拦你们,是不是很过河拆桥?” 林柏楠摇头,表示不在意。 “阿姨也很惭愧,叔叔阿姨这些年没有帮到你什么,反倒是我家遥遥一直在接受老林和玲玲的关照和爱护。”魏静揩去泪水,柔声说,“外面传,遥遥是林家的‘童养媳’,阿姨听了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一面,我觉得这些人嘴碎,咱两家人,大人关系好,小孩关系也好,怎么就被污蔑得那么难听了?但是,另一面,我有过这个担忧……” 魏静继续倾吐:“但是,楠楠,你做褥疮手术悄悄离开,留了字条激励遥遥用功读书。你主动告知万叶舒的事,还在我和你袁叔心急如焚时提醒我们有推荐信,让我们顺利地送遥遥去了英国读书。这两件事,让阿姨想来你和你爸妈,是真正在为遥遥考虑,你们有目的……” 握住林柏楠的手,魏静和蔼地笑:“目的不是把遥遥绑在你们的身边,目的,是为了遥遥好。” “魏阿姨……”林柏楠如释重负。 当年给林柏楠拨去的那两通电话,魏静在通话结束后心里都五味杂陈,她分辨得出来,这盘根错杂的情绪之中,有遗憾。袁晴遥这七年没谈过男朋友,知女莫若母,她没有强求什么,她像个读者静观故事的走向。 如若这是结局,她是满意的。 魏静揉搓林柏楠掌心的老茧,温煦地笑:“阿姨想跟你聊的,你刚刚都说了,阿姨的两个顾虑,你也给开解了,叔叔阿姨把遥遥托付给你、托付给林家,很放心。我们不介意你的身体情况,咱们楠楠多帅一小伙啊,能赚钱,又对女朋友疼爱有加,比别人差哪了?哪都不差!” 林柏楠轻笑出声,而后,他注视魏静,发自肺腑地感谢道:“魏阿姨,谢谢你,谢谢袁叔,还有……谢谢你们教育出了一百分的袁晴遥。” 魏静起身,系上围裙,回应:“那……阿姨也谢谢你给了遥遥最长情的告白。” 许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魏静作出起鸡皮疙瘩的模样,和林柏楠相视一笑,然后,她叉着腰说:“袁斌和袁晴遥是去外国买进口辣椒酱了吗?这半天不回来,我随口一说那两个呆瓜估计都信了!什么进口不进口的,我就知道他俩没一个知道我平时做菜用的什么辣椒酱!” 魏静说中了—— 袁斌和袁晴遥跑了好远,找到一家进口食品齐全的超市,父女俩围着货架一排排端详,死活回忆不起来进了肚子的究竟是哪一款辣椒酱…… 不清楚魏静和林柏楠的谈话结束了没,不好打电话问,袁斌就大手一挥,把瞧起来还算有食欲的辣椒酱都收入了购物车,总有一个能碰准吧? 回去的路上,袁斌看袁晴遥抱着一袋子瓶瓶罐罐,脸色和瓶子一样硬巴,他便说:“遥遥,爸爸妈妈让你去交往其他男人、让你嫁给别人,你不开心,你不开心爸爸妈妈就不开心。你和楠楠在一起你开心,你开心了爸爸妈妈就开心,爸爸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开开心心的……” 开心、开心、开心的,说得袁斌嘴都要飘了。 他朝袁晴遥投去笃定的眼神:“这么朴素的一个道理,你妈好费劲才想通。放心吧闺女,你妈没有制止你去s市,没有对楠楠拒之门外,没有明确拒绝你们在一起……” 袁斌弹舌,说道:“那就是同意了呗。” “真的?”袁晴遥看到了光明。 “老爸还能唬你不成?”袁斌推测道,“你妈支走我们,可能想问楠楠未来的打算,再对他说些心里话吧。” 袁晴遥寻思一下,抱紧怀里的一堆酱,勾起唇角:“爸爸你要是说中了,辣椒酱没买对的话就赖我头上吧。” 第127章 专属天使 回到家, 袁晴遥奔向厨房,映入她眼帘的,是林柏楠使用站立轮椅站了起来, 正在锅台前炒菜, 魏静单手支在菜台上, 悠闲地一边啃黄瓜,一边观摩学习。 见此画面, 父女二人都知道—— 这门亲事,稳妥了。 看到袁斌和袁晴遥姗姗来迟, 魏静刚想问问去哪里买东西了,还没开口,先一步瞅见了那一大包酱料, 含着黄瓜大吼:“你、你们疯啦?长了几个胃啊?” “……你女儿提议买的!”如约, 袁斌甩锅。 “是的,妈妈,我都想尝尝!”袁晴遥认了。 想着一年没见女儿了,买就买了吧,魏静眉头舒展, 抓起半截黄瓜喂给袁斌, 要拉袁斌出厨房:“你们小年轻腻歪吧,我们老人家就不打扰了。” “这不合规矩吧?”袁斌杵在地上不动, “老婆,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什么客人主人的?都是一家人!”孩子想表现就让他表现,魏静顶着袁斌的背, 去客厅泡茶了。 袁晴遥把袋子抱上台面, 瓶子间磕碰奏出清脆的鸣响,与她心底的欢快小曲儿一唱一和。 她背着手, 慢吞吞地走到林柏楠的旁边,故意不问不说。 “不问问什么情况?”林柏楠瞥她一眼,一手扶锅柄,一手握锅铲翻炒食材。 眼前的男人比锅里的鲜美食材更馋人,她作出哀婉的表情:“完了,林柏楠,我妈妈一定是say no了又觉得可惜就扣押你做我的厨子。” “那你有口福了。”他挑起一侧嘴角。 “那我去哪里林大厨都要跟着我。” “付我工资,可以考虑。” “你开个价吧?” “我天价,你付不起。” “哦,这样啊……”她装模作样地眉间压着苦恼,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天价的林大厨,我这儿有一块无价的石头,把这个石头付给你足够吗?” 一句玩笑话带他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某个“笨蛋石头”听不懂的暗示,现在,她后知后觉了。 “那我岂不是……”他嘴唇紧抿,一副很勉强的样子,随即,荡起清泉般干净浅淡的笑,“赚翻了。” “嘿嘿!”袁晴遥不调皮了,轻柔地拥住林柏楠的腰,炒勺旁的炉子架起一口砂锅,魏静煲了她爱喝的冬瓜排骨汤,她问,“林柏楠,你跟我妈妈学煲汤了吗?” “学了。”林柏楠关火。 袁晴遥撒开手,去橱柜里拿了张盘子,扶住他的腰,怕他盛菜的时候重心不稳跌倒。 林大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袁晴遥用筷子钳了一小块肉,简直是味蕾的狂欢,比蒋阿姨做的菜还令人口舌生津。想再尝一片,吃独食的“小白兔”被一只手臂逮住。 “怎么啦?”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没怎么。” “你也馋了?” “就……站起来抱抱你。”林柏楠左手伸在下方,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脸蛋,像捏橡皮糖那样捏来捏去,好满足。 他垂眸,迷失在她乌黑浓密的发丝丛林。 他,林柏楠,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爱袁晴遥了。 * 午餐时,袁斌和魏静对林柏楠的手艺大加赞赏。 林柏楠是天才,其表现不单单在他擅长读书、能领悟晦色难懂的知识,而是体现在他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学自理、学吉他、学手工、学做饭……各个方面。 以及,学如何去爱一个人。 闲聊时,林柏楠得知,袁晴遥在英国赚了点钱。 除大四给坞南飞当康复师之外,她研究生一年在杜秋萍手下接活,帮中国升英国学校的学生润色ps和cv,一单能赚八百rmb,后来,她在l企工作,薪资很可观。 大四和研究生期间,她提出不管父母要生活费了,自己能负担日常开销,而袁斌如旧每月给她打钱,说让她别心疼钱,一个人在外面吃好点、喝好点,手头宽裕点遇到急事能应应急,但切记独身一人财不外露,保护好自己。 袁晴遥把攒的钱,拿出一部分,给袁斌买了一块高档手表,给魏静买了两个名牌包,回国的时候带回来送给父母了。 林柏楠听着,愈发觉得自己眼光棒,小小年纪就把心交付给了一个很棒的女孩。 吃到后半段,扯回了“辣椒酱”这个话题。 搞了半天,袁斌和袁晴遥才知道,哪有什么“进口”的,她家吃了几十年的就是本地的一个热卖品牌罢了……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6节 魏静觉得哑然又好笑,给林柏楠说:“楠楠,你袁叔在某些方面可迟钝了!迟钝到匪夷所思!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在感情方面普遍保守,不太外露。想当年,我和你袁叔在一个院子里住,我三番五次故意弄坏自行车让你袁叔帮忙修,我假装弄丢家钥匙让你袁叔帮忙找。我还请他看电影,借口说女同事拉肚子了临时去不了,票别浪费了,请他和我单独去看。还有一次,工大有一年给老师们办了个跨年舞会,我说我找不到舞伴,问你袁叔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魏静又气又笑:“这已经算非常明显的暗示了吧?可你袁叔愣是不明白,他是真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我找他修车,他觉得我在笑话他手艺不精,笑话他修的车怎么老坏呢?我丢钥匙,他说不是他拿的,不要再来问他了。看电影的事他当真了,回家时还买了瓶糖水给我,让我拿给女同事补补水。舞会结束,我真忍不了了,就问他能处对象吗?不能就拉到!” 手摸着袁斌的胳膊,魏静遥想青葱时代,忍俊不禁:“我呀,打明牌了,才问出原来你袁叔也看上我了!我记得太清楚了,他那晚搓着后脑勺跟我说,‘你直说嘛,圈圈绕绕的,我还以为你拿我打发时间呢’!” 四人一齐笑了。 “哪个男人不是从愣头青蜕变成熟男的?”袁斌笑着争辩,给林柏楠碗里添菜,说起了,“楠楠,遥遥,你们知道吗?楠楠的出生和我们沾点关系呢!” 袁斌在他和魏静身上来回指。 “怎么讲?”袁晴遥和林柏楠对视一眼,她兴致勃勃。 “当年,老林博士毕业回到x市,我请他吃接风饭,那时候我和静儿已经交往了。我和老林在工大门口等着接她一同去,这一等……”袁斌放慢语速,吊起悬念,“不止等到了静儿,还等来了老林不负此生的相遇啊!楠楠,你爸妈是一见钟情的,经你魏阿姨介绍,很快就在一起了。” 此等父母爱情,林柏楠头一次听说。 袁斌笑得豪爽又亲和,说道:“咱们俩家,缘分不浅。” * 吃完饭,袁晴遥拉着林柏楠回了她的卧室,还是他记忆中有着几许少女情怀的温馨房间。 墙上贴一张东神的海报,床上铺田园小清新风的床单;靠墙边摆几只毛绒玩具,他送的猫咪抱枕窝在其中,旧得变形了;书柜最上层有可爱的装饰品排排坐,那一瓶黑黢黢的磁流体画风不一致,好像“反派”把一众小可爱绑架了。 “林柏楠,你多久没来我家了?” “你家我每年都来拜年。”林柏楠划着轮椅四处参观,“但你的房间我有……七年没进来过了。” “我也是。我每年夏天回国都去你家,但我也不进你的房间。”袁晴遥看着他的后脑勺,毛绒绒的,好舒服的样子,她不自觉地打哈欠,“啊呜——” 吃饱喝足,外加一桩心事彻底落地,她整个人轻松不已,困意浮上心头。 她伸伸懒腰,坐在床上,一边拍拍软弹弹的床垫,一边大楼落地说:“林柏楠,你不是习惯午休吗?我们一起小憩一会儿吧。” “……” 林柏楠划转轮椅,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又蜻蜓点水般略过那一尘不染的床单,摇了摇头:“我不困。” 说罢,他继续东瞧瞧西看看。 袁晴遥手支在床沿,歪着脑袋盯着林柏楠看。 片刻,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迷你尺寸的床垫,牵起林柏楠的手把他拉到了床边。 “林柏楠,我家没有你平时用的那种护理垫。”她把小床垫铺在床中央,脸颊粉嘟嘟的,“但女生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和亲戚见面。这是我的姨妈垫,透气、吸水、不移位、不渗水,就算你那个什么了也没问题。” “……” 喉结滑动一下,林柏楠知道袁晴遥知道了他的顾忌,他默默看着那块小垫子,卡通动物花纹,大写的幼稚,表面还残留了星星点点洗不净的血污。 “我不怕你笑我,喏,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袁晴遥用下巴指身后的床,拉住林柏楠的手左晃晃又摇摇,“我知道,你不介意我用过的小破垫子。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介意你的情况,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床就是你的床。所以……” 她抬起两道眉毛,拽他的手,柔声问:“嗯?好吗?” 他眸中的她,神色和语气都氤氲着屡屡暖意,点点头,他移到了她的床上。 林柏楠最听袁晴遥的话了。 躺上床,他看她笑出了“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意味,感到自己被拿捏得死死的,傲娇属性发作,“嫌弃”地嘀咕一句:“袁晴遥,你的床……太软了吧。” “还有更软的呢!”她蹬掉拖鞋,蹦上床,手足并用缠上了他,榨干与他之间的每一寸缝隙。 他紧紧搂住她,拥她入怀,右手覆盖她的后脑,温热的手掌像小船一样承载她的脑袋。 他垂眸看她,想了想,问:“如果我真的那个什么了,你……会怎么办?” “一起洗澡,一起洗衣服,一起洗床单呗。”她答得理所当然,双臂环绕他的腰,“你要是难为情了我就抱抱你,摸摸你的头,告诉你没关系。” “你是天使吗?” “哈哈——”没想到,能听到从林柏楠的嘴里蹦出“天使”这么童趣梦幻的词,袁晴遥笑出了声,顺着他的话说,“是,我是你的专属天使。” “嘁。”他唇边溢出轻笑,抓了抓她的头发,“那个什么已经十多年没发生过了。” 每天按时起床、定量定时饮水、按点排泄排遗、睡前至少两小时不吃不喝。为了体面地生活,虽偶有破例,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二十年如一日这样坚持着。 “那你还扭扭捏捏的?” “以防万一。” “讨厌!害我以为你难过了!”袁晴遥拳头锤林柏楠的后背。 被打了,他以轻柔地抚摸“还击”,食指指腹擦过她的耳廓,一路巡游到她厚墩墩的耳垂,像把玩珍宝一般细心地捻,说:“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应了声:“好。” 袁晴遥交了一年的房租。她本来想着要不先交半年吧?可又觉得半年不足以拿下说一不二的林柏楠,最后交了一年,交一年比较划算,结果…… 满打满算二十天。 他比她忖量的还要喜欢她。 忽地,她噗嗤一乐,面对林柏楠的询问她搪塞了过去,心想,那间房子就留给南飞住吧,就当交学费了,不亏。 两人做彼此的抱枕,又香又沉地睡了一觉。 * 下午,林柏楠和袁晴遥带着s市的特产,去了x市人民医院的康复中心。 好消息自然要分享给亲近的人,林柏楠亦长兄亦朋友的那个人—— 卢文博。 袁晴遥和卢文博有七年没见了,一见面,她便迎上去,冲卢文博伸出右手,正色道:“卢主任,好久不见。” “……嗯?”卢文博镜片下的眼睛瞪成了牛眼睛,好一阵子,他反应过来,握住袁晴遥的手上下“蹦极”,挂着大哥哥一般亲和又爽朗的笑,“嚯!小遥遥长大了,说话有腔调了啊!” 做爸爸了,但卢文博依旧没正形。 袁晴遥一秒粲然,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唤道:“文博哥。” “哎!这回我的耳朵舒服了!”卢文博笑嘻嘻的,邀请林柏楠和袁晴遥去他的办公室坐坐。 三人边走边叙旧,一个转身,卢文博看见林柏楠和袁晴遥正手牵手,情况一望而知。虽然料到了,但亲眼见证如此结局,他不禁心里一片潮湿。 在卢文博的办公室内,三人喝茶聊天。 袁晴遥讲了她这些年在英国的经历,正式官宣了她和林柏楠的关系,被卢文博撵着追问当年分开的原因,以及复合的细节。 他可太好奇了! 想当年,高三毕业,林柏楠每次来做复健袁晴遥都陪同,青涩又稚拙的年纪,在医院这种严肃的场合两人没有太亲密的举动,但看彼此的眼神“拉丝”。 卢文博笑着数落林柏楠:“你和遥遥在一起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你的老哥哥我分享一下?” “我们没有在一起。”袁晴遥抢答,她粉白的小圆脸溢出甜蜜的红晕,补充道,“文博哥,我和林柏楠还没有在一起,不过……到时候告诉你,嘿嘿。” 那是少女才独有的娇羞,她满怀企盼。 卢文博“嗷”了一嗓子,等待好消息到来。然而,林柏楠和袁晴遥出去旅游一趟就分道扬镳了,剩余的暑假,复健室只有林柏楠一人的身影。 他问林柏楠发生什么了,林柏楠表现得一如既往淡定,吝啬地答:“就……结束了。” 淡定个毛! 林柏楠那天被器械夹到了手指,皮肤没破损,但右手拇指甲下整片淤血……犯这种低级失误显然丢了魂,卢文博明白自己最好别再过问了。 * 听闻事情始末,卢文博震惊良久。 而从卢文博口中,袁晴遥得知他在六年前和妻子生了个女儿,今年九月份就上小学一年级了,预备读袁晴遥和林柏楠当年读的那所小学。 卢文博还给她看了女儿的照片,小女孩梳着“妹妹头”,脸蛋胖乎乎的,笑起来像个美味多汁的梨子。 聊了一个多小时,一名医生敲门进来找卢文博谈事。 卢文博便提议让林柏楠先去复健室做训练,来都来了,叙旧、复健,一箭双雕多好!他忙完了过来找他们。 林柏楠许久没来复健室了,他这七年在复健这一方面确实太过疏忽,做正规训练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每年寒假回家被父母和卢文博“绑架”到康复中心练一练。 第128章 醋意 来到复健区域, 袁晴遥一眼就看见了一台医用外骨骼机器人。 一名中年女性正在试用,两名康复师陪在她身边,她的老公举着手机录像, 记录她“行走”的瞬间。 “林柏楠, 你看!”袁晴遥兴冲冲地指给林柏楠看。 林柏楠投去视线, 她指尖的后方,“中驰华拓”的最新一代院线专供的外骨骼机器人正稳步前进 。 近些年, 国内的100多家医院引进了“外骨骼”,这是目前最先进的康复技术之一, 能帮助下肢残障的患者减缓肌肉萎缩、增强心肺功能等等。 院线版本比家用版本的体积大出许多、功能更齐全、限制相对也少。林柏楠自用的那种仅限于受伤位置较低的人,腰腹无力是无法驾驭的,而医院购入的, 高位截瘫、四肢瘫痪、偏瘫、脆骨症患者都可以体验。 “那个机器人的研发你有参与吗?”袁晴遥问道。 林柏楠给她一个“当然了”的眼神, 看回那边,说:“那个是去年发布的产品,目前市面上性能最好的。项目做了三年,投了不少资金和人力进去。” 他收回目光,抬眸看她, 提问:“你知道那个多少钱吗?” 她摇摇头, 科技含量高的医疗器械用具一般都价值不菲,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猜了个数字:“两百万。” “低了。” “两百五十万。” “低了。” “三百万?” “接近了,三百二十万。” 袁晴遥感叹还挺贵的,倏而, 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展翅, 她不敢相信地问道:“林柏楠,你家里的那个……不对!那三个, 不会都这么贵吧?!” “家用款的价格低很多,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着实是个烧钱的爱好,避开她诧然的眼神,小声说,“也挺贵的。” “也挺贵的是多贵啊?” “就……能在小城市买套小房子。”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7节 “一个?” “三个。” 袁晴遥粗略盘算了一下,一个大概四五十万。 她不是盘根究底的性格,没再细问,转而,有些落寞地慨叹:“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的,对吧?” 林柏楠认同,情绪同样有些许低沉。他知道“外骨骼”虽好,但其价格是数千万家庭望而却步的,但一项技术、一个产品,只能先诞生再市场下沉…… 就交给时间吧。 周天,排班的康复师只有三个,前来做康复训练的病人都是住院部前来的,清一色的病号服,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林柏楠成了其中最独特吸睛的存在。 走在大街上,他会被旁人用眼神纠缠,因为坐轮椅还长得帅;待在医院里,医生护士病患看见他也要多扫视几下,因为长得帅还长得真帅…… 这是轮椅帅哥的困扰。 这不—— 林柏楠和袁晴遥来到了一处空闲的双杠,穿上他寄存在卢文博办公室里的腿部支具,打算练一练行走。 他将竖直的支具折弯,先把左腿放进腔里,扣上防护带,右腿如法炮制。调试之时,袁晴遥手搭在他的肩上,说:“你先穿,我去买水。” “去吧。” 袁晴遥推门出了复健室。 林柏楠继续忙手下的,耐心等她回来。 此时,隔壁双杠的一个大妈搭话了:“小伙子怎么了?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坐轮椅了?” 类似过度的关心和探索,对于林柏楠而言是负担,他一以贯之地轻描淡写道:“受伤了。” “哎呦呦,瞧你两条腿细的,截瘫吧?受伤很久了吧?伤到哪个位置了?”大妈没消停,继续盘问,见林柏楠一脸冷漠,她先自报家门套近乎,“小伙子,我陪我老伴来的。我老伴脑梗,右边身子动不了啦!唉,他惯用右手,吃饭都吃不利索了,你说要是左边坏了右边还好着也行啊!” “……”林柏楠不语,轻瞥大妈口中的“老伴”。 老人家正被儿子和康复师搀扶行走,颤巍巍的,右脚软得像棉花,抬不起来也踩不下去,右手蜷缩在胸前。 收回目光,他敷衍道:“胸椎,很久了。” “胸椎啊……”大妈喃喃自语,貌似在心里衡量什么,直盯盯地看林柏楠的腿和腰。 她从林柏楠推门进来时就蠢蠢欲动了,自说自话:“我看你的腰有力气,应该位置不高,平时能自理吧!哎,那个小姑娘是你的妹妹还是……” 大妈试探着问:“总不能是女朋友吧?” 林柏楠穿戴整齐了,漠然反问:“为什么不能?” 大妈如同听到笑话,好笑地说:“怎么会嘛!人家小姑娘多水灵啊!多漂亮啊!多健康啊!” “……”林柏楠懒得理睬。 然而,他的沉默在大妈解读起来即是默认。 大妈许自己猜中了,一脸得意洋洋,凑过来张罗:“小伙子,你啊,趁现在年轻,模样又好看,赶紧抓紧时间找老婆,条件别高,找个有手有脚的,能伺候你的人就行了!你别嫌阿姨啰嗦啊,阿姨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像你这样的,年纪一大,咋办?更没人愿意跟你了!啧啧,我都愁死啦!” “……”林柏楠早已开启耳膜屏蔽功能。 “小伙子。”大妈喋喋不休,挤出一个别有用意的笑,“我家外甥女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人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洗衣做饭家务活干得杠杠的!还孝顺!就是……” 大妈倏地音量骤减:“就是小时候贪玩,摔倒磕在石头上一边眼睛看不太见……但不影响生活!啥都能干!听阿姨一句劝,你这情况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我看,我外甥女和你合适着呢,我把她的微信给你……” “亲——” “爱——” “的——” 拖得长长的三连音从旁侧像风一样刮来。 大妈一惊,捂着心脏一遍遍咕哝“妈呀吓死我了”,她扭头,看见帅小伙的“妹妹”两手遮在两颊边,作出扩音器的样子,胳膊上挂一个塑料袋…… 刚才的“亲爱的”就出自她口。 林柏楠此刻不“耳聋”了,循着声源望去,冷脸融化成温吞的表情,他勾唇说:“女朋友,你好慢。” 在大妈讪讪的目光中—— 袁晴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林柏楠身边,从袋子里取出一瓶常温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林柏楠,又觉得不够恩爱,便自己对嘴瓶口喝了一口,再拿给他。 他接过水瓶,自然地喝下。 “医院的自动贩卖机没有卖常温水的,我就跑去外面买了。”袁晴遥解释道,她满满登登地抱住林柏楠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捋他的头发,“唉,我才出去一会儿,我的男朋友就被人盯上了。阿姨,你很有眼光哦。” 大妈脸色铁青,老伴、儿子和康复师朝她投来的目光令她更加颜面扫地,她梗着脖子吼:“看我干嘛!” “阿姨,这位小伙子的未来您不用操心,他完全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她的女朋友,也就是我,他的女朋友也会心甘情愿地把他照顾得好好的。”袁晴遥不悦但又客气地嘴回去,“您推销您外甥女的时候,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大妈只当瞎了一只眼的外甥女是个卖不出去的“残次品”,逢离异的、残疾的、大龄单身汉就牵红线。 大妈有些破防:“你、你这小姑娘怎么嘴巴这么厉害啊!” 康复师出来和事:“别吵了,影响别人!” 袁晴遥叹气,愤慨又无奈:“您的外甥女人好心善,那我祝她早日遇到良配。阿姨,这里是医院,不是相亲角,您还是多关注关注您老伴的康复吧。” 说完,她背过身子去。 大妈的儿子悄声责怪:“妈,小梅都说了一万次了不要再给她介绍对象了,你怎么讲不听啊。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同了,不结婚也能自己过日子的。” “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挑什么挑!有挑剔的资本吗?不结婚不生孩子还是女人吗?”大妈凶恶地骂完这句话,跺着脚夺门而出,离开了复健室。 剩下的五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都装作无事发生,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林柏楠从袁晴遥严密的怀抱中探出头来透口气,他抬眸上看,而她低头看他,两双眼睛交汇,他的波澜不惊,她的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怫然与沮丧。 她不忘安慰他:“林柏楠,你跟我说过,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但可以选择听什么、信什么。所以,你就当刚才青蛙呱呱叫呢,别生气。” “不捂我的耳朵了?” “我忘了嘛……” “那刚刚的话你也忘了吧。”看着她的眼尾和嘴巴都往下挂,他用食指顶她的嘴角,轻声说,“还让我别生气呢,我看某个笨蛋才真的生气了。” “我就是很生气!”袁晴遥眉毛竖立,她只听到了后半段,不知晓大妈前半段还说了什么烦人的话,她五指卷起林柏楠的食指,包在手心,“为什么旁人只凭一面就断定你这不行那不行呢?你明明最厉害、最好了!” 看得出,她气血上头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待我,我无所谓,只要你觉得我还是个不错的人就够了。别人惹不到我,因为我不在乎。” 不同的心境,相同的对象,林柏楠重述了很久之前对袁晴遥说过的这句话。 他的世界有边界,围起一层具有选择通过性的墙,好的进来,坏的筛掉,无关紧要的人隔绝,既然都无法涉足他的小天地,又何谈伤害? 这一回,袁晴遥可算听懂了,林柏楠不是逻辑古怪的神经病,而是她是他内部的中心。 她唇角向两边用力上拉,扬起笑容,心情却只能算从“沙尘”转“多云”。 * 练习行走时—— 林柏楠的两手分别握住双杠两侧,腰腹发力,提跨甩腿,先移动左腿,目测左脚落地踩实了,放空左手,往杆子前面抓一点,再换右手完成同样的动作。待双手握稳了,而后,靠腰部和腹部的力量来挪动右腿…… 他感觉不到腹股沟以下平面的肢体,更无法控制,只能靠有知觉的部位的带动而缓慢前行。 健全人不能体会,他每一次的站立、行走都裹挟着不安感,犹如一个没有脚的“灵体”,上半截身子飘飘悠悠地悬浮在半空,还伴有头晕,随时都可能坠地。 受伤二十年,关于“走路”的体感埋葬在了五岁的春节,久远得仿佛南柯一梦,身体早就记不清脚踩大地、能走能跑还能爬树是什么滋味了,但大脑明确地记得这段短暂的美妙,记得他曾经确确实实拥有过行动能力。 没有多怀念,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缅怀无益。 林柏楠的眼睛盯在地上,他脚尖的前方,还有一双脚尖。 这双款式简约的小白鞋与他同频移动,他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在他前方一米处。 他在s市的家里装了双杠,袁晴遥每天晚餐后坚持陪他练五六个来回。她还会抬脚,用自己的“小鲨鱼”去碰他的鞋尖,可惜他复健穿不了拖鞋,不然就是两只“鲨鱼”亲嘴了。 然而,她此刻的脚步不比往日那般轻快,埋着头不跟他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袁晴遥?”林柏楠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袁晴遥抬头撞进他敏锐的小鹿眼,心里的悒闷被他洞悉了,她把脑袋低到了衣领里。 他起初以为她还在为大妈的那番言论而耿耿于怀,但深思熟虑过后,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她不是对某人某事揪着不放的人……那是为什么? 林天才在几秒内把此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光速回顾了一遍,他应该没有…… 做什么惹到了袁晴遥的事吧? 找不到思路了,林柏楠一刹有些紧张,他压低脖子,认真谨慎地求解:“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袁晴遥。” “……” “笨蛋,你满脸写着不开心。” “我……饿了,困了。” “你觉得我会信?” “……”袁晴遥耷拉下去的肩膀诉说出她的黯然神伤。 憋了一会儿,她扬起脸庞,开诚布公道:“你怎么异性缘那么好啊!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堆小女孩玩过家家抢着当你的‘老婆’或者‘公主’!上小学时,一过节日你的抽屉里就塞满了女同学写给你的贺卡!中学时期更不用说了,不光我们年级的,许多学妹学姐也对你芳心暗许!大学具体情况我不晓得,但从万叶舒的事上不难得出有几位女生追求过你啊!今天……” 她气得嘴巴歪了,彷如一个即将爆汁的水蜜桃,喷道:“今天还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加微信……干什么呀!当我不存在吗!林柏楠你好讨厌!你干嘛那么招女生啊!” “……”林柏楠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 闹完情绪,袁晴遥自知这通飞醋吃得毫无道理,林柏楠又没法阻止别人喜欢他,但是,她就是跟干了十几瓶老陈醋一样,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吃醋啦——” “……”林柏楠稍稍偏头,眼底居然暗涌欣喜之色。 哦。 原来她在不爽这个。 原来她会患得患失,会渴望将他独占,会在其他异性释放爱意信号的时候生出“领地”被侵犯的不痛快与危机感…… 原来,不只有他具有这些情绪。 林柏楠拽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垂眸把袁晴遥看尽,他看似清淡无波的神色中,实则有小得意在外溢。 他移开视线,看着白墙壁对袁晴遥说:“你觉得我异性缘好,那你应该骄傲才对,骄傲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你,只在意你,也只看得见你……”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8节 最后,他别扭地补上一句:“吃什么醋?笨蛋。” “哼!脸蛋天才!” “……脸蛋天才是什么鬼?” “就是你啊!大坏蛋!你就不能丑一点吗?” “我没有很帅吧?” “哇!你好凡尔赛啊!” “那怎么办?我以后出门戴口罩?” “不行!你的眼睛长得最好看了,你这不让人盯着你脑补吗?” “再带副墨镜?” “哈哈——” “笑什么?” “笑你竟然是认真的哎!” * 卢文博赶来复健室时,林柏楠在袁晴遥的辅助下,该练的都已自行练完了。 时间还早,卢文博便给林柏楠做了针灸,在他身上下了电针,通过电流刺激从而达到疏经通络、改善肌张力、促进神经功能等功效。 袁晴遥在医用床边边坐下,虽然知道林柏楠大概率不痛,就算痛了他也不喊痛,但她还是把自己的手伸给他握,被哄好了,她笑眼弯弯的。 她忆起初次陪他来做康复训练的情景,卢文博也给他用了针,而隔壁床趴着一位八岁的小女孩。 据小女孩的妈妈说,小女孩是跳舞受伤的,由于舞蹈老师的操作不当导致其下腰时伤了脊椎,位置不低,胸椎第5、6节,感知平面只到胸下面一些。舞蹈教室的监控记录下了当时的残忍画面,小女孩整个人就如纸片那样对折了起来,一秒倒地,然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八岁的年级,小小的身体,背上插着二十四根电针满得犹如一只小刺猬。小女孩一直在哭,叫喊着不想扎针了,想站起来,求求妈妈快点想办法,而妈妈背过身子,应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却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见此场面,袁晴遥的思绪飘回了千禧年。 林柏楠五岁,比小女孩还年幼瘦小,他是不是也绝望地哭过? 蒋阿姨是不是也像那位妈妈一样,挂着笑脸讲出善意的谎言,又在他目光不可及之处,用掌根揩去泪水? 那天,袁晴遥问了那位母亲小女孩有没有忌口的,跑去附近的超市给小女孩买了零食和玩具。她的未来注定比普通人艰难,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外界有意无意的伤害,但至少彼时彼刻,有位大姐姐明确地传递给她,受伤了也可以有糖吃,也可以收获陌生人的关心与善意。 等待过程中,袁晴遥看见有病人正在试穿另一款轻便一点的外骨骼,和林柏楠家里的那套很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病人用的那个配备了两支手杖,而林柏楠的没有。 她关注过这项技术,图片也好,视频也罢,她所了解的,手杖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于是,她满腹疑惑地问:“林柏楠,我上次就想问你来着,你改造的机器人怎么不配手杖呢?我看别人用的都有两只用来保持平衡的手杖。” “我给你讲讲?” “算了吧,我百分之百听不懂。” 省略了设计与改造的繁琐和不易,他趴着,下巴抵在手臂上,换了个答案:“我用来背你的,比站立行走还多了一层愿望,能和常规版的一样吗?” “哎呦呦——”话语传到了卢文博的耳朵里,他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嗓音震耳,“这种话我可听不得!再听啊,我就等不及要喝喜酒喽!” 袁晴遥腼腆地笑了:“林柏楠还在读书,他今年必须完成毕设和答辩,挺忙的,结婚的话……需要筹备不少事宜吧?等他毕业了我们再考虑吧,或许……明年?后年?” 她看向林柏楠。 他没有作答,耳廓悄咪咪地红了。 第129章 生日快乐 周一早上, 袁晴遥写营销稿,中午,去林家拜访。 她买了一堆礼物, 回礼回了差不多价值的东西, 还订购了一张多功能按摩椅, 由商家送货上门。她一直觉得,林家球场大的客厅很适合放一张按摩椅。 林平尧和蒋玲很是欢喜, 一个全年低头做手术,一个长期伏案忙工作, 按摩椅正中痛点。 回x市之前,林柏楠告诉父母他和袁晴遥在一起了。听到这个消息,林平尧温润地笑了笑, 蒋玲则怀疑自己幻听, 当反复核实此话确凿后,她情难自持地落了泪。 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午饭。 蒋玲温蔼的眸光驻足在袁晴遥的脸上,一顿餐从头到尾,她的眼眶都是湿润的。 * 下午,林柏楠陪袁晴遥去看望了袁奶奶。 老人家由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轮流照看, 老伴虽走得早, 但她的晚年生活并不孤独。她身子骨硬朗,头脑清楚, 吐字清晰,想法也不守旧,欣然接受了林柏楠。 袁奶奶面对孙女和准孙女婿高兴得像个小孩, 拉着两人的手讲起了从前。 奶奶还说:“我老了, 眼睛花了,手抖了, 擅长的针线活想做也做不了了,不然呀,我一定织两件红彤彤的毛衣送给你们当贺礼。咱们遥遥出过国,懂洋文,奶奶给你用白色的线在毛衣胸口勾个洋文,楠楠的,就用黑色的线……” 像儿时那样,袁晴遥给奶奶捏肩捶背,奶奶奖励了她五块钱。在如今电子支付当道的时代,纸钞从奶奶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还染着暖暖的温度。 袁晴遥乐乐陶陶地收下,那份喜悦的心情不减当年,尽管五块钱现在已经买不到太多东西了。 他们还顺道去了一趟“星语心愿屋”。店铺还开着,换了新的装修风格,那面心愿墙保留了下来,五颜六色的便签条铺满了整扇墙面,实在看不尽。 “疏远o……7……1……是巨额损失,所有人适用。” 当回忆起他曾几何时,在便签纸上写下的这行字时,袁晴遥捏一根薯条蘸番茄酱,喂进嘴里,打趣道:“林柏楠,你疏远了我七年之久,你亏大发了。” 林柏楠单手托下颌凝视着吧唧吧唧的她,带着笑点头:“我要把欠的那七年补回来。” * 周一晚上,林柏楠和袁晴遥推开了那家久违的店—— “有间老店”。 店铺名字保留了下来,但主营生意转了型。 当下买实体cd、唱片的人少之又少,磁带更是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老鬼不得不放弃了他的“收藏库”,把大部分黑胶唱片、cd、磁带和中古书籍收进了储藏室,较为经典的一些当做装饰品点缀在面墙上。 店铺两层楼,原先一楼做买卖、二楼则是老鬼的居室和他的小型录音室,如今,两层楼都被桌椅吧台所替代,变成了复古怀旧风格的清酒吧。一楼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演出台,每周的固定时间有驻唱歌手来此演唱。 不变的是,装潢依旧以棕色为主,那种上世纪的慵懒调调没有被时间的长河淹没;店门口的水泥坡还在,它进化成了实打实的无障碍斜坡,坡度低缓,坡面平整。 不变的是,店主仍是那个头顶扎小辫,模样瞧着有点不着调的中年大叔,活得恣意随性;他依然钟爱那道滑稽的自动响铃声,“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这七年间,林柏楠冬天前来光顾,袁晴遥夏天带着朋友们过来消遣,当看到隔着春天和秋天的两个人携手一同出现在了店内,老鬼调酒的手一抖,酒水洒出像喜庆的泼水节。 他立即擦干净桌台,对着吧台的客人致歉:“抱歉,我家小鬼‘中彩票’了,这杯我请。真是的,刮奖刮了多少年了才刮出来,我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话虽如此,但他喊来店员接活,笑眯眯地从吧台后边走出来,招呼林柏楠和袁晴遥在一楼的一张桌前坐下。 三人举酒碰杯,在悠扬的乐曲声中,畅谈甚欢。 老鬼借着酒兴聊起了和林柏楠初遇的场景—— 那年林柏楠初三,秋日的某天,放学后,他行驶在去往康复中心的路上。那天,他惯走的那条路立起了围栏,正在施工翻新,他便换了一条路走。 路过一家店铺时,流畅又动听的吉他声从半掩的木门流淌出,瞬时,他暂在原地,脑中回响袁晴遥的话:“谁能拒绝一个会弹吉他会唱歌的男孩子呢?” 他明白是句玩笑话,但…… 他在店门口静静听了十分钟。 林柏楠没学过乐器,但不难判断,这位弹琴的人技艺之纯熟,技法之高超,节奏、力度、乐感都没有瑕疵,有点厉害,毫无疑问是专业的。 店铺没有橱窗,看不出来是琴行还是音乐工作室,他将轮椅划远了些,抬头仰望招牌:“有间老店”。 “……” 看了等于没看。 “喂,穿校服的小鬼,进来坐坐?”恰时,店铺内窜出男人懒懒散散的声音,紧随其后的,一名打扮得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抱着把吉他推门出来。 林柏楠清冽的眼眸草草扫过那男人,跟他预想的音乐家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调转轮椅方向,准备继续赶路。 这时,男人再次开口:“小鬼,我可是火眼金睛,你在我门上偷师学艺了十分钟了,一句话没有就想溜?” 林柏楠闻声停下,扭头板着脸问:“你要什么?” 男人从台阶下来,走到林柏楠的面前,手指轻扣怀中的吉他,不答反问:“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 “真不想?” “不想。” “哎嘿,我怎么不信呢?” “……怎么收费?”林柏楠下颌线紧绷,被绑架了似的“被迫”问道。 男人兴味十足地哈哈笑,又沉默下来,深沉地望着他。 他不悦地说:“我的生活没有很悲惨,我出得起钱。学吉他也只是想看看我学不学的会,仅此而已。” “学会了以后呢?学会了就不弹了?” “不知道。” “不是因为喜欢才来学的?” “喜不喜欢学了才知道。” “哈哈,你说话很有风格啊!你这样的小鬼我第一次见。”男人笑得洒脱,他把吉他塞给林柏楠,“小鬼,你也别买吉他了,这个给你玩玩。我不收钱,谈钱多俗啊,我的学费是眼缘你已经交齐了,进来吧。” 男人没有把林柏楠当弱势群体一声不问就提供帮助,他只是帮林柏楠拿琴,看着林柏楠自己上了台阶。 进到店内,装修摆设更是和林柏楠想的大有出入。 通往二楼的楼梯旁的墙壁上挂有四五把吉他,标了价,都不便宜。小少年看一眼自己腿上的吉他,再望一眼墙上的,暗自腹诽:这男人放着钱不赚…… 是不是傻? 行事随性的男人捏着一枚吉他拨片走来,摆出老师傅的架势,打算教林柏楠如何使用。 林柏楠没接,他粗糙的十根手指都覆了厚茧,耐操程度全然不输拨片。 他凭借印象依样而为,把吉他搁在大腿上,俯身垂眸,右手拇指拨动琴弦,左手尝试压弦。 会长大的喜欢 第189节 成调的简单韵律产出,头一次碰乐器,却并不生晦,甚至音符之间衔接有美感。 小少年眉目间滋生出自信与小挑衅,冲着男人下巴微扬:“有什么难的?” “小鬼,你很拽啊!”男人收起拨片,撸起袖管,“等着,叔叔我今天教你这个小鬼做人!” “别小鬼小鬼的叫我。”林柏楠不满抗议。 “穿校服的全是小鬼。” “嘁,老鬼。” 自此,一段缘分伊始。 这是一场忘年交,老鬼年长林柏楠二十一岁,离得十万八千里的两人,实则有相似处。 今时不同往日,爱而难得,得而复失,失不再得的人,就只有老鬼一个了。 那晚,送袁晴遥和林柏楠出了店门,老鬼又叫住了他们。 老鬼面带微笑的轻语融在暖呼呼的夏风中,他由衷地说:“小鬼,去享受爱情吧。” * 之后,林柏楠送袁晴遥回家。 到了袁家的小区门口,她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磨磨唧唧好一会儿,她提出送他回家。 两人手牵手,在星光叶影里缓步溜达到了林家的小区门口,又是难分难舍。 她撒娇要求他送她回家,他嘴上说着玩往返跑呢?却也没想过松开她的手。 一来一回,一趟接一趟。 热恋期的小情侣,牛皮糖见了都自叹不如。 直至夜色如墨,时针即将指向十一点,林柏楠到了必须上床休息的时间,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袁晴遥回到家,袁斌和魏静还没睡,一家人又聊了聊天。 明天周二,7月14日,是袁晴遥二十六岁的生日,父母提前预祝她生日快乐,说约了林家一家三口明晚一起吃饭庆生,酒店和蛋糕都订好了。 洗漱后,袁晴遥回到房间已经十二点过了。 她敷着面膜,坐在桌前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数条消息哗啦啦地纳入她的眼底。 往年的今天,关系要好的朋友会踩零点给她送上生日祝福,但今年有点儿奇怪,消息多得快要爆炸了。 心下疑惑,她打开微信查看—— 何韵来:【我可爱的遥遥,生日快乐!我和阿耀买了明天一早去x市的机票,去给你过生日,我们也好久没回去了。我猜,你晚上要和“婆家人”庆生,那我们就约中午饭吧!哈哈,你是怎么说服林柏楠发朋友圈的?他竟然连企鹅和微博也同步了!我一整个惊呆了!人活久了果然能见证奇迹!】 周明娜:【啊啊啊!生日快乐!遥遥你和林柏楠终于终成眷属了啊啊啊!你好漂亮!好好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真不够意思!是想官宣给我们大家一个惊喜吗?我学生时代的男神名草有主了,我的青春结束了呜呜呜……】 张莹:【遥遥,双喜临门,祝贺你!等有空了我和我老公请你和林柏楠吃饭,咱们聚一聚。】 姜珠语:【遥遥,祝你生日快乐!照片拍得好漂亮,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快乐哦!】 付子聪:【大嫂!我把我老大交给你了!】 …… 还有一些初中、高中同学问袁晴遥,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连带着同学群都活跃了起来。 他们…… 在说什么? 她和林柏楠在一起的事只告诉了身边的几位朋友,毕竟当时父母那关没过,万叶舒也还没搞定,不宜大肆宣扬,怎么短短一小时认识的人貌似都得知此事了? 林柏楠? 朋友圈? 照片? 摸不着头脑的袁晴遥,根据朋友们给的信息,点开了林柏楠“寸草不生”的朋友圈,没成想,他许多年都空白白的个人主页填入了一条动态—— 图片是他们的合照。 画面中,她一袭白裙走在前面,裙摆被微风邀请共舞,长卷发在日光下泛起粼粼光亮。 相机抓拍到了她转头过来时的半侧脸,娃娃脸略施粉黛,那卷翘的长睫毛和水亮的微笑唇,清新的,恍如晴明之日遥遥吹来的海风。 她美得令人惊叹。 而他被她牵着左手,“老古董”檀木手链和卡地亚腕表圈在他的手腕,照片底部是他的小半截大腿和膝盖,轮椅也出镜了,露出一点点坐垫和摆着脚尖的脚踏板。 配文:【随时待命。】 十二分钟前发出,是零点整。 这是林柏楠长这么大以来发过的唯一一条动态,低调内敛的他向所有人宣布,他心有所属了。 不要吃醋,她是他世界里最明媚的色彩,无可替代;今年明年后年任何一年他都可以,随时待命。 他没说一句“别担心”,但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满满的安全感。 “噗嗤——” 袁晴遥笑得面膜起褶子,索性揭了丢垃圾桶,将照片保存,饱含爱意地饕餮着。 那段时间,这种拍摄方式非常流行,情侣手拉手,一前一后。某次约会吃饭时,袁晴遥拿一张网图给林柏楠看,憧憬道:“等我们万事俱备了,我也要在朋友圈里发一张这样的照片,告诉所有的亲朋好友我有男朋友了!林柏楠,到时候你必须配合我哦!也把我拍得好看点。” 他“粗略”地看,啧了一声:“幼稚。” 口嫌体正直…… 他不动声色地照做了。 在与她牵手时,时不时举起手机相机悄悄地练练手,他领会得很快,没几次,光线、角度、构图、抓拍技巧通通掌握了。 在她生日这天,选了一张最完美的发布出来。 既然他先开始喜欢,那么就由他先宣布吧。 袁晴遥依次回复了那些消息,表明那个女人就是她,她是林柏楠的女朋友,林柏楠是她的男朋友。 完后,她给林柏楠发去:【朋友圈我看到啦!林柏楠,我好喜欢你!】 时钟奔一点钟去了,她本以为他已入眠,明早才能看到,谁知他不听话地熬夜了,秒回:【袁晴遥,生日快乐。】 “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跳动了一会儿,她嘴角噙笑,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纠结的模样。 末了,他发来:【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有前车之鉴了,她赶紧随手截图。 他神算子似的,又发来:【不许截图!】 她乐得开怀,发去吐舌的表情包:【啊哦,晚了——】 第130章 那些人 周二过完生日, 林柏楠和袁晴遥回了s市,荣耀和何韵来打算在x市待一段时间。 回去后,林柏楠开启了泡实验室的生活。 每天, 他做好早餐送她上班, 两人中午一起在餐馆吃饭, 他接她下班,一同去超市, 回家做晚饭,夜生活可丰富可不丰富, 最后洗洗入睡。 他每周至少去两次康复中心做锻炼和理疗,矫正脊柱侧弯的硬质护腰带、减缓足下垂的矫正器、腿部压力气囊、五指袜等,齐上阵了。 吉他再次回到了他的怀抱。老鬼从x市寄了一把新的木吉他给他, 他闲暇时练琴, 唱歌给袁晴遥听。他的声线少了少年气,多了成熟与不必收敛的爱意。 一床,两人,三餐,日子平实而温馨。 这期间, 有几样事情是同居之后袁晴遥才发现的。 例如, 轮椅的小前轮很容易缠头发,而她在英国待久了, 掉发严重些,他经常因为她脱落在地的长发而划着划着就卡了壳;例如,有一次睡觉时, 她被他的足部矫正器划伤了脚背, 那之后,他在矫正器外面会多穿一双棉袜;例如, 他每天晨起会痉挛,双腿抖出残影,这并非坏事,痉挛能延缓肌肉萎缩;例如,他有点抗拒她帮他剪脚趾甲,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没知觉所产生的不安…… 真好。 她更了解他了。 这期间,林知雁常常跑来搭伙吃饭,她着装妩媚了,但性格仍旧透出几许男孩子气。 好几次,袁晴遥看见林知雁扒在猫眼上看对门。走廊没什么好看的,防盗门也没什么好看的,袁晴遥明晓,林知雁想要看看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坞南飞的风流往事没少糟蹋袁晴遥的耳朵,可是,“林知雁”这个名字,他未曾提起。 想到他说过的那句“老子和姓林的有仇”,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于是,袁晴遥问:“知雁姐姐,你和南飞交往过吗?是前任关系?” 林知雁不置可否,沉声问起:“他跟你提过我吗?” 见袁晴遥摆摆头,林知雁故作洒脱地撩起头发,勾唇说:“那就不是前任,他就是个可恶的混球。” 很长一段时间,林知雁和坞南飞的过往在袁晴遥心中是谜团,她期待看到故事后续,等着和坞南飞做对门邻居,然而,坞南飞一直没有回来…… 这期间,精神病院发出了万叶舒的住院通知书,她已经被移送至病房严加看管。 小姨放弃了监护权,拿着万叶舒毕业后赚的钱和林柏楠给的三十万回到了x市。 上次见面,小姨在拿了银行卡后跟林柏楠和袁晴遥吐苦水,说当初她不同意万叶舒来s市念大学,她不想撂下老家的家庭和工作陪读,可是,万叶舒又叫又闹,把她家砸了个稀巴烂。没法子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随了万叶舒的心意,但条件是万叶舒日后赚钱了,不仅要把她这些年出的学费、抚养费还清,还要把七成的工资上交给她。而万叶舒当真想缠在林柏楠身边,毫无异议地答应了。 袁晴遥问林柏楠,没有监护人的精神病患者会怎么样?他语气清淡地答,会被拉去做医学实验。 在她震骇的眼神中,他勾起一侧的唇角,话头一转:“骗你的。” 那是他们倒数第二次听说万叶舒的事,而最后一次,是在炎热的盛夏时节,院方电联林柏楠,当时袁晴遥在旁边,他们听到了万叶舒坠楼身亡的消息。 “……” “……” 顷刻间,空气犹如被冻结。 袁晴遥断定不是林柏楠做的,一来,他在听闻后眉眼间的那种愕然是演不出来的,二来,他报复心虽强,但绝不会斩草除根、置人于死地。 于是,万叶舒…… 成了袁晴遥心中一个已完结的罪恶。 会长大的喜欢 第190节 * 9月底,综艺《会长大的喜欢》圆满收官了,共计十二期。“暧昧期”的那一对男女嘉宾以求婚作为节目的收尾,同时,也是他们新身份、新生活的起点。 林柏楠想在官微下面评论的、却又没发出的那几个小游戏,后来出现在了节目里,什么猜口型啊,什么星座匹配度啊、什么姓名笔画缘分指数啊…… 他在成片里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岿然不动,倒是袁晴遥抱住他的脖子,一脸嘚瑟样:“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吧?哼哼,我在某本杂志上测过我们的星座和姓名笔画,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哪本杂志也忘了,但我记得测试结果——” 初三,《男生女生》,他在心里默答。 她莞尔一笑:“星座,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姓名笔画,书上写着爱情随时间而诞生……哇!其实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不是很准呢!” 他垂眸看她,问:“那当时你看到这样的说法时,心里……开心吗?” 她唇边汪着一汪甜丝丝的笑:“很惊讶,但也是开心的!不开心我能记这么久吗?” 这个回答,让林柏楠持续了整个中学时期的暗恋,忽而,没那么苦涩了。 节目组还收到了一些步入了婚姻殿堂的青梅竹马们的留言,他们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 袁晴遥一篇一篇阅读。 原来,在世界不起眼的某处、在时间漫无边际的刻度轴上,类似于她和林柏楠的故事一直在上演。 有甜蜜、有伤痛,有嬉笑、有争吵,有分别、有重聚,有从一而终、有兜兜转转;有在同一张桌前写乘除算术题,有吃完晚饭在楼下喊一句“出来玩啊”,有嬉闹时摔倒帮忙吹膝盖,有立志考同一所学校的壮志凌云…… 平凡,又不平凡。 海外市场方面,在东亚地区收获了不错的关注度,欧美地区欠点火候,这在预估之内,毕竟文化背景不同,东方人内秀的爱情观他们吃不惯。 收工饭局上,唐贝拉特意叫袁晴遥去洗手间补妆,她对着镜子一边擦粉饼,一边说:“sunny,我打算继续投资拍摄第二季了,明年3月开机。我朋友那边正在筹备一档慢生活综艺,你有没有兴趣去那边做营销策划?” 她看着镜子里的袁晴遥笑:“我算了算时间,他们那边结束你正好回来帮我做第二季。” “贝拉姐,不给我个喘气的时间吗?”袁晴遥不由失笑,口红涂出了唇线,她用纸巾轻擦,“当然好啊。我喜欢这份工作,还省去了投简历和面试的时间。薪资呢?” “和现在一样,可以吗?” “成交。” 唐贝拉合起粉饼盒,放进手包里,转过身来,郑重地看着袁晴遥问道:“sunny,第二季……你和林帅哥要不要来参加?作为其中一组嘉宾。” 摇摇头,袁晴遥婉拒:“贝拉姐,我知道,国内的恋综里从没出现过林柏楠那样的男嘉宾,他的条件对于节目来说是天然的话题度,但我不会把他以这样的方式推到公众的视野里。他不喜欢拍照,更不可能乐意上镜。抱歉,贝拉姐,我只能做你勤勤恳恳的小组员,做不了主角。” 专业知识告诉袁晴遥这是一次良好的机会,她可以靠节目的热度带动小说的阅读量,再用小说的内容吸引更多的观众,这是互利的营销,可是…… 她就不! 恋综有剧本,有剪辑,有抓马,他们情况特殊,她可不想旁人拿着放大镜来挑她和林柏楠的刺。 唐贝拉确实产生了想拿林柏楠和袁晴遥博眼球的念头,她是个资本家,但也是袁晴遥的朋友。 她自嘲地笑:“赚钱赚多了就容易丧失人性。sunny,我猜,你们的经历要比一般的青梅竹马特殊一些,观众只有你们自己,不觉得遗憾吗?像我,就很想了解你们的故事。” “我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了我和林柏楠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不抛头露面,不使用真名,能省去很多麻烦。”袁晴遥的眸光在灯光下格外柔和,她抿一抿水红色的唇,漾起笑容,“贝拉姐,欢迎到时候来读我和他的故事。” “哦?那我一定看看,但愿我的中文阅读能力没退化太多。” “可以汉译英,跟蒋总合作。” “蒋总都是你的婆婆了,收费吗?有没有亲情价?” “哈哈!贝拉姐,等你国内的影视公司成立了,我把版权卖给你影视化吧?” “好啊,让我家小鬼头去演林帅哥的小时候。” “那你要好好教andrew中文了,林帅哥可早熟了。” 两个女人面对面开起了玩笑。 拿起手包,唐贝拉揽着袁晴遥的肩膀向洗手间外走,她的目光被袁晴遥脖子上的项链吸引。 扇叶形状,款式简洁灵俏,很符合主人的气质,玫瑰金色衬得她白嫩的肌肤愈加滑如丝绸,表面镶嵌光闪闪的钻石。 唐贝拉赞美道:“sunny,项链很漂亮。” “谢谢。”袁晴遥眉眼带笑,她用指腹细密地摩挲项链,将钻石挨个宠幸了一遍,一共二十六颗,是她今年收到的、来自男朋友的生日礼物。 * 时光如同画卷翻飞,转眼,2021年的春节已至。 2月,林柏楠和袁晴遥回去x市过年。 开年饭上,袁晴遥见了许久没见的林爷爷和林奶奶。 林爷爷早已退休,卸任了院长的职务,但遇到一些重大医疗应急事务或者疑难杂症时,医院还是会请他“出山”,指点一二。他被x市人民医院附属大学赋予“客座教授”的荣耀称号,不定期来大学作报告或举办讲座,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林奶奶也“解甲归田”了,把持有的某家医疗上市企业的股份出售,平分给了孙子孙女,即林柏楠和林知雁。 饭桌上,林柏楠的伯伯和伯母,林平存和陈清华也露了面。袁晴遥与他们初次见面,她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压迫感,这对夫妻一眼望去尽显精明与严苛。 还有一些关系稍远的林家亲戚,一桌人除了袁晴遥和蒋玲,从事的工作都和医疗行业相关,选择的配偶也是相关领域的,小辈们读的大学也都是医学院。 林家亲戚们夸奖林柏楠,说“外骨骼机器人”是各个康复中心的香饽饽,要提前很久才能预约上,康复效果好,还圆了数以万计下肢残疾患者行走的愿望。 被群夸了,林柏楠淡淡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听点夸赞就尾巴翘上天的臭屁小男孩了。 结果,没几句,亲戚们话锋一转,明的暗的责备起了林柏楠没有学医,林家医脉断他身上了,而林柏楠同样神色淡然。袁晴遥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最后,由林爷爷出来掌控大局,话题才又切换到了其他方面。 袁晴遥理解蒋玲当年为何那般执着让林柏楠学医了,同时,她反应过来,温润如玉的林平尧才是林家最“离经叛道”的那个,他想必承受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饭局结束后,林爷爷单独拉住了袁晴遥,塞给她一个板砖厚的大红包,要求她必须收下,他蔼可亲地问:“遥遥,你们有没有领证的打算?” 拿着厚礼,袁晴遥有些不知所措,甜蜜的笑容中夹杂羞涩:“林爷爷,我和林柏楠打算等他拿到毕业证就去领结婚证,计划明年6月份吧,8月办酒席。” “好,好。刚才人多,我就没问,怕我这个老头子操之过急惹得你们尴尬。”林爷爷头发花白,腰背弯了,眼眸却炯炯有神,他拍拍袁晴遥的肩,慈祥地笑着,“楠楠以前啊,一听见我和他奶奶要上哪里出差、飞去哪个国家,就让我们带吃的玩的回来。我起初还纳闷呢,他既不爱吃零食又不玩那些小玩意儿,让我们带回来做什么?” “都给我了。”袁晴遥眼圈微湿。 林爷爷笑而不语。他想起方才的圆桌上,林柏楠从头到尾用左手拿筷子,右手放桌下面,而袁晴遥的左胳膊也下垂着,似在玩什么手指游戏。 两个孩子偶尔说句悄悄话,对望间,是两双比新春彩灯还闪耀的眼睛。 他欣慰地说:“遥遥,楠楠会对你好的,你们会很幸福,爷爷祝福你们。” * 年初四,林柏楠、袁晴遥和一帮子朋友同学聚餐。 何韵来和荣耀简直光彩照人,混时尚圈的果真潮得不一般;周明娜留起了披肩长发,身材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开朗大方,自信的女人最美;吴哲瘦了许多,如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和周明娜还是朋友,两人爱得起放得下;张莹怀宝宝了,喜事一桩,预产期在今年6月,没想到,高中时代最本本分分的她,毕业后件件大事快人一步…… 李家双胞胎也到场了。哥哥李伯麒在互联网大厂工作,他还是老样子,文质彬彬的;弟弟李仲麟凭借兴趣去做动漫了,少女冒险向题材,主角是个超级卡哇伊的初中女生,叫“小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笑话他这个“二次元”的“中二病”这么多年了还没“康复”啊…… 李仲麟红着脖子叫嚷:“别小看二次元啊喂!可恶!” 恰时,林柏楠给袁晴遥夹了一个扇贝,爱抚她的后脑勺,脸庞与她无限贴近。 他眉宇间潜伏着别样的情愫,转而,又拉开距离风平浪静地说:“笨蛋,多吃点。” 那天的聚会,还有几位荣耀的高中朋友在场。他们不是重点班的学生,和林柏楠、袁晴遥都不熟,当他们听说林柏楠和袁晴遥即将成婚时,反倒表现得理所应当。 其中一位男生举起酒杯祝贺:“恭喜啊!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当年可没少关注你们。林大神,袁晴遥,你们不结婚才奇怪呢,除了你们身边亲近的朋友,全校人那时都认为你们俩就是一对儿,这是公认的!” 酒过三巡,大伙儿情绪高涨,吹牛的吹牛、拼酒的拼酒。 趁乱,李仲麟来到了林柏楠和袁晴遥身边,对当年自己嘴巴“没把门”的事致上了歉意:“林大神,袁晴遥,我为我当年的疏忽给你们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万叶舒的耳朵那么贼啊!我这些年都没脸见你们,听到你们重归于好了我才敢厚着脸皮来的……对不起!” 他双手合十,就差“武士跪”了。 “无心之过,没关系的。其实,就算你不说,放榜的时候万叶舒也会看到我和林柏楠报了哪所学校,以她的作风,大概率会复读一年再考来j大,那样我会很危险,逃都逃不掉。”袁晴遥当年在机场没怪罪李仲麟,现今自然也不会,她友善地笑了笑,“那天谢谢你陪我坐飞机,陪我回家,不然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说不定就把自己搞丢了。” “谢谢。”李仲麟羞愧难当,巴巴地看向一语不发的林柏楠,“林大神抱歉啊……” 林柏楠喜怒不形于色,他纤长的手指捏起一杯红酒:“这杯没人喝过,自罚一杯?” “好!好啊!”李仲麟一饮而尽,“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好吗?你们结婚能给我发请帖吗?” “嗯。”袁晴遥点点头。 林柏楠倒也没有意见。 第131章 爱人已满 那天的后半场, 包厢内哄闹得掀翻了天。 袁晴遥陪林柏楠去了趟洗手间,而后,他们拿上外套, 暂时离开了那热火朝天的环境, 出去透透气。 俩人十指相拥, 散步散到了酒店后面的庭院。 2月的北方,寒风凛冽, 大地上凝结着一块一块的雪融化后残留的冰片。 坐车来的,袁晴遥没穿防滑的雪地靴, 脚蹬一双时髦的靴子,她走一步,滑两下, 拉着林柏楠在冰面上打转, 玩得不亦乐乎:“好久没见到化雪了,好难走!” “你可以不用走路。”他拍拍大腿。 她熟稔地从轮椅左边滑入他的怀里,紧了紧他的围巾,而轮子更是招架不住滑溜溜的冰面,划出两条歪七扭八的轨迹, 她抱紧他的脖子, 笑声如黄鹂。 玩了一会儿,见好就收, 摔倒可就不好玩了,他们在一张长椅前停靠休息。 酒店外院张灯结彩,挂起一串串火红的灯笼, 在无垠夜色中随风荡悠, 将祝福像蒲公英播种那般撒向每个角落。 不远处,几个小孩在玩“仙女棒”, 大孩子负责点火,小孩子负责手舞足蹈,孩童的笑声叫声此起彼伏。 “想玩吗?”林柏楠问。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幼稚了?”袁晴遥答。 林柏楠屈起手指敲一下袁晴遥的额头,去到大孩子面前,用五百块买下“仙女棒”和打火机,放腿上,他摇着轮椅回来,把东西递给了袁晴遥。 大孩子攥着钱,兴高采烈地喊“谢谢哥哥”,然后,率领其他孩子一起跑去买更多的烟花了。 袁晴遥点燃一根,在空中绕圈圈,璀璨的星火在夜幕中留下细长的尾巴。 她的脑袋靠上林柏楠的肩头,他的羽绒服很凉,他分出一些围巾垫在她的脸颊下面,然后,也点燃一支,拿在手里却不知道怎么玩。 她被他罕见的笨拙逗笑了,高举“仙女棒”,在空中比划,乐呵呵地提议道:“林柏楠,我们来写名字吧!我写你的名字,你写我的名字,我们一起写。” “幼稚。” “来嘛来嘛!” “嘁,好幼稚。”林某人嘴上嫌弃,手却非常诚实地举了起来,围巾下面,唇角不着痕迹地微扬,“大过年的就陪你玩玩吧。我倒数三秒开始。3——2——1——” 会长大的喜欢 第191节 “哈哈!傲娇鬼!” 以夜色做无尽的画布,两人一齐挥动手中的“仙女棒”,欢笑着写下彼此的姓名,把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掏出与夜色共享,一轮清月和满天繁星是见证人。 林柏楠要写的笔画多,可他比袁晴遥写得快,她一看落后了,抱住他的胳膊耍赖皮。 他脸上挂着浅笑,力量十足的手臂带着她压下来的力度继续写,她便笑闹着乱晃他的手,他左上角一撇、右下角一捺…… 火花稍纵即逝,一边写,一边淡去。 他终于写完了,空中也没剩什么了。 “袁晴遥,你耍赖。” “再来!再来一次!”袁晴遥收起俩人手中熄灭的“仙女棒”,再点上两根新的,递一根给林柏楠,“来来来!这次换我来数,还是倒数三下,3——2——” 跳过了“1”,袁晴遥直接开始写了! 林柏楠愣了一下,觉得无语又好笑,追赶着袁晴遥的速度写下她的名字,不过,他还是慢了一丁点,“遥”字在“楠”字的后面落下了最后一笔。 可袁晴遥没停歇,她抬手,快速地在还未消失的“遥”和“楠”之间画下了一个板板正正的“爱心”。 “小惊喜!” “……嘁。” 他被她可爱到了。 火星子渐渐散去,袁晴遥沉静下来。 她看着树沟里堆着未融化的积雪,前去买烟花的小朋友们浩浩汤汤地回来了,大孩子像个小领袖,一一给年纪小的孩子分发,他们闹作一团…… 今天大年初四,她正在和爱的人玩“仙女棒”。 种种种种,都牵动她的心绪回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雪天。 她把手伸进林柏楠的口袋,他温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手,她侧过脸看他,问:“林柏楠,你害怕下雪天吗?你会不会……不喜欢过年?” 林柏楠的五指更加紧握,他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那双如画般空灵的小鹿眼投向她刚才看着的地方,他淡淡回复:“我没有心理阴影,也没留下创伤。雪天也好,过年也罢,包括五岁那年的那一天,都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天。” 转头,他坦坦荡荡地看着她:“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会去读双语小学,不会再住家属院。初中高中或许读工大,或许读以出国为目标的国际中学,要么考b市最好的医学院,要么去国外念大学,一直读到医学博士回来……” 稍作停顿,他的眸光依稀失焦,随后,重新聚焦在她脸上:“我们不会有太多交集,充其量两家人一起吃吃饭,我想,我也不会理睬你。” 她环住他的胳膊,难过地撅起嘴巴。 戳戳她的脸颊,那触感好像冷藏的果冻,他接着低语:“那条路的确光鲜亮丽,可是,那条路上的我会满心只惦记成功,只想与众不同,只渴望比任何人都厉害、都抢眼。鄙视比我弱的人,嫉妒比我强的人,我就是男版的于珊珊,本性不坏,却不讨喜,还会在自卑和自负中内耗自己。于珊珊还有点热心肠,但我不会。我妈也会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我不会比这条路上的我轻松快乐。” 他抬眉,抚平她打绞的眉头,眸中柔光荡漾:“更何况,我还拆开了你。袁晴遥,那条路上的林柏楠可没工夫拆礼物,错过了一份厚礼多可惜。” 听闻,她的眉毛被熨平,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对,那条路上的林柏楠一定不喜欢我。” “这么肯定?” “因为你不会喜欢任何人,你只喜欢你自己。” 确实如此。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坦然接受。 林柏楠轻揉袁晴遥的长发,穿着米白色大衣的她俨然一只小白兔窝在他的胸口,寒风刮过脸颊,心头却如浸泡在温泉般腾起屡屡暖意。 他俯身,在她耳边诚恳地说:“袁晴遥,我喜欢你也喜欢现在的我自己。” 从他怀中探出一张带笑的脸:“那就好!林柏楠,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说罢,她靠在他的肩头,把玩他左手腕的手链和手表,问:“林柏楠,你毕业后……我们要不要回x市生活?” 他反问道:“你不喜欢s市了?” “不是。”她食指拨动那一颗颗祈祷他平安的檀木珠,“我以前不知道你下雨天身体不舒服,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一起考来s市了,我肯定拉着你去少雨的北方。s市的梅雨季短则二十天,长则一个多月,我知道你很能忍痛,但我不想你那么不舒服,你的脊椎都摸起来烫呼呼的……” 太冷太湿太干太热都难受,他已不会舒舒服服地过完此生了。 但这么讲她会疼惜,他便说:“‘中驰华拓’的研发总部在s市,其他地方提供不了那么先进的平台,而且,s市的无障碍设施是全国最好的,不是吗?” 以上,是实话。 “这倒也是……” “梅雨季多抱抱我。” “算了吧,你的脊背在那时候格外敏感啊。” “你就不能轻点抱我吗?” “哦?你在跟我撒娇吗?” “……呵。” 望着林柏楠从鼻子里喷出气音的拧巴样,袁晴遥抬起屁股,伸出脸庞咻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哎呀,我们都要结婚了,害羞个什么劲儿!” 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十分幼稚地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不给你玩我的手链了,这是我的护身符,它回来以后我就没怎么生过病了。” 她粲然:“你的护身符是它还是我呀!” * “咳咳!” 此时,一声轻咳从两人身后传来。 林柏楠和袁晴遥扭头,见何韵来右手半握拳举在嘴边,荣耀搭着她的肩,她掩口而笑:“你们跑这儿来了!我没扫你们的雅兴吧?” “韵来!阿耀!”袁晴遥笑着挥挥手,“你们怎么也出来了?他们还在拼酒吗?” 荣耀点头,搂着何韵来走上前:“战况惨烈!李二狗喝多了,这会儿变身双头‘喷射机’。怪了,他出酒我能理解,但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就他腹泻?” 袁晴遥用目光审视林柏楠:“……” 林柏楠嘴巴微微张开:“哦,是吗。” 何韵来来到袁晴遥的后面,双手搭上袁晴遥的肩,看见这偷跑出来约会的俩人还拿着浪漫的“仙女棒”,她对着袁晴遥前晃晃,后摇摇,叫唤道:“好啊!你们玩竟然不带我!遥遥,我还是不是你的好闺蜜了?” 袁晴遥拍拍何韵来的手背,抓了一把“仙女棒”递给何韵来,再摸出打火机奉上,笑道:“当然是了!何韵来,何大美女是袁晴遥最好的朋友。” “……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林某人突地有些恍惚。 “哼哼!林柏楠,你好贪心一男的!”何韵来歪嘴笑,“行了,别跟我争了。今天月明星亮的,我给你俩拍张合照吧?把‘仙女棒’也拍进去。” 袁晴遥望向了林柏楠,等待他的表态。 他凝视她饱含期待的眼眸,颔首说好。 于是,何韵来寻了个最佳拍摄角度,荣耀提供专业建议,林柏楠和袁晴遥肩贴肩,回头看镜头。 取景框中—— 女人一以贯之比出老土的“剪刀手”,笑容甜得让人想在她的唇畔采蜜,另一手捏一支“仙女棒”,火花四溅,星星点点的光亮揉进她明亮的大眼睛; 男人没任何pose,一副“被迫营业”的表情,可他细碎刘海下漂亮的小鹿眼诉说着绵绵的情意,他瞳孔的一隅偏光与烟火相得益彰,爱意成指数酝酿。 “我要拍了哦!准备!3——2——” 这次,换林柏楠跳过了“1”。 在快门按下的前一刻,他转头,吻上袁晴遥的嘴角。 “咔嚓——” 画面定格。 一吻永存。 “啊啊啊啊啊!!!天呐!我拍到了什么!”何韵来抱着手机在原地跳着转圈圈,她的cp给她发糖了,她把手机怼到荣耀眼前雀跃地大叫,“阿耀!你看!是清晰的!” 荣耀眼含宠溺,逗何韵来:“看人亲嘴有这么高兴吗?我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叫?” 抓住他的衣领,她把他拉到自己的唇边,诱惑的气息喷在他的鼻翼附近:“哦?我该叫的时候……叫得不欢吗?” * 晚风如丝,将故事的结尾编织。 在袁晴遥既惊喜又发懵的表情中,林柏楠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是和节目合作过的那个品牌的求婚戒指。 由从小到大无数个瞬间构筑而成的永恒,这一瞬,凝聚在了这颗银闪闪的钻石上。 “买了挺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今天气氛还不错不是吗?”林柏楠用指节顶一下鼻尖,暂时消音何韵来的尖叫和荣耀的起哄,带着少许赧然说,“虽然日期都定好了,但该有的必须要有。抱歉,我不能给你单膝跪地的求婚,目前的外骨骼技术还不支持我做这种动作,如果……如果未来有可能,我保证补你一个。” 大好的日子,袁晴遥差点被林柏楠惹哭,吸了吸鼻子,她笑着调侃:“哈哈,看来营销的效果还行。” 被她一插科打诨,他顿时不害臊也不磕巴了,款款拿出戒指,眸中深情绵绵:“你说过我们像家人一样,不要只像,袁晴遥,和我成为真正的家人吧。” “好啊!”她欢喜地伸出两只手,“戴哪个手指?” “笨蛋,左手中指。” “……我这可不是国际‘友好’手势哦!” “……啧,你不用只伸一根指头出来!” “哈哈!抱歉!” “嘁,这回愿意做我的新娘子了?” “愿意!我愿意!林柏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韵来,阿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的遥遥!” “新年快乐,小不点,林大神。”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有你就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