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综爆红后豪门火葬场了》 第1章 《娃综爆红后豪门火葬场了》作者:山所【完结】 文案: 宁城的顶级玫瑰,是个男人。 闵琢舟,闵家15岁时才接回的私生子,20岁就名冠上层社交圈。豪门中有数不清的人因他沉迷,妄想将这支风流却刺人的玫瑰折在手中。 24岁那年,闵家将这株悉心教养的玫瑰交易给裴家独子裴彻,两人签订结婚协议。 裴彻为人冷清,不近声色,和闵琢舟见过的纨绔们都不一样。他指尖漏出的一点温情,成了闵琢舟心中难以正视的幻想,他做惯了浪子,却把这本该点到即止的爱情当了真。 直到他在一档养娃综艺中遇到了刚回国的季苏白,巧合的是他们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睛,连眼尾那枚勾人的泪痣都如初一辙。 紧接着节奏乱飞,黑粉嘲讽闵琢舟不过是裴彻拿来思念季苏白的玩物,他却不知好歹地死缠烂打,为傍上豪门不择手段。 闵琢舟置流言于不顾,却在综艺里看见裴彻和季苏白一左一右,牵着崽崽出现在录制现场——在前一天,他刚在网上澄清“替身”风波,转眼被正主打了脸。 节目录制完闵琢舟找到裴彻,后者沉眸,只说:我养着你,养着闵家。 一句话撇清了两人过往所有感情,闵琢舟疼得几乎想笑。 就当把浪子的真情喂了狗,闵琢舟转身离开。他重新做回那支矜傲优雅的玫瑰,身边蜂拥蝶簇,爱意络绎不绝。 裴彻曾以为闵琢舟会回来,等来的却是闵琢舟和别人暧昧不清,他发疯一般将人扛回家扔到床上时,却只能从闵琢舟眼里看见不加掩饰的嫌恶。 这一刻,裴彻终于认清闵琢舟从来都不是他的依附,而是他根本离不开对方,他红着眼睛把人紧锢在怀里,对他一遍遍重复“别离开我”。 闵琢舟无动于衷,他微笑着凑近裴彻,声音甜蜜又满怀恶意:“裴先生,可我不爱你了呀。” 【阅读指南】: 1. 裴彻攻,闵琢舟受,双洁 年下 he 2.深情不自知高岭之花攻x看似轻佻贵公子实则缺爱诱受 3.同性婚姻合法设定 4. 娱乐圈无原型,娃综中的崽儿是亲戚家的,不是攻受的孩子 【高亮排雷】: 1. 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口味,虐攻不换攻 2.攻受都不完美,对彼此感情的认知和明确有过渡期;攻的鉴茶能力是一个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过程 3.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希望大家天天开心,鞠躬 内容标签: 年下 豪门世家 娱乐圈 替身 追爱火葬场 综艺 主角视角裴彻互动闵琢舟配角季苏白肖祁傅桢 其它:古早狗血,追爱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钓系美人被追妻火葬场啦 立意:真爱无敌,美好需要珍惜;自强不息,走向光明未来 第1章 顶级玫瑰英年早婚 “抄袭?没开玩笑吧?那条vlog不是早就录好的吗,怎么变成你抄袭别人了?” 傅桢恼火的声音在清静的小酒馆中突兀响起,引得客人纷纷侧头,循声投出好奇的目光。 “但在综艺先导片里,我的视频是后播的。” 闵琢舟淡定地将酒单翻过一页,一边向傅桢解释一边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视线恰好和那些投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撞在一起。 他动作稍顿了下,转而娴熟地弯起眼尾,略带歉意地朝被打扰到的客人们微微一笑。 看热闹的酒客乍一看见从酒单中抬起的脸,目光全都支楞住了。在这种高档酒馆里面,最不缺乏的就是青春的面孔和好看的皮囊,可像闵琢舟这般漂亮的,实在少见。 仅仅是被看了一眼,不少人脸皮竟有些发烫,都是些恣肆酒场的老江湖,却无一例外被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勾得找不着北。等酒客们再想多看几眼的时候,又失望地发现闵琢舟已经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了回去。 “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啊!” 傅桢“啪”的一声将手机拍在了玻璃桌上,看上去真的被惹火了,张牙舞爪像只炸毛的小狮子:“你看看网上都是怎么说的!” 闵琢舟拿起手机,果不其然看见热搜上已经冲上了一串和他有关的词条,而#闵琢舟抄袭#这一词条最为显眼,后面已经缀上了橙红色的“热”字尾巴。 点开条目,网友的争议铺天盖地涌进闵琢舟的视线,绝大多数是质疑或者骂的,超话广场更是重灾区,目之所及哀鸿遍野,格外惨烈。 闵琢舟看了最顶上的几条,又将手机放下,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看不出来动怒。 引发争议的是一档全新娃综的先导宣传片段:闵琢舟作为该综艺的常驻嘉宾,应主办方要求和自己5岁的小外甥录了一段自我介绍,视频本身没什么问题,但环境布景甚至介绍内容都和另一位嘉宾季苏白高度重合,被观众质疑抄袭,当天就冲上了热搜。 “所以那个季苏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才刚刚回国就想蹭你的热度,他是怎么巴结上综艺导演的?为什么他的介绍vlog放在最前面?” 闵琢舟闻言扬了扬眉梢,出声打断他:“傅桢。” “啊?”傅桢眉头紧簇,目光和闵琢舟对上,他扶了扶鼻梁上原本就没有下滑的眼镜,一时没理解其中涵义。 闵琢舟将自己的手指抵在嘴唇上,目光明明非常柔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奇特气质。 第2章 他看了傅桢几秒,轻声提醒:“慎言。” 傅桢声音一滞,连带着喧嚣愤懑的气焰也被浇灭了一半,他神色悻悻,大概是有些心虚,向四周瞄了几眼,然后不情不愿地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 “不是,你看见这些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傅桢嘴巴没闭3秒钟,还是开口说话了。 “都是些圈里常用的手段,没什么意思。季苏白是海外华人音乐圈的天才歌手,近几年起来的新秀,最近热度很大……主办方想借此造势抬曝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节目组肯定不会蠢到砸自己招牌,就算放任事件发酵,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闵琢舟边解释边把身体向后靠在沙发椅上,动作和神态都很闲适,手里还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细条的薄荷香烟,并不点燃,只是夹在指尖把玩。 傅桢仍然不能理解:“就算如此,这件事情也不应该推你出来祭天啊?我听说那娃综、是叫‘童心向远方’吧,那综艺里一半明星一半素人,算来算去就数你的咖位最大……让二咖碰瓷一咖,这节目组的脑回路也是够清奇的。” “其实也不难理解,”闵琢舟打开手机,调出来一张局部的眼睛特写,支着下巴问傅桢,“像吗?” 傅桢仔细盯着那张图片看了一会儿,留意到眼尾那枚几乎称得上是标志的红色小痣,疑惑地问:“这不你眼睛吗?像谁啊?” “这是季苏白的。” 闵琢舟双指夹着图片将它缩小,眼睛的局部特写转化成一张半身人像: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之中,除了那双过分出挑的眼睛,这张脸上的其他五官都不算惊艳,但胜在足够和谐,有一种很讨人喜欢的少年气质。 “这是季苏白?”傅桢瞪大眼睛盯着图片看了好几眼,“我的天,那这双眼睛也太像了……简直是一比一复刻,连眼尾的泪痣都一样!他照着你整的?” “不是,”闵琢舟瞥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解释,“季苏白在国外出道的时间早我两年,虽然名气是最近才起来的,但以前的照片也不少……我看了,第一观感确实是像,大概是天生的巧合。” 傅桢“啧啧”道:“怪不得节目组会拿他和你比较,自带热度啊……这泼天的富贵他们可算是赶上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季苏白在国外火,在国内的影响力又不如你,为什么推你出来堵炮口?” “我的经纪人对我说……” 闵琢舟语气停顿一下,然后微微扯了下唇角。 傅桢不是傻子,目光和闵琢舟对在一起,一下子明白他欲说还休的后半截话是什么。 这位刚刚回国的季苏白,背后大概是有人支持的。 闵琢舟点到即止,轻飘飘地把这件在网上闹得热火朝天地事情揭过去,不再发表任何看法和言论。 他转而扭头招呼一旁年纪很轻的酒保过来,告诉那男孩自己要点酒。 小酒保红着脸走过来,小声地将特色调酒全部介绍了一通,他全程都垂着眼睛,仿佛不太敢和闵琢舟对视。 闵琢舟倒是很给他面子,单手扶着下巴耐心地听他说完。 薄荷香烟还夹在指尖,他悠闲地转了两圈,随意拣着名字好听的点了几杯,然后很大方地从桌边摆放的扑克牌里抽了张红桃递给他——现在客人们身上不常带纸币,这些扑克牌就是酒场里约定俗成的小费。 小酒保受宠若惊,耳朵也肉眼可见地红了大半,他揣摩着闵琢舟的喜好,问:“先生,需要帮您把酒精度数做得低一点吗?” “可以高一点,”闵琢舟非常有魅力地笑了下,朝傅桢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朋友刚回宁城,这是接风酒。” “好的好的,请您稍等。” 小酒保连忙应声,他签好了单子,然后同手同脚飞快逃走了。 傅桢目送那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小男孩离开,心道闵琢舟玩芳心纵火那一套越发熟练了,于是他半开玩笑地拖长调子: “不愧是你啊,宁城顶级玫瑰永远不倒的传说绝对是真的。” “曾经,”闵琢舟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现在不知道有多么的安分守己,不要随便污人清誉。” “也是,这几年江湖上只剩你的传说了,”傅桢摸着下巴,抬眼问他,“不过我说,你真准备在一棵大树上吊死啊,那不是协议……” “帅哥你好,我叫安舒,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傅桢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中途挤进来的人声给打断了,他和闵琢舟同时抬眼,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朝他们走过来。 那个名叫安舒的少年大大方方地坐到闵琢舟的旁边,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双颊分别挂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时显得很乖。 傅桢扬了扬眉,腹诽这祸国殃民的妖孽果然厉害,刚送走一个又来了一个。他捏起桌子上搭配好的小零食放进嘴里,好整以暇地旁观闵琢舟如何应付着突如其来的艳遇。 “你好,”闵琢舟礼貌回复,但明显无意撩拨,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可以。” 安舒“啊”了一声,少年原本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有自信的,一下子被拒绝有点失落,撇了撇嘴,回了声“好吧”。 他眼神从闵琢舟夹着烟的手指间掠过,动作和气息均是一顿。 但少年很快又恢复到常态,一双眼睛依然亮晶晶的,有些花痴地问:“哥你长得真的好帅啊,是不是明星啊?” 第3章 “是啊,想要签名吗?”闵琢舟语气轻佻又散漫,让人听不出来那是真话还是随口的胡言乱语。 他目光轻柔、斯文又熨贴,但要是仔细打量,便能发现那双深色的瞳仁里似乎闪烁过一点被纠缠的不耐,转瞬即逝。 安舒没注意到。 这位漂亮的男孩还没有放弃,他仿佛知道自己哪种模样更讨喜似的,张开嘴十分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 “还是算了吧,我对签名没兴趣,但对集邮有兴趣啊!哥,我技术真的很好的,而且定时体检持证做零,绝对是安全健康的不二人选!” 在一旁吃东西的傅桢听到这惊人的言论,手里拿着下酒零食一下子全撒了,他没顾上去捡,纯洁无辜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持……什么证?” “健康证呀,帅哥。” 安舒看了傅桢一眼,虽然也是帅的,但和闵琢舟放在一起就帅得相形见绌了,他继续缠着闵琢舟,还是不太死心:“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闵琢舟原本柔和的目光冷淡了一些,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对着安舒笑了笑,将夹在手里的薄荷烟咬在嘴里,牙齿一合,咬破了烟嘴里的爆珠。 清洌的薄荷味伴随着醇而厚的烟草香气破空而来,仿若飘落的雾气将安舒围绕其中,暧昧地撩拨他的鼻腔。 闵琢舟叼着烟凑近他,抬起了自己刚刚夹着烟的那只手,微用力抵住了安舒的下巴,仍然是笑的,气质却冷淡异常: “你刚刚就看见了吧,小孩。” 安舒原本鲜活灵动的表情僵在脸上,当这个漂亮至极的男人凑近时,他莫名觉得很有压迫感。 少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珠不自觉向下移转,再一次将视线对准了他刚刚看见、但又刻意忽略的事物上—— 闵琢舟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他展示着,没有半分隐藏的意思。 “我结婚了,说得够明白了吗?” 闵琢舟直截了当地回绝。 安舒眨巴眨巴眼睛,连忙表示自己清楚了,他下巴被闵琢舟捏得有些疼,秀气的眉毛皱起来,苦着脸做出求饶的表情。 随后闵琢舟动作近乎轻柔地放开了这个少年,他将被唇齿微微润湿的烟蒂捻进烟灰缸里,只一闪念,就又恢复成了温良斯文的样子。 仿佛他刚刚展露出来的称得上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只是一瞬幻觉。 安舒有些心悸,他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小声说:“抱歉啊哥,我以为你戴出来挡桃花的……你真的结婚了啊?” 闵琢舟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啊,结了,英年早婚。”傅桢看够了戏,适时出来打圆场,他打量了少年一眼,估计着他的年龄,说,“他结婚的时候,你大概刚上初中吧。” 安舒有些吃惊,他还想再问,忽然听见一阵电话铃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自己的。 闵琢舟摸出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慵倦的眸光闪了一下。 傅桢察言观色,也凑过去看来者何人,屏幕上显示的是全名,叫“裴彻”。他拉长调子“嚯”了一声,颇为夸张地摇摇头: “这倒是巧了,才几点啊,你家那位就来查岗?” 第2章 对家与对象 酒馆空间不大,且酒客来往人员混杂,闵琢舟干脆出去接电话。 这地方莅临江边,是宁城很有夜色的酒吧街。每到晚上,一整条街绚烂的霓虹都会沉入水中,江风拂过的时候,能够勾勒出一弦粼粼的光影。 闵琢舟从酒馆走出来,不远处的江滩上有个帐篷式的露营酒吧,那边放着歌舞喧天的音乐,非常热闹、但也很吵。 他只好往偏僻的地方走远一些,挑了个无人的长椅坐下,电话响了太久已经挂断了,他回拨过去。 “琢舟?”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好听,但大约是声线天生低沉清冽的缘故,听起来又有几分冷淡。 闵琢舟将电话贴近耳边:“嗯,你回家了?” “没有,晚上有应酬。” 闵琢舟仔细听了听,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边传来鼓噪的重金属音乐声,又像是隔着潮水,有些朦胧。 他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稍,话音里带上了几分调侃:“裴先生,你在夜店应酬啊?” 对面的裴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老朋友回国,约在那里。” 他停顿片刻,又语气不明地补充了一句:“你倒是熟悉得很。” 闵琢舟笑了一声:“过奖。” 他靠在江边的长椅上,双腿自然交叠舒展,一边吹着江风,一边语气散漫地替自己解释:“那边的音乐声太大了,正常人都能听出来。” 裴彻“嗯”了一声:“那我换个地方。” 闵琢舟想说不用,但听筒里的音乐声渐渐小了,他估计裴彻已经起身,就没阻止。 几年婚约,闵琢舟对自家“裴先生”还是很了解的,裴彻从小就是烟酒不沾的三好学生,成年后更是将自己裹进了禁欲系精英的壳子里,大概连娱乐场所的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所以他不由得有点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请得动裴彻。 闵琢舟犹豫了一下,但没问。 他和裴彻的婚姻属于豪门之间再常见不过的协议联姻,在同性可婚的大背景下,没有后代可能性的结合显然更符合商业合作模式。 第4章 而他们之所以能处得不错,就是因为彼此都给对方留够了空间—— 这种自由当然不意味着两人可以随意出去乱搞,但除了原则性问题之外,他们的确互相管不着谁。 裴彻打电话过来就是和他说在外应酬的事情,他的时间观念很严格,平时回家的点基本固定,性格虽然冷清,但这两年好一些,有事晚归时偶尔会想起来给闵琢舟打声招呼。 两人聊了几句,闵琢舟听出来裴彻估计是在酒吧坐烦了,平常话极少极干脆的人,此时却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傅桢还在酒馆等他,闵琢舟琢磨着不能见色忘友,陪裴彻聊了一会儿,就说自己这边有事先挂了。 闵琢舟结束通话后直接往回走,再次经过那片露营酒吧的时候,却倏然停住了脚步。 此时不远处江滩传来的音乐已经不是闵琢舟走过来时听到的那首,但他刚刚确实也听到了这首歌的旋律——在听筒里。 那这可太巧了…… 宁城那么大,出名的酒吧街也不只这一条,但要是裴彻也恰好来这边玩,大概也算是某种默契。 闵琢舟眼梢微抬,目光绕着那一排装饰着彩灯的尖顶白帐篷转了一圈,没看见裴彻,并不刻意去找,抬脚准备离开。 “琢舟?” 不远处裴彻正好从对面走过来,视线正好撞上闵琢舟的,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停在原地,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闵琢舟表情略显尴尬,想起自己刚刚借口“有事”挂了裴彻的电话,现在没走出两百米就和正主对上,此情此景,简直是“打脸来得太快”的生动范本。 对视片刻,闵琢舟率先走过去打破沉默,扬唇一笑,语气懒洋洋的:“惊喜么?刚刚在电话里我觉得你有一些想我,所以就立刻把自己变出来了,是不是很贴心?” 裴彻瞳水冰凉,绚烂的霓虹灯打在他乌黑的发稍和清晰的眉眼处,有一种绮丽与冷漠混在一起的反差气质。 他看了闵琢舟半响,淡淡吐出两个字:“贴心。” 随后裴彻移开目光,他不再理这个满嘴甜言蜜语但没有一句真话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和他错身而过。 得,生气了。 闵琢舟内心慨叹一声,伸手拉住了裴彻被熨得平平整整的商务西装,他一边内心腹诽此人就连来酒吧都是一副领导莅临检查的气势,一边很没脾气地放轻声音开口: “那好吧,是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 裴彻脚步停了,冷冷瞥了闵琢舟一眼,依然面无表情。 “出来聚会的话,让朋友等太久不太好的。” 闵琢舟显然已经习惯了如何给这位小自己几岁的结婚对象顺毛,眼神绵软,声音更是温和得过分: “再说入秋后江风多冷啊,你舍得让我一把病骨冻在外面陪你说话?” 这倒不是闵琢舟故意卖惨,他前不久拍戏时在片场出了点事故,腰部中度扭伤,所有通告被迫暂停,还去医院躺了几天——这也是经纪人给他接了一部轻松向娃综作为调剂的原因。 裴彻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攥着闵琢舟的胳膊,一用力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他的手十分熟稔地下移,在闵琢舟的腰上施加了一点力度,就着那个半揽半抱的姿势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说: “知道自己腰没好全,还出来浪给谁看?” “不,我觉得你对我评价不那么客观。” 闵琢舟挂着一抹还没喝酒却有几分醉意的笑,拉着裴彻的领带叫他身子更低一度,致使两人的气息几乎纠缠在一起: “这几年我只对你浪啊,裴先生。” 裴彻乌黑深刻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家里常用的橙花香型洗涤剂气味清清爽爽地萦绕在他的鼻尖,那是还没有被酒色浸染过的滋味,混着一点浓醇又清冽的薄荷烟香。 他没喝酒。 这一点认知微妙地满足了裴彻对于闵琢舟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心理,他面色稍有缓和,十分斯文地放开对方,将自己的领带重新整理平整: “你知道就好。” 男人声音冷淡得很,仿佛刚刚那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和动作都不存在似的。 闵琢舟含着笑无奈摇头,他也觉得自己赶巧赶得挺寸的,毕竟是29岁的人了,要不是傅桢刚调回宁城工作非要聚一下,他闲着没事不会来这种地方,嫌吵。 裴彻问:“你和谁一起出来的?” 闵琢舟回答:“傅桢,你应该听说过吧,鹏城研究所最年轻的特约实验员,研究方向好像还和你公司的业务挂点关系……这几天他刚调回来,我们从小认识,所以才约好见一面。” 裴彻的确知道那位傅研究员,但对闵琢舟“见一面”的描述不做评价。 闵琢舟启唇,琢磨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你呢,也是老朋友?” 裴彻眸光微动,正要开口,就听见不远处插进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嗓音。 “阿彻,你怎么离开这么久呀……啊,这位是?” 阿彻? 闵琢舟听见那亲昵得不像话的称呼,浓黑的眼珠在眼眶里克制地滚动一下,他平稳的胸腔起伏有一瞬微妙的延缓,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闵琢舟双手环臂十分放松地站在原地,仍然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梢,循声去看——不远处,一位很赏心悦目的少年映入他的眼帘。 第5章 少年容貌清秀,气质干净,一双眼睛漂亮得尤其突出,睫毛浓丽蜷曲,投下的阴影为明亮的瞳仁打落一层柔雾般的滤镜,倘使一个人盯久了的话,几乎会感受到一种灵魂下陷的窒息的美感。 像玫瑰,也像罂粟。 竟然是……季苏白。 闵琢舟眉头慢慢蹙起。 第3章 他的外套 “您是……闵老师吗?” 季苏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看了片刻,然后露出一点毫无破绽的、惊喜的笑意,率先打破了沉默: “真的是您呀,我在国外看过您的很多作品!” 闵琢舟闻声,从短暂的离神状态恢复过来。他神情无异,不动声色地看了裴彻一眼,然后抬手冲季苏白打了个招呼,举止儒雅,客套含蓄: “谢谢,季老师发行的唱片也很有水准。” “您过誉了,我就是随便唱唱。” 季苏白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天真与羞腼,就像是被一直崇拜的偶像夸奖后不好意思的小少年,眉目都是得意风情,却又做出了不太熟练的掩饰。 他走进一步,非常自然地拽住了裴彻的袖口,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柔软得就像是对情人的耳语:“阿彻,你听见么,闵老师夸我了欸。” 裴彻眉心微皱,有一种想要拉开季苏白手的冲动。他看向闵琢舟,却发现他表情没有半分变化,轻佻得好整以暇,散漫得风度翩翩。 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裴彻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解释不出的念头,他放任季苏白拽着自己,目光却不加掩饰地落在闵琢舟的身上,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 闵琢舟依然是笑着,他潇洒多年,对于旁人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都能将其中的感情细致地切分成几个层次,更别提季苏白这种就差把“暧昧”写在脸上的反应了。 有点刺眼。 闵琢舟眼梢微眯,心道裴彻所谓的“老朋友”看他的目光算不上清白,那种近乎漫溢出来的天真清纯让他感到不太舒服。 江风裹着秋意拂过,他迟钝地发觉自己穿得有些少。 “哦对了,闵老师,”季苏白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为难地抿了下嘴唇,“网上那些不实评论我已经联系公关公司在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那则vlog是节目组安排我那么拍的。” 闵琢舟清楚那是节目组为了增加曝光使用的炒作手段,但对季苏白的“毫不知情”保持怀疑态度。 他含着笑,先是相当大度地回了声“没事”,然后说: “季老师刚回国,大概对这边的事情不太了解,光删评论容易引起网友反扑,还是得麻烦您亲自发个声明。” 闵琢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欣赏到了季苏白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情愿,然后云淡风轻地接上话:“不知道季老师那边方便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 闵琢舟话虽然是温和的请教语气,但态度已经摆的已经十分明确了,季苏白又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很乖地应下来。 对娱乐圈向来没有关注的裴彻站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看了一眼季苏白,又将目光回落在闵琢舟的身上,问:“什么不实评论?” 闵琢舟向来不和裴彻说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一方面觉得没必要,一方面不想让自己产生一种“背后有豪门依靠”的错觉,他抬眸和裴彻对上,轻描淡写地回答:“不是什么大事。” “对,就是网上说我们长得有些像……” 季苏白明显有模糊重点的意思,他弯了弯自己那双美丽的眼尾,轻声说:“尤其是眼睛。” 闵琢舟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有点好奇裴彻会有什么反应。 裴彻愣了一瞬,紧接着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 季苏白连忙追了一句:“都是空穴来风的帖子,已经联系公关公司删帖子了。” 裴彻对“像不像”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转向闵琢舟,问:“出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闵琢舟语气平和地回答:“真的没什么大事。” 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讨论他和裴彻之间有关“分寸感”的问题,看了一眼时间,有些抱歉地抿了下唇角:“我朋友还在等我,先失陪了。” 季苏白“啊”了一声,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小声挽留:“看样子……闵老师和阿彻应该也是认识的吧?要不然咱们一起?” “不,我一般不和不熟的人一起喝酒。” 闵琢舟从容拒绝,他抬起眼梢,目光流转之时很有几分“眼带桃花”的特色,让人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产生反感。 “不过,能认识新朋友还是很高兴的。” 闵琢舟和人对话一般都遵循留白的套路,在拒绝完季苏白后,也给他留出一点余地,笑眯眯地说:“下回有机会我请季老师吃饭吧。” 说完,闵琢舟没给季苏白答应或者拒绝的机会,抬脚想走。 “等等。”裴彻出声叫住了他。 闵琢舟扭头,分给对方一个疑问的眼神。 裴彻无声和他对视一眼,走过到闵琢舟身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了闵琢舟的身上。他凑近些许,声音压到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听见的区间:“伤没好全,穿这么少干什么?” 闵琢舟想说酒馆里面一点也不冷,随即想通什么似地展颜一笑,用一种半开玩笑的暧昧语气说: 第6章 “裴先生,您想这用一件衣服给我‘盖戳儿’啊……难道只允许你夜会旧情人,不允许我勾搭新欢?” “他不是。”裴彻冷淡地看闵琢舟一眼。 “好吧,”闵琢舟顺从地改口,“你说不是就不是。” 裴彻点头,不容拒绝道:“结束以后我来接你,别喝多了。” 闵琢舟微微勾了勾唇角,凑在他耳边说:“谢谢,烦请大驾。” 闵琢舟披着外套走了,裴彻站在原地看他转弯进了一个酒馆后,才淡淡地抽回了目光。 不远处江波阔大浩渺,歌声仍未平息,不知何时换上了一首悠扬又婉转的曲调,带着一点诗人般的伤情意味。 季苏白静静地凝视、或者说欣赏着裴彻的背影,正如裴彻目光追随着闵琢舟一般。 少年若有所思,漂亮的瞳仁中闪烁过一丝扭曲的情绪,冰冷的笑意不达眼底,又很快随着歌声朦胧的尾调消散殆尽。 …… 闵琢舟进酒馆的时候,正好和望眼欲穿的傅桢打了个照面。 安舒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只有傅桢一人守着满桌子的特调酒,处境看上去格外凄惨,像是被不知名混蛋放了鸽子的老实人。 闵琢舟和气鼓鼓的傅桢大眼瞪小眼片刻,淡淡笑了下,觉得自己自罚三杯外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命运是免不掉了。 傅桢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成功触发了“学霸伟大的逻辑”技能,精准地视线落在那件“身份不明”的外套上,一把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嗷”得吼了一嗓子,大声控诉: “你他妈果然出去勾搭男人了是吧!” “我没有。” 闵琢舟双手放在胸前做了个自然下压的姿势,笑眯眯地示意傅桢把分贝降低一些。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看见傅桢点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德国香肠。当年傅大博士留学地就在西德,对这种添加了墨角兰香料的舶来食品。 刚刚在外面吹了冷风,闵琢舟从外到内都是凉的,要是这么喝酒肯定得难受,就用小叉子插了一块香肠,准备用热食垫垫胃口。 “啪”一声,闵琢舟的叉子被另外伸过来的叉子打了一下,他抬头,正好对上傅桢满是探究的目光。 闵琢舟用叉子消极反抗了一下但并未获得成功,只好放下无辜的餐具,斟酌着说辞:“我只是遇见熟人了。” “熟人?”傅桢扬了扬眉稍,明显不打算让他这么糊弄过去。 闵琢舟“嗯”了一声,然后半真半假地捂着胃弯了弯腰,眼神湿漉漉的,露出一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的表情:“可怜可怜我吧,我被风吹得胃疼。” 傅桢认定他是装的,不仅冷眼旁观,而且冷嘲热讽:“喔唷,您老人家出去浪过头啦,闪着腰子了?” 闵琢舟好脾气地纠正他:“是胃。” 傅桢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压在闵琢舟上面的叉子拿开,问:“坦白吧,你出去碰着了什么类型的艳遇,才能乐不思蜀成这样,没心没肺地把我抛弃在这里苦守寒窑?” 闵琢舟安静回答:“我遇到了裴彻了。” 傅桢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进行嘲讽: “你看看,连名字都问出来了,他是不是连房卡都已经塞你衬衫兜里了?说吧,房间号是多少?我这就给裴彻打电话捉……欸等等,你说遇见谁了?” 傅桢惊诧地止住话音,瞪大眼睛看向闵琢舟。 “裴彻啊。”闵琢舟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 他表现得十分淡定,目光中甚至透露出几分无辜:“顺便提一句,我和他有合法的同居住所,除了特殊情境需要,一般情况下不太需要开房。” “……” 大龄单身男青年傅桢傅同志被迫将这把狗粮含恨吃了。 “不是,”傅桢半天才憋出来了一句,“这也太巧了,这算什么,心有灵犀?” “嗯,是挺巧的,但不是和裴彻。” 闵琢舟垂着眼睛,弯长的睫毛为清晰的眼眸投下一扇阴影,眼底情绪颇为微妙,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傅桢不解:“那是和谁?” 闵琢舟将那柄配餐用的银质小叉子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有那么一瞬间,他并不像自己所表现出得那样不在乎。 “季苏白。” 他抬眼看向傅桢。 第4章 豪门私生子 “你的意思是,季苏白和裴彻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傅桢眉心慢慢皱起,有点理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旧识。”闵琢舟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趁傅桢沉吟时戳起一截香肠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品尝,总算把胃里的那点不适压了下去。 “那你和季苏白可太有缘了。” 傅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香肠拼盘已经失守了,他又想起了网上那些吵得热火朝天的争议,问:“所以你见到他了?你们眼睛像吗?” 闵琢舟回想了一下:“第一眼看上去确实很相似,仔细倒看也还好。” “我想也是,”傅桢追问,“那他给你解释了吗?” 闵琢舟淡淡道:“给了。” 傅桢单手托腮,有些好奇季苏白说了什么。 闵琢舟唇角勾起一点,微哂:“他说是节目组的安排,已经在撤热搜了。” 傅桢冷哼一声,显然觉得这样的解释毫无诚意。 第7章 “不过……季苏白竟然够格和裴彻认识,甚至能请动他去作陪接风?” 傅桢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他不会也是宁城的哪个豪门少爷吧?但我可没听说过哪个知名企业姓‘季’呀。” “不清楚,”闵琢舟摇头,“至少我曾经接触过的家族里没有,或许是某一脉外姓的旁支。” “那你回家可得好好和裴彻说一下。” 傅桢是个社交范围相对紧窄的研究员,这辈子和数据打交道的时间远比和人相处的时间多,在国外也没见过这种铺天盖地的舆论争议,显然还对刚刚在热搜上看到的恶评念念不忘: “让他警告季苏白别太欺负人了,就算他是有权有势的大少爷也不能为了给自己制造热度,随便把枪口怼在别人的身上。” 闵琢舟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我给裴彻有什么说的?” “他俩不是认识吗,你让裴彻敲打一下他啊。”傅桢觉得这事理所当然,“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了,但你不得警告警告季苏白,让他以后不敢骑到你头上啊?” 闵琢舟眼中闪过一点无名的笑意,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酒润喉,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酒馆雅致的灯光落在他的前额与眉骨,为整个深邃的眼窝打下一块朦胧又暧昧的光影。 傅桢看他这种十分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动了动脚碰了一下闵琢舟的小腿:“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闵琢舟语气散漫地回答:“听见了,傅大管家婆。” 傅桢“嘿”了一声:“我这是关心你,你怎么好意思污名化我?” “好的,是我的错,”闵琢舟从善如流地道歉,“您不是管家婆,您是伟大光荣正义的傅研究员同志,可以原谅小人的口误遮拦吗?” 傅桢扬了扬下巴,扫了一眼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酒,暗示意味明显:“那看你表现,刚刚你让我等那么久的账还没算呢。” 闵琢舟顺从地拿起一杯饮尽,但随后叹了口气,淡声说:“但我的确和裴彻说不着这些。” “怎么会说不着呢?”傅桢不能理解,“你们都结婚了,五年。”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了“结婚”上面。 “协议婚约罢了,而且今年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闵琢舟并不觉得自己结婚后就相当于有了一棵可以背靠乘凉的大树,在过去五年的任何时间里,他一直将自己的工作和裴彻撇得很清。 如果不是这回受伤,裴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拍戏——毕竟对于那种家族层次的人来说,可以接纳一个在娱乐圈抛头露面的男人作为婚姻合作对象已然是多方博弈的结果,裴彻分不清他是歌星还是演员,大概也可以情有可原。 傅桢不知其中复杂,仍然将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就算是没有真情实感、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你最起码也要得到些好处吧,不然‘协议’个什么劲儿?” “纠正一下,”闵琢舟慵倦地靠在沙发椅背上,抬眼和傅桢对视,“所谓的‘协议’是裴家和闵家共同签约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傅桢的眉心微微拧紧了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闵琢舟话锋一转,非常优雅地弯了弯眼角,平静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盎然的期待,“当年闵家要我签署这份协议的时候,向我承诺了自由。” “这……”傅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闵琢舟抿唇,他舌尖含着一点辛辣却清冽的酒液,回味却会返上一点裹着烟熏气息的花果香气,的确是层次丰富的高档调酒,让人一不留神就会沉浸在香气氤氲出的微醺氛围之中。 他稍微抬起头,恍然看见不远处墙上挂着一个复古式的雕花黄铜钟表,纹样华丽如同古典时代的收藏品,有一种十分能唬人的昂贵气质…… 但闵琢舟知道这东西其实不贵,因为闵家大宅里也有一个,买回来充面子用的。 豪门多龃龉,而围墙之下、大厦将倾的豪门的事情更多。 闵家祖上是医馆出身,几十年前将祖传的秘方上交给了部里,国家还曾下过表彰,当年闵琢舟的太爷爷目光独到,很有远见地乘着东风建立了药企品牌“悯术”,闵家也曾精力过一段扶摇直上煊赫一时的岁月。 可惜人无完人,闵太爷爷做企业可以,教子却无良方,家里一连出了两代的败家子,一下就把积累下的家底败了大半。如今的“悯术”只空剩下个名头,闵家在宁城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当初能攀上裴家这根高枝,也是废了不少心思。 闵琢舟在闵家的身份更加特殊一些,他是私生子,还是15岁之前被亲生父亲视若无睹的私生子。 当年的娱乐产业经营得没有现在这么规范,不少娱乐场里总会稍微挂上些“那方面”的营生,闵琢舟的母亲肖淳如就是夜总会里的舞女,算得上是除了一张美艳绝伦的皮囊空无一物。 闵琢舟生父闵行自然是看不上这样出身的女人,从知晓肖淳如怀孕的那一刻就抛弃了她,并在将近16年漫长光阴里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直到闵琢舟长到15岁,一次闵行和正妻吵架,偶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艰难过活的亲生儿子,便接到闵宅里,本是想恶心膈应自己的妻子—— 父子也就见了那一次面,闵琢舟就被认回了闵家。 第8章 因为闵行惊喜地发现他这个儿子完美地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而且年纪轻轻就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多这样一个美人花瓶对于摇摇欲坠的家族并不一定算件坏事,只要用心教导,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调教出一枝向上攀附的玫瑰。 后来的事实证明,闵行虽然在经营企业这条正道上庸碌无为,但是看人的眼光很辣。 20岁的闵琢舟不负众望地在宁城上流社交圈里打出了名声,随随便便的抬眸顾盼就能惹得不少人心猿意马,并且对于美人“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闵行在“待人”这一方面对闵琢舟的要求尤为严格,他允许、甚至鼓励自己的儿子去撩拨那些在社交活动中抛头露面的“大人物”,但严令禁止他和人滥玩。 闵琢舟这位父亲自己流连花丛半生,一直信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道理,在他眼中,多漂亮的男人女人一旦被吃进嘴里,就会立刻贬值为白米粒儿或者蚊子血。 于是闵琢舟就这么长成了一株豪门的顶级玫瑰,偌大宁城中,有数不清的人爱他,将他作为可望不可及的意中人。 在闵琢舟24岁的时候,闵行终于抓住了机会给他订了一门婚事,便是和裴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婚无论他愿意结还是不愿意结,闵行都得按着他把协议签了。 但闵行并不完全称得上是“强迫”。 闵琢舟趁此机会向他这位冷血的父亲提出了自己条件,要他在五年合约到期之后,归还本该属于他的自由。 所谓“玫瑰”,无非是那些少爷们对小玩意儿的爱称与戏谑,这些人的心中可以有一朵玫瑰、也可以有千万朵玫瑰,可以只喜欢玫瑰,也可以喜欢百合与蝴蝶兰……说到底,这只是他们那个圈层里傲慢至极的向下凝视。 闵琢舟被强行限制在一个精美绝伦的花园里生长了五年,他抬眸对上那些看客的视线时是那样的饶动感情,笑容永远浅淡优美,如绽之花,好看而妖冶—— 但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 他是人,不是物品,可惜闵行不这么想,其他人也不这么想。 答应和裴彻的婚约,意味着不再需要被领到各种社交场合中做一盏毫无瑕疵的美人灯,意味着那些发生在明面或者暗面上的骚扰不再会出现,意味着所有将不怀好意的心思放在他身上的“陌生人们”会在裴家的威压下有所克制,也意味着五年后彻底解脱的自由。 所以这门婚约对闵琢舟来说并不亏。 更何况……裴彻性格清贵,和圈子里那些风流纨绔的二世祖们有质的差异,这已经要比他原先预想的情况好很多了。 “琢舟……琢舟?别喝了,行了我不生气了还不行吗?一个人闷头喝这么多!” 耳边传来傅桢的声音,刚开始像是裹着一涛江水般朦胧暗哑,随后才愈发清晰,穿云破雾,一下将他从下陷的回忆中拽了回来。 闵琢舟嘴唇微微启着,有些迷蒙地眨了下眼睛,视线再次对焦时,正好看见那“滴滴答答”颤动旋转着的黄铜指针指向了十一点整。 “我天,你这是多久没喝过,馋成这个样子?” 傅桢叫了好几声才把闵琢舟从离神状态叫回来,看见他水墨一样的眼睛珠子转了下,总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将手放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我就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看一桌子就快被你喝完了,自己灌自己有趣啊?” “你好不容易调回宁城,我有点高兴。” 闵琢舟笑眯眯地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但他皮肤白中透出点醉色的粉,眸光也比平时更多情。这可难为了傅桢,他虽然对这位一起长到15岁的发小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仍然被那种直白的美色撩得头皮发麻。 傅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嘟囔着说:“得了吧你,我可不用你想我,自己顾好自己就行。” 闵琢舟不怎么着力地歪在沙发上,温柔地看向傅桢:“我很好,以后大概会更好。” “你这是醉了,”傅桢知道这种话是闵琢舟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完全不会说出口的,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平常也不见你这么实在,今天让你表现,你给我这么喝是吧?我怎么把你弄回去啊,哦,我叫个代驾……” “不用。” 闵琢舟想说裴彻答应了来接他,但转念一想他估计在和季苏白叙旧,笑了下,没继续往下说。 “不用啥啊,我可不把你扛回家里。” 傅桢一边说,一边从掏出闵琢舟的兜里掏出手机,他对闵琢舟的密码十分熟,点了几下就解开锁,刚想着代驾软件,手里的手机却被不由分说地抽走了。 “哎我说你——” 傅桢抬起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轮廓英挺,五官冷淡锐利,身上的衬衫精致且平整,看着和闵琢舟披来的那一件西装格外相称。 “你是……裴彻?” 傅桢喝过酒的大脑不那么敏捷地转了一下,迟钝很久才试探地问。 第5章 吻能止痛 “你好。” 裴彻和他对上目光,慢条斯理地将闵琢舟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兜里,回复时声音有几分冷。 不知道是不是傅桢的错觉,裴彻垂眸看向他的目光莫名有种审视意味,仿佛夹着一丝淡淡的不悦,又或者仅仅因为他的气势强势,所以才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第9章 有点意思啊…… 傅桢无声眯了眯眼睛,他从小因为智商极高,没少被别人捧着,所以并不畏惧这个身份和地位都比他高出不知几倍的男人,反而能兴味盎然地抽出几分精力去打量他—— 和闵琢舟那种被刻意塑造、并且很难被磨灭的明艳与绮丽不同,裴彻的长相极为周正,皮肤细腻如绒,躯体又很有力度,呈现出年轻肌体的健康质感。 更神奇的是,即使在这歌舞喧嚣的酒吧街待了好几个小时,裴彻的身上仍然没有一丝酒精的味道,就像是刚刚从某个cbd大楼里刚加班出来、特地赶过来接自己的爱人回家的平常男人。 可他眉目中那点傲人的冷又将他从“普通男人”那一序列里推出,自动划归到这个城市塔尖级别的精英范畴内。 傅桢以一种挑剔乃至严苛的眼光端详他几秒,不得不承认裴彻除了对他的态度不怎么样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于是傅桢用尽可能友好且无辜的语气问:“你是来接琢舟的吧,他喝得有点多,看样子估计是走不稳,我帮你把他一起架到车上?” “谢谢,不用。” 裴彻话极少,他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闵琢舟身上,看见他十分放松舒展地倚着沙发靠背,在留意到落向自己的目光时,还对他灿烂地展颜一笑,挥了挥手打招呼。 一看就没把自己那句“别喝多了”听进去。 裴彻没理闵琢舟,却也不想让傅桢碰他。 他静静地看了闵琢舟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俯身揽住了他的膝弯儿,一抱而起,又将自己那件西装外套当挡风的罩着,看架势是要把他抱到车上。 闵琢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环上裴彻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无意地喷到了对方颈间,声音浸着一些软洋洋的酒色滋味:“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裴彻被他凑近的气息吹得有些痒,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警告道:“再乱动把你扔地上。” 闵琢舟何其无辜,但喝醉后的他比平时更温顺,从善如流地闭嘴,乖乖地任他抱着。 平平稳稳走了几步,裴彻略微回头,给了呆在原地瞪大眼睛的傅桢一个眼神:“你不走?” 傅桢愣了一瞬,然后应了声:“啊,走,我马上走。”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舔了下牙尖儿,一时间不太能看懂这两人什么关系……倒不像闵琢舟所描述的那样“井水不犯河水”,但也不像平常情侣那般亲昵无间,总觉得隔着些什么。 傅桢没琢磨透,干脆不想,他收拾好自己,又给酒保递了个眼神,想要询问酒单的事情。 像这种高档酒馆里的酒保一般都非常有眼力见,平时客人一个眼神他们能解读出好几层意思,但今天负责招待他们的小酒保业务明显有些欠缺,将目光钉在闵琢舟和裴彻的身上,神思不属,双颊绯红。 直到傅桢不太高兴地咳嗽一声,小酒保那颠倒的神魂才被拽回原位,不好意思地对着他说已经付过了。 傅桢向上翻了个白眼,抬脚出去。 夜色已深,但酒馆外面的环境仍然很热闹,傅桢眼尖,远远就看见一辆宾利停在江边公路的临时停车位上,他琢磨着那一排车里也就那辆和裴彻的身份相称,目标明确地走过去拉了下车门。 裴彻搂着闵琢舟过来,顺势俯下身把他放在到副驾驶座位上,不知是出于对傅桢替他提前拉开车门的感谢,又或者仅仅是礼貌的客套,他问傅桢家在哪边,要不要捎他一程。 傅桢无意当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电灯泡,况且酒吧街这种地方本来也不愁打车,想也没想就婉拒了。 裴彻并不强求,他抽过安全带,半身探进车厢里替闵琢舟系好。 闵琢舟没有裴彻想象得那么醉,最起码没醉到神智不清、甚至不会系安全带的地步,但他没拒绝裴彻的帮助,目光温吞地看着裴彻,并趁他凑近的时候在他耳边懒洋洋地说了声“谢谢”。 裴彻目光沉沉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绕车半周坐进主驾座位启动了车子。 闵琢舟将车窗降了下来,朝站在一边准备打车的傅桢摆了摆手:“那你回家慢点,我们下次再聚?” 傅桢本想答应,窥见裴彻沉冷的面色,蹓跶到嘴边的话又悬崖勒马,语重心长地改口说:“少喝点吧你,还要人来接,丢不丢人。” 闵琢舟只当傅桢答应,没心没肺地冲他一笑。 傅桢伸手将闵琢舟垂在前额的碎发撇到正确的那边儿,然后说:“赶紧滚吧,下次再一声不吭喝这么多我不陪你了,怎么,有心事啊?” “能有什么心事?”闵琢舟喃喃,看他一眼,“你别乱说。” “好吧,那就是我想多了呗。” 傅桢一边回答一边留意这裴彻的神情,果然看见他嘴唇略微抿紧,明显是在意的样子。 傅桢不动声色地一笑,随即打开自己手机上常用的打车软件,哼着歌去约定好的上车地点。 闵琢舟靠在车窗边往傅桢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要是放在平时清醒的时候,他不会听不出傅桢这话是故意说给裴彻说的,但他现在被灌了酒精的脑子酸顿滞涩,无法做出正确的思考,干脆升起车窗,闭目养神。 终究是醉了,闵琢舟原本撑着眼皮看窗外景色,没多久便安静地合上眼睛。 裴彻侧头看闵琢舟,像是有话要说,却没舍得吵他,平稳地启动车子,安静地驶离了那条热闹过头的街巷,将宁城微茫的江波和过于浮华的喧嚣远远地甩在身后。 第10章 回到家,裴彻抱着闵琢舟进屋,踢开半闭的卧室们,把他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失去了人体热源所穿来的温度,闵琢舟有些不舒服地皱了下眉,他不怎么用力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窄缝,些许月光混着夜色散落在他的眸中,刺激得他弯长的睫毛颤动了下。 倒是醒了。 “裴彻?” 闵琢舟记忆有点断片,不确定地叫了声,自己撑着胳膊坐起来,将散乱在前额的头发全部撩在脑后,有些迷蒙地坐在床上,认出来已经到家了。 他视线追着月光,看见裴彻双手环臂站在床前,眉梢微微蹙紧,情绪不明。 闵琢舟好多年没沾过那么多酒,一时喝这么多难免头疼,从太阳穴到没入发际线的神经突突地跳着,前额胀痛得几乎难以忍受。 “有烟吗?”闵琢舟有点熬不住,犹豫片刻,轻声问裴彻。 裴彻眉头皱得更紧,他目光中带点审度,摇头,那意思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给”。 闵琢舟“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去找裴彻要烟。 自从签了结婚协议,闵琢舟就很少碰酒精和烟草这类事物,不过酒瘾易戒烟瘾难消,他有时候会随身携带根烟,倒也不点,只是嗅着解馋。 裴彻俯下身用手指捧住闵琢舟的脸,微凉的指尖不怎么用力地摩挲几下,眼神很沉,但语气却很寡淡:“出息了,一晚上既抽烟又喝酒的。” “呀,被发现了,”闵琢舟任他抚摸,没有一丝“被发现”的惊惶,“那怎么办,裴先生可以当没看到吗?” 裴彻指尖的动作稍微用力了些,手指下移几乎是握住了对方的下颌,他将闵琢舟拉近自己,一言不发地端详片刻,问:“因为那傅桢?” 闵琢舟仍然顺着他的力道任他动作,但略显轻佻地扬了扬眉梢:“什么?” “想抽烟,还喝了很多酒,是因为今天见到了傅桢?” 裴彻本不该这么问的,这五年里他们关系所即若离,实在没有深入询问的必要。 可在这五年里他从未见过闵琢舟喝醉过,也未曾见过他醉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顺服和脆弱。 一想到傅桢见过这样子的闵琢舟,甚至习以为常,他心中就很不舒服……而那位傅大研究员甚至一下就输对了他的密码,这又是怎样关系。 久别重逢怎么可能如此熟稔轻松? 裴彻光想想就如鲠在喉。 闵琢舟神情有些古怪,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裴彻把这种放任的沉默当作默许,手指强行用力抬起闵琢舟的脸,淡声说:“以后不准见了。” 对方不置可否地问:“为什么?” “为了健康。” 察觉到闵琢舟的不配合,裴彻动作又放轻了些许,他用拇指压了压闵琢舟醉酒后嫣红的唇角,声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某种另类的威胁:“吸烟喝酒有害健康。” 闵琢舟没忍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裴彻注意到了,眉头又皱起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事。” 闵琢舟那眼神跟逗小孩儿玩也没什么两样,他被闵行专门训练过,对裴彻这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独占心理非常熟悉,但他极少回应,也并不惯着他。 他逗累了,才将身子往后一仰,任自己陷在柔软的床榻之中,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头疼,所以才想找根烟解瘾,喝那么多酒也不是因为傅桢,我跟他一点事儿也没有。” 裴彻先是因为闵琢舟突然从他的身边脱离,脸上浮起一丝难察的不悦,但转而他的注意力被转到了别处,出声问:“你头疼?” “醉酒后头会很疼,这是常识,裴先生,”闵琢舟补充到,“烟能止痛,这也是常识。” 裴彻冷哼一声: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 “好吧,不抽就不抽吧,”闵琢舟轻叹一声,“这些年也差不多戒了,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 裴彻没搭腔,也没再执着去问。他略略垂眸,看见闵琢舟毫无防备地躺在他们共同的床上。 丝绸衬衫从收紧的裤腰处抽出,松散地挂在他的身上,又被月色打上一层油画般光泽,而布料顺着肌肉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他细腻的皮肤和泛粉的颈项,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漂亮或许不该用来形容男人的,但形容闵琢舟正合适。 裴彻莫名扬起了一种未名的冲动,忽地从五脏六腑中溢出,一直灼烧到他那根对外淡漠的神经,今夜他滴酒未沾,却难以克制地对闵琢舟产生了念想。 明明不该这样的。 有一瞬间裴彻心里闪过很多念头。 随后一个安静的吻落在了闵琢舟的眉眼处,他半睁开眼,听见那个刚刚还在批判“谬误”的男人对他说: “吻能止痛。” 第6章 能否分清 闵琢舟没有拒绝这个吻。 他们被婚姻绑在一起五年,谁都没有特别柳下惠,该做的事情全部做过,多数时间甚至十分契合。闵琢舟并不回避与裴彻的接触,这种带着“互相解决”性质的靠近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妥。 醉酒后浑身连骨骼都是软的,闵琢舟不着力地下陷在床里,他无所作为地接受着那个吻,直到裴彻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气急败坏地越吻越深时,他才主动含着对方的舌尖聊作回应。 第11章 不情不愿的妥协一样。 闵琢舟洋溢着醉色的气息使裴彻呼吸更沉,心中却顾忌着他扭伤的腰,沉沦半响后还是克制地起身,逆着满屋月光,有些不满意地看着他。 感受到闵琢舟的情绪不高,裴彻想起傅桢临走时所说的“某些心事”,便问:“怎么了?” 闵琢舟无意挑明,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裴彻的表情,将那几分克制的情动尽收眼底。 裴彻留意到闵琢舟的目光,那双令他着迷不已的目光在酒精作用下显得尤为湿润,眸底反射着一点银白色的月光,乍一眼看上去非常纯粹,但细究过后却能够发现那眼梢的每一寸弧度都是计算好的,美得风情万种,却也十分深沉。 还是……不太像。 或许是今夜和季苏白的重逢让他有了更为直观的比较和参照,裴彻的脑海里难以自制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心中那点想要闵琢舟的念头无声散去,抬手将闵琢舟散乱在前额的碎发撇在一边,手指点在他的眼睛上,压着他的眼角摩挲,哄他:“不逼你说,睡觉。” 闵琢舟顺从地闭上了双眼,但裴彻这个动作终究是触碰到他心中的某个点,他没忍住,开口问:“像么?” 那句话声音很淡,落在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有些突兀。 “什么?”裴彻语气一顿。 “像他吗?” 闵琢舟眼睛闭着,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季苏白的脸,被他藏了一夜的心事终于被扯到了明面上,以一种异常平静的方式静静吐露: “季苏白,像他吗?” 裴彻呼吸放缓了片刻,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闵琢舟掌握了某种读心的能力,能将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一击洞穿。 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他选择了沉默。 “你和他……” 闵琢舟说话时秀丽的眉梢微微拧起,似乎觉得没必要将话挑得那么明白,但几分斟酌后,还是说了:“今天看见季先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点不太好的联想。” 闵琢舟并不和裴彻对视,淡淡地将视线撇向透着月色的落地窗外,能看见外面的一棵桂花树影。 “五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裴先生总喜欢盯着我的这双眼睛看,情不自禁的时候尤为明显……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 闵琢舟熟知各种调情的准则和法度,而季苏白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把直白张扬的镌刻刀,就差把“替身”这二字篆刻在他的脸上了。 今夜他恰巧喝醉,就想着把这件事忘了,可总有一分清醒隔绝在沉醉之外,无声地向他剖白,告诉他即使他欲盖弥彰地对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心底那分不好受却又那么的真实。 毕竟如果裴彻仅仅只是把他当作替身的话,那会让他掩藏在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也不应该存在的某些期待,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裴彻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大脑中某处禁忌的神经被闵琢舟精准而冒进地拨动了,他自己都没有理清自己的情绪,短时间内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准确的回应。 “其实也没什么,”闵琢舟耐心地确认着裴彻的沉默,宽容地将等待的时限拉到最宽,可惜还是没有回应,只好将视线回移,轻呼出一口气,无所谓地对着他笑了一下,“按理说我们这种的关系,我不该问得这么越界。” 我们哪种关系? 裴彻眼神一沉,觉得这话刺耳。 “不是。” 裴彻深深地看了闵琢舟一眼,他眉头紧蹙,流露出一种鲜少在闵琢舟面前展现出的冷峻感,声线却尽可能地做到了输出平稳,如同深思熟虑后给出的答复: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分得很清,对他也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 “哦,这样……那我想多了。” 闵琢舟清晰精致的眼皮柔和下垂,情绪匿在被月色映亮的眸光之中。 他知道裴彻不会骗他。五年间的相处让闵琢舟将这个男人的性格摸得很清,从小接受的塔尖级别的教育使裴彻不屑于用谎言编织假象。 但所谓的“对季苏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哪方面呢?闵琢舟懒得深究,却明白得一清二楚。 有些人只适合放在心尖,而有些人则适合消遣,他恰好能胜任成年人满足正常需求的那个位置,所以裴彻把他留在身边,相互纾解,没有真情。 协议婚约,一切的前提都是协议,那些不该有的遐思本来就该溺死在无尽的沉默里。 今夜酒喝得确实不少,闵琢舟没由来得倦得要命,他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主动凑近裴彻,用乌黑柔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肩窝,意思是将这篇儿无声揭过去: “人喝醉了容易话多,还请裴先生体谅一下醉鬼的胡言乱语。” 裴彻顺势将人搂在怀里,就像他们在过去五年里无比契合的那样。他手指搭在对方的颈间,像爱抚一只猫咪一样抚弄闵琢舟。 他心中无由而起的焦躁,只有在戳碰到闵琢舟暖烘烘拱在自己身边的体温的时侯才会被压下去几分。 “你确实醉了。” 裴彻垂头,他本想像原来那样亲吻闵琢舟的眼睛,却临时转变了方向,一枚吻轻柔地落在他的发间:“也该到你睡觉的时间了。” “的确,明天早上还要去接闵画……” 第12章 闵琢舟不着痕迹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他起身准备去淋浴间洗澡,想起来了才给裴彻支应一声:“最近有个节目要忙,拍摄周期在周末两天,近几周周末可能都不在家。” “去吧,注意你的伤。” 除了不喜欢他过于忙碌,裴彻并不干预闵琢舟的工作。 闵琢舟懒洋洋地给他递了一个“收到”的眼神,转身进到卧室里配备的淋浴间洗澡。 裴彻目光追着他进去,却瞥见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闪烁了一下,他拿起来,看见屏幕上蹦出一则消息。 来自季苏白的消息。 “阿彻,你睡了吗?这么多年没见,我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 裴彻打开信息就看见了这句话,默读一遍,被那字里行间的狎昵与暧昧整得蹙眉,随即产生了按灭手机的冲动。 闵琢舟的直觉敏锐而且正确,他精准地把季苏白定位在裴彻“旧情人”的身份上,并且笃定裴彻对他旧情难忘—— 这点裴彻无从反驳,毕竟他自己也清楚,当他在五年前被逼无奈、不得不去见自己所谓的联姻对象时,当他第一次见到闵琢舟、或者说一次看到闵琢舟那双与季苏白非常相似的眼睛时,曾经那种“不会投入任何感情”的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而后种种,若说他没有在闵琢舟身上寻找季苏白的影子,那是假的。 但是这回再次见到季苏白,裴彻已经很难回想自己18岁时对待初恋的那种狂热的感觉了,凝视闵琢舟的双眸更多地成为了他生活中的某种习惯,当年那种刻意要“寻找什么”的想法已经非常淡薄。 裴彻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季苏白毫无征兆的回国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粒裹着蜜糖、带着恶意的石子被投入到平静的水波之中,骤起的涟漪如同生锈的齿轮开始囫囵转动,致使他产生了一点脱离掌控之外的茫然。 裴彻无声看着那条信息很久,最终也没按下删除键。 闵琢舟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裴彻在黑暗中坐着,荧白色的屏幕光打在他的脸上,从闵琢舟那个角度来看,甚至有几分微妙的寥落。 我今晚让他感到为难了。 闵琢舟沉默地想。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安静地将自己的呼吸调节到正常的水平,然后在心中算起时间,想着他们之间的协议距离五年整还有不到四个月。 “站在那里干什么?” 裴彻抬眼留意到闵琢舟干在那里站着,水滴从他的微长的发滑落到漂亮的肩颈处,将纤薄的睡衣洇出一点肌肤的绯色。 他眉心皱起,扔下手机起身过去,揽住他那一头湿发,说了句:“我看你头疼得不够。” 那有些严厉的苛责语气将闵琢舟从走神状态拉回现实,他看着裴彻,熟练地扯开一抹笑容:“我还没擦好啊。” “进去吹吧。” 裴彻领着闵琢舟进了淋浴间,不由分说地打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浴室中潮湿的水汽将镜面氤氲的模糊不清,闵琢舟安静地看着,没忍住伸手抹开水雾,注视着他们贴在一起的身影。他感受到裴彻的指尖温柔地戳进他的发梢,动作熟练地替他吹干头发。 其实五年前裴彻是完全不会干这件事的,但时间抻长了他们偶然流露出的温情,并将那一盎司的温情磨成了习惯。 这些也不是假的。 闵琢舟有些走神。 裴彻这些年对他算不上热情,连欲望也仅是淡淡的,可这个男人的确给了他逃出闵家掌控的庇护和筹码,甚至在某些瞬间,闵琢舟并不觉得裴彻对自己毫无感觉。 忽然他下定决心似地转身,拽住裴彻的手腕子把他拉近自己,他们一下凑得很近,气息被挤压得不留一丝间隙。 裴彻看着他微微潮湿的眼睛,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紧接着皱眉:“一会头发卷到吹风机里……嗯……” 一个吻截住了他的话音,只有喘息声发狠地纠缠在一起。闵琢舟吻得很急,他极富技巧地咬住裴彻的嘴唇,极致暧昧地撩拨,浓沉如墨的目光尽头只有对面一人。 裴彻眼神骤然一凛,他就像是夜行的野兽终于捕捉到了柔软温热的猎物,情绪从冰封的静默中轩然而出,化作发狠的回应。 “裴彻……你最好分得清我是谁。” 徒留一吻,闵琢舟微微喘息,随即抽身而去。 第7章 养崽 宿醉无疑是件十分折磨的事情。 整整一夜,闵琢舟在不安分的酒精作用下辗转,仿佛在梦里浮泅,却昏沉地忘记了自己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中间醒了一回,被裴彻安抚似地抓住手腕,在他发汗潮湿的掌心吻了一下。 大概是醉后编织出的美梦,轻柔得好像幻觉。 再醒来裴彻已经出门,大半边床是空的,纯棉质地的床单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闵琢舟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外流泻而下的光线,心知时间已经不早。 他和节目组约好下午去拍综艺op,于是准备回闵宅一趟,把他的小外甥闵画,也是他即将在娃综搭档的小嘉宾先接过来。 闵家的宅子在郊外的别墅区,环山临湖,红顶白墙被摇曳的树影切割成破碎的小框景,远看低调,近观典雅,是闵家固守的最后一块体面。 闵琢舟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去,签了结婚协议后,他原本没有再来闵宅的必要,但这些年里他不仅依然来,而且来的频率比以前更高——因为闵画被养在这里。 第13章 闵画今年不满五岁,虽然姓“闵”,但和闵家人没太大联系。闵琢舟他妈生下闵琢舟后嫁了人,几年后又有了个女孩,叫郭艾琳。 闵画就是郭艾琳的孩子。 当初闵琢舟被闵行接走的时候,郭艾琳刚进青春期,她不满哥哥离她而去,又对那种一朝“飞上枝头”的生活改变充满了幻想,小小年纪走了歪路,没好好上学却结识了一帮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士”,刚成年就被一个没比她大多少的男孩搞得怀了孩子,体质原因又不适合打胎,只好在不到19岁的年龄生下了闵画。 按年龄算郭艾琳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手足无措,而她那个小男朋友同样被吓破了胆子,这一对不想负责任的年轻情侣一拍即合,偷偷摸摸地把孩子扔到福利院门口。 说是福利院,那地方偏僻寥落人迹罕至,已经很久没有人看管了,只有极少数的流浪汉途径过夜。 万幸的是闵琢舟那天腾出时间去看他们,只看见父母却没见着孩子。他问他们把孩子送哪了,就回答说送到男方老家了,又问老家是哪里,没串好词的两个人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闵琢舟当场变了脸色,逼问下郭艾琳才吞吞吐吐说放福利院门口了,还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福利院院长热心收养的桥段。 但无论多体面的说法,他们就是把孩子扔了,狠心遗弃。 当你闵琢舟把车子开到了安全的极限,拼在死神前面找到了那个被暴雨浸得冰冷的襁褓,孩子小小一团蜷缩在湿透的布料之中,毫无生机地闭着双眼,只有滚烫皮肤和颤动的气息昭示着他还活着。 闵琢舟把孩子抱回车里,坐进驾驶位时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握不住方向盘,最后不得不打了120,才紧急把孩子送回医院。 很难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闵琢舟会不会那么干脆地签署闵行递来的结婚协议。大概还是会的,但以他那种极擅长拿捏别人心思的性格,一定不会让闵行这么舒服地达成目的。 但这个初入人世的小生命成为了一切的催化剂,他不再信任郭艾琳能养育孩子,只好在闵家为他寻找一个庇护。因为这个,他不得不提前签署了结婚协议,还被闵行强迫着签了自愿放弃闵家所有家产的声明书。 闵琢舟从未对闵家那些东西产生过什么念想,然而被亲生父亲妨害和怀疑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寒心。 好在五年转瞬即逝,闵画也长大了。 这孩子小时候淋过暴雨,却很幸运地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除了不太爱说话,基本上和正常小孩子无异。 闵琢舟专门因为闵画性子太闷这事情问过儿童医生,得到的回答是当一个小孩子生活在父母本位缺失的家庭里,产生自闭倾向是比较常见的现象。 自闭倾向不等于自闭症,闵琢舟趁着这回全部工作搁浅,准备好好地陪闵画,也让他和其他的小孩儿们多接触接触。 平常闵琢舟不在的时候,闵画是由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闵再铭照顾的,相比起闵家夫妇的刻薄与冷漠,闵再铭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算不错……毕竟如果没有闵琢舟的存在,被迫去“和亲”的就是他自己了。 闵再铭天生体弱,所以也承担不起闵家寄予在他身上“再鸣”的夙愿,但整体却是个很随和雅致的男人,平时栽花写字、品茶鉴古,倒是有他太爷爷隔代再隔代传下来的儒医遗风。 闵画耳濡目染,不到五岁也沾上了不少才气,能诗能吟,写得字还在幼儿组书法比赛中得过奖。 闵琢舟走进那个满堂桂花和竹影的后院时,闵再铭正好在教闵画写字,他靠在太师椅上,淡然丛容地捧着一卷书默读,不时将视线分给闵画一点,偶尔提点他一句。看见闵琢舟进来,也只用目光浅尝辄止地打了个招呼。 空气中飘着悠悠药香,庭院美得像幅画,一踏进来,就仿佛和这个喧嚣过分的摩登时代隔绝了一般。 闵琢舟不愿进闵宅,但却十分喜欢这个院子,每次走进这里,心中就会变得异常平静。他无声过去,站在闵画背后看了一会儿,看他正在写“交友投分,切磨箴规”,是千字文中的一句。 小孩子背默《千字文》是常事,闵再铭把握着分寸,并不向他讲那些诘屈聱牙的幽微深识,只单纯培养闵画身上的文气,既不滥用他的天赋、也绝不让他沾上酸味。 闵再铭对闵画确实没话说,不似亲生胜似亲生,闵琢舟由衷感激,可这一大一小天天在这个小院子里不问世事,不似古人也胜似古人。 一般比较和谐的家庭之中,通常会有一位耐心足的家长、也会有一位性子相对活泛的,既然闵再铭挑起了“耐心严格”的角色,闵琢舟就选当“活泼爱玩”的那个。 他等着机会,看闵画一句差不多写完了,忽然从背后蒙住小孩的双眼,低声,刻意拖长调子说:“猜猜我是谁?” 闵画握着毛笔的手霎时在纸面上悬停,大抵是害怕弄脏了宣纸,用另一只小手摸索到旁边的笔山,安安稳稳地把毛笔置了回去,才用毫不意外地开口: “小舅舅?” 声音奶乎乎的,情绪倒平稳得像是个小大人。 “哇,猜到了!”闵琢舟用手指勾了下小孩白白软软的脸蛋,“好棒啊我们画画,作为奖励小舅舅请你去吃肯爷爷怎么样?” 闵琢舟一开口就显出了他的狡猾,没有小孩可以拒绝自带玩具的“肯爷爷”儿童套餐,这实在是个很讨人嫌、很能分散小孩注意力的提议。 第14章 闵画浓密的睫毛在闵琢舟的掌心蜷曲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小舅舅商量:“那我要把这些写完,下午还要去拍摄,就没时间。” “这么努力啊,比小舅舅我努力多了,看来以后我要向我们画画学习了。” 闵琢舟笑眯眯地放开小孩子,显出一副“仍不死心”的架势,双手下移托住小孩胳膊将他从凳子上稳稳地抱起来,撒娇: “努力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陪陪我嘛。” “小舅舅……” 闵画略作挣扎,意思意思地摆了下自己的小腿,然后便任闵琢舟抱着,温顺得像只大号娃娃。 “闵琢舟,你越来越没个正形。” 闵再铭看见自己精心挑的黄花梨、专门请的木匠为闵画打造的小板凳被闵琢舟掀倒在地,把手里那卷书一扔,语气有些不悦。 他眼睛一直留意在闵画身上,害怕闵琢舟没谱地把孩子摔了。 闵琢舟把孩子一颠,安安稳稳转了个面抱在怀里,然后冲闵再铭微微一笑:“我可是来抢孩子的,当然要用点心思把小宝贝儿骗走了。” 闵画要是能让闵琢舟这三言两语骗走就不是闵画了,闵再铭看他抱稳了孩子,也就不再说什么,轻声:“家里没人,中午给你准备了,就留这儿吧,晚上再领着崽儿去吃六个腿的鸡。” “你别吓唬他啊,”闵琢舟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对闵画说,“快捂耳朵,是恶评。” 闵画连忙捂住了耳朵。 闵琢舟被他的反应整得有些好笑,在闵画白皙而柔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问他:“想不想小舅舅啊?” 闵画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闵琢舟,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极快地回亲了一下,腼腆地说:“想的。” “真乖,没白疼你。” 闵琢舟心满意足地把孩子放下来,然后将他的小椅子重新摆好,将闵画重新安置在习字桌边。 看见闵画重新安下心练字,闵再铭表情温柔了一些,也不再执着于肯爷爷炸的白羽鸡到底有几个翅膀,用目光询问他中午留不留。 既然闵行不在,闵琢舟干脆留在宅子里用午餐,主要是闵再铭把孩子养得规矩,吃完饭后习惯睡一个小时的午觉,换地方孩子也睡不安稳。 等闵画休息醒了,闵琢舟才抱着他上车,准备去市里和节目组约定好的拍摄地点。 约的时间是三点,但闵宅在郊区,闵琢舟提前预留出突发堵车的时间,一点半就出门了,不过中午没什么车,一路通畅到节目op的拍摄场地时,时间刚过两点半。 这部娃综全名叫《童心向远方》,走得是“直播郊游+大哥哥带娃”的模式,一共六组嘉宾,素人明星各占一半,大家外形条件都很出众,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闵琢舟过去时只有一组嘉宾到了,他目光扫过去,没看见季苏白,却留意到不远处角落里单只坐了个精致漂亮的小男孩,有些不安地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左顾右盼。 不知是不是闵琢舟的错觉,他觉得那孩子长得和季苏白有些像。 第8章 新友(一) 那孩子倒是敏感,留意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立马将视线转过去,望向闵琢舟。 闵琢舟冲那孩子友善地笑了下。 小孩先是一愣,紧接着那张稚气未泯的小脸上显露出几分孩子气的不安,慌张地将脑袋撇到了别处。 闵琢舟笑容还挂在嘴角边,收回目光时却有些奇怪,担心自己可能吓到那孩子了。 不应该吧…… 他的眉目线条非常流畅,是那种只要放松下来就很温柔,笑起来更是如同春风拂面的面相,按理来说吓不到小孩子的,可那孩子见他跟看见吃小孩的大灰狼一样。 难道是穿得不对? 闵琢舟垂眸审视了眼自己简约挺阔的衬衫长裤,没觉得哪里不妥帖。 但是小孩子看待世界的眼光毕竟和大人不一样,他平时只接触过闵画,缺乏和其他小孩的交流接触的经验,现在一下面对好几只人类幼崽,不由有些忐忑。 “漂亮大哥哥,你可以抱妍妍嘛?” 下方忽然传出的童音打断了闵琢舟的思路,他低头去看,发现是一位梳着公主头、穿着蓬蓬裙的小丫头抱住了他的腿。 那个叫“妍妍”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她眉眼精致,笑起来时有种十分讨喜的天真娇憨。 “明妍,你快放开大哥哥,太没礼貌了。” 原本领着她的嘉宾追过来,一把拉住了妍妍的手,然后不好意思地对着闵琢舟说:“小丫头不懂事,没有弄脏您衣服吧?” 闵琢舟态度随和地摇头,示意不碍事。 那嘉宾见闵琢舟并没有被打扰的不快,表情也放松了些,客客气气地说:“您是闵老师吧?我叫顾筹,这是我小侄女,洛明妍,小名妍妍。” “叫我名字就行,”闵琢舟态度谦和地主动和他握了握手,然后真情实意地说,“小丫头好漂亮。” 没有大人不喜欢听到自己孩子被夸,顾筹笑了下,态度也亲近了些。 他原本想叫“闵哥”,然后发现明妍已经先叫上“大哥哥”了,自己再这么喊就差了辈,只好改口:“那我就不见外了,能叫你‘琢舟’吗?” 闵琢舟对名称没什么顾忌,微笑着示意他随意。 顾筹解释:“我们家这丫头从小就是颜控,一看见好看的大哥哥大姐姐就走不动道。这孩子从你一进来,眼神就黏你身上了,心里还不知道得多喜欢呢,我一个没看住就溜到你身边了。” 第15章 小丫头现在知道害羞了,拉着顾筹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小声制止:“叔叔……” “合着好看的就是大哥哥,一般的就是叔叔呗。” 顾筹刚刚20出头,原本要比闵琢舟小好几岁,也就穿了身西装显得年龄大了些,但小丫头分不清,就那么乱辈地叫着。 闵琢舟眼中闪过一点温和的揶揄,心中那几分不受小孩子喜欢的迟疑和忐忑被这小丫头可爱的举动抚平了。 他蹲下身,出于安全考虑没有抱起来那个香香软软的小丫头,而是轻柔地搂住她,问:“这样可以吗妍妍?” 妍妍小脸粉红,反搂着闵琢舟,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真好看。” 随即她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站着的闵画身上,目光亮晶晶的:“你也好看,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闵画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同龄小朋友,有点害羞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闵画。” “画……”妍妍想了想,问,“那你小名是叫佩因特吗?” 闵画不太理解,轻轻“啊”了一声。 “因为painter是画家的意思,也是佩因特的意思。” 妍妍年龄毕竟还小,总觉得所有叫“佩因特”的都是“画家”,所有名字里带“画”以后都要画画,于是说:“那我以后叫你佩因特哥哥吧。” 闵画好脾气地接受了自己从天而降的英文名字。 闵琢舟带闵画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多交一点新朋友,乐得见到有小孩找他玩,他站起来,把空间留给两个小的,又转头对顾筹说:“妍妍这么小,外语发音真标准。” 顾筹笑着摇头:“中文发音可不怎么标准,她是中意混血,以前国外呆着,家里保姆习惯说英文。” 闵琢舟了然,顺口夸了夸孩子:“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她就像看见个洋娃娃。” 谈话间,剩下的几组嘉宾也陆陆续续到了,只有季苏白提前给小助理打了电话,说自己堵在路上,可能会晚一些过来。 录制节目op是综艺的前期准备,并不开直播,大家下午时间留得比较充裕,也就都表示了理解,就算有谁心里不太高兴,碍着是初次见面,也没提。 这时节目组负责人走过来,说给大家安排了休息和寒暄的地方,请大家移步。 闵琢舟领着闵画跟着工作人员走的时候,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形单影只的小男孩还在。 他坐着那里,留意到闵琢舟的目光时,回眸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被抛弃在原地的小猫,神情可怜,和全场轻松的氛围格格不入。 闵画也注意到了,仰头,小声问:“小舅舅,咱们可不可以把那里坐着的小哥哥也带走?” 闵琢舟沉吟,他想起那孩子对他不太友善的态度,担心闹矛盾,就哄着闵画先走:“他可能在等他的家长,咱们不能直接领走他……这样,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先去找妍妍他们玩好吗?” 闵画乖乖点头,温温柔柔地答应:“那小舅舅先去问一下,我跟着妍妍妹妹走,不会乱跑的。” 闵琢舟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真乖。” 送走了闵画,闵琢舟走到那小男孩身边,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到了最温和友好的程度:“你好小朋友,是在等家人吗?” 男孩躁眉耷眼,并不看闵琢舟,只是小声说:“我哥哥一会就来了。” 闵琢舟问:“你哥哥是季苏白吗?” 小男孩立刻抬起眼睛,防备地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闵琢舟确认了这孩子的身份,却被他的反应整得好笑,平和地说:“宝贝,我不会对你和你哥哥做些什么的。” 小男孩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谁知道呢,我哥哥说……” 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立马将嘴巴抿紧了。 闵琢舟态度仍然温和,但他心知肚明,这孩子防备他防备成这样,绝对是他家“大人”给他说了什么。 大概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小男孩浑身打了个颤儿,有些慌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大人。 闵琢舟眉间闪过一点淡淡的讶异,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太过敏感了。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稚气未泯,无论喜恶都很容易看出来,情感表达也非常直观,但这个小男孩给他的感觉却不太舒服……他那种浑身绷紧的状态,就像是一旦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就要受到“惩罚”一样。 “惩罚”这个念头一出,闵琢舟微妙地沉默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忽然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楠楠?” 闵琢舟转头看去,果然是姗姗来迟的季苏白。 那个叫“楠楠”的孩子仿佛终于看到了希望之光,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朝着季苏白走过去,一下扑到他的大腿上,充满依赖地喊了一声:“哥哥!” 季苏白却不解风情地皱了下眉,拎小鸡崽一样把小男孩从自己的腿上拎开了,俯下身将自己的被弄皱的西装裤打理平整,小声苛责: “席楠,我怎么跟你说的?在外面要保持礼貌,当一个小绅士。” 对于小朋友来说,叫“全名”这件事的威力程度仅仅次于江湖传说级别的“劳资蜀道山”,席楠的眼神果然暗淡了下去,他低落地“哦”了一声,站在季苏白的身边一声不吭,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季苏白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看向闵琢舟,礼节性地叫了声“闵老师”,手轻轻地搭住了楠楠的肩:“楠楠,你叫叔叔没有?” 第16章 席楠怯怯地看了闵琢舟一眼,想说“有”,但害怕自己如果说谎的话,眼前这个人会拆穿他。 “没事,”闵琢舟淡淡一笑,“小崽坐这里等你好久,估计担心得不行。” 季苏白没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席楠的情绪上,还以为闵琢舟不满于自己迟到,语气低落地叹了口气:“堵在路上的时候我也真是要急死了,实在太抱歉了,闵老师不会怪我吧?” 闵琢舟唇角的笑慢慢地散开,他没有给季苏白那个“没事没事,不晚不晚”的台阶,只是看了看楠楠,轻声说:“好好哄哄小宝,要不该不高兴了。” 季苏白搭在小崽肩膀上的手无声下落,轻轻地拉住楠楠的手:“那是一定,有劳闵老师费心。” 闵琢舟仍然保持这礼节性的体面,又客套几句,才转身去找闵画。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季苏白脸上的笑容就如同秋日里细碎的桂花一样被拂落了。 楠楠怯懦地看着季苏白,小声说:“哥……哥,你堵车的时候有没有晕,我记得你晕车。” 季苏白直接忽略了席楠的问题,目光一改往日和煦,声音有些阴沉:“他来找你干什么?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 楠楠垂着头,他的小手无声拉紧了季苏白,那是充满不安的表现。 “什么也别跟他说,明白吗?”季苏白疑心很重地看向闵琢舟离开的方向,意有所指地强调,“尤其是那件事。” 席楠弱小的身板无声一颤,他乖顺点头,却发现季苏白已经把拉住他的手松开了,他想去拉,却追不上那个背影。 第9章 新友(二) 人员到齐后,节目组开始了op的拍摄。 考虑到这些小朋友们年龄都比较小,节目组制定的拍摄内容比较简单,走得是清新的童话风,主要想突出冒险感与互动感,拍摄过程比较顺利,还不到六点半就完成了。 这期间没人提网上关于季苏白和闵琢舟的争议,大家都是成年人,默契十足地维持着面子上的和谐,没谁刻意说出来讨人不快。 只有节目组导演在拍摄期间连看了闵琢舟好几眼,暗示意味明显,估计是有话想私下聊。 闵琢舟个性潇洒随意,却不会任人消遣,他可以理解节目组放任争议发酵也是一种营销方式,但不赞成,并对节目组这种拿人作嫁的态度感到冒犯。 这次来拍摄已经给足了制片方面子,所以拍摄完毕后导演亲自来找他约饭时,闵琢舟语气平淡地拒绝了。 这部娃综的导演叫赵桐言,编过好几部爆款的综艺,虽然是娱乐咖,但在圈内也很有地位。他为了赔罪,专门订了个人均3000的日式餐厅,却没想到闵琢舟会拒绝,站在原地,有几分被拂了面子的尴尬。 闵琢舟笑得温和又体面,提了一句:“我已经答应画画去吃肯德基了,赵导如果不嫌弃,咱们可以去那边聊。” 快餐店能聊什么事情…… 赵桐言以为闵琢舟是故意膈应他,嘴角略僵,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闵琢舟倒没有气人的故意成分,他原本就答应带闵画去吃炸鸡,言而无信非君子也,他在孩子面前要做足榜样:“谢谢赵导好意,不过我们可能得下次再约了。” 话已至此,这顿饭便是彻底吃不成了。 赵导皮笑肉不笑地说:“闵老师这是和节目组闹别扭啊……” “赵导哪里的话?” 闵琢舟温文尔雅地看他一眼,眸光中却有几分调侃一闪而过,他只当笑话听听,并不会因为几句阴阳怪气破坏自己的心情。 赵桐言依旧觉得“和小崽去吃快餐”只是个借口,闵琢舟虽然是个没后台的,但是他在节目组的咖位和引流能力确是top,所以他也不想把关系闹僵,仍不死心地问: “闵老师一身矜贵,想不到也会去吃炸鸡?” “唔,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忽然挤进两人中间,闵琢舟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狐狸眼,眼梢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勾着点笑意,俊朗中带着些许狡黠。 闵琢舟认出来这也是六组嘉宾中的一位,叫王文赫。 王文赫年龄也不大,有种介于刚毕业的高中生和大学生之间的青春气质,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由表及里体现出来。 “请问炸鸡招惹谁了?”王文赫一开口就是吊儿郎当的语气,丝毫不怕触到名导的眉头,“没有疯狂星期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啊,老赵头。” 赵桐言不到中年,却被一个大男孩当场叫“老头”,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差了,但他抬眸看看王文赫,嘴唇嗫嚅几下,态度竟然变温顺了,讪讪地说: “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自然不知道了。” 闵琢舟神情无异,心里却清楚这位王文赫虽然是素人,但身份背景应该不“素”。 王文赫摆起一点架子:“那你可要多多接触新鲜事物了,这个时代最会淘汰人了。” 赵导无地自荣,没说几句就扯了个借口离开了。 “嘿,不经说啊……” 王文赫冲着赵导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向闵琢舟,扬唇灿烂一笑:“我还以为闵老师是那种出入动辄千元往上餐厅的矜贵人士呢,没想到和我爱好相投。” 第17章 这个大男孩笑容中带着不羁,两颗虎牙很讨喜地亮在空气里,周身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人倍感亲切,也很乐意和他说话。 闵琢舟对他印象不错,于是姿态放松地歪头,微微挑眉,语气中略带调侃:“王老师,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王文赫一乐:“谁让闵老师您长得好看呢。” 王文赫看了眼不远处扎堆儿玩的那些小崽儿,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向闵琢舟提议说:“您今天要带着小崽儿去吃炸鸡吗,方便的话捎我一个呗?” 闵琢舟也看向那六个孩子,其实王文赫带过来的孩子是最特殊也最平常的——在一群样貌出众的精致娃娃中,那孩子皮肤黢黑,体重偏重,五官也并不突出,平凡得近乎灰头土脸。 闵琢舟心领神会,眼前这个大男孩看似张扬逍遥、是个活宝,但是心却意外地细,他刚刚过来给自己解围,大概就是想让闵画和那个没人乐意搭理的孩子多接触接触。 “可不可以嘛闵老师,”这个年纪的大男孩最会撒娇,对闵琢舟眨巴眨巴眼睛,“我看宸宸挺喜欢画画的。” 那个小胖娃娃叫“方宸宸”,此时正用一种渴望的眼光看着别人手里的糖。 这是顾筹专门给妍妍带过来分享给小朋友的,但明妍那孩子路过宸宸的时候犹豫了下,抿着嘴唇没给,默默掠过了他,反而给了闵画两颗。 宸宸也不去抢,傻愣愣地站在一圈小孩子周围,眼中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闵琢舟无声叹了口气,转而微笑:“当然好,可以让孩子们多接触。” “哦yes!” 王文赫一扫面上忐忑,非常不见外地搂住了闵琢舟的肩膀,立刻改口:“哥,闵哥,你是我永远的哥。” 闵琢舟但笑不语,微微错开身子。 两人并肩去把小宝接过来,方宸宸知道自己能去吃肯爷爷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抱着王文赫的大腿,羞涩地问了好几遍。 王文赫一点也不嫌沉,干脆把他举起来放在肩上,一边答应一边立规矩:“当然可以,不过你是小宝贝,只可以吃一点点,我是大宝贝,可以吃很多很多。” 闵琢舟也领回了闵画,看他手里握着明妍给他的两颗糖,糖纸都还没拆。 想起明妍是把方宸宸那颗糖多给了闵画,闵琢舟有点想让小崽将那颗糖分享给宸宸,但那是孩子自己收到的小礼物,大人并不能按照自己意愿处置,还是得让闵画自己做主。 季苏白正好站在一边,看着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运动装的王文赫和他肩膀上的小土娃,眼中闪过一点不屑,轻声说:“这种快餐,还是不要给小孩子吃了吧,孩子们肠胃娇嫩,吃点健康更好些。” 他说的话其实不错,但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点高高在上的“指导”意味,让人听了不太舒服。 “再说宸宸,也的确不轻了……王老师。”季苏白表情无辜地补充道。 这句话无论是语气、音调还是停顿都有些微妙,看似规劝,却有些讥讽之嫌了。 “哦,你管我们啊,我和你很熟嘛?” 王文赫背着孩子转向他,十分俏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我们偶尔一次改善一下不行啊?你是传销轻食的吗,碍你什么事?” 在季苏白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显然没有见过这样性格的人,那张清秀得过分的脸当场就白了,嘴唇微动,看起来楚楚可怜,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他目光闪烁一下,转身领着楠楠走了。 王文赫轻哧一声,用口型对了“装你妹啊”,然后心情大好地和大家挨个拜拜,扛着宸宸走了。 闵琢舟也斯文有礼地和其他嘉宾道了再见,和王文赫边走边约好了门店地址,各自开各自的车前去。 坐到店里,闵琢舟和王文赫各自用手机扫码点单。 闵琢舟自己倒不常吃这个,主要是给小闵画点一些他想吃的,但王文赫简直跟回到家里一般熟练,拿起手机“啪啪”乱点一通,手速之快可看出他的熟练程度。 宸宸安分地坐在这个大男孩身边,眼睛盯着手机,犹豫了好久小声说:“哥哥,你点了几个蛋挞呀?” 王文赫回答:“三个呀。” 宸宸声音更小了:“那咱们怎么分啊?” 王文赫理所当然:“你一个我两个呗。” 宸宸低落地“哦”了一声,似乎没有了再开口的勇气,一个人坐在那里玩自己的手指。 闵画原本安安静静在座位上坐着等餐,此时抬起头,用那双如墨的眼睛看向宸宸,然后小声和闵琢舟商量:“小舅舅,我们可以给宸宸也买一个蛋挞吗?” 闵画凑在他小舅舅身边,在桌板下悄悄张开了自己的掌心。 闵琢舟留意到了,是那两枚糖。 他忽然懂了闵画为什么不分一枚糖果给方宸宸,因为那是别人给他的礼物,他无权再次分给别人,但这不代表孩子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枚原本不属于他的糖果,小崽心软,对上宸宸时就会觉得有所歉意。 闵琢舟想答应,但王文赫却笑眯眯地截住了他的话音: “闵哥,不是我不给这小子点,但他糖分摄入量有指标,给他吃一个蛋挞已经不错了,回去要是被发现了我会被我‘爷爷’揍死的。” 闵琢舟了然,有些抱歉地看了下闵画。 闵画是个懂事的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18章 王文赫明显很喜欢这孩子,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小崽的脸蛋,声音十分富有朝气:“你怎么这么乖呀,要不要跟大哥哥回家?” 闵画能感觉这个大哥哥并没有恶意,所以没有抵触情绪,只是腼腆地往闵琢舟怀里凑了凑。 闵琢舟微笑,十分享受这样的轻松氛围。他正要接话,却听见自己手机响了,只好略带歉意地站起身,出门店去接电话。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称呼,叫“贺意”。 看见这个名字,闵琢舟脸上原本的笑容淡了些许,目光里带上了些许探究。 贺意是裴彻的助理。 闵琢舟虽然名义上是裴氏的“少夫婿”,但其实公司内部大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有贺意曾经来家里送过两次东西,才知道自家老板“金屋藏娇”这件事。 不过如果没事的话,贺意轻易不会给他拨电话。 难道是裴彻出什么事了? 闵琢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凝重,但他很快将自己莫名其妙产生的想法收拾干净,平稳地接起电话:“喂,小意?” “闵、闵先生……” 贺意的声音充满了慌乱。 第10章 如跗骨的血虫 正好赶上下班的晚高峰,原本还算宽敞的路被塞得水泄不通。无论是高级白领驾驶的百万豪驾还是为了接孙子误入堵车长龙的老年蹦蹦车,都像是被黏在蛛网上的小虫,一排排亮起的前灯像极了昆虫猩红的复眼。 闵琢舟开着车在高架桥上缓慢地腾挪,被满大街只哇乱叫的车笛声整得有些浮躁。他没把闵画带在身边,与贺意通完电话后反手联系了闵再铭,请他过来把孩子接走了。 前车总算奋力向前挤了一点,闵琢舟松了点刹车跟上,放在副驾的手机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他知道那是贺意在发消息委婉地催他。 贺意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和裴彻没太大关系。今天裴氏和国内一家龙头企业有重要合作,裴彻此时正坐在会议室里开会,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 闵琢舟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郭艾琳不知怎么摸到了公司地址,正举了个牌子在大门口堵着,保安劝了几次都不走,且态度强硬目标明确—— 要钱。 自打5年前闵琢舟接走闵画后,郭艾琳和她那个小男朋友分分合合几次,最后还是鬼迷心窍地扯了张证。 那男方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正经营生一点不沾,反而净干一些“□□”式投资,把自己陪了个底掉不说,债主还都是不干不净的“那类人”。 闵琢舟能接触到的都是正常圈子,看不得自己妹妹和她亲老公真的被讨债的剁手剁脚,所以这些年里没少往他们家贴钱。但那男的贪心不足不知收敛,认准了闵琢舟就是给郭艾琳印钞票的,只要多给自己媳妇儿吹几阵耳边风,就能坐等现金入账,提前实现“钱是大风刮来的”的人类终极目标。 这阵子郭艾琳又来找她哥要钱,说是男方要收心,准备投资个项目做生意,但闵琢舟摆明了态度,和她说要钱可以,但必须和那男人离婚。 郭艾琳一听就不干了,见软磨硬泡撒娇撒痴不成,秀眉一竖目露凶光,指责闵琢舟是“没有良心见不得妹妹好的人”,又掀起裤子把自己那一双被热水烧伤的腿一亮,骂着骂着一抽鼻子,又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诉自己从小最爱跳舞,是闵琢舟9岁时的一次失误将滚烫的开水全泼到她腿上,导致她永远与跳舞无缘,不得不生活在毁腿的阴影里。 当时事情况比郭艾琳记忆中的复杂得多,但那壶热水确实是小闵琢舟泼在她身上的,因为这个,郭艾琳觉得自己能恨闵琢舟一辈子。 闵琢舟也恨自己,所以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亏欠这个妹妹,对她百般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要她离婚这一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出奇得坚定。 郭艾琳求也求了骂也骂了,结果还是没要着钱,只好收起自己那屡试不爽的眼泪,把歪心思打到了裴彻身上。 闵琢舟虽然是个很有名气的演员,但他挑戏的眼光却很古怪,很少接那些大导演大制作大票房的商业片,唯独喜欢给那些刚从戏剧学院毕业、对前路充满茫然、但又很有想法的年轻导演们拍文艺片。 闵琢舟靠着文艺片在国际上拿得奖项早够转型淘金,但却耐得住寂寞,依然不以名利计算本子的好坏。这也意味着,他虽然经济自由,但若说富裕,还是差了一截。 但裴彻不一样啊,那是宁城商界站在金字塔尖顶傲视群雄的大人物,随手刷个商业新闻都要捎带上他的名号,要说这样一位人物没钱,郭艾琳是决计不信的。 于是她早早打听好了裴氏大楼的地点,准备在楼下人流量最密集的广场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达目的不罢休。 郭艾琳也是会挑时候,今天裴氏正好在和国内相关领域最大的投资方接洽,要是被远道而来的客人看见这副泼妇骂街的场景,对企业形象的影响是非常负面的。 保安一早就想把她弄走了,可郭艾琳一旦看人接近,就说自己大声喧嚷自己是裴彻的妻妹,还煞有介事地横眉竖目,威胁那些保安没有好果子吃。 这些人都是按月拿死工资的,害怕这女人真的是裴总的亲戚,毕竟她虽然形容疯癫,身上却被各大名牌全副武装,行头加加减减要过十万。 一时间谁也不敢妄动,保安科长给上面打电话请示,一来二去就联系到了裴彻的助理贺意。 第19章 老板正在里面谈官司不好打扰,她紧急联系了闵琢舟,央求他把这个闹事的妹妹带走。 等闵琢舟终于从那拥堵的高架桥下来,终于拐进本市最繁华的cbd大楼下的时候,夜幕已经铺天盖地地将他裹在骤冷的秋意之中。 贺意就在广场上等着,她平时就是大楼里的高级白领,穿的是精致但不保暖的职业套装,站在外面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寒颤后,终于看见一个身披大衣、戴着帽子和墨镜的高大男人快步走来。 那英挺帅气的身姿要是放在平时,绝对会让贺意心猿意马好久,但此时她只觉得终于得救了,有种从冰冻的地窖里被挖出来的错觉,鼻头特别酸。 “闵先生,您终于来了!” 贺意语气急急忙忙的,她“嗒嗒”踩着高跟鞋跑到闵琢舟身边,往不远处的广场中心看了一眼:“您快去把您妹妹劝走吧,一会儿大领导们下来看见,影响真的不好。” 闵琢舟透过墨镜看见她瑟瑟发抖的双肩,先把自己的大衣解下来她披上:“外面冷,你先上去。” 随即他顺着贺意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望见坐在地上的郭艾琳,掩藏在遮罩下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寂暗。 “谢谢闵先生,不过我还是……还是看您带走她吧。”贺意小声喃喃,心有余悸地看着远处的女人,“她已经闹过一阵了,好多人都看见了。” 闵琢舟被一种无奈的情绪捆住了,他从挤出拥堵路段后一路踩着限速的高压线飞驰过来,此时心序发快,错乱得像是这漫天的街头灯光一样拥挤漂浮,受伤的腰部像是被浸在了酸水之中,痛觉繁密如织地包裹了他所有的感知神经。 但他对着面带忧色的小助理,仍然扯出一枚招牌般的笑容,语气平稳而温和地安慰她:“我这就把她带走,你别担心。” 闵琢舟在开放式场合里乔装的意识很强,他压低帽檐,又摸出一个口罩带上,穿戴完毕后快步往广场中央走去。 郭艾琳就坐在广场正中的大喷泉池旁边,手里拿着个两万五千块的名牌包,脚上蹬着限定款的红底高跟鞋,刚烫了的头发高高耸在头顶,脸上画了浓妆,那架势恨不得让本市所有记者的长枪短炮都对准她眼眸末梢稍微的红。 或许她本身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丢人,反而将它当成一种炫耀的行为艺术。 闵琢舟过去一下在郭艾琳的身边蹲下,声音还算平稳:“艾琳,你想干什么?” 郭艾琳被眼前这个男人吓得一缩,但她很快就识别出他的身份,无比得意地露出一抹娇俏的笑容,眼中有种高高在上的自鸣得意,仿佛早就料定了闵琢舟会来: “哥哥?你不是不管我了吗,我想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闵琢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又问了一边:“你想干什么?” “我想……”郭艾琳目光越过闵琢舟,目光羡慕地落在这城市最繁华的光幕之中,笑得特别纯真可爱,“我想要钱呗。” “要钱可以,”闵琢舟声音不响,但这个过于华丽的男人身上有种隐隐的阴沉气质,“离婚,我给你钱。” “我不。”郭艾琳有一丝的害怕,可她坚信自己是闵琢舟不会拿她怎么样,依旧梗着脖子笑着,目光硬茬茬地和他对抗。 “我看了那男的想要投资的项目,并且溯了源,你猜他那所谓合作商的源头在哪?” 闵琢舟似乎觉得这事好笑,声音低低贴在郭艾琳的耳边: “威尼斯商人投注的□□,10万一注,对面是能脱衣服能为所欲为的美女荷官,这样的事业你也给他投?” 郭艾琳花容失色地愣了片刻,然后立马扬声反驳:“不可能,你这是污蔑!你想好理由要挑拨我们,我看你才是那种网站的常客,才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嗯对,”闵琢舟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凌厉一掀,压抑的怒火终于露出了一点端倪,“我他妈一个gay最喜欢看的就是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郭艾琳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她根本不相信闵琢舟说的话,她这个哥哥自私利己吝啬狡猾,最喜欢的就是蛊惑人心挑拨离间,他就是不想给自己钱,就是不想让她过得更好! 这个年轻女人的眼中全是疯狂的妒意和愤恨,每当她无法反驳闵琢舟的时候,就会以最凄厉的声音旧事重提: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当初把热水泼在我的腿上,我怎们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会成为全国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家!” 闵琢舟扶着郭艾琳的肩膀的手猛然一紧,那力道大的几乎让她痛叫出声。 但很快闵琢舟的手劲安静地松开,他周身压迫感十足的威压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消失了,就像是燃尽的枯骨碎末。 “当初你报舞蹈课,只是羡慕邻居家的小孩穿了一件芭蕾舞裙。” 闵琢舟语气平淡得几乎温柔,但浓重的讽刺意味几乎要从语气中漫溢出来:“家里给你报的十节课中你旷了八次,全国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家,艾琳,你好意思说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指摘!” 郭艾琳没想到从来没有反驳过自己的哥哥竟然会这么戳穿自己,她嫣红的唇角扭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凑在闵琢舟身前,笑声如同恶魔低语:“轮不着你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说三道四。” 闵琢舟身形蓦然一僵,周边的空气仿佛被无声抽干了,这让他感觉到肺部的无限挤压,有片刻时光喘不上来气。 第20章 出乎意料地,他并不感到愤怒或者恨意,也许是两种情绪都烧到了极致,所以无法感知到实质性的痛苦。 不知沉默几分钟后,闵琢舟无比平静地注视着郭艾琳的眼睛,倏然浅浅一笑:“那你不还是垂涎婊子的钱吗?” 未等郭艾琳有所回应,他便冷漠地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看这个吸血怪物一样的妹妹一眼,他起身想走,却又被郭艾琳狠狠拽住。 郭艾琳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癫的情绪,忽然伸手扯下了闵琢舟脸上用来伪装身份的帽子和墨镜。女人动作粗鲁,细长的镜腿几乎戳进了她哥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闵琢舟那张招摇的面孔被迫暴露在空气中,就像是被泼满汽油的柴火垛见到了明火的光,一点即轰然,一下子迎来了一阵周围观众的审视和唏嘘的狂欢,保安虽然在外围维持着秩序,却依然有很多人一下子掏出手机,将明晃晃的闪光灯对准了闵琢舟的脸。 广场中央的喷泉被明亮的led灯光照耀得璀璨如星,有一瞬间闵琢舟觉得它太过耀眼了,亮得他眼前一阵模糊。他有片刻的失神和茫然,但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去捡被扔到一边的帽子,他伸手,却看见另一个人先他一步把帽子捡了起来。 视线上移,闵琢舟看见了裴彻。 男人的眼神复杂而深刻,混合着刚下会的倦意、不知缘由的疑惑、尽力压制的怒火、惯常的冷漠以及一丝极浅的怜悯。 瞳水冰凉,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们对视着。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被拉得极长,周遭喧嚣的时空开始虚化悬浮,被冷清的秋风裹挟而过。 随后,裴彻把闵琢舟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大衣紧紧地包裹住他,就像吝啬鬼藏起自己最珍惜的花瓶一般,不允许让其他人再看一眼。 第11章 乖一些,琢舟 裴氏的研发总部落址于宁城最豪华的商业圈,独企独栋,最顶层专门设计的私人套房,里面装修完备设施先进,裴彻偶尔加班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一晚。 整个空间的布置很有裴彻的个人风格,以黑白灰三色为主,简约干净,主打一个“存天理灭人欲”的性冷淡风,不过采光视野都是绝佳,向下俯瞰时能望见霓虹灯光在夜色中编织的地上星河。 闵琢舟还是第一次上裴氏顶层,衣柜里没有他合身的衣服,洗过澡后只能穿着一件裴彻的衬衣,从浴室出来。 中央广场上的闹剧被裴彻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他让保安拉走了只哇乱叫的郭艾琳,吩咐贺意通知公关部门严禁这件事情在网上发酵外传,然后像包饺子一样把闵琢舟严严实实地裹进大衣里,领着他上了楼。 裴彻正在和公关部门主任通电话,一抬眼看见闵琢舟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尺寸略大的衬衣走出来,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泛着莹白色的光泽,膝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碰的,泛着些青,像是瓷上点得花釉。 他眼神微微一暗,垂眸又和公关部的人交代了了两句,就敷衍地把电话挂了。 闵琢舟这次乖乖把头发吹干了,未经打理的头发蓬松柔软,刘海乖巧地垂在额前,看着比平时年轻,有种不着雕饰的干净气质。 裴彻安静地看着他走近自己,他目光如冷水,不算平和也不算温柔,瞳孔深处有闵琢舟习以为常的清冽冷淡。 闵琢舟知道裴彻现在心情算不上明媚,他刚刚看见了贺意特地给他发的短信,那丫头打听出来这回的案子谈得并不顺利,裴彻和客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又恰巧在正好撞上广场上的闹剧,一行人尴尴尬尬地看了场热闹,负面影响必然是有的。 裴氏这回是实打实地在家门口丢了面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事还不知道将会被怎样添油加醋,包装成各大老总的饭后谈资。 这是郭艾琳捅出的篓子,但她闹完一甩袖子一抹眼泪自己跑了,最终但责任还得闵琢舟去承担。 裴彻无声看着对面的人站着出神,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忽然伸手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他的手指伸进闵琢舟的衬衫里,像抚弄猫咪一样反复摩挲,冷淡锐利的五官凝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手上的动作却满是了狭昵的亲近。 闵琢舟没有半分反抗的意味,无声地将自己嵌入裴彻的怀抱之中,他闭着眼睛任裴彻触碰,半晌才问:“影响会很不好吗?” “还好,别担心。” 他神情有不甚明显的倦色,将自己埋进闵琢舟的颈窝,嗅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沐浴露气息,声音尽数落在他们之间的狭窄间隙之中: “主要是案子打得不顺利,这回客户是出了名的角度刁钻,不过多磨一磨合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闵琢舟垂着眼睛将手插进裴彻的发间,动作舒缓地为他按摩:“刚才的事情……抱歉,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了。” 裴彻语气淡淡的:“下次出事和我联系。” 闵琢舟凑过去吻了下他的唇角,真情实意地对裴彻说了声“谢谢”。 “谢谢”这一个词经常从闵琢舟的嘴里说出来,轻浮的飘渺的亦真亦假似有若无的,但像这样郑重其事的认真语气,裴彻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忍不住掀起眼皮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你要怎么谢我?” 闵琢舟任他用目光描摹,倏然弯了下眼角,柔软的指腹按在裴彻的掌心之中,笑容柔情似水。 第21章 他微挑的眼尾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绯色,一点唇珠在嘴唇张合时微微颤动,仿若是想随时索吻的暗示。 裴彻看着闵琢舟那张漂亮脸蛋,瞳仁深处浮起一点难以下压的欲求,却又凝落在沉稳深邃的目光之中。 他并不想先开这个口,仿佛一旦开口就做实了“难经诱惑”的罪名,于是无声等着,等闵琢舟一个孟浪的起始。 大抵是今夜实在狼狈,裴彻如守护者一般降临的身影莫名在闵琢舟的心中挥之不去……或许大刀阔斧的解围和心照不宣的藏护,很难不让人动容。 于是闵琢舟眼神软了些许,流露出一种花花公子式的风流恣肆。 他如对方所愿攀上了他的脖子,游刃有余地伸出柔软的舌尖在裴彻的耳侧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迹,声音中糅着如梦似幻的深情:“我腰好了。” 这四个字就像是开闸放水的一个前音,裴彻的气息陡然加深,闵琢舟受伤这些天他忍得辛苦,还习惯做出一种正人君子的冷淡模样,不愿承认心中那求而不得的隐秘肖想。 还坐在沙发上,裴彻握着对方那把细腰反复亲吻,闵琢舟微微后仰想去拿东西,却反被裴彻搂的更紧,他眼神中闪烁着一种野火燎原的光焰,按住闵琢舟不允许他的逃脱。 闵琢舟抬手,温存而细致地描摹他的眼眶,低声哄着:“裴彻……放开我,让我去拿东西,嘶,你咬疼我了!” 裴彻揽着他的手根本没松,在闵琢舟锁骨上咬下一枚牙印后才姗姗抬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满脸绯色的男人,声音比平时哑:“琢舟,这里没有。” 闵琢舟一愣,猛然想起他们现在正在裴彻的办公套房里而并不在家中,这地方干净简约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确不会有那种东西。 “那不行……咱们回家再……” 闵琢舟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就被裴彻叼住了,他那双深眸中冷淡尽褪,展露出一点野兽般疯狂暴戾的端倪。 就像是不容拒绝的暴君,裴彻俯在闵琢舟的耳边不容反抗地宣判:“你可以的,又不是没那么做过。” 闵琢舟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衬衫转眼间被强褪了大半,他紧紧按着裴彻,眉毛微微拧起,感觉自己心序错乱如急鼓,血液被有力地迸发到所有血管,有种上头的冲动醉意。 僵持片刻,他妥协地松开了裴彻的手,像是一种默许。 裴彻被他整得耐心全无,像是年轻的雄兽确认领地一样在他身上大肆征伐,错乱中他听见自己的手机好像在响,但他并没有任何想去管它的意思,目光死死盯住闵琢舟,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吃入腹—— “呃……” 不知道被碰到了哪里,闵琢舟感觉到自己的腰际传来一阵扭曲的疼痛,他微微变了脸色,嘴唇被咬得很紧。 裴彻听见他的呼痛声动作终于停了,他两条好看的眉型中间被挤压出一道浅浅的“川”字,将温热的掌心覆在闵琢舟的腰上,语气异常沙哑:“我碰到哪了。” 弦满弓张蓄势待发,闵琢舟知道这时候叫停的威力不亚于给一只饿了多天的野兽闻了闻肉味又把肉扔走,于是咬了咬牙决定忍了,软言商量:“裴先生,轻一点。” 裴彻在绅士和人道之间稍作犹豫,仅仅一瞬间后就决定一鼓作气,只是手上的力道放轻了很多。但即使只有片刻的间隙,那被两人刻意忽略的手机铃声却见缝插针地挤进他们的注意力中。 马林巴琴的奏乐之声锲而不舍,终于斩断了那行将沉沦的缠绵气氛。 饶是情绪稳定如裴彻,此时也沉着脸色想要骂人了,他从沙发旁边的脚柜上拿起手机,大有一种把来电人调去塔里木盆地挖石油的冲动。 然而当他看见来电人的时候,表情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他盯住手机屏幕,眉头缓缓蹙起,半响才看了一眼闵琢舟,哑声说:“我去接个电话。” 闵琢舟平缓着自己的气息,以温柔的目光示意他随意。 闵琢舟并知不知道裴彻接到了谁的电话,但他那一瞬间沉静下来的眼神还是被他尽收眼底,就像清冷的月色逐渐远去,汹涌的潮汐复归于平静。 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裴彻从隔壁房间出来,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衣衫不整的闵琢舟,走过去,无声帮他整理好了衣服。 “你是要出去吗?”闵琢舟伸手按住了裴彻为他整理领子的手,目光有些玩味,玩味下有几分隐而不发的冷清。 “有件急事。”裴彻不欲解释太多,“今晚你睡在这里,明天我会让人给你送衣服。” 闵琢舟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却轻声笑了:“那我要穿成这样去开门吗?” “我尽量回来,”裴彻被闵琢舟的描述整得有些不舒服,沉声说,“或者让他们把衣服打包好放在门外,你等人走了再开。” “裴先生,很晚了。” 闵琢舟无声转了称呼,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如雾一般琢磨不通,眼中情绪意味深长,细究起来却是极冷。 六个字,或许仅仅是个建议,或许又是某种隐秘的挽留。 “嗯,我知道。” 暧昧的余温尚未散尽,裴彻的表情不像以往沉冷,但他眉目间有几分罕见的浮躁,心神漂浮不定。 他的目光不再落在闵琢舟身上,抽开他按住自己的手,淡声说:“乖一些,琢舟。” 第22章 第12章 少年恋少年求 “阿彻对不起,这么晚还让你过来。” 季苏白表情憔悴,浓密的睫尾梢处挂着一弦水光,他像株清秀却脆弱的蔓生花朵,没有精神地倚在床上,床前点着颇具格调的木质熏香,更显出他气质如秀木。 裴彻床头垂眸看他,抬手抚了抚他的发梢:“没事就好。” 平时斯文冷漠的裴家公子目光比往常温柔得多,他直勾勾看着季苏白那双眼睛,声音如同一声深叹:“我见不得这双眼睛再出一点事情了。” 季苏白顺势将自己的脑袋抵在裴彻的掌心里,小心地蹭了蹭:“是我太不小心滑倒碰了头,眼前当时就黑了,我以为是视力出现了问题,刚才才慢慢恢复……麻烦你跑这一趟。” “小白哥,有时间还是约医生复诊一下,”裴彻没有计较季苏白凌晨把叫他到家里这件事,和他商量,“已经快八年了,颅内血块一直在压迫神经,以后的隐患只会越来越大,还是尽早做手术为宜。” 季苏□□神恍惚了下,沉默了很久才勉强点头,冲着裴彻低声倾诉:“我不是讳疾忌医,但是一想到要开颅做手术……还是会怕,如果那到个份上的话,你能来陪我吗?” 裴彻静静凝望着季苏白:“只要你答应去做,我一定陪你。” 季苏白纤长的眼睫在空气中如同蝶翼般一扑,瞳膜上适时浮起一层泪雾:“阿彻……谢谢。” 裴彻原本平淡的表情一凝,忽然想起在今夜里闵琢舟也给他说了“谢谢”,就像是被刺进心中软肋一般,他的胸腔有种失重的空荡感。 “阿彻?”季苏白窥着裴彻凝滞的脸色,小声唤他。 裴彻不由自主地盯着季苏白的泪眼,心里却想闵琢舟一定不会露出这种脆弱易碎的表情。 季苏白又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后,裴彻才回神,在对上季苏白那双微微发颤的漂亮眼珠时,他的眸光暗淡了一瞬。 “小白哥,”裴彻俯身帮他将背后垫着的枕头扶正了些,动作熨贴得不像话,声音也缓和得很,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感情流出,起身告辞,“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季苏白扭头转向他,怔忪地说:“现在很晚了。” 裴彻:“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注意保护眼睛,有时间我约医生……” “这么晚就别折腾了,我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很快的。”季苏白出声打断了裴彻,眉眼之间挽留之意明显。 “不用麻烦,小白哥。”裴彻不做留宿的打算,并没有被对方劝动。 “阿彻。”季苏白仍不死心,语调中带上了些许央求。 “有时间我会约医生帮你看眼睛。” 裴彻将刚刚被他打断的话说完,站起身转头想走。 “阿彻!” 季苏白忽然急切地探身,伸手牵住了裴彻,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别让我看见你的背影……求你了。” 裴彻身形微顿,他扭头,看见季苏白眼圈通红,正用一种充满温度与触感的深情望着他,仿佛想要把这块料峭春冰暖化。 季苏白嘴唇颤抖,轻声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裴彻明白,但也不明白。 他不是不懂季苏白三更半夜叫他来的含义是什么,但他过来并不为了重续彼时年少的旧情,如果季苏白不提他眼睛看不见的话,或许他根本不会过来。 但他不懂现在的季苏白为什么会这么做。 七年、或者说将近八年前,裴彻刚成年时家中曾有过一段变动。裴彻母亲因病过世,这件事对裴彻父亲打击很大,也跟着重病了一场。当时年仅18岁的裴彻被迫顶着巨大压力进入企业,却被有心人算计出过一场车祸——他车祸时汽车猛得横向扫尾,甩飞了旁边疾驰而过的外卖员。 那个外卖员就是季苏白,当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在家里排行老末,叫“季小白”,“苏”这个字是他出道后自己改的。 季苏白因为那场车祸折腾没了半条命,那双最漂亮的眼睛因为颅内有血块,失明了三个月。 此事因裴彻而起,他给了季苏白最好的医院、药物和看护,一方面尽最大可能弥补他,一方面被自我的道德谴责压得喘不过气。裴彻知道自己欠季苏白半条命和一双眼睛,在了解到季苏白积蓄稀薄家世坎坷后,就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打算。 但出乎裴彻意料的是,季苏白对他没有一丝怨言,那段时间他们有大段的时间呆在一起,季苏白就蒙着眼听裴彻给他讲一些外国小说。 清秀的少年唇角有一点曼妙的弧度,他坐在铺满阳光的病房之中,圣洁得像是纤尘不染的天使。 这对于当时刚刚经历了母亲去世、家族动荡、意外车祸,又对自己道德约束极高、始终压抑在“毁了别人一生”的阴影下的裴彻来说,吸引力大概是致命的。 裴彻将自己的好感藏于朦胧未明的心事之中,看向季苏白的目光中曾经充满了迷恋与呵护,他有时甚至会挤出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地盯着季苏白那双失明的眼睛整整一天,只有趁他的“小白哥”睡着后,才敢偷偷地碰一下他的眼睛。 但少年的心事终究是没有藏住,季苏白在恢复光明的那一天就撞上了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他没有回应,只轻描淡写地告诉裴彻自己不喜欢男的,或许还是做朋友合适。 第23章 裴彻什么也没说,只是虔诚地伸手触碰了下那双重见光明的眼睛,当感受到那眼皮传来的温热触感时,少年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下。 后来季苏白就靠着裴氏赔偿的钱出国留学,因为声乐方面的天赋加入了国外的华语乐队,近八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了海外华人音乐圈的天才歌手。 一句“不喜欢男人”,把裴彻年少暗恋从萌芽阶段浇枯溺死。他并非死缠不放之人,再次重逢之时是抱着一种见年少朋友地期待,却发现八年过后,季苏白又将那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情重新挑起,大有一种死灰复燃的和好念头。 裴彻婚约在身,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不会放任自己回应季苏白的这种绮念,却忍不住对着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心软,几乎是有求必应。 “阿彻,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你知道的,我原生家庭环境不好,根本没听说过同性之间的那种感情,可是等我到了国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有多孤独,有多……想你。” 季苏白睫毛簇簇颤动,无数隐晦的感情就像是被银河编织起来的星子一样流转旋动,在昏暗的床头壁灯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感情丰沛得动人心魄,几乎能让人溺死于其中。 “小白哥。” 在一阵沉默过后,裴彻还是将季苏白牵住的手抽了出来,语气相比起来平时仍然是很温柔的,但这温柔中带着些许疏离的冷漠:“这些话以后别再提了。” “是因为闵琢舟吗?”在裴彻转身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季苏白忽然问了一句,声音颤抖有怨愤与不甘,“你爱上他了?因为那双和我很像的眼睛?” 话音还没落下,裴彻整个人都停住了,他微垂眼睫,目光不知定在哪里。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轻而易举地走过一格,这一室的空气仿佛无声被抽干了,裴彻那维持了一整晚的温柔体贴终于被挤压殆尽,重新换上了那清冽冷硬的神情眸色:“这话以后也别再提了。” 不再顾忌季苏白的反应,裴彻轻轻开门离去。 …… 入秋的风哗地从裴彻背后拂过,冷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咽喉。 他后知后觉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维持着握着车门把手的姿势,不知道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中站了多久。他打开车门坐进去,投入到一片钢铁巨兽包裹住的阴影之中,只有迎面的光将他的面庞打亮,在挺直的鼻梁打下一瞬光。 爱上闵琢舟? 裴彻回味着季苏白的质问,不仅觉得好笑,内心深处甚至觉得恼火,他不知道季苏白为什么会这么说什么想,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冒犯。 当年的联姻是闵家实打实的高攀,一个苟延残喘的药企因为拿捏住了裴氏的某些机密而大言不惭地提出婚约,这件事情曾让裴彻非常不满,被人钳制与胁迫的结合仅限于一场利益交换,连土壤都没有,又能滋养出什么样的感情。 更何况闵琢舟那种诱人沉沦的罂粟花一般的性格,满心满眼皆是你,满心满眼又皆不是你。 闵琢舟……闵家。 裴彻握在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些,他的内心升起几分久违的浮躁,恨不得立刻把闵琢舟揪过来问问,问他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可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闵琢舟只会摆出一个灿烂到虚伪的笑容,慢条斯理地反问他想听什么,继而装出真情实感的样子说给他听。 虚假的婚姻虚假的温情,或许只有在情到浓酽时,闵琢舟那双瞳仁里所流露出的欲求才有几分可信程度,可那显然和所谓的爱情相距甚远。 裴彻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浓烈的冲动,一种想见闵琢舟的冲动。 汽车嗡鸣的发动机声在寂静的停车场中呼啸而起,像出弦的箭穿入空旷的街道,深夜涨潮一般淹没了车身的余影,又目送它向远方cbd通明的灯海中疾驰而去。 “滴答”一声门锁解禁的声音,裴彻快步穿过门厅,径直向卧室门口走去,又后知后觉在门前放轻脚步,缓缓推开了门。 室内亮着一盏小桔灯,闵琢舟已经睡了,他安静地蜷在柔软的被子里,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第13章 精心维持一朝作践 闵琢舟是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触碰他,力道不算温柔,像是赏玩一件瓷器一般用指腹在他的脸颊上摩挲。秋夜愈凉,冰冷的指尖落在皮肤上,他眉头一紧轻哼出声,下意识扭脸,往柔软温暖的被子深处埋了埋。 “你回来了?”闵琢舟缓了一会儿才打了个招呼,声音还带着倦意,他安安分分地埋在被子里,也没有抬头,以背影面对裴彻。 “嗯,”裴彻坐在床边,借着夜灯的暖光用目光描摹床上的人,“我说了尽量回来。” 闵琢舟迟缓地应了一声,说话的意愿很低,继续在那张他不太能睡惯的陌生大床上蜷着,仿佛不想让那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睡意溜走一般。 裴彻垂眸看他,刚刚一路疾驰的浮躁已经销声匿迹,但又有什么感情卡在他的胸臆间呼之欲出,不满于闵琢舟背对着他,于是拖鞋上床,俯身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脊之中。 裴彻身上那种熟悉的凛冽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闵琢舟清浅的呼吸忽然停顿一瞬,他从被子间无声睁眼,瞳孔深处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 第24章 “琢舟。”没有缘由也没有目的性的,裴彻在安静的房间中低低叫他。 “嗯,”闵琢舟重新闭上眼睛,一手下移触碰到裴彻放在他小腹上的手,帮他把还没来得及摘的手表脱了,摸索着放在床头,“睡不睡觉了,裴先生?” 闵琢舟的声音里有被吵醒的不耐,却因为习惯性套用了温柔和煦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缱绻。 裴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触碰上闵琢舟后就和小朋友得到爱不释手的玩具一样不想放开,将他搂得更紧,没有要起身收拾的意思。 闵琢舟倦得厉害,干脆任他抱着,直到裴彻的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摸上了自己身上那件衬衫的扣子,像是把玩宝石一样地来回拨弄,然后长指一挑将扣子崩开,手指探进了他的衬衫之中。 微凉的触碰感受刺激得闵琢舟身体一缩,他伸手按住那双手,轻声控诉:“你没完了?” 裴彻没说话,安抚性质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温存的橘色灯光下闵琢舟眉心蹙起,声音平淡得如同温水,说出来的话却让身后搂着他的人动作一僵。他说:“裴先生,我现在不想做。” “什么?”裴彻眉心一跳,像是没听懂似地追问了句。 “我说我现在不想做。”闵琢舟态度平稳地转过身,终于睁开眼睛和裴彻对视,目光中的柔和却非常浅薄,取而代之是一种淡淡的冷:“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吗,裴先生?” 裴彻表情一下凝固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闵琢舟,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对方精心收敛的低压情绪。 “我不是。”裴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就睡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闵琢舟“嗯”了一声,并不管他“是还是不是”,伸手扯了扯被子,重新将自己包裹进被子里。 这种一床锦被盖过去的敷衍态度让裴彻感到一种心脏坠落的感觉,他一路上迫切想要回家、想要见到闵琢舟的期待却被对方的三言两语粉碎干净,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忿从他沉冷的眸中升起。于是闵琢舟原本不想让他做的事情,却在此时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裴彻不容拒绝地握着闵琢舟的腰,忽然以强硬的姿态俯身吻他。 闵琢舟躲避不及,被迫被他一寸一寸地夺走呼吸,唇齿间城池尽数被掳掠,只有细碎的令人脸红的微喘在静默的房间内响起。 “裴先生……裴彻!”闵琢舟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的腰间传来,意识到裴彻没轻没重地按到了自己的陈伤之处,他脸色一白,秀挺的长眉因为痛楚一阵皱缩,随即用力将裴彻推开,抬眸,用一种硬茬茬的目光和他对视,“我说了我不想做。” 裴彻被推开之时神情骤冷,他看着闵琢舟,被他目光中里的抵抗意味整得心烦气躁,却仍不肯露出一点无措的端倪,居高临下,口不择言地启唇:“怎么,这不是你答应我的?” “是,”闵琢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利用喘息的余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再开口声线已经平稳,“现在我收回那句话,别碰我。” 裴彻被“别碰我”那三个字刺痛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瞳仁中一点亮光在微妙的角度下被深邃眉弓无声湮没,气场更为慑人,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你倒是好信誉。” 闵琢舟无话可说,将自己被裴彻撩拨得乱七八糟的衬衫整理体面,扣子一颗一颗系好,下床,准备去这个隔壁客房凑活一晚。 裴彻怎么可能让他离开,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狠狠地锢进怀里,冰冷的手指卡在闵琢舟的喉结之上,终究是不愿意弄伤了他,力道由紧到松,最后开口时已有几分放下身段征询意味:“你和我别扭什么呢?” 闵琢舟眼中有倦色,更多的是一种看不出情绪的虚无感,他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裴彻的瞳仁看了半响,忽然从喉咙中挤出一点笑意:“我和你别扭什么……裴先生,您身上带着别人的香水味就要和我上床,还道貌岸然地问我别扭什么呢?” 裴彻表情一僵,猛然想起季苏白家烟烟袅袅的木质檀香气息,还没开口解释,就听见闵琢舟以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就算是协议婚约……裴先生,您最起码在床上给我一点体面吧。” “我没有。”裴彻死死地拉住闵琢舟,仿佛力度越大越能证明他的清白似的,“这个气味是……” 闵琢舟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把自己的手抽开:“裴彻,我不想知道这个气味是谁的从哪里来的,我……” 他语气停顿一下,觉得自己即将说的话格外难以出口又太过伤人似的,将它截在唇齿之间,任它宛如利刃割破自己唇腔,仍是硬生生忍住了。 裴彻却不肯放过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仿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闵琢舟好不容易憋回去的话拖出来鞭尸。他沉声追问:“你想说什么?”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我们的协议就剩四个月了,或许好聚好散更合适一些。” 漫长的沉默后,闵琢舟如裴彻所愿,平和地说完了一整句话。 裴彻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当听到闵琢舟用一种冷静的、置身事外的、甚至毫不在意豪不留恋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被点着了,一种难言的暴怒混合着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委屈从四肢百骸中袭来,酝酿成一场无声的风暴。 第25章 好聚好散?去他妈的好聚好散。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闵琢舟已经被他发狠地压在床上,他一颗扣子一颗扣子系好的衬衫彻底宣告阵亡,此时正以一种惨烈的表现形式挂在闵琢舟苍白的肌肤之上,而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似乎决定不再反抗,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冷漠的眼神和他对视。 毫无防备地,裴彻感觉到自己被那个眼神烫了一下,连掩藏在躯壳深处的灵魂都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裴彻眉心紧簇,那一贯冷静自持的思维竟然无法分析出现在的情绪,神绪纷乱,只能识别出一种生理意义上的不适。他感觉到自己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了,在面对闵琢舟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日里严格要求的斯文冷淡让他不允许露出一点慌张和怯意,但发颤的手指还是无声透露出一点端倪。 别说了,把那句话收回去。 他那么着急地赶回来,就是为了听闵琢舟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就是想知道除了那一纸板上钉钉的婚约、闵琢舟对他是否还有其他的感情。 于是闵琢舟顺他心意,以清晰的语言和平稳的态度简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他心中那点如梦似幻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裴彻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在跳,在面对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闵琢舟时,他甚至有一种撕碎他弄坏他的冲动。 “四个月其实也够了。” 无声对峙良久,裴彻居高临下地抬起闵琢舟的下巴,指腹在那充血的嘴唇上无声摩挲,他刻意、甚至说恶意地低下头去亲吻那双颤抖着睫羽的眼睛,温柔又辗转,和他在闵琢舟身上发狠占有的动作完全不同:“你要是乖乖配合的话,足够我腻味了,琢舟。” 闵琢舟无声咬住了牙关,当裴彻身上那似有若无的檀香味萦绕在他鼻尖的时候,当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眼梢处的时候,他脑海里却全是季苏白在他面前柔声细语的“阿彻”和那“我们的眼睛很像”。 裴彻在吻谁……他知道自己的吻落在谁的眼睛吗? 闵琢舟在错乱的气息交缠中错开裴彻落在他眼睛的吻,他起身狠狠地咬在裴彻清晰的锁骨上,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和“大度”,出声骂道:“裴彻,你看清楚,我不是季……” “我知道你不是。” 裴彻目色深沉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让闵琢舟和他一样难受的目的达成了,可心中除了一点猛然升起又转瞬即逝的扭曲快感之外,根本没有好受半分。 他严厉又跋扈地强抬起闵琢舟的下巴,冷冷地说:“谁也没你这么能作践我……”作践我们之间的……感情。 到底谁作践谁?闵琢舟在随之而来的急风骤雨中被顶撞出了一声细弱的哭腔,随即他咬紧嘴唇,不让对方窥见一丝泪色。 那被精心维持将近5年之久的体面关系,在这一夜碎开一道裂隙。 第14章 唇角的一粒豆沙 闵琢舟第二天早上是被经纪人的电话给炮轰醒的。 他的经纪人叫唐琉,是他大学戏剧表演系的同班同学,性子风风火火,口才优于演技,半路出家进娱乐公司做了经纪人,因为能说会道又有野心眼光,这几年事业蒸蒸日上,和闵琢舟关系一直不错。 “闵琢舟!你这人不够局气!你什么时候跟裴彻搞上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里传来唐琉的大嗓门,激动之情仿佛要顺着无线电爬出手机屏幕,刚刚转醒的闵琢舟被那突如其来的大分贝输出震到了耳朵,无声将手机放远了些,没精打采地将大半个身子埋在被子里,感觉浑身上下没有舒服的地方。 唐琉给闵琢舟打的是视频通话,看他这一副没精打采的憔悴样子,适当将自己声音放低了些,试探着将自己苦思冥想半宿,才从犄角旮旯里搜摸道德记忆拿出来,问: “五年前你问我演员结婚不公开有没有关系,难道就是和裴彻?” “姑奶奶,您的反射弧可真长……”闵琢舟没反驳,只是轻叹,“不过,您不是说自己是新时代最伟大的开放主义经纪人,绝对不会对我陈旧腐朽的包办婚姻状态产生任何兴趣吗?” “协议婚约没有真情实感我自然没兴趣知道了,但……那可是裴彻啊,你懂不懂裴氏独子的含金量啊!你要是早早告诉我,前阵子我能忍着季苏白那个小妖艳在咱们头上蹦来蹦去吗!” 唐琉在电话那头目露凶光,一边痛心疾首地跳脚,一边感觉自己这五年来可能错过了一个亿。 “慎言啊糖糖……”闵琢舟视线散漫地落在卧室一处,确认裴彻已经离开以后,才轻声说,“季苏白就季苏白,随便给人家取什么名字。” “这种踩人上位营销自己的天降咖不是小妖艳是什么?”唐琉显然是前阵子的气憋很了,说起来还浑身不痛快,“你等着,我这就狠狠给他脸色瞧瞧去,反正天塌了还有裴氏爸爸顶着!” 闵琢舟心中不由得好笑,心想裴彻大概绝不会为了自己和季苏白交恶。他将自己从倦意中拔了出来,神志清醒了些,语气也比刚刚认真:“你千万别去。我和裴彻……我们协议快到期了,基本等同于正常婚姻中的离婚冷静期吧,出了事绝对没人兜底。” “所以过去五年你去干什么了呢?”唐琉在电话那头用手比划了一个天大的饼,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势,“这么牛掰这么茁壮的一棵24k纯金参天大树,您可真是片叶不沾身呀!” 第26章 “不靠他我也是这么过来了,”闵琢舟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裴彻的名字,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话题,“昨天艾琳来闹的事情传播开了?” “还行,反正在经纪人圈子里肯定是小范围地传开了,要不我也不会立马收到消息不是?不过网上的消息应该是被刻意压下去了,估计是裴氏的手脚吧,您家企业有分部模块专攻这方面的最前沿技术,很多公关公司都比不上这个速度,所以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郭艾琳想要闹上新闻的算盘可是打空喽。” 闵琢舟慢条斯理地纠正她:“裴氏不是我家的。” “那么较真儿做什么,我刚开始还觉得协议婚姻不怎么地呢……但是现在想想,要是有一个人一个月给我100万,我做梦都能笑醒,但这事情轮不到我啊!不过呢,我也一直在反思这件事情……毕竟老娘长得也是如花似玉玲珑有致的,怎么没人来包我呢?这他娘的不符合常理啊!” 闵琢舟但笑不语,他知道唐琉这话也就是个玩笑,真要有哪个人嫌命长说要包她,下场估计就是被一套组合拳打包送进icu当常驻,绝对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不过你那个妹妹也真是的,你那么惯着她干什么呀?年纪轻轻一个小妮儿不学好,上回被你送到我这里实习,还没三天就跑了,还疑似在那三天里分别睡了我旗下三个男模……我真诚地觉得你摊上个这个妹妹也够点儿背的。” “她三天里……”闵琢舟听到这里眉心微微皱起来,迟疑地换了个委婉的描述词,“认识了三个?” “天知道是三天分别睡三还是怎么着,反正我在他们手机里搜到点东西,”唐琉碍着这是闵琢舟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没好意思骂,小声嘟囔道,“没事,我已经都处理了,老娘还准备靠着那几个翘屁嫩男赚钱呢,可不能传出来什么……但是你以后可别把她塞给我了哈,我可不伺候大小姐。” 闵琢舟那次开口求唐琉是想让郭艾琳跟着这个大姐姐学点东西,但那孩子除了在败家这方面天资卓绝之外,其他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没在唐琉那儿呆几天就跑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去。 这事情闵琢舟也觉得挺给唐琉添麻烦的,温声说:“知道还欠你一顿饭呢,忘不了。” 唐琉也不客气,两眼瞬间亮了:“那是,我餐厅都看好了,让大厨给我留着黑金鲍和帝王蟹,到时候狠狠宰你一顿。” 闵琢舟在屏幕这头这头看她双手托腮,神思不知道飘到了哪个餐厅里,忍俊不禁:“这么等不及的话,或者我今天请你?” “不用,”唐琉摇了摇头,然后十分俏皮地眨了眨眼,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我听说肖祁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再聚呗?” “肖祁?”闵琢舟皱了下眉心,有些奇怪,“他不是留国外当剧作家了?”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在祖国大陆上有梦萦魂牵的人或物呗。”唐琉笑弯的眉眼凝望着屏幕,意有所指。 闵琢舟神情浅淡,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可我结婚了。” “亲,”唐琉歪着脑袋托着腮,微笑提示:“五分钟前你刚说进离婚冷静期了。” 闵琢舟嘴唇微启,略显无奈地看着唐琉,心知她大早上屁颠颠跑过来顾左右而言他,无非是来试探他和裴彻的关系到哪里了。 唐琉如愿以偿地嗅到了奸情的味道,也不知是对这方面的嗅觉足够敏锐还是单纯在开外笑,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不会对传说中的裴家独子抱以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吧?快说出来让我乐呵一下。” “没有想法,”闵琢舟微微眯起眼睛,想起昨天裴彻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忍不住轻哂一声,“想离算吗?” “这样啊……”唐琉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语气沉稳下来,收敛了很多调侃的意味,“其实我昨天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的是你竟然能和裴彻稳定地维持五年关系……虽然日久生情不是没道理的事情,但那种层次的人总给人一种薄情寡义的bking感,玩玩也就算了,绝对不要当真哈。” 仿佛是心底的一根弦被人倏然拨动,闵琢舟表情微怔,喉咙轻微地上下一滑,无声呼出一口气。很快他情绪稳定地回复道:“我清楚的糖糖。” “但是吧,”唐琉话音一转,她在手机呈现出的狭窄视阈中将闵琢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摸着下巴端详道,“如果你这样的都不能让他心动的话,我又感觉裴彻瞎了。” “行了,就您操心的多,”闵琢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温声问她,“您还有其他的指示吗?” “没了,”唐琉想了想,补充道,“哦对,别忘了参加第一期娃综,我还等着看闵画那小崽子呢。” 闵琢舟笑着应声,和唐琉聊了几句,互相挂断了电话。 他刚挂了电话,唇角的笑意还没淡下去,就听见卧室的门传来一声打开的声响,看见裴彻进来。 裴彻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在看见闵琢舟瞬间淡下去的表情时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将手里拿着的早点和衣服袋子放在床边,犹豫一下,伸出掌心贴了下闵琢舟的额头。 闵琢舟没躲,由他掌心按在他发热的皮肤上,一双眼睛甚至是带笑的弧度,但瞳仁渗亮,眼底毫无笑意。 裴彻将他额前略微汗湿的头发拨弄到一边,仍是没忍住,俯下身亲了下闵琢舟的眉心,见他仍然没躲,哑声叫了一句:“琢舟。” 第27章 闵琢舟微微仰头端详着裴彻,熹光照耀在他侧颊,给这个冷硬的男人镶了一寸柔软而温暖的边,他少见地没有西装革履,一身家居服显出一种年轻感,和昨夜那个疯狗一样来回折腾他的裴彻判若两人。 不过是被不情不愿地睡了一夜,闵琢舟自觉还没矫情到闹翻的程度,他不错眼珠地看了裴彻一会,还是应了:“裴先生。” 裴彻在听见闵琢舟回复他时绷紧的神经有一瞬间的放松,他用一种很深很沉的目光注视着闵琢舟,以一种未销的余冷掩藏眸底怔忪的无措与愧疚。 他今天很早就醒了,下意识揽住身边之人时却摸到一手薄汗和异常的体温,他心里猛然一空,一把掀开被子从头到尾把人小心翼翼地探究个遍,看见那星星点点的青红色凝在闵琢舟身上,愧疚于自己把人折腾过了,但想起闵琢舟那句清晰深刻的“好聚好散”时,心中又会无由地升起一点恼意。 裴彻微蹙着眉,觉得自己现在情绪不对,却又琢磨不透哪里不对,欲言又止,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买了早餐和药。” “谢谢。” 闵琢舟没有拒绝,毕竟他确实饿了,打开包装袋看里面是热腾腾的豆沙包和燕麦奶,他不想下床,干脆直接拿起一个豆沙包啃了一口,见裴彻仍然沉默地站在床边看他,便掀起好看的眼梢望向对方:“裴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裴彻感觉自己陷进了一团棉花里,漂浮的情绪没有半分着力点,无论做没做好左突右进的准备,都被一种绵柔的阻力挡了回来。他垂眸,抬起指尖将闵琢舟挂在唇角的一粒豆沙揩去,轻声问:“你没有什么话想给我说吗?” 纤长的睫毛下,闵琢舟那双湿润的眸子就那么张着,特干净特单纯地注视着裴彻,他特认真地想了想,雪白的齿间才轻轻地滚出几个字:“你想听什么?” 未等裴彻回答,闵琢舟安静起身,双腿略微分开跪在床上,微仰着头看向裴彻,像是一件线条优美的雕塑展品。 他向上扬起的颈线连接锁骨又向下延伸,形成一道流畅的引导线,勾引人目光转移到大片雪白的皮肤处,其上交错的暧昧痕迹被身体主人刻意呈现与展示。 闵琢舟浅淡的笑容中藏着针扎一般的讽刺:“裴先生,我昨晚配合得怎么样?足够你腻味了吗?” 第15章 陪我睡觉 话音甫落,裴彻瞳孔一下子压紧了,如冻结坚冰一般毫无破绽的瞳水猛然裂开一道间隙。 闵琢舟略微歪着头,像是没注意到裴彻异常凝滞的表情一般,轻轻扯了下唇角:“裴先生,其实我有点好奇,你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腻味?” “琢舟……”裴彻的瞳孔中倒影出闵琢舟优美凝练的表情弧度,无论是刻意上扬还是牢牢绷紧的线条就像是一条细致坚韧的身子,无声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其实我或许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五年了你都没睡够我。” 闵琢舟微微眯起眼睛,他原本并不想和裴彻探讨这个问题,但这个一贯骄傲矜持的男人在昨天夜里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刀捅穿彼此的体面,闵琢舟扪心自问,承认那话就像是割在他自尊上的薄刃,刺得人心生疼。 裴彻有一瞬间的失神,大脑中最引以为傲的分析系统就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接触不良的边缘飞出电火,灼痛了整个神经。 或许是因为一整晚情绪的过度消耗,闵琢舟在掷出这个问题后,心中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只觉得疲惫,他不再注视裴彻想要将他吞噬的目光,抽过来被子靠在床头软包上,低头自顾自啃起了包子。 “我说的……是气话。” 在一段漫长的冷静周期后,裴彻喉咙上下一滑,这已经是他在过往乏善可陈的感情交流经验中,能找到的最像“道歉”的话。 闵琢舟平常张口即来的“好言好语”在裴彻的语言系统中就像是个没有录入的bug,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言语单薄,只好干瘪地杵在床边,就像是个做错事但找不到解决方式的小孩,拧巴着和闵琢舟较劲。 闵琢舟没吭声。他慢条斯理地咽下甜糯适中的豆沙馅料,一种不可接近的冷漠姿态将裴彻的一举一动隔绝在外,晨光落在他纤细清晰的锁骨之上,一枚泛红的牙齿印被高光点出,如同复现昨夜湿淋淋的纠缠暧昧。 裴彻喉咙一紧,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床上倚卧的男人的一举一动对他有多么大的吸引力,那种难以描述的失重感觉使他漂浮在一种无法识别的思绪之中,又被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警惕拴住,最后只能孤愤地转化成利刃一般的攻击感,从沉冷的气质之中散发出来。 在近乎尴尬的沉默氛围中,闵琢舟分出一点思绪复盘昨夜争执的脉络,分析他们之间那根火药的引线是怎么燃着的。他不喜欢这种消耗双方精力和情绪的争吵或者冷战,更习惯去解决问题,于是开始倒推他们的矛盾起点,思绪落回了裴彻深夜携来的一缕檀香。 不……或许矛盾的种子在更早的时间轴线上就已经埋下刻痕,大概从裴彻深夜离开的那一刻起。 当初的失落与别扭已经被后续更加激烈的情绪所覆盖,闵琢舟现在想起来要比昨夜的情绪稳定很多,却依然对这件事情如鲠在喉,甚至隐隐压过了后续裴彻对他的口不择言和上下其手。 “我当时情绪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在漫长的沉默中,裴彻终于有几分站不住了,他虽然仍然认为没有那句“好聚好散”珠玉在前,自己绝不会毫无分寸的说出那种伤人的话,可他也不愿意闵琢舟真的把自己那句口不择言的话听进去。 第28章 闵琢舟安静地靠在床边,一秒一秒地数着呼吸,最终看在昨天裴彻给他解围并且今天还记得给他买了符合口味的早餐的份上,给了彼此一份缓和的余地:“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裴彻闻声眸光闪了下,转而矜持地“嗯”了一声。 闵琢舟将视线淡淡地转在对方脸上,看见晨光给这个年轻的、好看的男人勾勒出一道光边,又看见那双终日沉冷的瞳孔之中藏着端着些悔,语气终是柔和了些许:“你昨天身上的香水味从哪蹭的?” 裴彻一怔,一时没说出话。 闵琢舟眼中闪过一点讽刺,对这个毫不意外的“回答”无话可说,略带嘲讽地哂了一声,再次将头冷淡地撇到一边。 “是去看了个病人,”裴彻深吸一口气,“病房里的熏香是檀香味,不是香水,我没碰别人。” 闵琢舟眼睫在空气中抖了下:“病人?” “对,好几年前的车祸,我撞的,他颅里一直有血块压迫神经,昨夜听说状态不好才着急过去,以后……”裴彻沉吟片刻,他抓住闵琢舟的搭在被子上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以后我先确认情况。” 闵琢舟听到这个答案心下忽然一空,这五年间裴彻开车极稳,连剐蹭都很少,以前竟然出过那么大的事故……但他了解裴彻,知道他就算选择不回答也不会编出一个莫须有的车祸病人来骗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最近心浮气躁以“季苏白”为对象先入为主的遐思想象,绝对称得上是无理取闹了。思及此,闵琢舟原本就因为低烧而发烫的双颊更热了,脑子莫名浮现出一个以自己为原型的、整天只知道胡思乱想的豪门怨夫形象,结结实实把自己恶心了一阵。 良久,闵琢舟抬眸和裴彻对视,深呼出一口气:“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给我解释的时间了吗?”裴彻又想起那句泾渭分明的“好聚好散”,把闵琢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闵琢舟没挣开,蜷缩起手指勾了勾裴彻的手腕,温和无声地回应了他。他抬手将裴彻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动作和语气皆带着些许倦意,连调侃意味也是极为浅淡的:“所以这就是你昨天往死里折腾我的理由?” 裴彻一怔,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缓和的闸口,他忽然俯身凑过去环住闵琢舟,像是对待一件珍美的瓷器一样在他眉心点了个吻,嘴硬了一整个早晨的道歉却在这时顺口脱出了:“我知道错了。” 就像是打开了某道门锁一般,裴彻凑在闵琢舟耳边小声重复了几遍“对不起”。 这难得的示弱让闵琢舟有些怔忪,裴彻平时的模样总让他忘记这个男人比他还小几岁,往日的高岭之花只有在极少极不经意的瞬间才会对他流露出一点难能可贵的“年下感”,温情从坚冰中破出,又从他骄傲的指尖泻下。 他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五年间,自己对这种浸润着矜傲和贵气的少年质感充满迷恋。 一夜折腾,闵琢舟被唐琉铲走的睡意重新收拢,他将吃到一半的包子放回包装袋里,主动揽上裴彻的脖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中优雅未泯:“给你个机会,看你表现怎么样?” 裴彻:“什么?” “陪我睡觉,”闵琢舟目光朦胧,压低了声音说,“我休息好了,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裴彻盯着闵琢舟的眸子,忽然俯身过去吻他,声音微哑:“好。” 遮光性绝佳的窗帘结结实实地将旷远的天光隔绝在外,满室昏暗宁静,一床温暖柔软的被子给两人搭了个狭小的、只盛得下彼此的巢。后来不知道谁先伸手抱住了谁,他们相拥着睡了个安稳的早觉。 闵琢舟一觉沉梦,却最终也没能从裴彻口中知道那个所谓的病人究竟是谁。 …… 风波过后,闵琢舟的生活重新回归正轨。 郭艾琳在楼下闹事的帖子被裴氏删得一干二净,几乎没在网络上掀起什么水花,而娃综《童心向远方》经过一段周期的筹备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直播。 综艺第一期的“启航地点”定在本市的森林动物园,闵琢舟提前看了节目组基本活动安排,在保证孩子们安全性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兼顾了综艺的趣味性和玩梗特质,的确很有卖点。 嘉宾们已经提前见过,一大早到了现场,相处的氛围比较轻松,领着再次相遇的小崽儿们踏进动物园的“临时小木屋”,在充满童趣的树桩椅子上依次坐下。 节目组架机位时花了不少心思,基本做到直播间各个镜头互不穿帮,且可以追到每个人,为了避免粉丝打架,还单独开了各组的直拍。 由于预热宣传十分到位,加之有闵琢舟季苏白两大流量制造的节奏在热搜上挂了几天,直播一开人气就向上飙升,各地网友潮水般涌进来,评论瞬间刷屏。 【啊啊啊终于开了多看帅哥带娃对我的眼睛好!!】 【我愿称节目组为赛博菩萨,一秒赐我六个墙头!】 【嚯建议楼上慎重爬楼,闵季双担会被双方粉丝撕碎的……】 【没错分频已经打起来了,节目组还是多给网管加鸡腿吧,还没开始就被吵到眼睛了】 【啊这么严重,联合国那边怎么说?】 【这是节目总频个别嘉宾们的粉丝可不可以去直拍讨论啊……】 弹幕没刷多久就将话题歪到了近期最火的闵琢舟和季苏白的节奏上,双方粉丝顺势涌入,大有隔空摆阵干架的气势,其实这件事情早就被官方澄清为“脚本发串了”,但这种模棱两可欲盖弥彰的解释,买账的人格外得少。 第29章 好在节目组早有准备,有专门负责控评的人员,直播间生态虽然火热但还算控制得住。六组嘉宾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走流程,按照抽签顺序分别做了自我介绍以及为什么来这个综艺,季苏白抽到首签,闵琢舟则是压轴。 “大家好呀,我是季苏白,这是我的小伙伴楠楠,很高兴参加《童心向远方》,希望我们能一起回归童心,寻找快乐~” 季苏白落落大方地起头打了个样,笑眯眯地和网友们打了个招呼,评论弹幕上瞬间出现一串【小白好帅】【啊啊啊我死了盛世美颜】的刷屏。 紧接着其他四组嘉宾也分别由大嘉宾领着小嘉宾做了自我介绍,然而等轮到闵琢舟做介绍的时候,led大屏上显示的在线评论数目突然开始飞速增长,像是爆炸似的跳了一个数量级。 闵琢舟淡定压轴,但在某一瞬间,他眉梢微拧,觉得这铺天盖地的热度来的诡异。 然后很快,他就看清了屏幕上那些组团发出的疯狂滚动的评论内容是什么: 【为什么没有对抄袭事件的完整解释?】 【不良艺人在综艺中是否还有存在必要,节目组为何忽视网友换人呼吁?】 【抵制抄袭,抄袭可耻!建议节目组换人!】 一条接一条的sc在不停滚动的弹幕中显得格外刺目,直播间控评的网管仿佛摔了饭碗一样集体摸鱼,对那些评论放任不管,原本还算温和的正常评论也瞬间有了被带偏的趋势。 闵琢舟表情不变,他将视线略抬,正好和端坐在摄像机后的赵桐言导演遥相对视,看见对方唇角的一抹哂。 他故意的。 闵琢舟眸光微冷,明白这是一场蓄意的、能将新一轮热度再炒起来的报复。 第16章 不顾他人死活的美丽精神状态 “我@%*!” 与此同时,正在家里观看直播准备实现云养崽的唐琉也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张□□了一句国骂。 唐琉猛然从沙发上飞坐起,原本精心打理的面膜因为肌肉的绷紧出现了狰狞的褶皱,更显得她面色阴沉,那双俏丽多情的眼眸中全是怒火,像是烧起了一阵风暴:“赵桐言这傻逼人渣……竟然真敢这么整。” 唐琉以前和赵桐言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个综艺也是姓赵的主动来邀请她的,当初那货的姿态是要多狗腿有多狗腿要多谄媚有多谄媚,拍着胸脯打着保票说这节目轻松又有卖点,她这才产生了让闵琢舟带着小崽去体验一下的想法…… 谁能想到这傻逼最近搭上了一条资本线,摇身一变摆出一副趾高气扬、谁也高攀不起的奴隶主嘴脸,竟然为了节目热度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闵琢舟为爆点引线。 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是作为闵琢舟的经纪人还是好友,唐琉都受不了这么大的委屈,她立刻掏出电话,一边紧急联系公司做公关准备,一边严厉地通知综艺制片方当面详谈这件事情,与此同时她还忧心忡忡地分出一点视线密切注意着直播后续,担心闵琢舟受到影响。 闵琢舟不至于。他越在事上越冷静,清晰地知道如果现在自己真的被某些评论影响,才是正中别人的下怀。 于是在综艺梦幻的、富有童趣与生命力的巧妙打光中,闵琢舟慢条斯理地放松了浑身线条,在铺天盖地的恶评之中,他反而呈现出一种容光焕发的神采,举手投足间显露出足够的贵气: “大家好我是闵琢舟,手边儿这是我家小崽画画,关于来这个综艺的原因嘛——” 闵琢舟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闵画,忽然展臂一伸把小崽搂进怀里,特真诚也特无辜地注视着摄像头:“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炫耀一下我家有一只宇宙级别的绝世小可爱。” 闵画虽然小,但识字,他也看见了那些刻意霸屏的sc,无法理解,却又本能地紧张地盯着那些充满恶意的字眼。在听见闵琢舟提到自己后,闵画才十分担心地抬起头,忽然看见自己的小舅舅微笑着对他眨了下眼睛,眼神中温柔的安抚几乎像温水一般溢了出来。 就像是一艘失去安全感的小船颤颤巍巍地行将沉没,却一下子碰到了踏实而温暖的岸那般,孩子紧张到浑身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些。 闵画伸出小手拉住自己的小舅舅,很有礼貌地学着他看向摄像头,不卑不亢地介绍了自己:“大家好,我叫闵画,很高兴见到大家……和小动物们。” 小孩的声音奶乎乎的,还带着非常明显的紧张情绪,弹幕评论短暂地沉寂了一下,随即反扑一般刷得更猛了,将那些成群结队的恶评一点一点地挤到了角落: 【啊啊啊我看见天使了,小宝贝快到姐姐这里,哦不,妈妈怀里来!!!】 【好靓的乖宝宝我狂嘬嘬!抱起萌崽就是一个一百米冲刺】 【猛然想起自己在来娃综就是要看香香软软的小宝贝们啊,带节奏的能不能滚啊?能不能滚啊?能不能滚啊?】 【有一说一闵琢舟情绪好稳啊,他其实看见刷的那些评论了吧,不仅完全没在意还安抚了身边的小宝贝,黑子请圆润离开谢谢】 【笑死闵琢舟在小朋友面前完全不一样啊,还我内娱第一骄矜玫瑰啊啊!!这个炫耀自家崽的讨厌鬼是谁啊??歪个楼,再次被闵琢舟的美貌狙击】 【再次被闵琢舟的美貌狙击+1】 【再次被闵琢舟的美貌狙击+10086】 …… 第30章 控评管理员在集体反应慢半拍后终于进行了操作,及时掐掉了部分针对抄袭事件的过激发言,把一些带头蹦跶的账户拉进黑名单,重新维持住了评论生态……但节目过后,关于闵琢舟的热搜词条肯定又是少不了的。 节目还在录制,负责主持的“动物园代理园长”正要按照剧本cue接下来的流程,一抬眼却发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led弹幕屏又炸了——这回客观意义的“炸了”。 象征着最高礼物级别的“烟花”在屏幕上一朵接着一朵连续绽开,绚丽的礼物特效异常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屏幕的全部版面,明亮的色块如同彩虹雨一般细碎散开,顺着互联网线演绎了一场格外盛大的人声鼎沸。 我@%*!这又哪个傻逼啊? 唐琉刚刚平复了自己暴躁的心情,安抚了自己瑟瑟发抖扒在脸上的面膜,重新躺回沙发上还没几秒,又被着闪瞎眼的礼物特效给震了起来,那张命途多舛的面膜彻底和唐琉的脸生离死别,可怜兮兮地挂在了她的睡裙上,又被她扯下来丢进垃圾桶里。 直播间的诸位也集体沉默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名叫“肖祁”的海外ip网友,在不要钱似的砸了几十朵烟花清屏以后一跃成为了整个直播间的榜一大哥,然后身藏功与名地无声离开…… 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节奏狗,哪个下水道没盖好又他妈让你爬出来了?”挂在弹幕上霸屏,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那震慑程度简直媲美古代城墙上随风摇荡的敌军人头。 唐琉:“……” 众嘉宾和工作人员:“……”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控不住场要面临炒鱿鱼危机的动物园代理园长主持人:“……” 此时大概只有懵懂可爱的小嘉宾们精神状态是最良好的,洛明妍那宝贝儿还拍着手指着屏幕叫道:“烟花烟花!小叔叔,好漂亮的烟花!” 顾筹维持着微笑摸了摸明妍的小辫子,半天才挤出一句:“宝贝喜欢就好。” 肖祁…… 闵琢舟眉梢微微扬起,内心一时也不知该做何感受,只能说这件事情很符合他那钱多得能烧着玩的身份,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丽精神状态也独具个人特色。 唐琉前几天通电话的时候还提过一嘴肖祁快回国了,他当时没多在意,此时却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此时弹幕里已经有人扒起了这位“愤世嫉俗撒钱哥”的真实身份,节目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了片刻,负责主持工作的“园长”紧急补救: “感谢大家对于节目的喜爱和……建议,不过我们是不主张大家刷礼物的哦,我们《童心向远方》大家庭还是更希望给大家带来快乐!” 众嘉宾立马附和,又艰难地将气氛拉回了正常状态,此时一大批从直播榜和热搜处闻讯而来的吃瓜网友们源源不断地进入直播间,将综艺的热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代理园长按照抽签把六组嘉宾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别去往不同的动物场馆完成不同的任务。 小朋友们在代理园长的指导下一起抽取了任务卡,闵画回到座位后将自己抽到的小卡片打开,上面以卡通画风格画了一对亲子长臂猿,任务卡上面写的是“灵长馆-科普展板大挑战”。 “猴子啊,佩因特哥哥的小动物和我的不一样……” 妍妍看完自己手中的任务卡后,拎起自己精致的小裙子从座位上蹦跶下来,跑来看见闵画手中的任务卡片,在看到两人的小动物图片不一样后,失望地嘟了嘟嘴,于是又眼巴巴地看向其他小朋友,娇滴滴地问:“有没有人抽到猴子的呀,我可以拿猫猫来换。” “我抽到的是猴子,具体来说应该是西白眉长臂猿。” 另外一个小姑娘闻声抬头,与洛明妍那种带着天真娇憨的明媚漂亮不同,这个小女孩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利落的齐刘海短发衬着那张清瘦的小脸白皙干净,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很有距离感的眼睛。 妍妍闻声看过去,樱桃一般的小嘴嗫嚅了下,似乎有点怕她:“阿锦姐姐……那你可不可以跟我换一下呀?” “不可以,我很喜欢做科普展板。”那位名叫“阿锦”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两个小朋友身上,闵琢舟若有所思,对这位很有个性的阿锦小朋友有些印象。 小丫头全名叫陈锦默,带她参与节目的大嘉宾叫陈彦,据他在科研圈唯一的“人脉”傅桢傅大研究员透露,陈彦是本土极富盛名的生物学领域尖端人才,而他的亲妹妹锦默虽然只有6岁,却已经展现出了不同于一般小孩的极高智商。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阿锦在一定领域展现出极端天赋的同时,也注定了她在同龄人中的格格不入。 陈彦担心妹妹过早的“开智”会使她太过孤僻,并且出现一系列性格和行为上的问题,所以才拒绝了某个经费充裕且前途可观的高级项目,亲自带着孩子来体验生活。 闵琢舟算是知道些内情的,但刚刚认识几位小朋友的广大网友们却不太了解,一时间又在弹幕上掀起了一阵讨论: 【是我的错觉嘛,从我第一眼见到阿锦就觉得她又一种不容拒绝的女王气质,好酷啊!】 【但是她拒绝的好直白啊感觉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我们妍妍小公主眼睛好像都红了叭,想抱进怀里哄一哄!!】 第31章 【感觉妍妍不应该提出来要换卡片的,原本和她一组的小朋友肯定委屈了现在】 【我觉得那个阿锦有点装耶……真的会有这么小的丫头片子会做科普展板吗?】 【楼上你听她刚刚精准地说出了长臂猿的名字耶,是有点厉害在身上的】 …… 阿锦是个很有自我意识的丫头,作为这几个孩子里识字量和理解力顶尖的小嘉宾,她能在完全看懂led屏幕上滚动评论的情况下,做到将那些或赞成或不赞成的争论视而不见。 她盯着被拒绝后可怜巴巴的妍妍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就在屏幕内外都以为她要安抚眼前这位可怜巴巴的小妹妹时,却听见阿锦异常淡定地指出: “还有,你拿到的小卡片上的动物不叫猫猫,它是犬科,叫貉。” 第17章 难以胜任 “……” 洛明妍小朋友并不知道“貉”是何方神圣,站在原地抿紧了嘴,左右脸颊处凹下一双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十分无助。 顾筹过去解围,他走过去蹲在妍妍的身边,握住女孩的小手,很温柔地开导:“妍妍,咱们做游戏要遵守规则哦,跟楠楠组队也很好啊,可以认识新的好朋友,等任务结束了大家再一起玩呀。” 妍妍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卡片,还是有些委屈地撅着小嘴。 忽然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席楠一直盯着他看,才迟钝地觉得自己的做法好像是不想和楠楠哥哥一组似的,连忙小心翼翼地改口:“那我和楠楠哥哥一组。” “乖宝。”顾筹伸手拢了一下妍妍梳成公主头的小揪揪,起身领着她去和同组的楠楠打招呼。 席楠的情绪不太好,看向明妍的目光也不算友善,他小手紧紧拽着季苏白的袖子,表情闷闷不乐。 季苏白微笑着垂眸,注视着自己在手边坐着的男孩,以一种平和却不容拒绝的语气吩咐:“去和妹妹打招呼。” 尽管楠楠的内心并不是真心愿意,他还是训练有素地听从了大人的指令,站起身,像一个小绅士一般过去拉住了妍妍的小手,目光温柔炯炯:“妍妍妹妹,我会陪你一起做任务的。” 妍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楠楠,小丫头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忽然娇羞地抿唇一笑:“谢谢楠楠哥哥。” 短暂的小插曲结束后,各族成员去往各自对应的场馆。 闵琢舟和陈彦带着闵画和锦默坐上了园内的观光小车,准备开往灵长馆的区域进行任务。 秋色最为温柔,金子般的阳光在枝桠与浓叶的罅隙间招摇过市,灿烂而朦胧的光斑恰似收拢时光的集锦,将自然的蓊蔚收尽囊中。 闵画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小手扒在观光车的小围栏上,安静地盯着远方难得的晴空和色泽浓酽的森色,秋光将他包裹在一团柔和的光里。 闵琢舟见他看得专注,顺势把头搁在小崽的肩膀上,语气带着几分散漫和松弛:“喜欢这里吗?” 行程途中没了固定机位和那个实时滚动的弹幕大屏,闵画的情绪明显放松很多,他望着旁边在池潭中嬉戏的水鸟,情不自禁地想起闵再铭教给他的一句秋诗,小声感叹:“一鹤排云……” “那是鹈鹕。” 坐在一边的锦默同学闻声看过来,客观而冷静地纠正道。 闵画眨了眨眼睛,侧头和锦默对上视线,他眸光匿在又长又密的睫毛里,微笑:“阿锦懂得好多。” “才不是,”小姑娘浓墨似的眼睛中闪过一瞬骄傲的光,“我懂得很少,人类的知识是无穷无尽的。” “你可消停点吧宝儿,”陈彦从包里翻出来一块栗子糕掰了一点喂给阿锦,不好意思地冲闵琢舟介绍,“我妹妹平时对这方面蛮感兴趣的,见到什么都恨不得把它的哪个纲哪个目都扒个底朝天。” “好棒啊锦宝,以后我就认你当老师好不好呀?”沐在秋阳中的闵琢舟神色和煦而舒展,开口和锦默交朋友。 阿锦女王气场很足地把身板挺得更直了些,用一种“虽然你是凡人但是看在虚心学习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的目光看着闵琢舟,傲娇地“哼”了一声,矜持地指了指自己的栗子糕:“你们要吃这个吗,很好吃。” 闵琢舟没客气,给小崽儿掰了一块儿也给自己掰了一块儿,栗子糕入口香甜软糯,入口很是惊艳。 此时直播画面正好转在“长臂猿组”,网友们井喷式的留言瞬间淹没了直播间,满屏都是冒着爱心泡泡的“好萌好萌”,被这个小丫头身上的大佬气质和嗜甜口味展现出的反差感可爱到了。 画面又一转,投到了王文赫和另一位嘉宾贺方澜领着的小崽们组成的“小熊组”,他们今天的任务目标是烘焙小熊饼干,并在园区进行公益义卖。 由于这组的任务地点就在森林小木屋,俩孩子的进度比其他组快一些,已经在烘焙老师与大哥哥们的帮助下搅打起了黄油。 评论区画风也跟着转变: 【哈哈哈让宸宸小朋友来做小饼干真的是认真的吗,刚刚他把烘焙老师做的样品全部炫进嘴里了耶】 【安琪小天使也吃了好多,感觉他们俩都是吃货属性啊啊!饼干·危!烘焙老师·危!!】 【哼哼别以为我没看见,某个大嘉宾也趁小崽们不注意偷吃了好几口吧!】 第32章 【点名批评某王姓大哥哥】 【点名批评某王姓大哥哥+1】 …… “喂喂喂,你们不要在评论里接龙了,我能看见,我能看见的哈。” 王文赫对着那一串整齐排列的“点名批评”,脸不红心不跳地筛着低筋面粉,一边按照老师教的步骤做饼干一边和弹幕互动: “人生苦短再来一碗,这也侧面证明了我们烘焙老师做得小饼干很好吃呀,到时候义卖肯定能吸引很多顾客的……今天来宁城动物园的可是有福了!” 【借口,绝对是借口】 【我打赌他们做出来的小饼干撑不到义卖的时候就会被炫完】 【我吃我吃我库库吃,别逼我爬进屏幕里!!】 【合理怀疑楼上不是想吃小饼干】 【合理怀疑+1,弃之,食王文赫】 王文赫笑眯眯地看着屏幕里的调侃,不再搭话,转头专心地和自家小朋友宸宸做义卖用的小熊饼干。 少年正如一颗热烈阳光下的向日葵,俊逸的青春气息几乎要溢出屏幕,当他垂下眼梢专注地去做饼干时,眉眼中又透散出一种自然的贵气。 而同组的贺方澜与他正好相反,虽然少言寡语,但偶尔抬眸搭话时又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两个小嘉宾相处得也很和谐,算是最治愈的一个频道。 然而在“小熊组”这边儿风和日丽地做饼干的同时,风尘仆仆抵达目的地的“貉子组”却像是在经历狂风暴雨—— “啊啊啊!我不要,全是虫子呜呜呜!” 小女孩崩溃的哭腔在动物园后场尖锐地响起,明妍趴在顾筹肩头疯狂啜泣,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泪水浸透,反射出一层湿漉漉的光泽。 “貉子组”的任务是为小貉一家准备食物,貉是食性很杂,既食果蔬也食肉,今天动物园为它们准备的食物是苹果、梨和大麦虫,明妍看见那一盒蠕动的大长条虫子当场就崩溃了。 “乖宝,咱们不看不看,”顾筹搂着自家的小团子,尝试地开导道,“妍妍宝贝去看饲养员姐姐给苹果切块好不好?”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明妍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原本精心梳理好的小公主揪揪都被抖散了。 动物园后场不比前场的干净开阔,整间“动物厨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现在虽然是白天,但在这个工作间里必须开灯,否则周遭都是暗的。 明妍小丫头刚进屋子时就有些不满意,不仅躲开了饲养员姐姐的拥抱欢迎,怯怯地躲在顾筹的身后不肯出来,还小声地重复“我不要呆在这里”,好不容易被顾筹安抚好了,却又看见自己平时最害怕的虫子在铁盒里一团一团蠕动,委屈与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哭得嗓子都哑了。 顾筹尝试着哄她,但是怎么安抚也安抚不好,只好非常抱歉地给饲养员说:“我带着小丫头去外面透透气,她可能有点儿紧张……” “没事没事,”饲养员略带担忧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妍妍,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出门左转可以进前场的貉子馆,妍妍应该还没有见过貉子吧,可以让她先和我们的貉子宝宝们交朋友。” 顾筹非常感谢地看了一眼那个饲养员,然后连忙搂着孩子出去。 一直站在一边没出声的季苏白看了眼那铁盒里来回蠕动的大麦虫,又将视线无声平移到饲养员的身上。 眼前的饲养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皮肤略显粗糙,被太阳晒成一种古铜色,手臂被包裹在袖套之中,黑色的袖套上还有小动物们抓出来的土垢,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胶皮靴子,搭配着动物园统一的工作服饰,浑身上下和“好看”沾不上一点关系—— 唯有那双眼睛视线柔和,时刻透露着温良的善意。 饲养员这个职业看似平凡,但如果只对小动物们报以单纯的热爱而缺乏为它们奉献的精神,是很难胜任的。很多志愿者打着“热爱动物”的旗号兴致勃勃地到来,又被工作环境或者工作强度劝退,他们将自己所谓的热爱藏着掖着收好,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能真正潜心留在这里照顾小动物的人反而是很少的。 饲养员姐姐在这里呆久了,见惯了这种精致又浮躁的“生活体验者”,也不生气,对着季苏白友善一笑:“楠楠也没有看过貉吧,要不也去看看?” 楠楠早就不想在这个憋屈的小房子里呆着了,闻声一下子拉住季苏白的手,央求:“哥哥……那咱们也出去吧?” 第18章 有关他的存在 季苏白沉吟,他扫了一眼这个打光环境极差的工作间,大抵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呆一秒都是对自己上镜颜值的考验,于是找了个台阶下:“楠楠他……从小也怕这些昆虫什么的,实在不好意思,没能帮上您的忙。” 他感情真挚,声线温柔,眼尾末梢带着些许的遗憾和歉意,恰到好处,自带一派即使是最严苛的观众都挑不出毛病的气质。 饲养员姐姐微笑着任人来去,目送着节目组架着机器离开,转身去处理今天的食物。 她熟练地从铁盒中抓出十来条大麦虫,利落地将活虫和水果混在一起,又摘掉手套在工作台上的记录表前做好记录,独自端着那一盆“美味”去喂自己的毛孩子们。 从晌午一直忙碌到午后,除了半路摸鱼的“貉子组”之外,其他两组都有了进展。 “长臂猿”这一组任务安排比较轻松,主要是在灵长馆听馆长介绍一些动物科普小知识,两个小的都是坐得住的类型,挺认真地听完了科普小课堂,开始着手做科普展板。 第33章 闵琢舟和陈彦并不限制孩子们去做哪方面的内容,两只小崽自己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告诉大嘉宾们要做“丰容”的主题。 丰容是一种动物园术语,指通过一系列做法丰富圈养动物们的生活乐趣,使这些毛孩子们更好地回归天性。灵长类动物的丰容主要集中在环境丰容、食物丰容以及社群丰容等方面,刚刚馆长也介绍了一些相关内容,正好被两个孩子抓住了重点。 阿锦和闵画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内容的梳理,一个进行版面的设计,大嘉宾们则负责核对信息和最后的粘贴展示,最终效果非常不错,小孩子自己动手做出的作品总会有种特别的灵性,清新稚拙又天马行空,获得了直播间网友的一众夸夸。 “长臂猿”组任务圆满完成的同时,隔壁的“小熊组”的义卖饼干也完美出炉了,所有孩子们又都汇聚在了义卖的小摊点前,完成了大部队的集合。 王文赫见他们过来,孔雀开屏一般分别给大朋友们和小朋友们分了一些小熊饼干,并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大家一箩筐的赞美。 秋意渐浓,白天也越来越短,“小熊组”的最后一包小饼干在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尽卖完,完美收官。 节目组考虑到这个季节的昼夜温差比较大,晚上没有安排小朋友在外面的活动,大家回到森林小木屋围坐一团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然后按照抽到的房间号回到了房间。 为了增加一些分频互动的情节,节目组也在各组成员的寝室内安置了摄像头,闵琢舟领着闵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眼就看见已经热闹了一整天但依然还在活跃的led滚动大屏。 此时的评论已经比白天的温和太多,能坚持到现在的基本上都是真粉,闵琢舟扫了几眼没看见有特别过激的,干脆搂着小崽坐在一个摄像机前和大家打了招呼。 他凑过去调整了一下摄影机,问:“这样大家可以看见我们吗?” 评论瞬间井喷: 【啊啊啊我死了闵总你知不知道突然凑近屏幕是违法的呀!!】 【这个颜好抗打,我一天都在直播间摸鱼每次抬眼都会发现闵总更美了】 【妈妈我搞到真天仙了,心空警报呜哩呜哩呜哩呜哩】 …… 闵琢舟任他们刷了几条,见话题越来越往深夜话题走,适时咳嗽一声:“大家注意捡一下自己的裤子,我怀里还窝着一只小崽呢,他认字哦。” 评论区顿时飘过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闵琢舟看着刷得越来越火热的评论,挑了几条回复了下。 【闵总,画画宝贝儿和你是什么关系呀?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呀我连夜抱走】 闵琢舟:“是我小外甥,不过感谢提醒,我会把自家门锁好的。” 【闵总闵总,你的腰好一点没有啊?】 闵琢舟一点头:“差不多了,等综艺结束后应该会进剧组。” 【画画懂得好多啊,而且做展板的时候也好有想法!感觉隔壁阿锦是个很强势的女孩子,但是画画却能和她交流得很愉快耶!好喜欢好喜欢,姐姐贴贴!!】 闵琢舟相当宠溺地摸了一把闵画柔软的头发:“小崽,有大姐姐们夸你哦。” 闵画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然后将小脸埋进小舅舅的怀里,只传出来奶乎乎的声音:“谢谢漂亮姐姐们。” 直播间又被一阵“啊啊啊啊”刷屏。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闵总认识肖祁吗?就是那个早上一掷千金的哥们,是不是就是那个国外很有名的华人剧作家,家里特别特别有钱的那位!!】 闵琢舟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懒洋洋地扯了下唇角:“不知当不当问,那我就不回答了。” 直播间顿时哀嚎遍野,纷纷伸出尔康手让闵琢舟再多透露一点。 闵琢舟对这件事情的解□□很淡,但如果不说清楚还不知道会被互联网杜撰成什么版本,就轻描淡写地答了: “肖祁是我大学同学,属于特别正直的性格,上午弹幕大家应该都清楚什么情况,估计是他一时气不过才那么做的,我会私下联系他和节目组协商,还请大家不要担心。” 或许是闵琢舟表现出的态度太过于淡定自然,原本觉得有瓜要吃的粉丝们起了会儿哄也就散了。 毕竟闵琢舟进圈多年背景一直空白,此时突然蹦出一个对他过分在意的年轻巨富,稍有不慎就会有心人被扯到“那种交易”上面去,的确好说不好听。 闵琢舟和粉丝们又聊了几句,起身去卫生间。 闵画一个人坐在床上,还是不太习惯摄像机镜头,目光紧紧追着闵琢舟离开。他白白软软的手指搅在一起,忽然无事可做,莫名有一种拿出字帖写千字文的冲动。 卧室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响,闵画循声抬眸,意识到是闵琢舟的手机响了。 集体活动结束后节目组就将个人手机交还回嘉宾,闵琢舟拿回来就在床边放着,还没顾得上看。 闵画起身去拿那个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人名称叫“裴彻”,他从小在闵家长大,也经常听说这个人,似乎是小舅舅的…… 小崽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帮闵琢舟把电话接起来,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滚动的弹幕屏,上面都是问“谁呀谁呀”的吃瓜群众。他从小被闵再铭培养出了“有问必答”的习惯,看见弹幕上的一串问句,想回答他们是“小舅妈”。 第34章 话到了嘴边,又犹犹豫豫地卡住了,闵画嘴唇嗫嚅几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是另一个……小舅舅。” 电话铃声一直不断,后来小崽还是接了,讲电话凑在耳边,温温软软地“喂”了一声。 对面的裴彻明显诧异了一瞬,听到小朋友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打错了,紧接着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闵琢舟养在闵家的那个孩子,他原来听说过,但见面很少。 “画画?”裴彻不会和孩子接触,只能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你小舅舅在吗?” 闵画:“去卫生间了,马上回……哦他回来啦。” 小崽抬眼看见闵琢舟推门进来,将电话举向他,小声说:“小舅舅,有你的电话。” 闵琢舟没太在意,顺口问:“谁呀?” 闵画犹犹豫豫地,实在找不出适合的称呼,只好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另一个小舅舅。” 闵琢舟还以为是闵再铭不放心小崽过来查岗来着,顺手接过手机叫了声:“哥?” “是我,琢舟。”裴彻的声音如同在冷泉里面浸过,动人的低沉中又有几分清冽。 闵琢舟听到声音愣了一瞬,抬手将自己刚刚带好的麦给拔了。 【啊啊啊不要加密通话呀,有什么是我们vvvip不能付费听的!我充钱啊啊!!】 【妈呀闵画宝贝还缺比你大100个月的姐姐吗?这声音是吃了多少唱片机啊,声控已经死了】 【对不起但是我觉得那声“琢舟”叫得好暧昧啊,我想嗑骨科我该死】 【又冷又欲的感觉,耳朵隔空怀孕……】 “你还在忙?”裴彻并不知道这边开着直播,问了一句。 闵琢舟捂着电话听筒小声说了句“一会儿给你打过去”,得到对面回应后就挂了电话。 这是他在公众面前第一次“分享”裴彻的存在,虽然是被动的。 闵琢舟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心中却仿佛有某根弦被忽然掀动着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颤音,紧接着他掀起眼梢看了眼屏幕,眸中那点尚未来得及散去的温柔就那样浓郁地落进摄像机里,又顺着网线传向无数个屏幕终端。 弹幕刷得更狠了,但他却无意去再看网友们说了些什么。 闵琢舟不再关注“电话那头是谁”的话题,主动岔开话和粉丝们简单聊了几句别的,见时间差不多就把屋内地摄像机和直播系统关了。 闵画坐在床上,见那块随时滚动的led屏终于暗了下去,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闵琢舟过去亲了亲小崽的脸颊,温声说:“辛苦了,今天累不累?” 闵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搂住闵琢舟地脖子将自己挂在小舅舅身上,声音里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今天沿路看见了好多小动物,想带回家。” 闵琢舟将他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之中:“这么喜欢呀?” “喜欢动物园,”闵画有点疲惫地闭上眼睛,小声说,“也喜欢小朋友……不喜欢照相机。” 闵琢舟拍了拍小崽,语气中捎上些安抚意味:“那下次我单独带你过来玩好不好?” 闵画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小声问:“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小舅舅呀?” 闵琢舟知道这孩子心里能憋事,估计这一天都得分出心思来想这件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哄他:“世界上人太多了,我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呀?” 闵画有些失落地靠在的身上,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认真地说:“我永远喜欢小舅舅。” 闵琢舟微微一笑,伸手勾了勾他翘挺的鼻梁:“我也永远喜欢我的闵画宝贝儿。” 领着闵画洗漱完,又把小崽哄睡以后,闵琢舟终于抽出空闲,一个人走到小木屋二楼的天台上,拿出手机给裴彻回了个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对方给接了,闵琢舟将手搭在栏杆上,望着月夜中原野的山色,声音在风中如琴声鼓动:“裴先生?”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闵琢舟还以为是森林公园里信号不好,刚想出声,就听到对面说: “没事,我忘了你今天不回来。” 第19章 远方的朋友 闵琢舟闻声微微一笑,语气中带上些揶揄的意味:“裴先生是在想我啊。” 裴彻既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问:“明天回来?” 闵琢舟“嗯”了一声,这种小周期的综艺录制的确轻松一些,对他身体而言也没有过分的负担。 裴彻:“忙么?” 闵琢舟答:“刚结束录制。” 平平淡淡问了几句,裴彻不再说话,他很少主动挑起话题,此时也没想明白自己没事给闵琢舟打电话干什么,只是单纯回到家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心下有些微微的空。 闵琢舟安静地听着对面平淡而有序地呼吸声,这一天被拍摄、被各种各样的人或事物扰动的心在此刻平静下来,他手指搭在栏杆上抬眸远眺,能看见漫天繁星和茫茫森色,风过如浪,实在是……很有调情格调的良夜。 闵琢舟被夜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睛,匿在浓长睫毛下的眸光柔和地闪烁着,他安静地听着对面传来的气息声,慵倦地说:“明天我就回去,没事的话我挂了?” “好。” 听筒将所有声音全部收集聚拢,无形地放大了对面的情绪,裴彻清冷的声音中传进闵琢舟耳心时,似乎敛着些淡淡的不满。 第35章 闵琢舟嘴唇带着笑,也不挂断电话,鼻尖忽然有些痒,又想念起薄荷烟的味道。 裴彻在那边等了一阵,出声:“怎么还不挂?” 闵琢舟温柔道:“挂了裴先生该生气了。” 裴彻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又追问:“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下午六点,”闵琢舟扬了扬眉梢,“难道裴先生准备来接我么?” 裴彻原本在明天约了医生要给季苏白看颅内的血块情况,但和季苏白一直没说定时间,于是他皱了皱眉,对闵琢舟说:“不知道有没有空,快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闵琢舟原本只是问问,对请日理万机的裴总跨半个城来郊区接他和闵画这种要求不抱什么期待,他被对面那种十分认真的语气整得失笑:“你忙你的,不用勉强。” 裴彻淡声:“我尽量去。” “好的,”闵琢舟从善如流地答应了,“那快结束了我联系你。” 他想了想,又问:“我身边捎着个小的,裴先生会在意吗?” “不会。” 裴彻想起那个奶奶的童音,其实不太能想象这个如同玫瑰一样艳丽又刺人的男人怎样和绵绵软软的人类幼崽相处,一点罕见的新鲜感从他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涌起,于是说:“我还没见过闵画。” 闵琢舟从心底不希望闵画和裴家接触太多,没提,只轻描淡写带过一句调侃:“那你可要包个大红包给小崽了。” 裴彻“嗯”了一声,竟然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他平常喜欢什么?” 闵琢舟手臂支在围栏上,看依山而建的整个森林动物园,顺口答道:“小动物吧,毛茸茸的那种。” 裴彻了然,觉得小孩大概都挺喜欢那种小玩意儿的,沉默片刻道:“那你平常喜欢什么?” 闵琢舟再次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电话那头的裴彻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垂眸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这里每一寸都有闵琢舟在五年里留下的气息和痕迹,但这个男人却堪称狡猾地混淆着自己真正的好恶,以至于他心血来潮地想起,却发现自己根本琢磨不透他。 荣利、地位、名誉甚至是感情,闵琢舟似乎都沾了些在身上,却永远是一副游戏人间坐怀不乱的样子。 裴彻:“谁规定只有小孩才能有爱好?” “仔细一想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闵琢舟故作沉吟,秀美的眼梢倏然一弯,半真半假地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不过谁知道呢……或许我特别喜欢裴先生呢?” 这种花花公子式的、若有若无的撩拨是闵琢舟的惯用技巧,裴彻微微握紧手机,一个字也没信:“扯。” 闵琢舟粲然一笑,动人的声线巧妙地将“若即若离”糅合进每个字眼之间:“我真的特别喜欢裴先生,也很想你,就和你今夜想我一样。” “谁说我想你的?”裴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声音低了八度,“没事挂了。” “好吧,”闵琢舟颇为可惜地拖长了语调,“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单相思了。” 裴彻岿然不动,拿这样的闵琢舟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人外露的情绪多多少少掺着点假,叫人不自觉被吸引,又像羽毛一样悬浮在空中,没有半分实地。 两人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闵琢舟独自一人站在小木屋的天台上,手机莹亮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嘴唇曼妙的弧线。 无声走神良久,闵琢舟盯着那个停留在通话记录页面上的手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裴先生,明天见。” …… 第二天一早醒来,节目组安排了六组嘉宾集体的集体活动。 上午是“游园大寻宝”活动,小朋友们要在园区中寻找自己最喜欢的动物为它们画像,下午则是“远方的朋友”活动,小朋友们可以自己认领一只小动物,当它的“云饲养员”。 经过了昨天一天的试直播过后,直播间基本稳定在一个基数很大的热度区间内,热搜上不少词条都和这部新生代综娃综有关,制片方一早过来巡视,笑得见牙不见眼。 闵琢舟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自己为综艺贡献了多少个热搜词条,他向来不喜欢关注这些,是圈子里难得活得很通透的那类人,不看数据不管节奏,无论多少网友对他进行指摘与苛责,他却能守着一点温柔潇潇而立。 闵琢舟来参与《童心向未来》的初衷就是陪闵画多交一些小朋友,现在这个目标完成的不错,他整个人显得很放松,曦光照耀在他额前,一种极致的浓烈的漂亮从皮相和骨相的和谐中溢出,浓墨重彩。 王文赫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把自己挤在小孩堆儿一起画的动物画拿给闵琢舟看,俊朗的面容青春得很,以一种非常快活的语气说: “闵哥快看,这是我画的。” 王文赫对闵琢舟的亲昵感非常明显,弹幕里顿时飘过一串嗑生嗑死的cp粉言论。 此时两位正主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组了cp,闵琢舟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欣赏”一番过后,又笑眯眯地递了回去,言简意赅地评价:“挺抽象的。” 在场的其他嘉宾被两人的互动逗笑了,纷纷凑过来去看,几个人将那张抽象的纸传来传去,最后由锦默那丫头问出了直击灵魂的问题: “这是史前动物?哺乳还是爬行?” 第36章 “这是水豚……水豚啊!!” 王文赫气急,感觉自己被小姑娘羞辱到了,十分造作地嘤咛几声,委委屈屈地靠在了他闵哥肩头。 闵琢舟摸了摸他的头发顺毛,对着那张“大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识别出这就是现在的网络热门生物“卡皮巴拉”。 专门追拍王文赫的镜头特地给了这幅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一个特写,弹幕里刷了一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并且强烈要求出这个周边,扬言绝对卖爆,王文赫被安抚到了,立马挺起胸膛重新做人,凭借整活给娃综带来了很多快乐。 第二天的任务相对轻松,无论是大嘉宾还是小嘉宾都相处得更加自然了些,节目组又组织了孩子们做了一些小游戏,在最后时刻搬出了今天的重头戏: 每个小朋友都可以“云领养”一只小动物,成为小动物们远方的朋友。 这是当下所有综艺都很注重的“结尾升华”阶段,毕竟光做动物园的内容会使节目整体的调性相对单一,所以就需要引入“儿童”、“天性”、“自然”、“共处”、“尊重”等一系列的有社会价值的话题,使节目更具教育意义。 这虽然是所有综艺惯用的“出圈”方式,但闵琢舟却十分喜欢这个环节。 于大嘉宾们而言,上一期节目来一个动物园只能算是一种短暂的返璞归真,当成年人重新进入喧嚣的生活里时,有很大概率会将这些记忆抛之脑后,可一旦建立孩子和毛孩子们之间更加密切的羁绊和联系,这短暂的一瞬自然弧光会被无限拉长。 注视不等于欣赏,圈养不等于保护,走马观花的热爱不是热爱,短暂的和谐也并非真正的对等,人与自然的相互尊重是个永恒的话题,并不能因一期节目而潦草盖过,或许最好的结局就是在长大的某个瞬间里,曾经的小孩子们也能想起自己还有一群远方的朋友。 节目组给小朋友们选的“云领养”对象都是一些需要救助的小动物,比如经历过难产刨腹而生的小花豹、缺失了一条腿的斑羚羊还有上了年纪瞎了眼睛的黑熊奶奶等,代理园长一边鼓励小朋友接受“不是所有的小动物都生活在最可爱的那个阶段”,一边用尽可能直白的语言给孩子们讲它们过去的故事。 场面一度很煽情。 明妍和安琪那两个小丫头率先哭了,紧接着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所有的小团子们情绪都很低落,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园长宣布第一期的录制结束,面临分别,孩子们的情绪彻底跌落谷底。 顾筹见状干脆提出晚上一起去聚餐,闵琢舟想着还要给裴彻联系,便提出自己晚上有事先走,他话音刚落,季苏白也淡淡出声,十分抱歉地说自己今夜也有事情。 等各位嘉宾离开,闵琢舟就牵着闵画坐在森林公园临出口的小秋千上,看重归于平静的动物园。 闵画小腿随着秋千的晃动一摇一摆:“小舅舅,咱们不走?” “稍等,我联系一下。” 闵琢舟不知从哪掏出来两根棒棒糖,一根剥下糖纸递给小崽,一根放在自己嘴里,含混的声音中仿佛夹杂着糖果的香气:“不过可能要等一会儿,累得话我们先找地方休息。” 闵画乖巧地含住糖果,摇了摇头:“这里挺好的。” “真乖。” 闵琢舟伸手摸了摸小崽的头发,他掏出手机,盯着联系栏看了半响,还是给裴彻拨了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又被挂断,紧接着传来一个提示拨打电话占线的机械忙音,闵琢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原本也没真打算让日不暇给的裴家公子来接他,于是转手打开预约车软件,想要和自己昨天已经联系过来郊区接他的司机进行沟通。 “闵老师,这是在等人接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进闵琢舟的耳朵里,他略抬起头,正好看见季苏白领着席楠走过来,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温柔得像一弧泉水,看上去有种欲说还羞的快活。 闵琢舟微微扬了扬眉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悠着秋千,一边叼着棒棒糖对走来的季苏白略作打量,他也笑了下,打招呼:“季老师也在等人?” 季苏白不太好意思地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嗔怪语气中有种辛秘的炫耀意味:“录制的时候太忙了,刚刚才联系摇到人,这里地僻人稀,没人来接还真不太好走。” 闵琢舟拿着电话的手无端握了下,他不动声色,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整整一起节目中,季苏白和他的互动并不算多,他能感觉到季苏白在刻意避免两人的同框——心虚的表现,既像是在躲他,又像是不愿意和他放在一起比较。 现在第一期节目的录制虽然结束了,但是网上关于两个人的节奏还远远没有平息,他现在近乎刻意地前来和闵琢舟搭话,大概是得到了些能同他来比较的筹码。 果不其然,季苏白那带着表演意味的笑容加深,轻声问:“闵老师想知道来接我的是谁吗?” 闵琢舟面色无异,见招拆招:“季老师朋友遍天下,自然不愁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异常花哨华丽的口哨声打断。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极有魅力、风度翩翩的男人。 就像是最昂贵的丝绸画布,浓稠艳丽如同西洋油画般的黄昏色调均匀地铺满了那个男人。 第37章 他在距离秋千不远处站定,潇洒地摘下了墨镜,做了个相当绅士的“请”的动作: “闵总辛苦了,我来接你回家。”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循声落在了闵琢舟身上,他眉心一跳,对这面前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第20章 我还能再混蛋一点 “肖祁?” 尽管将近五年过去,闵琢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眼瞳中荡漾起一些复杂的神色,在黄昏的浓晕中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这就是肖祁? 季苏白想起第一天录制时在直播间怒刷存在感,给综艺贡献了好几个热搜词条的神秘男人。 “surprise~” 肖祁嘴唇勾起一抹异常迷人的笑容,他从上至下将闵琢舟欣赏一番,用一种混合着轻佻与温柔的华丽声线开口:“好久不见啊,琢舟宝贝儿。” 的确很久没见。 闵琢舟记忆回落到五年前,短暂的诧异之后,他开口:“我听说你最近要回国,没想当这么快。” “刚下的飞机,行李还放在车上呢……”肖祁语气暧昧,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是一秒也等不及,就来找你了。” 闵琢舟眼中波澜稍定,只当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肖祁并不在意闵琢舟对于他的出现有何反应,他分出一丝余光给旁边默不作声的季苏白,悠哉悠哉地歪了下头,很知道对方底细似地打了声招呼:“季先生,久仰大名。” 季苏白目光和这个男人对上,敏锐地觉察出那如同包裹着糖衣一般的逍遥气质中暗藏的凌厉,漫不经心的目光有一种介乎于“嫌恶”和“看不上”的漠然。 他心里忽然一沉,这种目光是那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让他一下子置身于8年前自己还是“季小白”,除了还算拿得出手的皮囊空无一物的时候……肖祁这样的目光,他曾经习以为常。 难道这个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季苏白对心头一紧。 他对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毫无所知,但他知道裴彻是一个极其注重个人信息的人,出了那次人为设计的车祸以后,他对隐私保护近乎于一种执念,所以季苏白原来的身份几乎没人知道,可肖祁那种略带戏谑和讥诮的目光,却仿佛再说“我看透了你”。 身份恐怖。 这是季苏白对肖祁的第一印象。 然而闵琢舟接下来的话却又和这个印象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差异:“我以为你一直会在国外的,大剧作家。” “我当然想啊,可谁让国外没有闵琢舟呢。” 肖祁毫不避讳地将暧昧铺满,但随即点到即止,转眼去看旁边坐在秋千上的小闵画,十分活泼地冲他一笑:“怪不得和唐琉阿姨聊天的时候她老是夸你,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啊?” 肖祁和唐琉在大学的时候关系就不错,他们私下里有联系这件事情闵琢舟毫不意外,不过竟然连闵画都经常被提到么……闵琢舟挑了下眉,心澜稍起。 “我不是要刻意‘注视’你的,琢舟宝贝儿,”肖祁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轻而易举地摸清了闵琢舟难受的点在那里,十分温柔地一弯眼角,语气半真半假,“但思念是会上瘾的,有关你的一点小事都能让我解瘾。” “肖祁……”闵琢舟看向他,端详着眼前这位像是花孔雀开屏的招摇男人,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还是老样子啊。” “唔,”肖祁颇为愉快地眯了下眼睛,谦虚道,“我姑且当你在夸我‘始终如一’,而不是讽刺我‘发情不分场合’。” 他目光在这四周转了一圈,似乎觉得这里的确不是个叙旧的场合,就说:“这地方这么偏你怎么也不开个车来?打车很麻烦的,跟我走吧,我把小崽先送回闵宅,晚上……介不介意给我接个风?” 不等闵琢舟拒绝,肖祁紧接着弯起眼睛,补充道:“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 闵琢舟沉吟。刚刚季苏白的话虽然被肖祁打断了,但他不是没听懂那人想要说什么,或者说在“诱导”他去相信些什么……这种刺探对于他来说挺没意思的,他也不至于因为这只言片语就如芒在背,于是再一次拨通了裴彻的电话,坐怀不乱。 电话响了很久后被自动挂断了,季苏白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在铃声截断的那一刻闪过一丝堪称得意的神色。 闵琢舟扬了扬眉梢,眸光中流露出一点遗憾,心说自己这一顿饭是躲不掉了……不过他原本就和肖祁有话要说,干脆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肖祁侧身做了个异常风骚的“请”的姿势,闵琢舟懒得矫情,起身和季苏白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季苏白领着席楠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那表情像是玩味也像是忌惮,还有一丝说不清亦道不明的嫉恨情绪。 一直站在旁边闷声不吭当背景板的席楠见人都走光了,终于怯怯地开口:“哥哥……我可以去坐一会秋千吗?” 他充满向往地看着刚刚被闵琢舟和闵画坐过的秋千。 “这有什么好玩的?” 季苏白微微皱眉,看了眼秋千,不咸不淡地说:“别什么都学,玩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 席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是被针刺到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他乖巧地“哦”了一声,低垂着头注视自己脚下的儿童皮鞋,那是一个奢牌的限量版,被季苏□□心擦得锃亮。 第38章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季苏白终于等到了一辆来车,但并不是裴彻开的那辆宾利。 季苏白没有一点意外,他刚刚给裴彻通电话时也没人接,拨到办公室里才被助理告知裴彻有个临时的重要会议,推迟了一切行程……他刚刚那几分欲擒故纵,只是为了让闵琢舟心里不舒服而已。 一个霸占裴彻五年的替身而已,季苏白见不得他过得舒服。 汽车上恭恭敬敬地下来一位司机,说是来接他去私人疗养院检查身体。 季苏白淡声拒绝了,报了地址,让司机直接送他回家。 “小季先生,老板吩咐的行程不是……”司机面露难色,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不把您带到我不好交差啊。” “是嘛?”季苏白微微笑了一下,表情格外天真格外无辜,“可关我什么事呢?” “这……”司机咬了咬牙,然后态度谦卑地说,“懂了,我这就送您回家。” 季苏白十分满意地笑了下,目光中甚至有几分对于司机“上道”的鼓励,他故意晾着司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坐进车里,高高在上。 与此同时,肖祁一路平稳地闵画送到了闵宅。 这一路上有孩子在车上,肖祁始终有所保留,等闵琢舟把孩子送回家又原路回来,他才露出那颗征服猎物的勃勃野心。 闵琢舟从闵宅出来重新回到车上,原本想和刚才一样坐在后座,却发现后门怎么也开不开,紧接着驾驶座的玻璃缓缓降下,露出肖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将手搭在车窗沿,下巴枕在手臂上,轻声:“琢舟宝贝儿,副驾。” 闵琢舟从善如流,绕车半周打开副驾的门进去,淡淡笑了声。 肖祁转过来看他,问:“笑什么?” “笑你事多。” 闵琢舟目不斜视,并不去看对方那随时能把人灼烧起来的目光,整个人很放松地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上眼睛休息:“你开吧,到地方叫我。” 肖祁乐了:“你不怕我直接开回家把你关起来啊?” 闵琢舟没睁开眼睛:“不怕,你没那么没品。” 肖祁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梢,用嘴形无声说了句“那可不一定”。 连着录了两天的节目倒不算特别累,但是《童心向远方》毕竟是娃综,里面小孩子多,安全隐患也多,无论任务强度怎么样,那颗心始终是吊着的,此时尘埃落定终于松懈下来,倦意一点一点地侵进他的骨髓。 肖大少爷刚回来就被当成司机使唤,也没着急,打开车载音乐放了首舒缓调子,把车子稳稳开出去,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闵琢舟的侧颜,开口:“你不问我回来干什么?” “好像问了你能说实话一样,”闵琢舟声音平淡而舒缓,“不过要是钱多就投慈善,闲着没事发弹幕骂人……可不像你。” “人生难买我乐意嘛。” 前面正好红灯,肖祁平稳地踩下刹车,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梁:“是叫……赵桐言?没查错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下期换掉。” 闵琢舟略皱起眉,掀起眼皮看他,没说话。 肖祁和他对视:“怎么?” 闵琢舟叹了口气:“大少爷,特权要慎用,这件事我自己也能处理,你没必要下场蹚这滩浑水。”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肖祁松了脚刹车,又将那车稳稳地送出去,“你才懒得处理呢,现在有人帮你收拾人渣,心里指不定有多轻。” 他话音停顿一下,接着说:“你是不想欠我?怕我因此给你提要求?” 闵琢舟不置可否地眨了下眼睛:“我依然保留自己的观点,觉得你不会那么没品。” 肖祁拖长调子:“追人要什么品?我总想当初如果我要是再混蛋一点的话,说不定当初咱俩就修成正果了,哪用经受这5年里日思夜想之苦?” 闵琢舟笑,调侃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极淡的锋芒:“肖祁,你当年已经足够混蛋了。” “所以我说,我还能‘再’混蛋一点,”肖祁也不生气,咬文嚼字地纠正他,“不过当初咱俩彼此彼此,你风流薄幸我游戏人间,最后一拍两散背道而驰,谁也怨不着谁,不是吗?” “的确。” 闵琢舟眸光微动,他向来很喜欢和肖祁聊天,即使五年再见彼此的身份已经转换成尴尬的“前任”,他依然能心平气和地将这人的所有胡言乱语照单全收,甚至能产生些许的共鸣与惺惺相惜。 因为他们就像一面镜子,因为能透穿彼此最直白的模样,所以无所顾忌。 “所以我有点好奇……” 肖祁在临路口的时候一转把,借着看后视镜的余光和闵琢舟对上,唇角勾出一抹浓烈得几乎具有攻击性的笑容: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在这短短的五年间里,把我家小玫瑰身上动人的刺一根一根地拔掉,还不被扎出一手血呢?” 第21章 永恒的朋友or短暂的情人 闵琢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雪白的劲微微后仰出一道曲线,像是被深秋拂落浓叶后支棱的孤梢。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熟门熟路地打开车前的手套箱从中翻出了一盒薄荷烟,拆了包装,两指从烟盒里挑出一根,夹着烟尾叼进嘴里。 肖祁意外又不意外,侧头看他一眼,温声问:“怎么不抽?” 闵琢舟咬湿烟蒂,忽然上下齿列一合将里面的薄荷爆珠碾碎,清凉而细腻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但他没有点火的意思,咬着烟看了肖祁一眼,言简意赅: 第39章 “江湖传说,抽烟阳萎。” 肖祁被逗笑了,以目光示意闵琢舟可以在手套箱里再翻翻:“我准备了糖。” 闵琢舟俊美眉梢挑起一点:“你连我戒烟都知道?” “唐琉说的。”肖祁过河拆桥,毫不在意祸水东引。 闵琢舟想了想,还是把烟盒放进去,结果只出一罐大白兔,木然:“奶糖?” 肖祁并不提自己的恶趣味,只说:“你还挑上了。” 闵琢舟扭开糖罐,自己拿了一颗后又扔给肖祁一颗。 肖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把奶糖放进嘴里,含混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甜气,将话题重新带回去:“提到‘那位’,你生气啦?” 闵琢舟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吃着糖也堵不住你的嘴。” 肖祁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时间点进市其实是非常堵的,但是他的开车状态很好,耐心平稳并且没有丝毫的“路怒”迹象,和那个在弹幕上一掷千金发评论的二百五简直判若两人。 沉默一阵,他将自己那些带着表演意味的浮躁收敛起来,开口时声线温柔: “五年前我一直很想让你和我一起出国,嘴上说着好聚好散,但真正发觉你真的向后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想的那么洒脱。” 闵琢舟略微怔忪,随即带着倦意地闭上眼睛,出声打断他:“肖祁,我始终觉得我们做朋友轻松一点。” 肖祁并不理会,这些话似乎在他心中憋得太久,带着些许沤烂的苦涩:“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永恒的朋友似乎的确比短暂的情人划算,但是琢舟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在国外的这五年里,我每天都很想……” 闵琢舟怔然,在一阵沉默后,他落下一声如同被拂落的叹息: “肖祁,你只是没遇到合你胃口的齐整男人罢了。” 肖祁闻声压了脚刹车,他目光看着前方景色,很久才略带自嘲意味地笑了一声:“或许吧,但是等我反应过来劲儿的时候,你已经订婚了。” 无论再怎么表现的毫无嫌隙,漫长的光阴还是如一道陈伤一般的沟壑将他们泾渭分明地划归到两岸。 五年前,或者更早,在闵琢舟和肖祁还是大学同学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段。 一个是只手遮天的肖家嫡子,一个是闵家专门培养出的豪门玫瑰,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名浪子的相互祸害,无论是暧昧的刺探还是辛辣的爱意,谁也没把谁放在心上。 这种游戏一般的感情,通常是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当年肖祁万花丛中过,结果闵琢舟明明做实了花花公子的名头,却是只谈感情不上垒的“奇葩”,他对此一直很有意见,有次以醉为名准备硬来,结果听见对方无比淡定地来了一句“要负责”。 肖祁当场就气乐了,捧着闵琢舟的脸问,琢舟宝贝儿,你多大了还生活在清朝闺房里? 闵琢舟特别无辜,说,要不然闵行会整死我。 要负责当然是不可能的,肖祁那个身份注定了他不能自主地选择自己的婚姻,更何况摇摇欲坠的闵家也绝非良配,那夜他索然无味抽身离开,第二天两人云淡风轻揭过那页,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又仿佛什么都走到了尽头。 后来肖祁觉得国内的戏剧创作形势不符期待,收拾东西出国闯荡,想邀着闵琢舟一起,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 你给不了我什么,我也给不了你什么。闵琢舟无比平静地给肖祁说了这句话,但当时肖祁只觉得他矫情。 这种“过分的务实”换一种说法就是非纯粹感情的交易,肖祁当时并不知道闵琢舟在闵家是何处境,所以无法理解,便颇为潇洒地提出分手,颇为潇洒地转身离开。 直到无数次午夜梦回,肖祁因为梦到故人而半夜惊醒,才发现自己自以为逍遥地把玫瑰扔下了,却留了满手扎在掌心的刺。 他先是不忿,随即恼火,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堪堪可以正视自己的感情,想要再回首却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闵琢舟竟然已经结婚了。 肖祁一直觉得那种得不到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特别掉价,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开启新的一段,但却在每一段新的感情开始之前就偃旗息鼓,三番五次折腾后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非君不可。 伴随着后车越发急切的“滴滴”声,肖祁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看见旁边坐着闵琢舟向他投递一眼疑惑的目光,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刹车,面对早已变绿的信号灯,对后车颇感歉意。 肖祁抬手按了下鼻梁两侧,为自己的走神儿解释:“抱歉,我在飞机上坐了十几个小时,” 闵琢舟:“为什么不买头等舱?” 肖祁深深看他一眼,勾起唇角:“等不及见你呗。” 闵琢舟一笑而过,半个字也不信。 过了最拥堵的档口,之后的行程一路畅通,肖祁将闵琢舟带来一个私密性很强的小餐馆,两人刚刚落座,闵琢舟手机的消息声就响了,他低下头打开去看,见裴彻给他很简洁地回了一个“加班,刚看到”。 聊天框和平常一样没有了下文,似乎在等对面开启话题。 闵琢舟微微眯了眯眼梢,又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肖祁琢磨着对面的表情,精准锁敌:“裴彻?” 闵琢舟手掌支着下巴看菜谱,淡声说:“太聪明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肖祁一弯眼尾,眸中弧光闪过几分幸灾乐祸:“为什么不回啊?” 第40章 闵琢舟:“蟹粉狮子头吃不吃?” 肖祁回了一串“吃吃吃”,然后叹了口气:“琢舟宝贝儿,我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的。” 闵琢舟点了几个菜后才掀起眼皮,颇为认真地看他一眼,问:“你是m吗?” 肖祁:? 闵琢舟:“那你这闲着没事问前男友现任的爱好是怎么养成的?” “……” 肖祁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半晌才摇了摇头:“琢舟你真是……” 闵琢舟看向肖祁,随即用一种非常温柔却也非常直白的声音说:“如果你想试探我和裴彻现在的关系,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婚姻关系,你懂我的意思吧?” 肖祁在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眼梢近乎凌厉地下压了一瞬,紧接着他勾唇一笑,嘴唇微启:“那四个月后呢?” 闵琢舟一愣,随即“啪”得一声合住了菜单:“肖祁,不该知道的事情了解太多,会让我感到冒犯。” 肖祁用他那异常悦耳的声线拖长调子“嗯”了一声,脸上不见分毫愧色:“那……对不起?” 饶是闵琢舟熟知肖祁秉性,却还是染上了几分恼意,他调用了自己这些年养成的所有优秀涵养才忍住没骂他,想要起身,却被肖祁眼疾手快地按回去。 肖祁语气正经了些:“你说好给我接风的。” 闵琢舟看了眼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加重语气强调:“你也说了,以朋友的身份。” 半响,肖祁妥协地抬了手,遂用一种委屈巴巴的目光看着他。 闵琢舟凝视对方,最终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当年他们也算和平分手,现如今久别重逢,他并不想弄得太僵……但前提是肖祁得和从前一样,给彼此留一分余地。 肖祁显然也意识到他将节奏控得过快,不动声色地将眸中浓郁欲滴的情愫压进紧窄的瞳仁之中。 男人再抬眸已是云淡风轻,不再逼闵琢舟回应有关裴彻的一切,专心扯淡,从上桌的菜品酒水聊到过去五年的经历,又扯到戏剧和电影,天南海北都有涉及,无所顾忌。 闵琢舟安静地听着,不时接几句话,肖祁的才华和他的离经叛道是正比,堂堂肖家太子爷能顶住压力去国外排戏剧这件事本身非常魔幻,但出现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 除了刚开始那点波折,这一顿饭整体吃得宾主尽欢,肖祁想着开车滴酒未沾,酒便不知不觉全进了闵琢舟的胃里。 闵琢舟刚开始尚未感觉到什么,临走之时起身才忽然感觉两眼一花,忍不住向后撤了半小步,被肖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们一下子挨得极近,近到后背挨着胸膛。 肖祁眼神陡然一深,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靠近整得心猿意马。 闵琢舟很快地站正了身子,挥开肖祁扶着他的手,先出餐馆,坐进车厢里面等他。 车厢内熏香混合着柑果和木香,这款时而浓烈时而又清新的香气和这辆改装版的奔驰大g略显不搭,但闵琢舟却对这个气息非常熟悉……似乎是五年前他格外钟情的一款香水。 口头上的戏谑半真半假,似有似无的目光也称不上清白,闵琢舟不是不理解这位大驾光临的太子爷是什么意思,偏偏肖祁又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使越过雷池也会迅速回撤,不动声色地试探出他的底线在哪。 时而混蛋得坦坦荡荡,时而又在某些点上刻意模糊,这种黯昧不清反倒让人不好开口拒绝。 闵琢舟一想到以后还得和这个回国的混蛋少爷打交道,故友重逢惆怅中带着几分头疼,这种情绪折射在此时最直观的呈现就是太阳穴一阵挤压发紧,他不由仰面后靠,心道些年的酒量的确是退步不少。 车厢里静得落针可闻,无人搅扰,闵琢舟便合眸,恍惚间浸在满厢的熟悉气息中打了个盹。 “琢舟宝贝儿……” 肖祁从酒馆付过款出来,刚进车厢,声音忽地下坠。 闵琢舟安静地靠在车座上,呼吸平稳而浅淡,棱角分明的脸逆着窗外光线,又长又密的睫毛上坠着亮钻般的光,梦幻而温柔。 睡了吗…… 肖祁动作一下放轻了,无声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这个男人,目光在着寂暗的环境中显得深邃沉沦而极富侵略意味,仿佛下一刻就要凑上前去,越过那条用整整五年才撑起的线。 下一刻,一个恼人的电话铃声在黑暗中突兀的响起,音乐旋律一声一声撞进肖祁的耳朵里,引起了男人的不悦,他“啧”了一声,循声看见闵琢舟还握在手里的手机,此时屏幕一闪一闪地亮着,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裴彻。 肖祁若有所思,他自上而下地注视着那部手机,忽然动作极轻地拿过来,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接听。 第22章 情敌见面 “裴总好。”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裴彻还未开口,就听到对面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一声“琢舟”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他眉目微沉,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问:“你是?” 肖祁淡淡笑了一声,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才能最大限度地恶心对面的男人,就看见睡得并不安稳的闵琢舟眼皮动了下,那是人之将醒的征兆,还没等肖祁开口,闵琢舟就已经怔忪地睁开了眼睛。 “我睡着了?” 闵琢舟声音略哑,虽然没有几分醉意,但本就温和的声线比平时更加朦胧,透过话筒传进裴彻的耳朵里,近乎一声亲昵的呢喃。 第41章 电话那头的裴彻眉心蹙紧,对着那不明身份的人淡声道:“让他接电话。” 肖祁淡定地将手机交回去,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琢舟宝贝儿,你的电话。” 琢舟……宝贝儿? 裴彻握着电话的手在一瞬间握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眸中浮起一层阴沉的冷色。 “喂?”闵琢舟没来得及多想,顺手接过电话,非常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找哪位?” 裴彻尽可能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直而冷静:“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裴先生?”闵琢舟将手机远离耳边,看清来电人后撇了肖祁一眼,后者神情相当无辜。 “你在哪里?”裴彻声音不响,甚至比平常越发冷淡。 闵琢舟看了眼现在的时间,皱眉:“我一会儿到家了,不用来接我。” 裴彻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地址。” 闵琢舟犹豫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名。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嘟嘟”声,裴彻已经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啧,真没礼貌啊,”肖祁下巴枕在方向盘上,俊美的面庞上敛着不太明显的幸灾乐祸,压着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故作深沉地说,“怎么能这么挂琢舟宝贝儿的电话呢?” 闵琢舟视线从手机上平移到肖祁脸上,没有理会这人给裴彻上的眼药,只问:“你故意的?” 虽是问句,但他的声音却是平直的。 肖祁不做狡辩,在暗处尤为流光溢彩的瞳孔里甚至有几分孩子气的洋洋自得,他冲闵琢舟眨了下眼睛,声音压低到有些刻意的暧昧:“我还以为他对你多好。” 闵琢舟目一言不发地盯着肖祁看,忽然扭身,打开车门就想下车。 肖祁眼疾手快地按下键位把副驾驶车门锁了,闵琢舟拉了几下车门没拉开,终于有点恼了:“肖祁?” “我在呢,”肖祁声线温柔得过分,在狭小有温暖的车厢空间里几乎能把人包裹起来,他毫无怯意地踩中雷池并大肆得瑟,却又适时地给对方恰到好处的安抚,“别生气嘛,我就是想见见他。” “要见你在哪不能见?”闵琢舟几乎被气笑了,“你……真是m吧?” 肖祁笑眯眯地听闵琢舟说话,在捕捉到他语气停顿无声骂出的脏字时,眸中甚至闪过几分新鲜。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有多在意你吗?”肖祁的语气中充满了诱惑,却又莫名坦诚,“再说,我也想看看我这么风度翩翩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位裴公子嘛。” “我不需要意淫自己在他心里的有没有重要的地位,”闵琢舟声音依然不响,但是语气却比平时严厉了很多,“你也没有任何需要和他比较的必要。” 闵琢舟用一种挑剔而严苛的目光将肖祁脸上漂浮着的、“花花公子”式的笑意一寸一寸地削弱: “你特别好,最起码在我心中一直是这么觉得的。但是肖祁,如果你真要在明知我有婚姻的情况下做出一些莫名其妙举动的话,我会觉得你在道德上有所欠缺。” 啧,逗过头了。 肖祁眸光颇为遗憾地闪烁了下,他在面对闵琢舟近乎刻薄的指摘时并没有半分恼意,反而从善如流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锁。 “好吧……那我再等四个月。” 肖祁慵懒而斯文地靠在车座上,既像是被锋利语言刺伤的无辜小兽,又像是布下陷阱藏起獠牙的捕猎者,他抬起眼梢,用一种平淡而诙谐的语气说:“不过,我对你没有意淫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件事情持保留意见……” “砰”的一声,闵琢舟已经干脆利落地起身下车,不收力道地甩上了车门。 肖祁的话音被迫截止,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充满委屈地盯着闵琢舟瘦削挺拔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探身过去拉开副驾座位的手套箱,将自己为闵琢舟准备的奶糖挑出一颗,撕开糖纸含进了嘴里。 甜的,过度的甜分会让口腔内壁皱缩,对神经发出一种苦涩的信号。 他将那明明可以在口腔中丝滑融化的糖果嚼得嘎嘣响,他不想看见闵琢舟那双暗藏感情的眼睛落在旁人身上,尤其是落在裴彻身上。那个男人冷漠而盲动,甚至从一开始就将他的小玫瑰折在手中却视作旁人……视作那个唯利是图、心思深沉的小瘪三的替代品。 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肖祁罕见地有些犹豫,看着闵琢舟那秋夜中冷淡又固执的一道孤影,心中泛起一点酸软。 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现在去拉,为时过早。 肖祁很有耐心地在车里坐着,不知等了多久,看见远方一辆宾利猛出弓弦一般破开夜幕,直到近前才稳稳停下,一个身高腿长地男人从车上下来。 “裴先生。” 闵琢舟的目光也在追着裴彻,好不容易拢起的倦意已经被风吹泄干净,他歪头挑眉,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他。 裴彻颇为冷淡地看他一眼:“上车。” 闵琢舟从善如流,刚想拉开车门,就听见不远处的前车异常有存在感地按了下车笛。 裴彻循声,看见前面那辆改装后的奔驰大g上款款下来一个异常骚气异常华丽的男人,他十分痞气地冲这边吹了个口哨,声音脉脉动情:“琢舟宝贝儿,那咱们下次再约啊!” 第42章 裴彻抬眸望去,和肖祁四目相接,空气中无形激起了对峙的电火,剑拔弩张。 闵琢舟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心说这混蛋玩意儿绝对是故意的,他以眼神严厉警告,而肖祁却仿佛瞎了一样,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地走过来,贴近闵琢舟并在他手里放了一个东西后,无比暧昧地冲裴彻一笑。 没有人会看不懂这嚣张又赤条的示威。 一股难以压制的激烈情绪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形式侵占了裴彻的大脑,他气得指尖发颤,冷声低喝:“闵琢舟,上车!” 闵琢舟皱紧眉心深深看了肖祁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钻进车中。 副驾驶的车门被裴彻用力关上,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张扬着挑衅意味的陌生男人。 “裴总好,久仰大名。”肖祁相当优雅地略一欠身,做了个十分标准地绅士礼,“感谢你这五年对我家琢舟的‘用心照顾’。” “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先生,”裴彻眉心一压,声音冷得就像是挂在人骨上的冰刃,“请注意措辞,什么叫‘你家琢舟’?”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了,你大可以去问,不是吗?” 肖祁微微一笑,手指压在唇上颇为愉快地冲车厢内飞了个吻,然后潇洒地转身而去……竟然就那么开车走了。 蹬鼻子上脸……这是够了。 闵琢舟前额气得紧绷出两根静脉的轮廓,连看也没看,直接扬下窗户把刚刚肖祁塞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那是用大白兔奶糖叠起的一颗小心。 纸心飘飘悠悠,好巧不巧正好落在裴彻的脚边,被男人俯身捡起。 裴彻将那玩意儿放在掌心,然后握拳攥紧,力度大得好像要把它粉碎干净,他目光刀刻般从闵琢舟脸上划过,忽然打开车门用力把他从车厢里拽出来,将那颗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心摊开给他看。 “闵琢舟,给我个解释。” 裴彻身体被灌得尽是冷风,几乎要被寒意沁透了。 第23章 亲吻那震颤的声带 “他是我……” 闵琢舟被那颗纸心和裴彻咄咄逼人的目光同时蛰了一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朋友”到了嘴边转了个弯,坦诚道:“前男友。” 这三个字一出,瞬间将裴彻脸上的表情削得干干净净,夜色之中,男人平整的颌面勾勒出的线条,呈现出一种极其特殊的冷峻感。 “哦,”裴彻微微扬起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着闵琢舟,问,“那我来是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裴先生,”闵琢舟从他掌心挑起那颗纸心,“你也看见了,我不要了。” 裴彻收拢拳心握紧闵琢舟夹着纸心的两根手指,猛然用力将人拽进怀中,不容拒绝地将冰冷的手指卡在闵琢舟的脖子上,以一种描画姿态掠过喉咙,似乎想要撕开血肉,去亲吻那震颤的声带。 他瞳孔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探究:“你嘴里有实话吗?” 闵琢舟任他用手禁锢着自己这具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对着眼前的男人展颜一笑:“看来裴先生不信我啊。” 裴彻无声,咬紧的齿在唇中沉默地磨压。 哪个前任会叫人“宝贝儿”?还叫得那么暧昧、那么亲昵、那么理所当然、那么顺理成章?这种招摇的亲近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刺进他的神经,挑起了一丝孤冷下澎湃的怒意。 裴氏最近有个关键的案子走得不顺,裴彻亲自下场,整整一天时间被大大小小的会议事宜挤满,加班后回家,一打开门却看见一个冰冷空荡的房子,和他早上离开之时一模一样。 说好下午回来,结果又拐去和前任喝酒,深更半夜举止亲近眼神纠缠。 裴彻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染着酒色和倦意的男人,忽然涌起一种阴沉的冲动,想要把他一点一点拆进自己的骨头里融到血液中,让闵琢舟从此再也不能脱离他的视线之外。 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裴彻经年积累的道德观念狠狠打压,他手指一颤,凛然松开了闵琢舟的脖颈儿,垂眸看去,发现那截白皙的劲上竟然有隐隐的指痕。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闵琢舟轻喘着换了口气,他凑近,将因为缺氧而略微发紫的嘴唇贴在裴彻的耳边,“喜欢这样吗?” 裴彻仿佛被这露骨的语言冒犯到了,一言不发就要撇开闵琢舟,却被后者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手指向下攀沿,安静地环住了他的腰,裴彻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立在了原地。 “好啦,别生气了。”闵琢舟那语气和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裴彻晾了他半响,才纡尊降贵地开口了:“为什么和他出来?” 闵琢舟:“我们当年分得还算和平,虽然是前任吧,倒也没必要处成见面眼红、喊打喊杀的敌人。” 这是句实话。肖祁虽然我行我素,并且在很多情况下有种不顾及别人死活的矜贵傲慢,但闵琢舟始终能从他的身上找出自己的影子,这种性格上的共鸣可遇不可求,如果能够一直保持体面的朋友关系,他的确感到放松。 但这显然并不是裴彻现在想听的话。 裴彻冷冷一哂,握住闵琢舟的手腕想要把人挥开:“那你继续处。” “好吧,我错了,”闵琢舟从善如流地改口,他温柔地环着裴彻,将有些昏沉的大脑抵在他后背,“下次见面我一定和他划清界限,将任何有可能死灰复燃的小火苗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第43章 裴彻不知道是被闵琢舟的话还是这个具有依赖意味的动作取悦了,他面色略缓,松开闵琢舟的手腕任他抱着,很久之后才淡淡来了句:“没有下次了。” “真霸道啊,”闵琢舟轻叹口气,但知情识趣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出声问,“你加完班了?” 裴彻并不打算回答这句废话。 闵琢舟只好再问:“那咱们现在回家?” 裴彻仍然沉默,但抬脚往驾驶位走,坐进了车里,眼神不知是有一还是无意地向后座看了一眼。 闵琢舟追着他的目光也往后座扫了一眼,却看见后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毛绒玩具,全是造型可爱的小动物。 “……?” 这可不像会是在裴彻车上出现的东西啊。 闵琢舟眉心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点近乎盎然的新奇意味,身子向后探去正好揪过来一只玩具小海獭,手指戳了戳它软乎乎毛茸茸的外皮,忽然福至心灵地抬眸:“你给闵画准备的?” 裴彻目不斜视地启动了车子,淡声说:“你说的,他喜欢。” 闵琢舟当时也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裴彻会真的准备。他看着后车座上五花八门的毛绒玩具,它们按照一种相当具有成年人审美特色的方式并列排好,相邻的每只的都是同色系或者邻近配色。 原本憨态可掬的小动物们在高超的摆放技巧和一丝不苟的严谨排列中产生了诡异的视觉效果,形容无辜,但集体罚站。 闵琢舟无奈地笑了下,心道这种效果也只有天生缺乏童心的裴先生能做到了。 裴彻问:“笑什么?” 闵琢舟探身将小海獭重新放回“队伍”,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问:“裴先生,你是准备让他们参军吗?” 裴彻高冷地侧头瞥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闵琢舟忍了片刻,还是坚持不住笑场了:“就是……看着有点奇怪。” 裴彻本不想搭理副驾驶座位上这个扫兴的男人,结果片刻后,他终于也没绷住,手指在中央扶手盒上扣了扣,极轻极快地笑了下:“事多。” “对不起哈哈哈,我只是还没有到达欣赏它们摆放形式的审美水平而已……” 闵琢舟话说一半,忽然安静地失了声,他很少见裴彻笑,这个男人的表情永远单调,冷漠精致又乏善可陈,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被压抑在西装革履下的年轻活力就露出了些许端倪。 副驾驶座没了声音,裴彻侧头去看,正好对上闵琢舟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混着酒雾的瞳眸里的温柔河流一样脉脉前奔,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激出近乎璀璨的流光溢彩。 那是旁人无法复刻、无法模仿、无法肖似半分的质感,像是深浓秋意里山野之中的玫瑰桀然怒放,凌风挺拔又任君拮取。 裴彻心中倏然一空,耳畔轰鸣一声,那感觉像是有旷野的风呼啸而去,然后他在无风之处拾起了一根羽毛。 口干舌燥。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握紧了些,仪表盘上的车速上跳了一格。 闵琢舟也短暂地沉溺在那一瞬间的对视之中,他忽然将手搭在裴彻的腿上,掌心微微张开。 裴彻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向下捏了捏闵琢舟的指腹,先是很轻的力道,又忽然报复似的用力按了下他的指尖。 未等闵琢舟开口,裴彻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声音比平常哑:“下次不准。” 不准什么呢?不准这么晚不回家,不准再和别人出去喝酒,还是不准脱离他的视线……闵琢舟没完全弄清楚,连裴彻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但现在气氛太好了,闵琢舟忍不住拒绝,就温声回了句“好”。 这种朦胧未明又猛烈缱绻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回家,小别胜新婚,闵琢舟本以为今夜注定是要发生一点什么的,结果裴彻回家换好家居服后光和他一起将那些毛绒娃娃摆好,然后继续打开平板电脑工作,在案子的压力之下,定力卓绝。 闵琢舟洗完澡出来看见裴彻还坐在卧室沙发上办公,顺手从柜子里扯了条毯子递过去,无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累了,干脆甩掉拖鞋上沙发和他挨在一起。 裴彻分出一缕余光给闵琢舟,拢过他的头发顺势用嘴唇在他的前额贴了贴。 “还是上回那个商务案子吗?”闵琢舟任他搂着,问,“情况不太好?” “情况尚可,就是麻烦。” 裴彻简单地向闵琢舟解释了下大概情况,最近上面给了一个沿海市自由港的名额,同时下放了利好生物科学相关进出口的试行规划,但宁城并不是港口城市,裴氏原先和新港的地缘合作也不多,人脉稀缺,疏通关系时会更费功夫。 再者,裴彻作为裴氏的掌门人终究还是过于年轻了,裴氏虽说在宁城根基很稳,但裴彻的野心是想将摊子铺得更大,这必然要招来不少人的顾忌和眼热,受到阻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有风险就有机遇,裴彻的性格极稳,但并不是因此畏畏缩缩不敢施展拳脚的那类人,他将眼光放得很长,平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对着闵琢舟却懒得掩饰,漆黑的瞳仁中渗出一点光芒,野心勃勃。 闵行是断不可能让闵琢舟接触商业上的事情的,所以他在这方面一知半解,并不发表言论,只是在裴彻怀里窝着:“裴先生也别太累。” 第44章 “不会,”裴彻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闵琢舟的发梢,难得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你先睡。” 闵琢舟连轴折腾了两天也确实累了,闻声点了点头,刚准备从沙发上起来,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他略显疑惑地抬眼,只见裴彻看都没看他,目光直视着发着荧光的笔记本,语气淡淡,仿佛不含任何强迫意味似的:“睡吧,一会儿把你整床上。” 闵琢舟小声说了句“折腾”,干脆靠在裴彻怀里放任汹涌而来的睡意侵占自己的神经,沉眠清空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只剩平缓的呼吸和极轻的键盘敲击声相互映衬。 裴彻做今天最后的收尾工作,即使已经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但他的思维仍然保持着一种活跃的状态,他效率很高地将下属递交的企划书做了修改,刚保存完备份,就看见手机上的聊天框亮了下。 他拿起手机打开,发消息的人是他父亲裴御东,内容是让他在这周挑个时间去闵家吃个饭,还特地提到了他和闵琢舟协议即将到期这件事情…—— 闵家当年是高攀,裴御东发消息的意思是要把礼和面子做足,好聚好散。 裴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消息,眉心渐渐拧紧。 第24章 以后不在一起了 裴家和闵家约定好见面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整座城市灰蒙蒙的,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涌动的黑云压在天际线上,似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两家约定的是晚宴,地点就选在闵宅,闵琢舟和裴彻一个从家一个从公司分开过去,前者先到,进门看见两家长辈都在,裴御东和闵行正在厅里棋桌两侧对坐下棋,裴御东装束休闲,而闵行却精挑细选穿了件唐装,正襟危坐。 “爸爸。”闵琢舟从门口进来叫了声,他手上拎了不少东西,一手是出于礼数准备的贵重礼物,另一手是裴彻给闵画买的那一大兜毛绒公仔。 “小舟来了啊,怎么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裴彻那小子没和你一起?”裴御东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来,语气挺随和,目光也和善。 “他一会从公司过来,”闵琢舟把一手的名贵礼品递给旁边的保姆,声音温和,“他前不久出差回来捎了点茶,早上出门专门还提醒我给您带过来。” “就他?那孩子要是有你一半的用心我就不愁咯,”裴御东爽朗一笑,“还是辛苦我们小舟费心思了。” 闵行扶着自己的眼镜将闵琢舟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提着的袋子上,问:“你那个袋子里装的什么?” “给闵画带了些小玩意儿。” 闵琢舟答,那句“也是裴彻准备的”正卡在喉咙里还未脱口,就听见闵行颇为不赞同地说:“多大了还和小娃娃一起胡闹?” 闵琢舟眸光闪烁一下,将话咽进肚子里,但笑不语。 “老闵,你也别太严厉了,”裴御东“诶”了一声,开口打圆场,指了指棋盘,“喏,早该你了,有没有想好怎么下啊?” “我就一臭棋篓子,”闵行收回目光,又换上了一副作陪的面孔,一边着手落子,一边状作无奈地摇头轻叹,“哪比得上裴总神机妙算。” “嘿,什么裴总,我就是个不干正事的老头儿,平时就下下棋遛遛狗,”裴御东乐呵呵地走了步棋,扭头对着闵琢舟说,“我今天把裴来财也领过来了,正和小娃娃一起玩呢,小舟要不要也去看看?” 闵琢舟彬彬有礼地回了声“好”,越过大堂往后院走。 深秋桂花已经落尽,只有浓绿尽墨的硬叶与竹影相交,夜风将闵再铭书案上没来得及收走的宣纸刮得刷刷作响,的亏有一白玉镇纸压着。 案前还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出一圈恬淡的色彩,闵画就站在那墨色般的长夜里唯一有色彩的地方,小孩软绵绵的身体依偎着一只和他等身的萨摩耶,一人一狗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随着闵琢舟的走进,大狗裴来财湿润的鼻子忽然动了动,他扬起了头,对着来人的方向歪了下头,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傻乎乎地看。 闵琢舟叫了声:“来财?” “汪!” 听见熟悉的声音,裴来财兴奋地叫了声,身后的尾巴摇摆得像是螺旋桨一般,快活得要飞起。 闵画也抬起头,先是一愣,眼神一亮,对着闵琢舟奶乎乎地叫了声:“小舅舅!” “画画宝贝儿,”闵琢舟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在手上掂了掂,温柔地询问,“你再铭舅舅呢?” “舅舅陪孟夫人去逛街了,还有一位魏太太,好像是来拜访的客人……”闵画乖巧回答,小孩想了想,并不能完全叫出所有人的名字,补充道,“还有另一个叔叔。” 闵琢舟捏了下小崽的脸颊:“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画画。” 闵画口中的“孟夫人”是闵行的正妻孟繁,而“魏太太”则是裴彻的叔母魏雅,自从他母亲去世后,裴家上下的内部事务都是由她来操办,“另一个叔叔”应该是裴彻堂弟,魏雅所出,叫裴晰。 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么? 闵琢舟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 裴彻没告诉他今天这场家宴是什么性质,但他基本上能猜到,裴闵两家虽说是联姻,但仅仅表面光鲜,私底下并不频繁走动——毕竟当年闵家为了攀上裴家,做的事不算体面。 协议即将到期,这场宴就算称不上“散伙饭”,也难免有几分打前阵的意味挥之不去。 第45章 “小舅舅?” 听见闵画在他怀里叫他,闵琢舟收回心绪,然后将小崽放下来,笑眯眯地把那满满当当一大兜毛绒动物给他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闵画双手抱住那个大兜,有些好奇地低头一看,小脸立马烧得红扑扑的,小声嘤咛道:“小舅舅,我都长大了,不是玩毛绒玩具的年纪了!” “可是这些小动物多可爱呀,我都快三十多了还很喜欢,”闵琢舟微微一笑,故作沉吟,“要不然我再带回去?” “那还是不要麻烦了。”闵画立马改口,默默将袋子抱紧了些。 闵琢舟相当温柔地一拢小崽的头发,这孩子平时也没对什么玩具产生特殊的兴趣,像小男孩会喜欢的小汽车、积木或者乐高玩具什么的他都没什么兴趣,以前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现在增加了一项是“热爱小动物”。 小崽嘴上说着“过了年纪”,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地,拉住闵琢舟的手,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小舅舅。” “这个不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应该谢……”闵琢舟话说一半忽然卡了下壳,一时不知道该让闵画叫裴彻什么。 这孩子上回怎么叫来着? 闵画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试探道:“小舅妈?” “?”闵琢舟愣了下,垂眸对上小崽,“你叫什么?” 闵画的脸蛋儿更红了,跑过去抱住裴来财,将脸埋进大狗暖烘烘的毛里,不再理人。 闵琢舟迟钝地反应过来,忽然没忍住笑了下,但眼底凝起的笑意又很快散去,变成一种极淡的感慨,心说这孩子人小鬼大,估计早就意识到了“裴彻”的存在,但碍于他一直讳莫如深的态度,所以憋着没提罢了。 闵琢舟蹲下来,一手搂着闵画一手撸裴来财的狗头,想了想,轻声说:“可以叫他裴叔叔。” 闵画“哦”了一声,眼睛深处闪烁着一点疑惑,他伸手还住闵琢舟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地问:“小舅舅和裴叔叔是在一起的吗?” “嗯……”闵琢舟对着孩子那双纯粹的眼睛,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好避重就轻道,“我们住在一起。” “你们还结婚了。”闵画轻轻地说。 “是的,”闵琢舟揽着孩子,很真诚也很有耐心地对他说,“但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等画画长大一些,可能会更明白一些。” “那是因为我,所以小舅舅才和他结婚的吗?” 闵画充满依赖地靠在闵琢舟的肩上,却无知无觉地给他投下一颗炸雷。 什么? 闵琢舟搂着孩子的手一紧,忽然感觉到那秋夜中隐秘的、山雨欲来的凉意攀上他的背脊,竹影摇动不止,若有人来,若有风去,就连卧着的裴来财也抽了抽自己鼻子,不安地动了动。 他眉心渐渐拧紧:“这是谁给我的宝贝儿说的?” “魏太太,”小崽的语气中带上了些倾诉的意味,“她领着狗狗过来,蹲下来和我打招呼,然后对我说,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存在,你不会答应那件事。” “画画,”闵琢舟将闵画从自己的怀里拉起来,捧着他的小脸,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和他说,“不是她说的那样。” “可是我为什么呆在再铭舅舅身边?”闵画皱起眉,很不理解地问,“我不是闵家的孩子,闵爷爷为什么会收留我呢?” 闵琢舟下意识道:“当然因为我们画画讨人喜欢啊。” 可惜闵画并不是个好糊弄的孩子,干净的眸中凝起一点具像化的忧伤,安静地注视着闵琢舟,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闵画当然知道“闵爷爷”不喜欢他。 大人把孩子当成累赘,孩子又不是傻子,他感受到闵行对他的冷漠、忽略、甚至能感受到他高傲的漠视与切齿的嫌恶。 闵琢舟拉住孩子的小手用力捏了捏,问:“你在这里会不会不开心?” “再铭舅舅对我很好,和你对我一样好,”闵画很单纯地想了想,回拉住闵琢舟的手,很愧疚地说,“但是如果因为我住在这里,需要让小舅舅和另一个人结婚并且住在一起的话,我就不想住在这里了。” 并不是这样的。 闵琢舟在心里无声说。 当年就算没有闵画的存在,以闵行对闵琢舟的拿捏程度,他大概率也无法拒绝这份婚约,小崽的到来充其量只是一个催化剂罢了,真正的矛盾根髓并不在他这儿。 看着闵画那双纯粹明亮的瞳仁中浮起的两团水雾,闵琢舟紧张之余还浮起几分恼意,几乎怪罪起给小朋友乱说的那位魏夫人了。 “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再铭舅舅告诉我说,快结束了,”闵画小声问,“他的意思是不是以后小舅舅就不用和裴叔叔在一起了?” 不用在一起了吗…… 闵琢舟舌尖泛起一点苦涩,他自然不会将自己内心深处幽微的、不愿正视的想法掏出来给一个单纯的孩子听,只尽可能温柔地搂住闵画,安抚:“是的,我们快结束了,到时候把你接到我身边好不好?” 大雨将至,竹影横斜,在忽然鼓起的狂风之中,闵琢舟却听见树影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唤—— “闵琢舟。” 裴彻不知在竹影后站了多久,或许久到秋风已经将他裹挟,浑身都冷透了。 “你刚刚说什么?” 裴彻的语气比平常更缓,甚至显得耐心十足、温柔脉脉。 第46章 他的眸中也拢上了一层灰雾。 第25章 【倒v开始】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裴……”闵琢舟看见裴彻着实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 裴彻看着闵琢舟,耐心十足地等着看他能憋出来什么话。 闵琢舟皱了下眉,抬眸,但没回答刚刚那个问题。 裴彻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半晌,忽然冷冷哂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将裴来财的狗链拿起来,准备牵狗离开。 闵琢舟尚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极快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裴先生?” 裴彻听到那一成不变的勾人而不自知的温润嗓音,几分恼意直冲他的神经,他想要甩开闵琢舟的手,但后者握得更紧了,两人眸光在潮湿欲雨的空气中相触碰撞,交叠纷杂,像是在较劲,也像是在勾缠。 闵琢舟不知道裴彻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站在树后面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顾及着闵画还在身边,他尽可能用一种正常的语气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裴彻并不打算给他这个台阶下,他垂眸看了眼闵画,声线冷淡:“把孩子送回去,我们私下聊聊。” “这不合适,”闵琢舟轻声,“大家应该都快到了,咱们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别让长辈等……” 随即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传来后一阵“刷刷”的竹叶响声,闵琢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裴彻将他按在了上面——他力道不大,但还是有参差的竹刺硌得闵琢舟背脊生疼。 裴彻瞳水冰凉,他胸腔无声缩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但仍然顾忌着场合,只说:“聊聊。” 仅仅两个字,闵琢舟却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担心闵画会怕,就顺着裴彻的意答应:“行,你先放开我。” 裴彻放松了力道,闵琢舟深深看他一眼,一手夺过来狗链,一手牵着闵画往闵宅大厅走。 大人走快的时候小孩子脚程跟不上,闵画原本还尽量跟着,但忽然左脚绊右脚,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 闵琢舟才缓过神来,立马停了,连忙蹲下来去看:“怎么了小崽,摔哪儿了?” “没摔,”闵画将自己的小手放在闵琢舟的肩膀上安抚地摸摸,“小舅舅,别担心。” 孩子向后瞅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小声商量:“要不我自己带着狗狗过去,裴……裴叔叔是不是有急事?” “嗯,是有点事,但是可以一会再处理,咱们先回主厅。” 闵琢舟将孩子吹乱的头发整理好,不放心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就把他拎起来搂在怀里抱了回去。 一进门闵琢舟看见闵再铭已经陪着两位夫人回来了,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情绪收拾一空,以一种“无事发生”的松弛彬彬有礼地向她们问好,然后将妥善地将小崽交给了闵再铭,又将裴来财交给了自家保姆照顾。 “诶?裴彻没和你们一起?”裴御东看着形单影只的闵琢舟,有些奇怪。 “他还在后院,”闵琢舟花了一路也没想出什么合理的理由,只好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我再去找他。” “这孩子……”裴御东不明所以,紧簇着眉叹了一声,“越来越没规矩了。” 闵琢舟以笑作陪。 裴御东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挥挥手让他走了,语气随和地催他们快点回来吃饭。 闵琢舟在心中松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后院,看见裴彻还在原地站着,薄唇紧抿,对着那纵横的苍竹出神。 空气中的潮气越发厚重,闵琢舟满耳鼓得都是风声,满院都是雾气,他眼前景色迷蒙缭乱,只觉得什么也看不真切。 直到走进裴彻,闵琢舟才看见他的手指被竹子的次枝扎破了,男人指尖洇出一点殷红的血,不知怎的一直没凝,暗红汩汩。 闵琢舟全部注意皆落在那一点红上,嘴上却不肯放松,用一种带刺的语气调侃:“把我按在竹子上时伤到您了啊?” 裴彻侧头看他一眼,并不言语,只是俯下身用那只带血的手从闵琢舟的腮边抬起他下颚,冷漠又暧昧地在他嘴唇上涂抹,用带着腥气与温度的血液微微润湿,像是在把玩一件旷世的珍品。 闵琢舟任他摩挲,又伸出舌尖将唇上鲜艳的红一点一点地舔掉,轻声问:“不是要聊吗,想聊什么?” 裴彻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你觉得我们该聊些什么?” “过往,近况,将来,”闵琢舟一本正经地瞎扯,然后张开齿列将裴彻的带血的手指含进温热的唇腔之中,随后声音含混了不少,语气散漫,“还是你心中因我而起伏的那些情绪?” “……”裴彻眼梢微微压下一个平直的弧度:“你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 “也许我是看得起你呢,裴先生?” 闵琢舟目光中闪烁着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那是被夜风吹彻迟钝后的思绪清明。 为什么愤怒,为什么打断,为什么才想起来要私下聊聊…… 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快结束了”产生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不悦,还是单纯是因为这句话是由我提出来的,所以你觉得自己的权威得到了挑衅,急于证明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主导地位?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裴彻眼中有闵琢舟揣摩不透的血丝,闵琢舟眼中有裴彻读不懂的光。 他们拥叠在骤雨将至的竹影下,恍惚发现整整五年光阴并非永远,还没来得及真正放任自己喜欢上彼此,就听见远处传来靡靡的结束钟声。 第47章 “要是不想聊或者没想好聊什么的话,”闵琢舟任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眼睛,熟练地拾起了那份通情达理,“咱们先回去?” 没等来裴彻的回应,闵琢舟轻叹一声:“他们要等急了。” 他错身掠过裴彻,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开口问:“当年你为什么答应这份协议,因为闵画?” 闵琢舟脚步微顿,在通往前厅的紧窄的小径处兀自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和他对视,笑得格外轻松:“不然呢,总不能是……我从看见裴先生的第一眼起就对你一见钟情吧?” 很有“闵琢舟”特色的答案,裴彻毫无意外,既不忧伤也不痛楚,因为他本就不是想问这个。 “所以,你也很期待这份协议的结束。” 裴彻没有用问句,他仅仅是单纯而客观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闵琢舟眉宇间拧过一抹纠结,他认真想了想,这五年里他的确每天都在期待这一份协议的结束,这象征着自他17岁起就被闵行折断的羽翅有了再生的可能,他已经太久没有触碰过自由。 沉吟片刻,他启唇问:“你想听实话,还是别的?” 裴彻有一瞬间双腮绷得极紧,他的手无声握成拳又稳稳松开,再次浸入在一场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闵琢舟直勾勾地看着裴彻,心知无论对他有怎样的感情,他都无法认可这个条约的再续。 “他们真的要等急了,”闵琢舟尝试去填满这粉饰着的太平,用一种十分温柔的目光提醒,“裴先生。” 不知在哪一个瞬间,那种惯常的、冷漠却精致的贵又气重新回到了裴彻的身上。 他独自将自己带血的手指藏入大衣兜儿里,走到闵琢舟的身边以十足的绅士礼节揽住了他的胳膊,这预示着两人将以家族联姻最完满的形式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充满冷漠的和谐,并掺以勿近的虚张声势。 他们走到前厅的大门前,那扇华丽的实木雕花门后面是两个家族的长辈,作为主角,他们已经让这些人等待很久。 “闵琢舟,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在推开大门的前面一刻,裴彻忽然俯身在闵琢舟的耳边说,他冷漠的眼神闪过一丝狠戾,但寒霜之下又壅积着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情:“只要你提出来,我会答应。” 闵琢舟气息微顿,他听见裴彻在他耳边又问了句,问他,你想要什么。 尚未来得及回应,“哗”的一声,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落下。 第26章 情绪皆隐于血毛巾 秋后的暴雨气势滂沱,惊飞的鸟雀抖落潮湿的尾羽,仓促躲回巢间。闵宅主厅几米高的落地窗被洗成了一帘水瀑,玻璃相隔之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 为了招待裴氏一家人,闵行在这顿晚宴上是下了大功夫的。会客的主餐厅里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味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食材却是实打实的馔玉炊珠龙肝凤髓,再加上开了瓶典藏级别的“双龙汇”,饶是见惯了世面的裴家,也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太铺张了些。 裴御东入了主座,看着那一桌子山珍海味直皱眉头:“老闵,你这是做什么啊?咱们就简简单单吃个便饭,怎么准备这么隆重?” 闵行将保姆递上来的热好的毛巾又递给裴御东,笑容正好卡在一个很体面的弧度上:“咱们两家一直都没好好吃过饭,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不得用心招待一下?” “你这人就是太认真了,”裴御东咋舌,“我在山里呆得久,这胃口都不习惯了。” “裴总去山里是为了修炼心性,”闵行早有准备,立刻将一盏热气腾腾的松茸竹荪汤递到裴御东面前,“这是从滇南采得新鲜山货,用农家养的老母鸡吊的高汤,鲜得很,也养胃。” 裴御东和那盏清汤面面相觑,看了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咱可不能搞这么大的排场了。” 闵行连连应声:“要我的意思,咱们两家就该多走动走动,凑在一起多热闹啊!” “我看还是算了,要是老是按照这个排场来办,闵总可要肉疼哭咯。” 一个略带戏谑的女声忽然挤进谈话之间,闵行不动声色抬眸去看,正好和斜对面的魏雅对上眼睛。 魏雅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当,穿一条熨得平整精致的真丝连衣裙,配着一套春带彩的首饰,典雅中带着明丽,丝毫看不出是五十出头的人。 周衿去世后,她作为裴御东弟媳、裴彻叔母一直操持家中内务,平常就看不上闵琢舟这个因为合约娶来的“男媳妇儿”,此时对闵家的轻视更是毫不掩藏。 “魏夫人哪里的话,”闵行仍是和颜悦色,但笑意不达眼底,“闵家虽不说家大业大,几顿饭还是招待得起的。” 魏雅垂眸摆弄着自己做的指甲,抿唇低笑不语。 裴御东略显无奈地看了自己的弟妹一眼,此行裴家的目的是和和气气地把快到期的婚约解了,她这语气这待人态度,实在是节外生枝。 魏雅没留意到裴御东的眼神,目光落在桌子对面的一对“主角”身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种场合轮不到闵琢舟说话,他便干脆默不作声当透明背景板,用筷子抿开鲥鱼的白肉,仔细将其中的的刺挑拣出来,再把处理好的鱼肉放进闵画的盘子里,对他说出了所有家长都会说出的那句“吃鱼聪明”。 第48章 裴彻和他并肩坐着,眉间含雪,似乎比往常更冷淡一些。 魏雅视线停留在闵画那个粉雕玉砌的孩子身上,忽然叹了口气:“要说水嫩灵气的小娃娃,我见过的小孩子里面还真没有抵得上闵画的,闵家把孩子养得好啊。” 闵琢舟闻声,挑鱼刺的动作疏忽一止,脸上画上去的笑容淡了几分。 魏雅煞有介事地长吁短叹:“我们裴家门丁稀薄,裴彻现在算算年纪也不小了,老是和琢舟绑在一起,对两个孩子都是耽误。” “啪”得一声,裴彻极轻地将筷子放在筷架上,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魏雅,没有说话。 魏雅仿佛完全没在意到裴彻的反应似的,一指身边自己整低头吃饭的裴晰:“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比阿彻小两岁,现在已经在和姑娘谈婚论嫁了,说不定过不了几年连小娃娃都抱上了。” 裴晰莫名被提溜出来,抬起头尴尬地叫了声:“妈,您乱说什么呢?” 虽然有关同性婚姻的议案已经通过了很久,但魏雅始终觉得这件事情不可理喻,在她看来“男人喜欢男人”就是小年轻图新鲜走入的岔路口,随着年龄的增长总能掰回来——他们裴家儿郎哪个不是光风霁月,怎么能因一段阴差阳错的婚事被带偏了性向? 这五年耽误了也就罢了,等协议一到期,断不能再让裴彻和这全宁城都有名的闵琢舟搅和在一起。 “哎,阿雅,这件事情也不是咱们大人能做得了主的。” 裴御东在这方面看得开,不要求自己儿子非要喜欢什么性别的什么样的人,但他知道裴彻五年前答应结婚,是迫不得已妥协的无奈之举,对闵家那孩子也是没什么感情的……不过如果这五年里他们真的磨出了什么,他也不会加以制止。 “也对,这事还得问问孩子们的意见。” 魏雅红唇一抿,对这件事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拿捏感。且不说她这个侄子当年就是被迫低头,更何况她一直记着这孩子心里还盛着别人呢——18岁那年出车祸波及的伤者,后来出国的那个。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全然落在了裴彻和闵琢舟的身上,或者说几乎都投向了裴彻,顺带分了些余光给和他并肩坐着的闵琢舟,而裴彻神情平淡,他慢条斯理地用温水浸透的毛巾擦了擦手,转头问他身边的人:“你的意见呢?” 那聚集在裴彻身上的视线又如湍流改向一般朝闵琢舟涌来,闵行的视线几乎如同针扎刺在了他的身上。 闵琢舟垂眸盯着面前的餐盘,浓密的睫梢掩盖了他黑沉的眸中所有的情绪,大厅璀璨夺目的水晶灯光从头顶宣泄而下,将他裹在一团光里,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一截白皙的颈。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从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主角”口中说出来的微不足道的意见,明明无论“是或不是”都不会左右最终结果的答案,可众人安静地等着,竟然有种屏息凝神的紧张感。 “我想……” 在一段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闵琢舟倏然温文尔雅地一笑:“还是按协议上的来比较好。” “按协议上的来”,意味着四个月后的终结。 闵行那张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意,干瘪的唇向下歪着,两条极深的法令纹赋予了他格外的凶相,而与之鲜明对比的就是喜形于色的魏雅,她看向闵琢舟的眼神中有狂喜也有有不可置信,眉眼稍处又有少许的洋洋得意。 裴彻坐在桌前,将身子挺得笔直,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外露,只有看向闵琢舟的时候,笑了。 极轻极浅的一抹笑,像是在嘲讽自己刚刚对闵琢舟放下身段的承诺——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口。 可他想要的只有离开。 在众人等待的静默中,裴彻淡淡落下一句话:“按照他说的来吧。” 一声下去,尘埃落定。闵琢舟微微闭上眼睛。 短暂的停顿后,裴御东插话,试图调节气氛:“既然孩子们都是这么想的,那咱们这些老东西也就别干预他们了,不管怎么说,裴家和闵家都是关系深厚的,咱们以后做不成亲家,也不能损伤了彼此的情谊。” 闵行虽然对闵琢舟的回答很不满意,但闻言也只能附和道:“是啊,还是裴总这话在理。” 裴御东和稀泥一般举起酒杯:“来来,老闵,咱们一起喝酒,喝酒!” 一顿家宴吃得有惊无险,到底都是宁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无论哪方受利哪方受损,也不可能真夹枪带棒地吵起来。后来裴御东一直拉着闵行喝酒,而深觉此行目的达成的魏雅也放下身段和孟繁讨论人类幼崽的饲养方法,两位夫人聊得有来有回,席间的气氛比刚刚更其乐融融。 裴彻和闵琢舟仍并肩坐着,他们谁都没在看谁,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沟壑。 一场夜雨越下越大,到晚宴后半段窗外已然什么也看不清了,闵行顺势要裴家这一家人留下,在闵宅暂住一晚。 这种天气的确不适合回途,裴御东便没拒绝,两位家主在席上说了会儿话,就相伴去棋桌上了却残局,他们一走,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地离席,家里的保姆便上前收拾。 这些年虽然落魄,但闵行始终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穷讲究,他常年雇佣着两位以上的住家保姆,其中之一叫付春霞,已经在闵家做了将近10年的活,算是半个“内人”。 付春霞正伏在桌子上收拾餐具,忽然听到旁边负责收毛巾的小丫头“呀”了一声,她一下抬起头,皱起眉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第49章 另一位年轻很多的保姆下意识降低了音调,磕磕绊绊地说:“付、付姐,你看这个。” 付春霞走过去,看见女孩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洁白绵软的布料上,是用手指按压出来的血痕,斑斑点点的暗红色像是不合时宜的梅花,开在秋夜淋漓的雨幕中。 “这好像是……”少女咬了下嘴唇,犹犹豫豫地用口型说,“小裴总的。” 付春霞一愣,倏忽想起席间那冷峻又英挺的男人。 小裴总……裴彻。 那面若寒霜毫无感情的年轻人,原来也在这暗潮汹涌的家宴之上思绪万千吗? “付姐,那这个该怎么办呀,也没看见那位先生哪里受伤了……”女孩无措地揪着毛巾。 “处理掉吧。” 付春霞一言不发地把那毛巾拿过来,仔仔细细地叠好,确认将所有血迹都藏在里面,才重新递给女孩。 她看着女孩,轻声说:“处理掉吧,不该咱们知道的,咱们就当不知道。” 第27章 都在逼我 明前的碧螺春汤色尚好,蜷曲如螺的叶尖儿浸润在沸水之中,在白烟里亭亭醉展。 “啪哒”一声,青瓷的茶盏落在案几上,蒸腾的水雾后透出闵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他审视着闵琢舟,半晌才启口:“长能耐了。” “爸爸,”闵琢舟和他对坐,眼神却全然不再闵行身上,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淡声说:“餐后是您差人叫我来茶室,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闵行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 闵琢舟淡定品茶:“出生前就注定了的事情,我没得选。” 闵行被他一噎,原本就冷的眉目滑过一点近乎狰狞的神色。他微微抬高了声调:“既然是闵家的子孙,就要为闵家的未来考虑,谁给你的胆子拒绝裴家,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了撮合这门联姻耗费了多大的心思?” “协议签了五年,闵家靠着这身份苟延残喘了五年,还有什么不够的吗?”闵琢舟看他一眼,轻哂,“您大概是年龄到了,忘了五年前怎么答应我的了。” 当初闵行的确答应闵琢舟5年之后“还他自由”的事情,他没忘,但仅仅把它当作赶鸭子上架的催促之举。 在闵行眼中,商业联姻是这个淌着闵家血脉的私生子的唯一价值,本来就是婊子生的小婊子,可惜他从前只看见了闵琢舟足够漂亮的皮囊,现在才察觉到他美得不够安分。 闵行眸色阴沉,在短暂的沉默中思绪风云变幻,他忽然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再开口时声音竟放缓了些:“我倒也不是非要绑着你,但裴家有什么不好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闵琢舟:“裴家是不错,要不是当年裴彻接受公司根基不稳,也轮不到闵家捡这个漏。” 闵行气息沉了些:“话说得这么难听做什么?” “卖妻鬻子得来的富贵要什么体面?”闵琢舟笑了下,“这些年和裴家联姻带来的好处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面上的,怎么着也够‘悯术’活下去了,所以我也挺好奇……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经济形势这么低迷,企业生死如对弈下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在这种时候没了裴家这层关系,你当‘悯术’能活多久?”闵行拿手指狠狠点了点桌子,教育道,“你还是太年轻,目光不够长远。” “或许吧,”闵琢舟也不着急,颇为认真地歪头想了想,“不过闵家生还是死,关我什么事?” “你!”闵行横眉竖目,仿佛下一秒就要好好管教一下自己这个不孝子,但考虑到目前自己的确有求于这个私生子,只好咬着牙挤出一句:“琢舟,你这么说,不怕伤了爸爸的心吗?” 饶是闵琢舟素质卓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叹道:“咱们说话就说话,您能别恶心我吗?” 闵行脸上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啪”得一声将实木的茶几拍得震响:“闵琢舟,你这是是什么态度!” 闵琢舟听到那声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唇角的笑容弧度依旧浓丽:“这是对一个利用我、作践我、吸了我五年血尤不知满足,并且想绑着我一辈子的人渣的态度,说的够明白了吗,我亲爱的……爸爸?” “闵家把你从十五岁养到成年,原来是养大了一头白眼狼吗?”闵行似乎是在用更大的音调来掩饰内心深处的心虚,“这些年如果没有闵家,闵画,就你找回来的那个小野种,早就投胎了几回了。” 这个中年男人话音还未落下,“野种”两个字眼一下子击穿了闵琢舟,他忽然拿起茶盏,干脆利落地把滚烫地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闵行哪能容忍自己精心训化出的家犬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抬手给闵琢舟撂了一个巴掌,力道之大将他的头猛然扇至一侧,嘴角崩裂,暗红的血汩汩渗出。 “你敢泼我?”闵行的额前被怒气催逼出两条青筋,他两眼怒张如同一只吃人而不吐骨头的兽,“怎么,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能脱离闵家的掌控了?我告诉你,五年前那他妈就是我放的一个屁!你把一个屁奉为圭臬,还妄想得到自由?” 闵琢舟撩起指尖擦了擦血,声音清冽得如同下了寒霜:“您以为您现在还能管得住我?” 闵行忽然阴测测地笑起来,语调变得缓慢,像是用毒牙触碰血管的蛇:“如果你敢忤逆闵家一个字,我就立刻把那碍眼的小崽掐死再扔到马路上任人碾。” 第50章 闵琢舟的呼吸蓦然一顿,一巴掌扇红的半张脸,像是被人碾碎的桃花霰。他扭过头,唇角尚挂着血,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猩红阴狠: “你、敢。” 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其中的杀意几乎要涌溢而出。 闵行重新做回了茶几的蒲团之上,那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荣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枯槁干瘪的中年男人此时却像是一个年迈但优雅的绅士一般,斯文地整理了下自己被打湿的衣襟,提醒道:“你别忘了闵家是什么出身,有些古药用在身上,人死了都查不出来。” 鲜血在唇角晕开,闵琢舟的身形有一瞬间的震颤。 “孩子,”闵行的声音竟然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慈祥,“就算不陪裴家也得跟条狗一样陪别家,你生来就是这种命,是你那被人骑的婊子妈传给你的。” 闵琢舟嘴角的血像是慢慢地凝进了眼睛里,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闵行的话是威胁,但也不全是威胁……闵家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脆弱的孩子“病”死,实在是太容易了。 闵琢舟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伦理意义上的“父亲”,有一瞬间是真起了杀心。 “那您大可以试试,”闵琢舟维持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案上,“如果敢动闵画,我会让整个闵家一起作陪,我保证让您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话毕,他不顾闵行僵硬的脸色,头也不回地推开茶室的门,沾惹了满身带着恶意的茶香破门出去。 闵琢舟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最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逃也似的穿过灯火辉煌的大厅,顺着楼梯一刻不停地冲向闵画的房间。 “嘭”得一声推开了门,他眼前一阵发白,利刃一般的灰尘切割他充血的眼球,满目疮痍,甚嚣尘上。 “小……小舅舅?” 闵画正趴在落地窗承台上看旁边的人晾娃娃,外面的雨太大,把所有落在后院里的“小动物们”都淋了透底,保姆帮忙收了,手洗烘干后拿了进来。 小崽看见闵琢舟过来,先是欣喜,紧接着眼中却被茫然无措的惶恐占据:“你怎么了!” “闵琢舟?” 在一边摆娃娃的裴彻怎么也没想到闵琢舟会突然闯进来,他神情中滑过一丝被发现的狼狈,脸上的温和与忧伤飞花一般散去,被一种下意识的直觉冻结成冰,以一种横眉冷对的姿态高傲而冷漠地向他投以注视。 可这一块冰还没冻紧,就惶然碎了——他看见闵琢舟半颊绯红肿起,唇角甚至染着血。 “怎么回事?” 裴彻从没见过这样的闵琢舟,那如同玫瑰一般华丽诱人的男人体面全失,整个人格外得破碎,循声看过来的目光竟是不聚焦的。 裴彻放下手中刚刚被保姆洗过而有些变形的小海獭,他大步走向前,一把按住了闵琢舟的肩膀,也顾不得这个男人刚刚在宴会上亲口终结了他们的婚约,拇指触碰他开裂的唇角,冷声问:“谁打了你?” 闵琢舟的眼珠极轻地转了下,后撤一步,一言不发地错过裴彻,飞奔地冲向完全愣住的闵画,把孩子紧紧抱进了怀里。 “小舅舅怎么了……”闵画被闵琢舟不加控制的力道抱得有些疼,但他没有挣开,只是尽全力去回抱,眼圈立马红了,“为什么流血了?” “我……”闵琢舟一开口嗓子忽然哑了,但他还是尽可能使自己温柔一些,“我没事,画画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不住在这里了,现在收拾一下我带你走……好不好?” 闵画无措地看向窗外,如晦风雨侵占黑夜,浓云涌动仿佛要将河水倒灌至天河。 这天气,是诀别。 “f”小崽明显被这个样子的闵琢舟吓着了,浓密的眼睫下眸光湿润,“到底怎么了呀?” “放开他,你抱太紧了……”裴彻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只能过去环着他的腰把他拽开,死死搂进自己怀里不让他乱动,“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谁把你整成这样?谁敢在我面前动你? 裴彻浑身都冷了,那壅积了一晚上的无处发泄的情绪化作极致的怒火在胸腔之中熊熊燃烧,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自持焚烧殆尽。 “……” 闵琢舟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道漫长的光,随后一点一点地变暗。 他先是隐忍着,紧接着浑身颤抖起来,就算将牙齿咬到太阳穴发紧也无法控制,那勉强包裹着他的外壳在震颤中出现裂隙,随后就像是被敲碎的琉璃一般,美丽而痛苦地碎了一地。 “你们……都在逼我” 闵琢舟眼底全是血丝,他手指紧紧攥着裴彻的衣服,精致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一行泪特别不争气地从他眼角溢出,顺颊而下。 它打在了裴彻的衣襟上,穿过他的肌肤、脉搏与体温,然后敲击在他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之上。 闵琢舟惨然笑了一下,轻声重复:“你们都在逼我。” 第28章 所归何处 暴雨滂沱,两点明黄色的雾灯透雨而来。 裴彻那辆宾利虽然稳,但毕竟不是越野车,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就像一只误入风暴之中的渺小飞虫,即使已经将车速降到了最安全的区间内,车身依然被风鼓得摇晃,随时有被掀翻的风险。 闵琢舟搂着闵画坐在车辆后座,他放在一边的电话是静音,但无数次亮起又暗下、暗下又亮起,已经被发觉小崽不见的闵再铭打爆了。 第51章 四十分钟前他们还在闵家,闵琢舟一句恍惚隐忍的“我想回家”,裴彻竟然答应了。 这种天气雨路行车实在危险,坐上车的闵琢舟有几分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小崽安静地靠在他身边,显得很乖,即使窗外的雨线疯狂地击打着玻璃,也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电话又一次打来,闵画还是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手机,对着闵琢舟小声说:“再铭舅舅可能在担心我们。” 闵琢舟垂眸看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崽的背。 从离开闵家的那一刻起,闵琢舟真的有不再让闵画和闵家的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系的冲动,但这些年小崽和闵再铭朝夕相处,绝非能潦草地切断的浅层关系,若自己太过独断,只会把整件事整得更糟。 “接吧。”闵琢舟把手机拿起来递给小崽,帮他按下了接通键。 “闵琢舟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对面张口来了一句怒骂,闵再铭往常的温润谦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听上去是真动了怒: “这大雨天你带着闵画乱跑想干什么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舅……舅舅,”闵画被暴怒的闵再铭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是我。” “……” 话筒对面忽然一阵沉默,闵画以为是天气太差导致的掉线,他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在轻轻颤抖,几不可闻地抽了下鼻子。 闵再铭在电话那头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换上了自己最温和、最冷静的声线,启唇:“闵画,别害怕。” “别害怕”三个字一出,正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闵画苦撑着的乖巧和勇敢在这一瞬间崩坏瓦解,他的惊慌、无措、茫然和恐惧间杂着莫大的委屈一齐涌出,成了眼眶中装不下的泪水。 闵琢舟无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被挖掉了一块,双手拢住了小崽的发梢,目光木然空洞。 对面电话里的闵再铭显然也听出来小崽哭了,急忙安慰了很多句,然后让闵画把电话给闵琢舟。 闵琢舟接过来了,轻声:“再铭。” “你大半夜发什么疯?”闵再铭听到孩子没太大事已经过了暴怒的阶段,现在声音冷静一些,“你知不知道这么晚带着孩子离开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闵琢舟将对面的情绪照单全收,他胸腔无声缩紧,最后只说了声“对不起”。 就像是硬拳打到棉花上,闵再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上涨,还没张嘴骂闵琢舟,就听见对面来了一句:“我想了想,以后闵画还是跟着我吧。” 这是把小崽拐走了不准备再送回来的意思,闵再铭气得差点没把手机摔了,但同时闵琢舟的这种语气态度又印证了他心里某种猜想,于是沉下声问:“爸爸他给你说什么了?” “这件事我之后会和你说清楚,”闵琢舟喉咙干得发痛,一想起和任何闵家有关的事情都觉得无比讽刺,只好启唇,声音轻得就像是一声叹息,“我挂了。” “闵琢舟!” 电话那头闵再铭的声音几乎在吼,但无济于事,狂喝的声音随着电话的挂断在狭窄的车厢内戛然而止,怒涛一般的雨声再次席卷而来,冲挤进所有人的耳畔。 闵琢舟收了线,垂下拿着电话的手,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一点,前所未有地感到疲惫。 “对不起。”这句话他刚刚给闵再铭说过一次,此时他又给双眼通红的小崽说了一次。 “小舅舅。”闵画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想出能说什么。 话音落后,整个车厢除了雨音寂静无声。 在前座开车的裴彻尽可能去聚精会神地开车,脑海里却全是后车厢里传来的刚刚的说话声。 闵琢舟的声音里有几分悔亦有几分怨,隐忍的无奈背后隐藏着极深的悲。 他……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在那个无数个游刃有余的笑容背后,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兜兜转转五年,裴彻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就如同雾里看花,一切都那样朦胧而不真切。 牙齿无声咬在一起,裴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汽车后座,闵琢舟伸出手指无声碰了碰闵画的通红的眼圈。 这孩子长得很好,但其实仔细看和他那个妹妹郭艾琳不是很像,更像他那个从出生起就对他不管不问的渣男爹。 这么多年过去,他妹妹还和男人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叫离婚也不离,还摆出一副准备好好过日子的样子……如果真是那样,已经24岁的郭艾琳是不是也能出一点担当,尽一尽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闵琢舟透过闵画,眼前浮现出了郭艾琳指着鼻子骂他“人尽可夫”的狰狞样子,身形忽然一顿,恍然回过神来,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可笑到了。 他不可能再将闵画交到那对曾经遗弃他的父母手中……这是他破碎腐朽的亲情里唯一的一寸火光,绝不能再任人作践。 于是他的脑海里又闪过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唐琉是个未婚单身的女孩子,傅桢是随时要扎进实验室的工作狂,肖祁……肖家的确是闵家不敢动也动不了的大家族,可惜肖祁本人太过混蛋,绝非能照顾孩子的良选。 再往远的关系想,他也信不得了。 4个月……裴家能容下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孩子吗? 闵琢舟的思绪最后才落在自己身上,因为当年裴家被迫联姻,为了和闵家保持距离,曾经专门有一条协议提出“不能带闵家人常住”的要求,这条原本不是刻意针对闵画的,但此时却令闵琢舟格外难办。 第52章 闵琢舟思绪纷杂,再回过神来时发觉汽车稳稳地转了个弯,透过雨幕,主路尽头是岿然屹立的cbd高楼。 “城市两端,太远了。”裴彻指的是他们平时住的那座房子,他轻踩了脚刹车,侧头问,“先去总部吧。” 闵琢舟回了声“好”。 车轮转动激起一路水花,有惊无险进了地下停车场。 裴氏大楼的停车场排水系统做得相当可以,外面风雨交加,里面也没有多少积水,但深秋的天还是冷得过分,闵琢舟抱着闵画下来,浑身打了个颤儿。 裴彻锁好车,看着闵琢舟的样子皱了皱眉,将自己外披的风衣递给他:“我抱着吧。” 闵琢舟想说不用,但是忽然一阵穿堂风刮过来,把他刺激得直咳嗽,裴彻见状也不再等他的同意,一言不发的把闵画抱过来。 “你不会抱,给我。”闵琢舟憋着咳嗽的气,拒绝。 裴彻冷眉冷眼看他一瞬:“先管好自己。” 裴氏尊贵的太子爷的确不会抱孩子这种柔软又脆弱的小生物,但好在他臂力够稳,闵画也乖巧,一大一小挺和谐地进了直达电梯。 闵琢舟在后面看着,再三确认裴彻不会把小崽摔了才跟着进了电梯。 这么折腾了大半晚上,闵画已经是精疲力尽,终于进入一个安静又干燥的室内环境,小崽强撑着的精神随着电梯上行的“嘀嗒”声一点一点的散去,等到进了套房,已经完全睡着了。 闵琢舟安静把闵画从裴彻手上接了过来,小心将他放在床上安置好,然后卫生间取了一条还未拆封的毛巾,打开热水浸透又拧干,仔细给小孩擦了擦哭花的小脸和掌心。 裴彻将自己的大衣架起来,就靠在衣帽间和卧室相连的墙上无声看闵琢舟,窗前那盏昏黄的小灯将他拢在温暖的昏黄之中,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尾的红和唇边的裂口仿佛天生一对,都像是无暇瓷器上被人刻花了的痕。 闵琢舟把小崽收拾好后起身,转头时正好和裴彻的目光撞上。 客厅没开灯,他近乎隐在黑暗之中,脸上表情冷淡而模糊,眉宇间似乎有一种复杂的惆怅,怜悯与审视同在。 他们默然无声地凝视着彼此,直到闵琢舟率先错开了目光,起身进到卫生间里。 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冲流而下,闵琢舟掬了一捧拍了拍自己的脸,抬眼看向镜中,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一巴掌扇肿的半张脸,开裂的唇角,隐隐约约的血迹,以及眼尾可悲可恨脆弱的红。 洗不干净似的。 闵琢舟重新绷紧下颌,做出一种近乎冷峻的神色,缓缓闭上眼睛,兀自抽离自己所有的心绪,然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加以大肆的批驳与反省。 成熟不足又太过冲动……才会把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呼吸却微微一顿。 卫生间的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由小即近,直至走到他身边站定。 “裴先生。” 闵琢舟怔怔地看着来人,还挂着水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而裴彻也垂眸看他,良久,他像闵琢舟对待闵画那样用手蹭了蹭他发红的眼眶,指尖触感冰凉。 第29章 只有我可以碰他 “你没有想给我说的吗?” 裴彻的指尖很轻地落在闵琢舟的皮肤上,带着一点怜惜问他。 太狼狈了。 闵琢舟无声地想。他想像往常一样扯出一点什么也不在乎的笑意,但实在没有力气,脸上努力扬起的笑容苍白无力,像是平常笑容进化失败的狗尾续貂版本。 裴彻黑沉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又重复一边刚才的问题:“没有吗?” “你想听什么?”闵琢舟声音极轻,带着不堪的疲惫,却又尽可能地柔和道,“我说给你听。” 裴彻听见这句很标准的带有“闵琢舟”风格的敷衍,眸光暗了一瞬,他手指捏着抬起闵琢舟的下巴,拇指压在那破损的唇角处,问:“谁动你的?” 闵琢舟侧头撇开他的动作,知道自己就算有心想瞒也瞒不住:“我父亲。” “因为闵画?”裴彻想到刚刚他对孩子近乎应激的态度。 “不全是。”他只回了三个字。 裴彻很有耐心地等着下文,却看见闵琢舟倦得要命地靠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清晰隽永的眉眼间有一丝一丝复杂的惆怅,从头到尾、从身到心,都充满了“我不想谈”的消极抵抗。 裴彻于原地静默片刻,淡淡地移开视线:“不想说就算了。” 闵琢舟胸口仿佛堵满了石头,他有一瞬间想要开口倾诉些什么,但长期的不动声色让他下意识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无论是裴家和闵家的婚约还是他和闵家原本就无法弥合的裂痕,在一夜之间尽数铺开在他的面前,他无话可说,只觉疲惫。 久等依旧是无言,裴彻转身欲走。 闵琢舟闻声掀起眼梢,他看着对方即将离开的背影,忽然很轻地叫了一声:“裴彻。” 裴彻脚步微顿,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谢谢”,再无留恋,他淡淡应了一声,抬脚离开。 闵琢舟的手搭在洗手台的台面上,无声握紧,坚硬的棱角就嵌进了他的手心,硌得他生疼。在卫生间相对封闭的空间下,他几乎喘不上来气。 “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闵琢舟再次打开了水龙头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狼狈都冲刷干净。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被带上的门又被突兀地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第53章 闵琢舟下意识去关水龙头,因为施力角度的问题反而将水管开得更大,如湍的水流在瓷台里卷出漂亮的螺旋,激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衬衫一湿,体肤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感,闵琢舟一下子绷紧了身体,还没说话,就被去而复返的裴彻抵在了台面上,身体后仰,发梢几乎擦到了镜子。 裴彻面无表情,他抬手关住了只哇乱喷的水管,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看着闵琢舟很久,忽然俯身压下去,以一种撕咬的力度拮取那温热的破损的嘴唇,做了自己这一路上、或者说从家宴开始就一直想做又忍着没做的事情。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吻,裴彻带着刻意的惩罚以为反复舔舐和撕咬那块破损的唇角,将它折磨得可怜兮兮,浓烈的血腥去而复返,在他们缠绕在一起的呼吸中反复蔓延。 闵琢舟的手抵在他的身上,先是用力推阻,在反复尝试无效后只好自暴自弃地承受,随即在紊乱的气息中彻底地变得放纵。 承受负荷的灵魂选择缄默不言,只好以身体接触作为掩护,殷勤而迫切。 闵琢舟干脆坐在湿淋淋的洗手池台面上,双手紧紧环上裴彻的脖子,嘴唇处传来的疼痛在扭曲的神经作用下产生了欢愉的错觉,他像个孩子追着糖果的香气一般,在腥甜的血气中越发兴奋。 裴彻纵着他,浓密的眼睫下是近乎偏执的光,他力气越来越大,几乎想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咣当”一声,原本在台面上安放的玻璃香薰在混乱中被闵琢舟的手挥倒,在台面上负隅顽抗地轱辘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躲过粉身碎骨的命运,从台面上滚下,“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沉溺在一个无由而起却翻滚纠缠的吻中的两人被迫回神,鼻尖是掀涌而起的沉木香气,失控的理智逐渐回笼。 闵琢舟坐在池台之上,衣衫不整地盯着那死无全尸的香薰瓶子看了半响,率先回过神来,从台子上下来,弯腰去收拾那一地狼藉。 裴彻却并不放过准备放过他,他气息比平常急促一些:“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听我猜猜怎么样?” 闵琢舟刚刚捡起一块玻璃的手一顿,他看向裴彻,眼中疯狂而刺激的情绪尚未平息,乍一抬眸,竟有种爱恨杂糅的深情脉脉。 裴彻声音极哑,却很有条理:“我想起不久前来这楼下闹事、自称你‘妹妹’的女人,情绪很不稳定、责任心浅薄、并且对亲人缺乏基本的共情,显而易见,这样的人并不能胜任‘母亲’这一角色,但她就是闵画的亲生母亲,对吧?” 闵琢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如果说闵家好赖还算是裴氏的联姻世家,那么他母亲那方面的人际关系和裴家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他从未告诉过裴彻任何事,他却凭借一些零碎的脉络拼凑起来。 裴彻:“你不放心她去照顾孩子,把闵画带回了闵家,但是闵老大概没有那么慷慨的容人之量,可以接受一个和闵家关系稀薄的小孩……所以作为交换,你答应了他什么?” 闵琢舟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话。 “结婚。”裴彻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微微眯起眼睛,接着说:“正如今天孩子问你的那样,因为他,你选择接受闵老的安排,但我有点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不能亲自抚养他,我不认为你缺少那点情怀与爱心。” “……”闵琢舟沉默一会,才艰难地透露出一点真相,“5年前,闵行对我的控制力很强,我在意的人或物全部都在他的掌心之中,我不听话,所有人都会难过。” 当年宁城的第一玫瑰花,生长在闵行进行打造的荆棘牢笼之中,然后被束之高阁接受所有人的审视——这样的过去是裴彻这向来不关心圈内龃龉的“另类”所不知道的。 “那么按照这逻辑向下推,今天你的某些言行违逆了闵老的意愿,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你失控了’的认知,所以他准备旧计重施,以闵画作为要挟你的筹码,是么?” 裴彻看着闵琢舟微变的表情,无声深吸一口气,他很想问闵琢舟为什么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向他透露,一边又自嘲地想起他自己对于闵琢舟来说,也仅仅是个协议即将到期的结婚对象,闵琢舟不想说,理所应当。 他无权过问他鲜花着锦下溃烂的血肉,不够资格。 这个认知就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猛然戳进裴彻的神经,烧得他的理智生疼,而当他看见闵琢舟此时眼角绯红的破碎样子时,这根无形的针又弯曲变换起来,一种只有我可以碰他的扭曲声音伴随着一声声心跳越发强烈,甚嚣尘上。 好一会儿,裴彻忽然踏入那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方,他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闵琢舟,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姿态淡声说:“你可以留下闵画。” 闵琢舟恍然抬眸,但对上裴彻充满施舍的眼睛时,忽然意识到这是另一个编织精美的笼子,看似无私的馈赠,实际只是另一场是冰冷的交换。 紧接着,裴彻伸手捧起他的脸,像是描摹一件展品一般将他唇角的血擦去:“我不喜欢孩子,但可以试着和他相处,你不用担心来自闵家的压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这几乎是闵琢舟现在迫切所需要的,但当裴彻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放松,他本能地厌恶这种“交易”式的关系,思绪千回百转,最后只牵出一抹苍白的笑。 “裴先生想要什么?”这样类似的话裴彻也问过闵琢舟,当时裴彻只得了一句言不由衷的敷衍,此时却连敷衍也没有,只有一瞬模糊不清的对视。 第54章 “留在我身边,到我……”裴彻声音原本不紧不慢,到这里却极不自然地卡了个壳,翻来覆去,仍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表达。 “到你腻味为止,”闵琢舟自发补全了他言语中的逻辑,“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 裴彻眉心缓缓蹙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闵琢舟有朝一日将会不属于他就无法接受,而发现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属于他时就会感到愤怒……但若谈沉沦,似乎又不太对。 闵琢舟目光落在裴彻的脸上,又淡淡移开,不再落在实处,而是看向满室冷暖间杂在一起的灯光。 在这漫长的、气氛近乎凝肃的沉默之中,他忽然感觉到喉咙格外得痒,一种对烟草近乎偏执的瘾从他心底渐渐升起,变成一种难以戒断的渴望。 或许本来就不该戒断的,当年闵行实现对他的控制,曾经刻意诱导并且纵容他抽过一种“自制烟”。这种现象在旧时代其实很常见,只要不售卖就不违法,一些老烟民为了节省买烟的钱,会自己卷烟自己抽。 这种未经过工业加工的原生烟草对人体的损伤很大,而闵行曾在给闵琢舟的卷烟成分上做过一些手脚,加大了烟草的成瘾性——‘悯术’堂堂悬壶济世的药企,一家之主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像是炼蛊。 闵琢舟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年为了对抗这种瘾作出了多大的努力,即使五年后的现在还要不时叼着一根烟用以闻嗅解瘾——可当他发现无论如何规避,一切的一切仍然循着一个相似的痕迹陷入循环的时候,闵琢舟忽然觉得可笑。 或许妄想企图已定的命运是狂妄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规则对他终于忍无可忍,惩罚如水一般冲泻而下。 “有烟吗?”闵琢舟听见自己缓声问。 裴彻看他半晌,才转身去书房拿了一盒拍卖级别的雪茄,别人送的,还陪了一套雪茄剪和燃具。他不抽烟,所以只是单纯放着。 闵琢舟从裴彻手里接过来,拿起一根雪茄放在鼻尖,醇厚而芬芳的香气撩拨着他的神经,吸引他于暴雨晚夜的堕落。 很久之后,他还是放下了那根烟,抬眸望向裴彻时眼情绪尽褪,那些狼狈于困窘仿佛在一夕之间被收拾干净,脸上挂上了一点招牌式的模糊笑容: “雪茄不过肺,算了。” “还是请裴先生亲我一口吧,这样似乎更能解瘾一些。” 他凑近裴彻,以云淡风轻的姿态索吻,隐晦地承认了自己的妥协。 第30章 亲情的荆冠 一场暴雨止于凌晨,将空气中最后一点余温冲刷干净。 骤冷的天气外加连夜的惊惶,第二天闵画的身体状态来就不太好,用体温计测了一下,低烧。 “我不管你是怎么说服裴家同意让闵画和你住在一起的,闵琢舟,你觉得你自己这回办得是人事吗?”听筒那头是闵再铭带着怒火的指责,将宁静的清晨划出一道裂痕。 闵琢舟安静听着,趁他语气停顿的地方打断询问:“我记得这孩子没什么过敏的药,没记错吧?” “一点医理不懂就别乱喂他,”闵再铭提高了一点音调,“小崽已经被你折腾病了,给我老老实实地去儿科医院挂号!” 闵琢舟好脾气地回了声“好”,准备收拾东西陪小崽去医院。 闵再铭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一声不吭就把闵画抱走,就算不考虑我怎么想,你也得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吧?他那么小,怎么一下子适应环境的转换?” 闵琢舟沉默下来,抿紧的唇线透出一分沉冷。别提孩子,就算是大人,被这么突兀地放置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都不一定能经受得住,可是闵行那两句话实在是太狠了,简直是照着他的肺管子上戳。 “这次的确事出有因,”闵琢舟无奈抬手拧了拧眉心,“但我带着他离开闵家是迟早的事。” 闵再铭知道一定是闵行对闵琢舟说了什么,才会让向来很有分寸的男人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但他毕竟是闵家嫡出的独子,闵行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所以从潜意识里,闵再铭是不相信自己父亲会对一个小小的孩子真的做出什么的。 闵再铭:“不管怎么说,爸爸最起码也是看着闵画长大的,就算情绪到了说了些难听的话,你非要那么草木皆兵吗?” 闵琢舟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他知道这件事情没办法和闵再铭说清楚,只说:“这件事我会和闵画好好谈,就算搬出来了也不会限制你和他见面。” 闵再铭:“你和爸爸拧着干,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出不去,要想见闵画,除非你把他带回来。” “他限制你自由?”闵琢舟听出对面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地皱了下眉。 “很奇怪吗?”闵再铭胎里带疾,自小体弱,已经习惯了呆在闵宅后院里的生活,他平常就与外界接触得很少,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 闵琢舟语气微顿,不欲对闵行的任何行为做出评价。 考虑到“一刀切”很有可能让小崽有分离焦虑,闵琢舟说:“我现带着小崽去医院,过几天……过几天带他回去,顺便收拾一下东西。” 闵再铭:“你是想等爸爸不在的时候吧。” 闵琢舟:“昨天在家宴上我听他说有一笔和西南药材商的生意,这些天大概率是要出趟远门的。” 第55章 “……”闵再铭沉默一阵,“那暂时这样吧,如果小崽在你那里呆得不够好,趁早给我送回来。” 闵琢舟应了一声,说:“谢谢哥。” 闵再铭没吃这套,声音里依然带着对闵琢舟的不满:“那孩子身子骨弱,赶快带着他去医院。” 挂断电话,闵琢舟走进卧室,轻轻晃了晃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的孩子。闵画的眼睛肿得睁不开,感觉到有在再碰他,委屈巴巴地往被子里面埋了埋。 闵琢舟对于折腾小崽这件事情充满了愧疚,但还是把他叫醒了,在家里预约好后,就领着他去附近的妇幼保健院。 挂号面诊检查,这一路上闵画都很乖巧,在哭声尖锐的儿科走廊里显得尤为安静。 医生告诉闵琢舟小崽的症状是“受惊后免疫系统下降导致的病原体感染”,照常理来说没什么大事,但考虑到闵画体质偏弱,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一下。 闵琢舟开过单子后牵着闵画往住院部走,问:“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抱?” 平常小孩这时候一般都伸胳膊了,但闵画格外乖巧地摇了摇头,开口时稚嫩的童音因为发烧而哑哑的:“我可以。” 闵琢舟摸了一把闵画的脑袋,替他把小脸上的口罩整理好,然后还是伸手端着小崽两侧腋下把他抱起来,照着他的额头亲了一口:“画画真棒。” 闵画像一只小鸟雏倚偎在他小舅舅身上:“来医院会不会耽误小舅舅的工作呀?” “不会,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一起。” 闵琢舟捋顺了闵画头顶翘起的一根头发,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心疼于他的早慧。 他今天的确和唐琉约了一些事情,但早早打电话过去推了,唐琉那边挺有当阿姨的自觉,还说一起过来,闵琢舟不愿意她麻烦,就没让她过来。 可闵画这么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操心着许多大人应该烦恼的事情。 暴雨过后虽然气温降了不少,但空气清新干净,阳光透过医院一整扇落地玻璃窗照在走廊的行人的身上,给来来往往的人们描了一层浅淡的边。 闵琢舟抱着闵画往留观室走,忽然看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个女人。 对面的女人踩着将近10厘米的高跟鞋,外面裹了个皮草,里面配了一条超短的皮裙,一条腿大面积露在空气中,另一条则包裹在精致的黑丝吊带袜里,整体装束和这猛然降温的天气里格格不入。 闵琢舟往前走的动作倏然一顿,眉梢蹙紧,出声:“艾琳?” 郭艾琳乍一听没认出来是谁,嚼着一枚口香糖慢悠悠地抬头,看见对面带着口罩的一大一小,明显也愣了一下,摘下墨镜,裸色的唇蜜在饱满的唇形上微微闪光,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自从郭艾琳上回去裴氏大楼闹完,闵琢舟一直冷着他这个妹妹,郭艾琳发过一通疯后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样,放下身段给闵琢舟发过好几条道歉短信,但后者一直没理,她也懒得在用热脸贴冷屁股。 好歹那股疯劲儿过去了,此时面对闵琢舟,郭艾琳也没有尖酸刻薄地恶语相向,姣好的面容上先是闪过了一丝慌乱的神色,随后才迟钝地意识到闵琢舟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她的亲生孩子。 闵琢舟虽然把闵画接到闵家去养,但是从没有限制过郭艾琳和小崽见面,但她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妒忌自己孩子比她过得更好,也就一岁以前看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探望过。 闵画在闵琢舟的怀里扭过头,看向这个年轻漂亮但气质神情都有点古怪的“阿姨”,想着他小舅舅既然认识,就特别乖巧地开口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郭艾琳:“……” 饶是她再没心没肺,当听见自己的亲生孩子用一种异常无辜的语气叫自己“阿姨”的时候,还是受到了不少的冲击。 闵画见这个怪阿姨一直僵着没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不安地往闵琢舟的怀里缩了缩。 闵琢舟也觉得这事情滑稽又颠倒,抱着闵画的手微紧,问:“你来妇幼医院干什么?” 郭艾琳下意识把自己手中捏着的病例单子藏了藏,欲盖弥彰地挺起胸膛梗直脖子:“这医院你开的啊?我为什么不能来?” 闵琢舟神情淡淡,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反而以一种挑剔的眼光从上到下将郭艾琳看了一遍。 不成体统。他无声想。 闵琢舟自己就是是娱乐圈里的人,眼界开放审美也高,对别人的穿衣风格非常包容,此时却觉得他妹妹这一身难以忍受,像是十年前ktv套间里排成一排的陪酒女。 更何况闵画还在这里。 世人形容母与子关系时笔墨良多,冥冥的血缘带着无可消减的牵绊,可到了郭艾琳这里,却是自从剪断脐带起,就给闵画的“原乡”关上了大门。 闵画无声看着郭艾琳。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阿姨”,她很漂亮,但经常陪他玩的唐琉阿姨也很漂亮,如果要他选的话,还是觉得唐琉阿姨的漂亮更舒服一些。 郭艾琳已经习惯了肆无忌惮地对着闵琢舟掐尖耍横,但却觉得闵画打量的目光难以招架,她眼睛闪烁一下:“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话毕,郭艾琳转身要走,却被闵琢舟从背后叫住。 闵琢舟眸光很沉,隔着一个孩子,他不欲将事情挑得那么明,但郭艾琳这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还是让他寒心。可她……可她毕竟是闵画的母亲,是儿童成长之时不可替代的双亲之一。 第56章 郭艾琳被迫停下脚步,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闵画一会儿,然后别别扭扭地问:“他怎么了?” “发烧,可能要留院观察一阵子,”闵琢舟说,“如果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去吧。” “啊,”郭艾琳不太情愿,但考虑到这也算是她的亲儿子,只好答应,“哦,行吧。” 闵琢舟抱着小崽往前走,闵画透过他小舅舅的肩膀看着后面跟着的女人,觉得有些奇怪:他小舅舅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更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为什么碰见这个“阿姨”却很反常……非要留下她呢? 非双亲养大的孩子心思普遍细腻,甚至敏感,闵画安安静静趴在闵琢舟的背上,又黑又圆的眼中投出一点清晰的光彩,在某一瞬间倏然变暗了。 她是谁? 闵画不再看郭艾琳躲闪、尴尬又复杂的神情,侧头将小脸埋在闵琢舟的怀里。 病房114号,闵琢舟按照医生开得单子将房门推开。 医院很贴心地为每一间儿童病房都做了装饰,墙壁上用无害地涂料描绘了各种各样的动画角色,一眼望去热热闹闹地包裹着两张病床,花团锦簇。 此时另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小男孩,孤伶伶的,只身一人。 在看清他的面容时,闵琢舟再一次愣住了。 第31章 仰望的妒意 “楠楠?”闵琢舟看向独自在打点滴的小男孩,“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席楠听见声音,又长又密的睫毛在光晕中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将目光转过去,但意识到来人竟然是闵琢舟时,又慌乱地将眼睛瞥向一侧。 闵琢舟一直不明白这孩子对他这种抵抗情绪从何而来,一边安安稳稳地把自家小崽放在病床上,一边问他:“你家大人没有陪你过来吗?” 席楠抿着嘴唇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低低地回答:“暂时有事出去了。” 能在这里见到认识的小孩闵画还是挺高兴的,他也冲席楠打了个招呼,同样没得到回应。小崽有些失落,勾住了闵琢舟的袖子,用一种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闵琢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给席楠的冷漠找了个理由:“楠楠也不太舒服,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 闵画乖巧点头,连动作都放慢了三度。 一直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的郭艾琳姗姗来迟地进来,她的高跟鞋“哒哒”地踩出节奏,进门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一边,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摆弄手机玩。 闵琢舟本想趁此机会,把郭艾琳和闵画放在一起培养一下感情,现在却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眯了眯眼睛,正要出声,医生和护士一起推门进来。 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原本就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的席楠更显伶仃,他默默地抬起眼睛,环视周遭,却在看清郭艾琳的脸时微微一顿。 医生已经看过了面诊的病例单子,对着闵画上上下下又检查了一遍,得出来的结论和门诊差不多,只说输些抗病毒的药,烧退了就能领回去,如果还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做个血常规。 闵琢舟不嫌麻烦,就请医生给小崽开了一张验血单子,然后看向旁边无所事事的郭艾琳,试探:“你现在有空吗?” 郭艾琳欲言又止地抬起头,她看了一眼旁边地闵画,艰难地激发出一点母爱,拒绝地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儿,说:“有空,要不我带着他去?” 闵琢舟本意是借这个几乎让郭艾琳和小崽多接触接触,但还是不太放心,问:“你知道流程吗?” 放在平时郭艾琳或许是不知道的,但她近期刚验过血,今天刚取完血检单子,对整套流程也熟,就点了点头。 这时闵画忽然拉住了闵琢舟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小舅舅,你不陪我去吗?” 闵琢舟感受到了小崽的不情愿,俯下身用嘴唇在他发热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和他商量:“我在这里等你,让这个……阿姨陪你去好不好?” 闵画:“不好。” 闵琢舟有些意外,这孩子平时温温软软的,极少拒绝别人,更别提用这样干脆的语气。 闵画看向郭艾琳,清晰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一种极不友好的抵抗情绪,小声重复:“不好。” 郭艾琳和他的视线交接,眼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温情全部散了,她挑剔地看着闵画,觉得这孩子很不识相。 闵画并不怯,一汪如水的眼波中童真半褪,露出了一点过于早慧的端倪。 郭艾琳和自己只有5岁的儿子对视,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个成年人几乎招架不住那直勾勾的视线,最后竟被逼得低下了头。 闵画转眼看向闵琢舟,眼中情绪瞬间转换成一种熨贴而乖巧的委屈,活脱脱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可怜儿,小声叫了声“小舅舅”。 闵琢舟怎会再勉强他,干脆自己领着小崽去取号做血常规。 他们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郭艾琳和另一张床上的席楠,郭艾琳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的意义不大,她盯着满墙五颜六色的儿童墙画看了一会儿,烦躁地将口香糖翻来覆去地嚼了两分钟,拎起包想要离开。 “艾琳阿姨。” 从闵琢舟进来以后就一直失语的席楠,此时却忽然开口,准确地叫出了郭艾琳的名字。 “?”郭艾琳有些古怪地看向那孩子,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第57章 席楠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叫住了郭艾琳,在对上女人打量的目光之时,有些胆怯地垂下了眼帘:“我在一个视频上见过你。” 短视频时代,郭艾琳平时倒是挺喜欢在帐号上发自拍的,她长得很好,但一没有团队孵化,二来更新频率也不稳定,粉丝量一直处于一种“朋友圈”水平,被一个小男孩刷到的概率实在不高……更何况,席楠叫得可是真名。 郭艾琳有些防备地放慢语调:“哦,是么?” 席楠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就是那个在裴氏大楼下面的那个,有人拍了视频,我看见了。” 郭艾琳眯了眯眼睛,问:“你看见了?” 那天的事情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围不少人都拍了视频,但是都被裴氏的公关部摆平了。郭艾琳自己琢磨过味儿后也觉得丢人,再加上裴氏后来给她打了几万块钱作为打发,她也就当这事情过去了,没心思再闹下去…… 所以这孩子从哪看见的? 席楠见她被勾起了兴趣,小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用一种很成人化的语气抛下一枚诱饵:“我还知道你是闵叔叔的妹妹,你们关系不太好。” 但凡是个正常人,无论和家里有什么内乱,都不会在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面前表演胳膊肘往外拐,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连陌生人都算不上,顶多是个陌生孩子。 可郭艾琳偏偏跟天生大脑缺失一样,竟然非常认同地承认了:“你知道得还挺多。” 席楠看她这个态度,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有些神秘地笑起来:“我家里人告诉我的。” 郭艾琳被他勾得心痒痒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度从某种程度上微妙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就低头从自己的小羊皮包里拆了一枚口香糖递给他,问:“那你家里人还说了什么呀?” 席楠并没有接那块廉价的口香糖,小孩的表情十分模糊,凭借一种重复性的记忆学舌:“我……我哥哥也不喜欢闵叔叔,他觉得他很装,占着别人的东西,还理所应当地炫耀。” 郭艾琳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半大点的小孩身上获得认同感,轻蔑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世界上很多人都被他骗了,被他耍得团团转。” 很难想象“切齿之恨”出现在一个儿童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态,但此时席楠的表情堪称扭曲,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充满了苍白的病气,乍一看去,近乎是季苏白的缩小翻版。 郭艾琳浑然不知对方身份,却已经因为一种“相见恨晚”的情绪和小孩身后的那个人产生了共鸣,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孩子,几乎有一种想要将他家长约出来见一见、并且凑在一起声讨的冲动。 她心中之于闵琢舟妒恨的情绪已经挤压了太久,把她那颗跳动的、鲜红色的心都沤烂了。 郭艾琳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席楠忽然以一种天真无邪的姿态,伸出自己没有打点滴的另一只胳膊,将长袖的病号服捋上去,恳求她用病床边的记号笔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说不定我哥哥会联系你的。”幼小的孩子如是说,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芒,和刚刚在闵琢舟面前那个沉默孤单的样子截然不同。 雨后浅淡的阳光斜斜地落入病房之中,一缕缕光线流泻而下,照亮了墙上五彩斑斓的卡通墙绘,却没有照在病床之上。 此时的闵琢舟浑然不知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他正领着小崽排队等抽血,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也是熟人。 王文赫一手拎着许久未见的方宸宸同学,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闵琢舟,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闵老师,好巧!” “文赫?”闵琢舟有些意外,目光随即落在方宸宸身上,看那小崽的精神也不太好,问,“你们也来看病?” “画画也病了?” 王文赫俯下身笑着和闵画打了声招呼,转而无奈一耸肩:“这几天正好是流感季,医院里的人比平常多不少,我经常去的那家医院都没挂上号,不过也是巧了,正好在这里碰见你们。” 闵琢舟应了一声,视线落在王文赫那张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脸上,低头从给闵画背的小书包里翻出一个医用口罩递给他,让他也注意防护。 “没事,我皮实得很,”王文赫没有一点架子地接过来,想起什么似地转头往远处看了看,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不过我今天和我爷爷一起过来的,他娇气得很,闵老师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闵琢舟温和点头,示意他随意。 他原先也听王文赫说过他那个“爷爷”,但是总觉得这大男孩的态度有些奇怪,毕竟也一般没谁会用“娇气”一词形容自己的长辈。 王文赫看出他心中所惑,笑着解释:“其实是我发小,小时候俩人玩石头剪刀布连输了100局,愿赌服输就叫了他一个月的‘爷爷’,后来顺嘴了一直没改过来。” 闵琢舟觉得挺有意思:“连输100局,那得多寸啊?” “可不是吗,奇耻大辱。” 王文赫做出个“往事不堪回首”的夸张表情,随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不知道闵老师接到消息没有?咱们那综艺的总导换了,节目停录一期,从下一期起似乎要改一下形式,每个家庭组还要加入飞行嘉宾什么的……刚播的节目又要停播,节目这事整的真的是……” 第58章 闵琢舟眉头微皱,回答:“我也听说了一些。” 王文赫“嗯”了一声,此时注意力没太落在闵琢舟上,眼睛还是往远处自主叫号和缴费机那边看。 闵琢舟也朝那边看去,依稀能看见一个少年清瘦干净的影子,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冷淡锐利,在儿科医院中显得格外扎眼。 大概是单子取到了,那少年略微抬头往这边瞄了一眼,像是在寻找谁的样子。 王文赫立刻隔着来往的人群喊了声“这里”,扬起手臂十分招摇地挥了挥手,快活得就像是一只将尾巴甩成螺旋桨的金毛犬。 这个大男孩也不知道是真烦还是假抱怨,侧头冲闵琢舟说:“我觉得节目才第二期就要加飞行嘉宾还是有点早,观众连咱们都没认熟呢,还要继续认别人……关键是我为了求我爷爷和我一起上节目,已经不知道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了,就差卖身求荣了!” 话是这么说,但闵琢舟看他那眉梢眼角几乎要溢出的青春气,明显是春风得意万事搞定的样子,他不由被这种活力所感染,也牵起唇笑了一下。 王文赫紧接着问:“闵老师有飞行嘉宾的人选了吗?” “我吗?”闵琢舟听到这以问题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的那点笑意淡了些,说,“我还没定。” 第32章 非要一窥他的伤口 如果不是闵画生病,闵琢舟原本和唐琉约好的见面,就是要谈综艺停播这件事情。 不久前肖祁回国,曾提过一次换导演的事情,当时那位少爷语气轻飘飘的,闵琢舟还以为他在插科打诨闹着玩,结果赵桐言还真被换了,这对节目组来说不是小事,只好以“形式更新”的噱头停更一期。 这件事闵琢舟当时就拒绝过肖祁,他的家族的确在很多地方都能说得上话,但肖家一直有一种藏巧于拙的内敛气质,肖祁为了些娱乐圈里的小事破锋,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更何况,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闵琢舟欠不起这个人情。 今天闵琢舟因为小崽生病没空去找他和唐琉,但这俩人却约好了在午后一起过来。 唐琉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闵琢舟正在和闵画一起画画,一大一小考虑到旁边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位席楠小朋友在睡觉,动作尽可能放得静悄悄的,连交流都尽量用眼神和手势。 房间足够安静,这两声门响就显得格外清晰,闵琢舟听见门响后抬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肖祁从唐琉背后慢悠悠地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上,一开口就很有存在感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我看看那个小崽生病了?” 闵画单手放下画笔,循声看去,认出了这个就是上期节目结束后送他回家的叔叔,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在看清唐琉的时候眼睛一亮,声音软乎乎的:“糖糖阿姨好!” 唐琉听见小崽的声音笑意全部都化在了眼睛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在闵画地跟前,原本想给这孩子一个熊抱,忽然听到闵琢舟一声咳嗽,连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孩子手上扎着的点滴,然后非常克制地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又用手掌贴了贴。 “还行,不是特别烧了,宝贝儿有没有哪里难受?” 闵画像一只任人揉搓的大号娃娃,乖巧地贴着唐琉的手:“不难受啦,医生说烧退了就能回家。” 唐琉捏了捏小崽被枕头压得红润的耳垂,一转头冲斜倚在门前的花孔雀使了个眼色。 肖祁唇角挂着笑,从兜里慢悠悠地摸出来几颗奶糖,两颗扔给了唐琉,又给旁边坐着地闵琢舟扔了一颗。 闵琢舟接了,头微微偏了偏,示意这病房里不止有自家的一只小崽,隔壁还躺着一个小朋友——刚刚他们一进来席楠就醒了,谁吵醒得谁负责哄。 肖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在自己大衣兜里摸了摸,然后坦然一摊手,表明自己就带了那么多。 闵琢舟信他有鬼,自己撕开糖纸,没摘口罩,掀起一角把奶糖放进嘴里,又问:“还有吗?” 肖祁神情比刚刚还要坦然,伸进“就带了那么多”的兜里又“变”出一枚,再次抛给闵琢舟。 闵琢舟对着两幅面孔的肖祁轻哂一声,起身,带着那颗奶糖走到席楠的旁边,递给他:“对不起楠楠,吵醒你了是不是?” 席楠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颗糖,然后又垂下了眸子,小声说:“谢谢,不用了。” 闵琢舟不和一个小孩计较,他将那颗奶糖压在席楠的枕边,示意这些扰人清梦的大人们出去说话。 唐琉此时才注意到旁边那孩子竟然是娃综节目里季苏白领来的那位,一时间有些诧异地看向闵琢舟。 闵琢舟神色如常,用口型淡淡回了声“巧合”。 唐琉若有所思地点头,她还没有和小崽儿腻歪够,挥挥手让他们俩出去,自己呆在病房里和小崽一起玩。 闵琢舟留唐琉在这里和闵画相处,不知道要比把郭艾琳放在这里安心多少,他对着闵画做了个“我就在外面”的口型,得到小崽点头后,推门往外走。 肖祁跟着他一起,又从自己的大衣兜里摸出来一个奶糖,大少爷亲自把糖衣拨开,喂到了闵琢舟的嘴边,想用手指挑开他的口罩。 闵琢舟微侧头躲开肖祁的动作,伸手从他的手中拿走那颗糖果,眼梢微微掀起,语气自然地问:“你不是没了吗?” 第59章 “不想给他呗。”肖祁是实打实跟完娃综直播的,知道那是季苏白领过来的孩子,没什么好感。 闵琢舟嫌奶糖太腻,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烟瘾犯得厉害,没忍住又抬起口罩,把那块糖放在嘴里,说:“你跟小朋友置什么气?” “我只是没有给他糖果,又不是抢了他的糖,”肖祁一弯自己的桃花眼,笑眯眯地回答,“我很友好的呀。” 闵琢舟不置可否,又问:“不是说好改天再约吗,怎么还是过来了?” 肖祁目光落在闵琢舟怎么也不肯摘下的口罩上:“昨天闵家那老不死的和你闹了?” 闵琢舟眯起眼睛:“这也是唐琉告诉你的?” 肖祁笑了下,自从回国后就拉着唐琉给自己背了不少锅,现在倒是漏了馅,一点也不心慌,只说:“不是她,你又没告诉她,她怎么告诉我?” 闵琢舟看他一眼,双手交叠在身前,肩胛骨后倚靠在医院墙壁上:“你嘴里有实话吗?” “放心,没有在监视你,”肖祁解释,“宁城家族盘根错节,在一些小家族里有些眼线也是正常的。” “那你对‘正常’的定义还挺清新脱俗的。”闵琢舟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倒没有太过惊讶。 肖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闵琢舟,似乎很想看看他口罩后面的“伤情”怎么样,却没有很冒失地动手,只是把过来的原因说了一下: “提前声明,我不是再给闵行那老人渣说话,但是我觉得闵家最近一些情况还是应该让你了解一下,方便早做应对。” 闵琢舟“嗯”了一声,他原本想聊节目的事情,现在暂时放在一边,给了他一个“洗耳恭听”的反应。 “这事大概还得往前推十几年,当时医药市场没有现在规范,各种缺德带冒烟儿的无效保健品层出不穷,但那些产品的价格动辄成千上万,也不是所有普通人都舍得消费,所以这条商业赛道下还有它的‘下位替代’,通俗点说就是‘江湖神药’。” 肖祁讲故事似地看了闵琢舟一眼,后者以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肖祁:“我其实觉得这事特别智障,就什么‘天罡地煞止痛如神丸’,但凡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信它有什么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奇效,可当时那个环境下,不仅有人信,如果私下里营销到位,还会掀起一阵热潮,引起从众心理蜂拥哄抢……虽然单价便宜,但基本盘大,也就有利可图。” 这事在之前屡见不鲜也屡禁不止,“江湖郎中”的骗术自古就有,此等糟粕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还是因为有市场——这种市场大部分是归属于社会最底层人群,而在他们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买不起正规药,才被迫掏空最后一点家底儿去买江湖药续命。 “这些假药贩子不仅蘸着人血吃馒头,还蘸着穷人的血吃馒头,”肖祁目光中透露出一点冷光,间杂着轻蔑与嫌恶,“为了钱底线全无,社会毒瘤无外乎此,宁城以前出过一桩挺大的案子,就是卖假药吃死了人。” 闵琢舟沉默下来,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时候,漂亮得近乎凌厉。 他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也有印象:被药死的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顶梁柱,家人上访无门又没有经济来源,最后逼得媳妇悬梁,老母亲抱着几岁大的小孙子沉了河,一家几口的下场都格外惨,事情闹大了后才上了本地新闻,不过假药贩子早已闻风而逃,到底也没抓住。 肖祁看他的表情,说:“这事我估计你也有点儿记忆,不过我给你说点你不知道的吧。” 闵琢舟掀起眼皮看他,问:“什么意思?” 肖祁:“我小时候听系统内的亲戚说过这案子,那意思说之所以一直抓不着,是有人安排他出了境。兜兜转转在外面躲了十几年,那孙子估计是以为这么长时间已经没人记着他了,再加上家里有血亲过世,就偷偷摸摸回来了,结果当场被扣在了海关,转到宁城后一审,却牵出一串陈年辛秘……具体我也不算清楚,应该是供出来当初宁城的药贩子们上头还有‘大人物’,这帮卖假药的傻逼们全部都是他手底下的小娄娄。” 闵琢舟眉眼皆是冷色,心脏几乎停跳了:“这件事和闵行有关?” 肖祁目光对上他,倏然一笑:“别担心,如果要是和闵行有关系现在不已经被扣进去了吗?准确地说,这件事和闵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你爷爷闵雪裘‘好像’有关系,不过目前没有结论。 但是这件事情影响太坏了,从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你我还能想起来就知道当时有多轰动,现在上面对这件事极为重视,闵家已经被盯上了,现在举步维艰,我担心的是闵行那家伙为求自保狗急跳墙,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毕竟,我猜他把大部分的宝都押在了和裴家的续约上。” 即使听见了“好像”,闵琢舟的眉心仍然没有舒展开,当初他被接回家的时候闵雪裘已经去世了,但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感知到,他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爷爷绝非善类。 肖祁忍了半天,仍然是没忍住勾住了闵琢舟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他趁对方凝眸走神,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势将口罩摘下一半,那破了皮的嘴角微微肿起,一眼瞧上去特别可怜。 闵琢舟已经拦了几次,最后还是没防住,不由分说地抓住肖祁的手,以一种警告的语气:“你非得揭开是不是?” 第60章 肖祁:“我就想看看闵行能有多混蛋。” 闵琢舟冷眉冷眼:“那你现在看过了吗?” 肖祁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那双精致漂亮又极富攻击性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他在圈子里面浸淫久了,一眼就能认出来闵琢舟嘴角这种痕迹不是单单被扇一下能呈现出来的效果。 他原本只是想看伤的,没想到口罩下面还藏着一份标记一般的“惊喜”。 良久,他倏然一笑,眼中没有半分温度:“这么精美漂亮的琢舟宝贝儿,我碰一下都舍不得,哪个傻逼敢咬你?” 闵琢舟乌黑的眼睫颤动一下,重新低头把口罩带上,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出去国外晃悠一圈,素质简直直线下降。” 肖祁先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随后笑容淡去,他无声用牙齿磨了磨舌尖,问:“你就那么由着他?” 闵琢舟眼中浮起几分倦意:“这是我和他的事。” 肖祁的心往下沉了一些,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怀疑,瞳孔深处藏着一瞬不可置信的寒光,又具像化地转化成一句试探:“你喜欢他?” 这四个字措不及防地砸在了闵琢舟的面前,他整个人仿佛静止一般,对面的男人眼中尽是锋芒,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在某一刻,他就像是被剖开了心脏血肉般惊慌失措,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 肖祁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精彩,他眉头微妙蹙起,刚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走近的人,话音倏然一顿。 第33章 玫瑰色的月光 狭长的走廊上,一个人影缓缓走进。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走廊尽头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原本平稳的步伐变得有些迟缓。 “闵……老师?” 闵琢舟未见其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季苏白拎着食盒走近,他在认清闵琢舟时面皮有一瞬间的绷紧,那双眼睛里好似被镀上层霜色,隐隐折射出怀疑和防备的光芒,但转瞬之后,那种冰冷就被一种严丝合缝的妥帖所取代了,他关切地问:“画画也生病了吗?” 闵琢舟并不意外季苏白会出现在这里,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表情规整到“礼貌”的区间之内,简单寒暄了几句。 肖祁双手抱臂在一遍看着,他的视线落在季苏白的眼睛上——季苏白大概是刚刚参加完活动,脸上画着的造型妆还没来得及卸,一双眼睛被妆容刻意突出得越发精致,眼尾小痣鲜红,仿佛渡上了一层桃花似的流光。 肖祁眼睫无声垂下去,心里涌起一点不适的念头,觉得季苏白自从回国以后,那双原本就和闵琢舟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是越发相近了。 季苏白对肖祁颇有忌惮,但很有分寸地并没有表现出来,抬脸看向他的时候几乎显出一种懵懂的天真意味,格外尊敬地叫了一声:“肖先生好。” 肖祁没什么表示,或者说流露出一种近乎漠视的平静,间杂着因为谈话被打断而产生的不满。 季苏白没等到回应,唇角的微笑在一个尴尬的弧度僵持不下。 闵琢舟适时开口:“季老师要不先进去,楠楠在里面休息。” 季苏白应了声,抬脚欲走,却又悄无声息地将脚步给折回来,清秀的神情间拢着恰到好处的愁绪:“对了闵老师,你听说咱们节目改版的事情了吗?” 闵琢舟看他折返,并不意外他会问这个,颔首:“我也刚听说。” “是么?”季苏白眼珠微微转动,在电光火石间和肖祁短暂相碰,又无比流畅地垂下眸,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是,现在网上讨论的热度还挺大的,毕竟也没听说节目组和赵导有什么矛盾。” 闵琢舟知是试探,眉眼之间神情淡漠,不动声色:“也许是正常的人事调动也说不定,赵导能力出众,金子在哪里也会发光。” 季苏白:“闵老师说得也是,很多捕风捉影的事情都是没边的事情。” 闵琢舟但笑不语,却掀起眼皮很隐晦地看了肖祁一眼。 他曾听唐琉说过,捧季苏白的人和赵桐言最近巴结上的人是同一系的,这回肖祁插手,绝对把那一整支都惹得不清。 宁城作为一个老牌城市,各种龙蟠虎踞的世家关系错综复杂,但是闵家自身难保、裴家又遗世独立,闵琢舟说到底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沾的边缘私生子,他虽然听出唐琉的意思,却不知其中关系利害。 而肖祁……就算此时他就站在这里,却仍然什么也没有说。 “我说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吱呀”一声病房们从内向外推开,唐琉从里面放低声音走进来,看见季苏白也是一愣,她的反应和肖祁如出一辙,视线先落在季苏白那双格外有存在感的眼瞳之上,随后扬起一个非常职业化的外交笑容,叫了一声“季老师”。 唐琉虽然年轻,但在经纪人却是很有名的,季苏白回以微笑,对闵琢舟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进去看孩子。” 闵琢舟目送他进去,等门关上,才侧头看向唐琉,问:“小崽睡了?” “嗯,”唐琉揉了揉眉心,“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哄着他睡了……你上午说的验血报告拿到了吗?” “问了医生,有点贫血,但是问题不大,我准备让他再这里观察一夜,没事就领回去。” “领哪儿啊?”唐琉想起刚刚屋里闵画凑在她耳边说的话,有些懵地问,“小崽刚才告诉我,他现在不住在闵家了?” 第61章 闵琢舟没打算瞒她:“和我一起住。” “你?”唐琉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一点,眼睛往肖祁那边看了一眼,问,“那裴彻那边怎么说?” 从季苏白过来后就一直沉默的肖祁此时才给了一点反应,稍微抬了下眼皮。 闵琢舟语气平淡:“裴彻同意了。” “他同意了?”唐琉有点意外,“裴家不是出了名的‘三不沾’吗,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紧接着,她想到什么似的,迟疑地问:“不是……你答应他什么了?” 闵琢舟没接话,忽然一阵穿堂风过去,牵动了三人的衣角,短暂的风声响动后,重新坠落的空气变得冷清。 “我没有。”半晌,他淡声否认。 “没有,”原本在一旁当背景板的肖祁忽然开口,眼中的刺探像是裹着丝绸的华丽刀刃,切割般刺进在闵琢舟的眼瞳中:“你自己觉得这话可信吗?” 闵琢舟没接他冷冰冰的话茬,气氛在一瞬间显露出凝肃而僵滞的端倪,仿佛有一双手将他们之间的氧气无形挤压。 唐琉夹在两人中间,被这剑拔弩张的对峙整得有些喘不过气,便开口尝试着缓和一下气氛:“你们俩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沉默片刻,闵琢舟率先移开了视线,平静的声音中间杂着几分自嘲:“信不信由你。” 肖祁原本站得十分慵懒,少爷似的双手环臂,一双长腿交叠,斜靠在走廊墙壁上。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手不再自然下垂,修长的手指将昂贵的衬衫攥出了褶皱,往日那双因为多情而显得格外潋滟的桃花眸此时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睥睨与怜悯,居高临下。 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交错的声音,漫长的对峙后,肖祁徒留一声轻哂,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哎!”唐琉伸手,却没拽住肖祁,她只好将目光转向神色泠然的闵琢舟,莫名其妙地问,“你俩什么情况?” 闵琢舟原本不想将火气转移到一位可爱无辜女的士身上,但鉴于唐琉这位“牵线搭桥”的女士无辜得十分有限,便问:“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能先采访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吗?” “我……怎么想?” 唐琉先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随后才迟钝地反应归来,平常能够舌战群甲方的糖糖女士忽然哑了火,风风火火的女孩子一瞬间变得文静了,声音低了八度:“我不是觉得……你们当年可惜么。” 闵琢舟觉得有点好笑,抬起手挥了挥,将自己无名指上的素银婚戒展示给唐琉看,语气虽然温柔,但态度却很严肃:“你还记得我结婚了吧?” 唐琉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给了个特“哲学”的回答:“虽然记得,但是忘记。” 她窥着对面的表情,补充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被那破协议婚约绑了五年,身心都可能需要滋润……不,都需要一个陪伴,我是认真挑过的……翻来覆去还是觉得肖祁合适,他虽然表面上有点花吧,但是不是有句话叫做‘薄情人最是钟情人’么?” 闵琢舟垂眸看她一会儿,抬手揉按着自己的鼻翼两侧。 唐琉手指怼在一起:“我知道你可能对他当年离开的事情心存芥蒂,但这五年前里,我翻看过他的不少作品,有成文也有单纯的手稿……” 闵琢舟:“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的,”唐琉大概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由她开口,犹犹豫豫地思索一会儿才启唇,“他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里都会有一个‘原型’人物,被很多剧迷称为‘玫瑰色的月光’,这是人在创作状态下潜意识里的天然表达,我想没人会比你更清楚他心中的那抹月光是谁。” 唐琉趁闵琢舟开口打断之前,继续说: “再说回这次换导演的事上,咱们暂时不提他把赵导换了这件事是不是完全正确的,但最起码以我知道的信息来看,赵桐言背后攀上的关系绝非善类,肖家深居简出已久,如此崭露锋芒,肖祁就算是他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也必然承担了家族内外两方压力,但这些他全不在乎,我想……他甚至什么也没给你说过吧?” 闵琢舟垂着眼帘,脸上浮起一点无奈与倦色。 唐琉眼巴巴地看着他,看他乌黑的眉角微微拧紧,如蝶翼般的睫毛下目光有种隐晦的不悦。她抿紧嘴唇缩了缩脖子,担心闵琢舟埋怨她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了。 闵琢舟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肖祁离开的方向,在最后一丝夕阳余光烧尽的时刻,医院走廊里冷白的灯光次第亮起。 一声不知是什么滋味的叹息过后,闵琢舟喉咙轻微地上下一滑,启唇:“我现在去找他,麻烦你帮我在这里看着闵画。” 唐琉点点头,目送着闵琢舟向走廊对面走去,看他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电话。 不久后闵琢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数了数穿插在狭长走廊的楼梯过道,目标明确地在第五个过道处转身上楼。 伴随着那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唐琉眼中染上一点忧色,她担心自己弄巧成拙,把他们的关系推向一个裂痕更大的边缘。 天气是越发冷了,唐琉拢了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转头想要进病房,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余光且瞥见对面的走廊尽头有出现一个男人。 仅仅只是匆匆一眼,拥有绝佳经纪人嗅觉的唐琉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惊艳”,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端详那个越发走进的男人,看他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无不精致贵气。 第62章 男人一边走近一边留意着病房的门牌号,走到唐琉身边的时候,目光在被女人遮挡住的门牌处停留了片刻,礼貌而疏离地询问:“请问这是114号病房吗?” “是的,”唐琉不自觉抬起手将脸前的发丝别在耳后,问,“请问你是?” 男人眉心微皱,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来探访病人还要查户口,但鉴于这里是儿童病房,对外来人员的警惕心更重也可以理解,就配合地说: “我是裴彻。” “裴……” 唐琉忽然瞪大了眼,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绷紧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第34章 一枝玫瑰傲慢的自泣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裴彻觉得眼前这姑娘反应有些奇怪,便启唇问,“这里有叫‘季苏白’的病患家属吗?” “季……不是,你找谁?” 唐琉被实打实地问懵了,由于闵琢舟有关“裴彻和季苏白原先认识”的一点风也没透露给她,唐琉在大前提上就已经丧失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宝贵机会,被迫沦为一问三不知的学渣型选手。 “季苏白。”裴彻耐心有限地重复一遍。 “哦……”唐琉神思不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是这里。” 裴彻眉头蹙起,眼梢缓缓地眯成了一道锋利的形状,他将面前这位反应古怪的女士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启唇:“请问你是?” “啊,不好意思,我是隔壁病床的家属,今天刚过来,对这里不太熟悉。” 毕竟是在社交场域呆惯了的人,唐琉自知失态,迅速调整了神态和表情,冲裴彻抱歉一笑。 在裴彻注视她的同时,唐琉也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男人审视了一遍,她在心里琢磨着重名的可能性,但是直觉上……又觉得能具有这种气质的“裴彻”,全宁城可能只有一个。 裴彻向来不喜交际,只颔首,便越过唐琉,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前不久季苏白终于去看了他颅内血块的情况,今天正好是出报告的日期,裴彻提前联系他去取,季苏白便顺势约了晚饭——不过他刚刚临时发消息过来,告诉裴彻自己在医院陪床,如果不麻烦的话烦请他跑一趟。 这家医院正好在市中心,离裴氏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裴彻下会后正好过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这份报告在他的心中分量确实很重,就算特地跑一趟也没什么。 季苏白听见开门声,一扫脸上的冷淡,在病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适时抬起头,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冲着裴彻微微一笑。 儿童病房的夜间灯光似乎比普通病房的更加柔和一些,在特殊环境的影响作用下,裴彻的视线落在坐在病床边的季苏白身上,仿佛看朱成碧,多年前那个因为车祸而重伤的清秀少年如在眼前。 季苏白眼中的欣喜和惭愧皆是恰到好处:“阿彻来了,辛苦你跑这一趟,公立的儿童医院比私人医院更嘈杂些,人多眼杂,我实在是脱不开身。” 裴彻微垂眼睫,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身上,出于礼貌询问了一句:“孩子怎么样?” 季苏白说:“寻常流感,不用太担心,不过他家人都挺忙的,才拜托我来这边陪一会儿。” 裴彻点头,既然是探病,最基本的见面礼肯定是要准备的,他从自己的外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微俯下身压在小孩的枕边,留意到这孩子枕下还躺着一枚奶糖。 季苏白刚留意到那颗糖果,若有所思地往隔壁床位看了一眼,望见刚刚被唐琉哄睡的闵画不安稳地动了动,小脸往被子里埋进去一点。 裴彻同样意识到这件病房里不止一个小病患,如果在屋子里交谈必然会影响到两个小孩的休息,就放轻动作起身,准备拿着检查单子和季苏白出去说话—— 但当他向外走、余光落在隔壁的那张病床上的时候,他意识到那张床上躺着的小孩有几分面熟。 生着病的小孩睡眠质量比平常差,闵画听见病房内细微的响动,两弯眉毛微微皱紧,眼珠在眼皮下清晰地转动了两秒,随后略显懵懂地睁开眼睛,恰好和裴彻打了个照面。 闵画:“……?” 小崽略显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明白裴彻这位看起来就很忙的“小舅妈”,为什么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裴……裴叔叔?” 闵画有点认生地打了声招呼。 裴彻看着闵画,往日里乏善可陈的冷淡神色此时却更像是一种空白的“惊诧”。 季苏白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片刻,跟近裴彻走到他的背后,插话:“最近流感厉害,不少小朋友都中招了,阿彻认识他吗?这是闵老师家的孩子,叫做闵画。” 裴彻眉心微皱,视线全然落在病床上那只刚睡醒的小团子身上,没有看见季苏白唇边闪过的那一点模糊的笑意——他刻意制造的亲昵,伴随着无可名状的炫耀意味。 闵画的脑子被烧得晕晕乎乎的,一时不能理解这什么情况……在他的印象里,裴彻似乎应该是由他向别人介绍的“小舅妈”,而不是像此时这般,别人反而在向裴彻介绍他的存在。 小崽有点儿尴尬地眨巴眨巴眼睛,环顾周遭,略显无助地寻找刚刚还在屋子里的唐琉阿姨。 裴彻在短暂的惊诧过后,脑海里也浮现出刚刚在门外遇到那个女孩、以及她脸庞上间杂着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第63章 而在外面的唐琉同样面临着找不着北的状况,她给闵琢舟发了好几条消息,但后者不知是不是没看见,一直没回。 与此同时,闵琢舟并不知道病房里正在发生什么,他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站着,身前身后都是一片灿烂的城市灯海。 寒风在敞口的天台处来回吹贯,肖祁大剌剌地靠在吱呀作响的栏杆处,指尖夹着一点红。 “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隔着夜色与未散的烟雾,闵琢舟听见肖祁如是说。 闵琢舟站在天台冷风里,耐心地等了肖祁将近一根烟的时间,却等来了这么句话,眉梢压紧了些许,启唇:“肖少爷,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人话吗?” 肖祁脸上拢着极为浅淡又极为刻薄的愠怒,因为过冷的晚风在带着如有实质的刺意,既然已经被批“不说人话”了,他干脆一条直道走到黑,格外得空无遮拦:“你答应他什么了?任他招之即来呼之即去?还是呆在他身边陪他睡觉?” “你……”闵琢舟看着肖祁,几乎要被气笑了。 一些滚烫而刺人的字眼在他的舌尖依次滚过,却被他极佳的素养压制下去,这些天着急上火的事实在太多,闵琢舟也倦了,没有用更加激烈的言语向前对冲,只是特别认真地询问:“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的样子吗?” “可你喜欢他。” 肖祁声音随着飘落的烟气散进市中心最繁华也最喧嚣的夜色深处,那句不久之前的试探在此时已然成了陈述。 “我,”闵琢舟慢慢走进肖祁,和他肩并肩地一起将手搭在了栏杆之上,脸上很稀奇地露出一种凝重的神色,“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心里清楚得很,”肖祁侧头看他一眼,情绪也复归于一种套在“成年人”壳子里的平静,“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承认而已。” 闵琢舟不知道调动什么样的表情给他,只好安静看他。 肖祁不愿意再让戒烟人士陪着自己吸二手烟,将燃着的烟蒂安在铁栏杆上,一只手微微抬起来,犹豫很久,落在了对方乌黑的发梢之上。 那是个难得的、不掺杂欲望的动作,即使挨得极近也暧昧得有限,更像是兄长安抚幼弟。 这一次闵琢舟没躲,如果肖祁可以刨除对他那充满暧昧与悸动的特殊感情,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和他如同照镜的男人将会是他罕见愿意“倾诉什么”的对象。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做戏剧理论,还兼修了心理学,估计对所谓的‘吊桥效应’再熟悉不过,”闵琢舟对肖祁说,“一个人走过吊桥时会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倘若此时正好遇见了另一个人,过吊桥的人就会将这种反应误认为是心动。” 肖祁微垂眼睫:“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我15岁就被闵行带入了一个繁花似锦的温室里,赤着脚、裸露着灵魂进来的,还没闻到花香就发现这是个衣香鬓影的骗局,偌大的繁华之下暗藏着无数荆棘,轻而易举地穿透我的血肉。” 闵琢舟语音刚落,大概是觉得矫情,自我嫌弃地皱了下眉,但却没停,接着说:“这纸协议婚约原本是我最痛恨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标志着闵行对我‘控制’的成功……但裴彻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现了,在我神经高度紧绷、并且产生极大的挫败感之时给我了转圜的空间和余地,这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闵琢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很淡地勾了下唇角:“从我15岁被接回闵家起,我就在一个奢华的戏剧舞台上扮演这木偶的角色,观众希望我成为什么样子,我就得成为什么样子。或许这样的感情是很难让别人感同身受的,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个被迫赤条袒露在世人视线中的人,大概很容易爱上第一个因为分寸感为他披上衣服的人。” 肖祁罕见地发怔,他听见了一枝玫瑰傲慢的自泣,而五年前,他正视对这种求救式的悲鸣视而不见,自以为潇洒地转身离去,才为他们之间的可能画上死局。 骄傲的天才从不会主动俯下身来共情,然而冷漠的过客却弥补了这样的遗憾。 闵琢舟:“所以肖祁,我大概很难和别人建立起正常且平等的朋友关系,朋友之间很寻常的相互帮助都会让我感到压力,更别说为我去挑衅一些固有的权威,犯不上,因为我并不会感谢你。” 肖祁声音有种冷峻的沙哑:“我没有想过要你偿还些什……” 他声音还没落,就正对上闵琢舟转过来的眼神,深邃干净,温柔却又略带悲伤。肖祁在那一瞬间仿佛得以一窥他的心境,恍然明白在长期以来的原生环境下,他无法在安全圈以外回应任何人的任何期待。 而闵琢舟认为舒适的安全圈子里,有且仅能有一个人。 五年的朝夕相处,是阴差阳错,也是天作之合。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后,肖祁的眼底泛起血丝,有些句子就藏在他的齿间,仿佛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 “如果故事从最初开始,裴彻留以温情的主角原本就不该是你,而故事的结尾呆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也不会是你……你又想要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第35章 真相的冰山一角 闵琢舟恍然一愣,藏匿在眼瞳深处的情绪随着瞳孔深处的一瞬震颤而暴露出一丝端倪:“你什么意思?” 肖祁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微异,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季苏白。” 第64章 似是意外也不意外,闵琢舟垂在栏杆一侧的手缓慢交叠在一起,修长十指交叉,城市浩瀚的灯海为他勾勒出一条挺拔的线。 他微转过头去,俯瞰天台之下喧嚣辉煌的车水马龙,马路两边行人匆匆如同掠影,路口壅积着一批骑行者,在红绿灯的刻板转化之下更替,在如流的寒潮中风驰电掣。 良久的沉顿后,闵琢舟启唇:“你知道什么?” 肖祁:“从自带热度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的帖子,到综艺里不分青红皂白地被诬抄袭,再到直播弹幕里甚嚣尘上的水军评论……就算这个圈是出了名的人多肉少,但是,琢舟,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是科班出身专攻演绎,而季苏白是歌坛的后起之秀,细分起来你们的赛道天差地别,为什么从他一开始就天然地将剑锋对准了你?” “奇怪。”闵琢舟回答,交叠的手指无声紧握。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你占了他的位置。” 肖祁盯着他,说:“季苏白远远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清澈、或者浅薄,我曾听说过他在国外捕风捉影的一些事情,不过因为一直将他当作边缘人对待,所以没有证实过真伪。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他认识裴彻,并且凭借自己的手段完成了第一次人生跃进。” 跃进。 这个词很有意思,或者说远比闵琢舟想象得复杂。他本以为肖祁会告诉他“季苏白和裴彻曾经好过”这种他基本上也能猜到的事情——实话实说他并不太在乎季苏白怎么想的,最起码如果裴彻真要和季苏白整什么“破镜重圆”的话,应该趁早把他踹得远远,而不是主动以闵画为条件要求他留在身边。 但如果是单纯地享受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感觉……凭心而论,闵琢舟觉得以裴彻的性格,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 “跃进”二字,这个词放在谁的身上都显得野心勃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意味。 肖祁抬手按揉自己的眉心:“在国外,季苏白凭借自己的一点天赋、稀有的东方面孔以及背后种种营销手段,在短短几年内摇身一变成为了天才歌手,但是你知道他没有遇见裴彻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闵琢舟微微皱起眉,觉得肖祁的话语逻辑有些跳,也不知道是剧作家当久了产生的职业病,还是在尽可能规避某些无法出口的事情。 虽然这种感觉并不舒服,但他还是顺着往下问了:“他是干什么?” 肖祁略微垂下头,将目光投到视野之下的马路之上,视线清晰深刻,像是在俯瞰芸芸众生,又仿佛在等谁穿行而过。 终于,在一个身带头盔的外卖员开着自己的小摩托挤压着绿灯的最后一秒飞过路口之时,肖祁开口了:“他当上外卖员的时候好像还不满十八岁。” “什么?”闵琢舟脸上露出一点愕然的表情。 作为一个15岁之前一直被闵家不闻不问、上不来台也没有身份的私生子,闵琢舟从小在一种非常恶劣的家庭条件下长大,他对底层大众的生活状态在清楚不过,明白这种纵横在两种截然不同生活之间的鸿沟不是绝单单耗费一点努力就可以跨越。 “当年的事情我查的并不清楚,”肖祁说,“只知道裴家夫人去世,老裴总因此重病一次,刚满18岁的裴彻才接手裴氏就出了一场车祸……大概率是人为的,当时季苏白正好从失控的车边穿过,应该是被撞得不轻……但是具体我不知道,裴家在保密管理这方面的业务已经做到了龙头,他想要隐瞒、或者说去保护谁时,没人能够穿透他的防线。” 闵琢舟瞳水冰凉——五年,如果不是最近季苏白自己回国蹦跶,他从未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件事的存在。 半条命的羁绊与亏欠,这可真令他意想不到。 肖祁:“我说这话或许有点残忍,但是琢舟,凭你的聪明一定在这五年里……” 闵琢舟的神色已经完全冷了:“别说了。” 肖祁面上毫无表情,坚持地补完了后面一句:“无论裴彻表现得多么在乎你,他就是在透过你去看季苏白……因为我可以确定,在裴氏近五年的资金流里始终有一部分在固定地流向季苏白的账户,换言之,这五年里裴彻都在养着他。” “我说了,别说了。” 闵琢舟骤然开口打断他,声音略微扬高,声线却异常沉冷,那种凌厉的气质几乎是叫人发怯的,可惜肖祁并不畏惧。 “我只是陈述事实,”肖祁声音像是浸在温水之中的钝刀子,“你可以自行评判对或者不对,也可以自行选择听或者不听,就算你知道这一切仍然选择凑在裴彻的身边,我也没办法把你绑起来,只是……会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弹指一挥间的五年,诸多过往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 闵琢舟觉得很荒唐,这事从他见到季苏白和裴彻在一起的第一面就和他说过,如果分不清两个人谁是谁,一切都没有了继续的必要。 裴彻当时说得是“分得清”。 原来所谓的“分清”,就是把一言不发地将他懵在鼓里,用沉默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或许这五年来裴彻之于他交错在一起的欲望与温情,前者忠于一种天然上位者的控制欲,而后者则是对另一个人的移情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他甚至……把季苏白养在国外五年之久。 闵琢舟的心里涌上一番失重的感觉,和裴彻过往的一切就像是被敲碎了玻璃一片一片在他的脑海之中闪回。 第65章 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们的感情明明非常纯粹,就是五年朝夕相处暗自萌生的情愫”,而这种声音很快又会被另一种自嘲的声音淹没,嘲讽他事实都摆在面前了却仍不肯回头。 闵琢舟耳边仿佛响起了时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时间被凭空拉得很慢,一条弧线如同泼墨将一切事件在长轴画卷上铺开晕染,而他立在轴线的起点,抽开一切冗杂的情绪,近乎冷静而刻薄地审视着自己,同时,也审视着裴彻。 此刻,面对面的他们是从记忆里抽象出的虚影,“裴彻”就像是一个引渡者,冲他伸出手:“你不相信我吗,琢舟?” 那声线依然是冷的,但尾音有种极轻的颤抖,是闵琢舟平时很珍重、也很爱发掘的年下感……充满了诱惑的意味。 闵琢舟注视着“裴彻”。 片刻之后,他极其顺从地将自己的放在了他的掌心,而后者毫不惊讶,露出一点胜券在握的浅淡笑容—— 但紧接着,闵琢舟握紧“裴彻”的手将他拉近在自己身边,凑在他的耳侧,声音很古怪,既冷漠又充满了极致的感情:“是的,我不相信你。” “裴彻”的表情骤然变化,但还没等他开口,闵琢舟就话音一转:“但是我也不愿意完全怀疑你,怀疑我们之间五年的种种。” 他冷静又清醒,语气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口吻却如同一道命令:“所以无论是移情、控制还是纯粹的羁绊和感情,证明给我看。” 随后,闵琢舟从“裴彻”的身边毫不犹豫地退开,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而“裴彻”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背影,直到等到闵琢舟回头,给予他一个复杂至深的对视。 下一刻,时间流速回归到正确的区间,仍然是医院孤冷的天台,满街的灯火和阑珊的黑夜。 “琢舟……琢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琢舟?” 耳边传来肖祁询问的声音,但那声音并不真切,像是朦胧地浸在水中,时而浮起时而沉沦—— “闵琢舟?” “哗”地一声旋转在潮水之中的泡沫猛然破裂,闵琢舟恍然回神,他眼神再次聚焦,却发现肖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得极尽,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眉眼间是一种焦急和征询的神色。 而视线越过肖祁,闵琢舟看见不远处天台入口处走上来的两束人影,隔着满仓的月色,他和那个真正叫醒他的声音遥相对视。 “裴先生。” 整个天台的气氛变得古怪并且焦灼,空气仿佛被一把撕开,在对峙的双方面前划出了一道沟壑。 第36章 不祥 闵琢舟看向裴彻,又将视线转向季苏白,眸光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饶有兴味地一哂。 他刚刚决定向裴彻求一份证明,裴彻就和季苏白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可真是……意外也毫不意外。 天台的风吹得他太冷,远处的灯火太繁华又太不合时宜,闵琢舟没有在这里消磨下去的耐心,甚至无意问裴彻出现的原因。 还能是什么?无非“旧情难忘”四个字……或许肖祁所说的才是对的,选在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闵老师,我见你一直不在,就问了唐小姐一句去向,她说你和肖先生在天台,我和阿彻不放心,所以上来看看。” 季苏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众人,喉咙轻微地上下一滑,纤长浓密的睫羽扑扇几下,显得清秀又无辜:“你……不会嫌我多嘴吧?” 闵琢舟没惯着对方话里话外茶香四溢的发言,语气很淡:“我想季老师谈事情的时候,也希望不被人打扰。” 季苏白眸光一闪,反应有素地垂下头,开口就是语气诚恳而乖巧的道歉声:“对不起闵老师,是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天台太冷了,想劝你们早点回去。” “谢谢关心,”闵琢舟双手环臂,态度不似以往温和,只说,“我们说完事情会回去的。” “那你们说完了吗?”裴彻目光钉在肖祁放在闵琢舟肩膀的双手上,眉目深浓却孤冷,带着风雨欲来的不悦。 “说完了,”闵琢舟先是点头,随后侧头看向肖祁,“我们现在下去?” 肖祁深深看了闵琢舟一眼,说了声“好”。 即使闵琢舟此时情绪平稳、语气淡然,连细微的表情动作都毫无破绽,但肖祁凭借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深知此时裴彻和季苏白成双入对地出现在这里,无异于在他的心上火上浇油。 于是肖大少爷秉着照顾着他家琢舟宝贝儿情绪的心思,罕见地没有开口往上拱火,只是一言不发地用一种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看着裴彻,跟着闵琢舟朝楼梯口那个地方走。 裴彻下颌线绷得极紧,从他刚刚在病房里听见季苏白有些刻意地提起遇到了“肖祁肖先生”开始,一种无名的火气就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闵琢舟曾亲口告诉过他肖祁的身份,可他们之间的亲近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他对正常社交距离的定义。 当肖祁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刻,裴彻忽然伸出手拦住了对方,黑沉的眼瞳之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暴,语气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离他远点。” 肖祁秀美的眉峰轻佻地挑起,轻蔑地看了裴彻一眼,又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季苏白,展露出一个很得体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的: 第66章 “小裴总,我和谁离得近离得远你应该管不着吧?我想你更该管好自己。” 裴彻的神色霍然一暗,他看见了肖祁落在季苏白身上的目光。明明他只是来送一份重要的体检报告,可无论是病房里面色复杂的唐琉、此时针锋相对的肖祁、甚至是尴尬茫然的小朋友闵画,似乎都无一例外地误会了什么。 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有人设计好让他入局。 那闵琢舟呢,他又怎么想的? 裴彻心底无名涌起一点紧张的情绪,用目光描摹这闵琢舟的脸。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是毫无瑕疵的温和与平淡,眼底映出远方的灯火,就像是温水边缘闪烁着的脉脉流光。 仿佛他毫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裴彻的心中有一种扭曲的沉怒,12对肋骨仿佛锁不住一般,叫嚣着要破骨而出。 倏然一只手将裴彻拦人的动作按了下去,他抬起眼正对上闵琢舟,听见对方很讲道理地说:“别为难他,肖祁是我的朋友。” 裴彻被这个充满维护意味的动作刺激得太阳穴突突在跳,面对闵琢舟的表情冷得就像是下了寒霜:“朋友?你曾经告诉我,他是你的前任。” 未等闵琢舟回话,一直在旁边看戏地季苏白抢先截住了话音:“阿彻……别那么说,闵老师一直很有分寸感,他们刚刚一定是不小心才挨得那么近。” 这尤嫌火烧得不够旺的添柴加薪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明显,就连天生对外部情绪感知有限的裴彻都掀起眼皮,相当克制地看他一眼。 季苏白惊觉失言似的,露出一个小路受惊般愧疚的表情,连忙低下头,在他垂下眼睛的那一刻,一道淬着得意的精光飞闪而过。 这拱火的话虽然破绽百出,但对于裴彻来说无疑是好用的,映在他瞳仁之中的肖祁显得越发刺眼,他微微扬起下巴,像是宣誓主权一般将闵琢舟拉到自己身边,语气有种摇摇欲坠的冷淡斯文: “肖祁,不该惦记的最好别惦记。” 肖祁兵来将挡,风度翩翩地将这个话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了裴彻:“我想你更应该掂量一下这话该给谁说。” 他又转向闵琢舟,声音温柔得就像附在情人耳边的呢喃:“琢舟,我知道我刚刚的话你听进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别忘了随时来找我,就算以朋友的身份,我也很乐意帮忙。” 话毕,肖祁低头颇为装腔作势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他的目光和闵琢舟一触即分,但已经清楚地传达到了自己的意思: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和裴彻掰扯清楚,并且你不希望有别人在场。 闵琢舟无声目送肖祁离开,然后微微撤开裴彻拉住他的手,颇为生疏地将自己的距离和对方保持在一个不亲不近的社交范围内。 他注视着裴彻隐在黑暗一侧的冷白侧颊,问:“想知道我们刚刚聊了什么吗?” 裴彻对上他的眼睛,问:“什么?” “追忆了一点往事,”闵琢舟没有把话说全,话锋转得不像往常平滑,“你为什么在这里?” 裴彻看了眼季苏白,眉心拧紧了些:“来看病人……但这可能只是巧合。” “说什么巧合?”闵琢舟沉着眉眼思索了片刻,“是指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医院这种巧合,还是指从你第一眼看见我就想起了他的这种巧合?” “什……”裴彻愣了愣,他并不知道闵琢舟是怎样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欲言又止。 “闵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季苏白反应更快,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了,里面不可置信的情绪仿佛要溢出来,“咱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你怎么能那么说?” 闵琢舟被冻得发冰的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唇角挂着一个模糊而冰冷的笑意,他凑近裴彻,勾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口罩,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很好奇,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一直绑着我不放。” 裴彻骤然攥住他的手腕,因为动作过快手指几乎有种不稳地颤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仿佛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裴彻的脸上浮笼起一点鲜明的怒意:“肖祁误导你了什么?” “不,他跟你不一样,”闵琢舟用力按着裴彻的手将他扯开,他格外知道如何去刺痛一个人,嘴角的笑容更加浓深,一字一顿地说,“肖祁他不会骗我。” 裴彻的瞳孔骤然一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还要瞒我到多久?” 闵琢舟的笑容没有丝毫瑕疵,但闪动的眸光中却酝酿着某些动人心魄的东西,他就像是一枝长在高处不被侵扰的玫瑰,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华美而睥睨的气质: “无论是年少时的那场车祸,还是这些年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如果我们仅仅是协议的话,我可以理解,我也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是裴彻,你不觉得你心里存着一个白月光,还抵不住诱惑去和另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上床,隐而不发五年还觉得不够,甚至还要我继续留在你身边,这件事情本身就特别掉价特别作践别人吗?” 裴彻脑子“嗡”的一声,他第一意识是想要反驳,但紧接着闵琢舟所提到的“车祸””二字就像是一个骤然被按动的按钮,将他心底隐藏最深的东西赤条条地裸露在月光之下,一瞬间他喉咙干得发痛,就像是被冷风一阵一阵割过:“当年的车祸……谁告诉你的,是肖祁?他怎么知道的?” 第67章 闵琢舟想要刺探的点并没有和裴彻在一个频道上,他乌黑的眼睫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潮湿,眼底泛上一点红,为了尽最大努力地维持着情绪的稳定,声音显得愈发寒冷: “为什么不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该说清楚,而不是用一句‘我分得清’作为敷衍。” “闵老师,你说话太过分了!” 季苏白看准了时机挤进他们的中间,他死死拉住闵琢舟的袖子,语气诚恳、焦急、惶然、委屈至极又带着无比隐晦的自鸣得意: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阿彻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一定误会他……也误会我们了。当年的车祸是我们心底共同的一道疤,所以才不想向别人提及的,而这五年资助的资金……也是裴氏的助学项目,我不是被阿彻养在外面的那个,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放开我。” 闵琢舟并不想让季苏白沾上自己,皱着眉想要把手抽开,但是季苏白浑然不觉似的,依然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自己被“误解”的委屈,肢体触碰期间,他甚至感觉到对方拉扯自己袖口的力量越发用力。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详感觉如同地上扭曲的阴影一点一点窜上闵琢舟的脊骨,他想要打断季苏白这充满表演性质的自白与陈情,猛然一抽自己的袖子,一甩手,却把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季苏白甩了一个趔趄。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实在是太快了,无论是从闵琢舟还是从裴彻那个角度看,都只能看见季苏白如同一只脆弱的幼鸟被挥舞出去,随后“砰”的一声——所有人再回神的时候,季苏白的额头撞上了天台已经生锈了的金属围栏。 随后世界变得眩晕,体温变得冰冷,唯有汩汩的血流从季苏白的额前滴下,像是条暗红色的蛇舔舐着他苍白的皮肤。 季苏白茫然而精妙地瘫坐在护栏旁边,抬起手触碰到自己额前湿润的血液,他垂眸看了很久,却又将染血的手指放进了口腔之中,在漫长的品味后才缓缓抬起头,轻声说: “是流血了吗?我好像……看不见了。” 第37章 大祸 “唔哩唔哩呜哩——” 从妇幼保健院跟到裴氏旗下的私人医院,满耳都是慌乱错落的脚步声,眼前的场景模糊而虚幻,红蓝相间的救护车灯光纷乱地闪烁着,仓促地融在灯火辉煌的夜色里。 “砰”的一声,急诊室灯光骤然亮起。过于刺目的白光使闵琢舟微微闭上眼睛,等刺痛的眼球再次适应环境,再睁眼时,入目已然不是那喧嚣混乱的夜色,医院长廊庄严又肃静,拉长的纵深如同漫长的隧洞一眼望不到头,冷清而干净的灯光泠泠地打在地上。 闵琢舟坐在连廊的座位上,背脊挺拔,肩膀又不至于过分紧绷,如果不是被置于医院这个特定的紧张环境下,美观得几乎像是一幅画。 手里虚握的手机亮起又暗下,闵琢舟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来电人,无声地将它按断了。 “怎么不接?”裴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闵琢舟的座位旁边,肩抵着墙,垂下眼帘看他。 “唐琉和肖祁,应该是来问情况的,”闵琢舟眼睛不怎么聚焦地落在屏幕上,又抬眼去看大亮的急诊室灯光,“这边还没结束,我总不能胡说八道。” 裴彻没接话,仍是垂眸看他。 这个男人在外的喜怒不形于色已然成为习惯,可在闵琢舟面前通常会鲜活一点,有时眼尾会无意识地捎带些柔和的笑意——但是现在这些都消失了,医院惨白的灯光打亮他的前额,眉弓所投下的一片阴影将深邃瞳仁淹没,眼神清洌得像早冬的坚冰。 “他的颅脑内部有血块,是上一次车祸留下的病根,所以经不起磕碰,”裴彻的声音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尤为清楚,“那年他伤得也是眼睛。” 闵琢舟转过视线,沉默了很久,才说:“抱歉。” 裴彻:“你该道歉的不应该是我,该道歉的人现在在里面躺着。” 闵琢舟无声接受了这声苛责,他不欲去辩驳什么,诸如“是他抓着我一直不松”的反驳太像推卸责任,在这个时机提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将所有事情推向更尴尬的地步。 裴彻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他声音不响,铺陈叙述时没有什么技巧和感情:“我父母感情很深,当母亲因病离开的时候,父亲生过一场重病,当时裴家上下群龙无首,而我刚刚成年,董事会的不少人都对我进企业这件事颇有微词,甚至有人心怀不轨,策划过一场人为的车祸。” 母亲去世、公司动荡、意外车祸……一个又一个变故接踵而来,这对一个刚满18岁的少年打击巨大,那是裴彻最破碎也最狼狈的时候,也是他不愿意正视也不愿提及的陈伤。 裴彻:“他当时被失控的车子撞飞了,他生命一度垂危,icu不知道进出几次,眼睛也因为视神经损伤失明了三个月,如果不是我,他不用经历这些,也不用因为脑内始终有血块阴影而惴惴不安……无论如何,我始终都亏欠他。” 闵琢舟安静地坐在医院长椅上,一言不发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当他听见裴彻最后那句“亏欠”的时候,搭在膝盖上的手无声握紧了。 正如他年幼时拿不稳的那一壶开水浇到郭艾琳腿上、致使她留下永久性疤痕一般,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弥补,愧疚和悔恨会如影随形地扎进他们的骨骼,一旦有所松懈或者疲惫,心中就会有一个严厉的声音进行指责和审判,在漫长的岁月中都无法得到解脱。 第68章 可……那他算什么呢? 既然已经做好亏欠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并且还要补偿一辈子的打算,又何必来招惹别人呢? 就因为眉眼长得相似,就因为看见那双眼睛你就可以想到他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裴彻?” 如果我从开始就知道这些,我既不会有所牵挂,也绝不会付诸真心。 闵琢舟微微闭上眼睛,声音透露出一种疲惫:“从第一眼见到季苏白起,我就问过,你没必要瞒我,一直瞒我。” 因为我们之间的信任脆弱得如同薄纸,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的杂碎三言两语就足够挑拨。 因为就算我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打破这五年的平静,撇下一纸到期的协议毫无留恋地离去。 裴彻舌尖无声抵在齿列,即使是在平常很少有意识和别人共情的他也觉得到自己想说的话太锋利了些。 但他这个迟疑的动作被闵琢舟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眼底。 闵琢舟略微抬起头,往常那双或温柔或调侃的眼瞳中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近乎逼问:“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裴彻如他所愿地说了,话语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割断绳子的铡刀,“我没有和别人吐露过去的习惯,尤其是……” 裴彻话音稍止,在一段蓦然的停顿后,他淡淡地接上了后面的话:“尤其是在面对只把彼此的关系当作一场协议、不愿意付出任何真情的人时,我认为没有必要。” 不愿意付出……任何真情? 正如被一刃寒锋捅进了心脏,闵琢舟的胸口一片冰凉,那一瞬间他并不觉得生气或者痛苦,又或许两种情绪壅积到了麻木的程度,他无话可说,只好牵起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笑容,毫无温度。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直至急诊手术室的大门被猛然推开。 一个医生快步走出来,同一时刻裴彻反应迅速地迎了上去,连忙问:“他怎么样?” 这所私人医院原本就是裴家旗下的产业,医生们都认识自己的少东家,也很懂得察言观色,先报喜不报忧:“季先生的额前伤口已经缝合好了,伤口不算太大,以后恢复得当的话不会留疤。” 裴彻:“眼睛呢?” “眼睛……”医生语气有些凝重,“眼睛的情况比较复杂,初步判断为撞击后颅脑血块压神经造成外伤性视神经损伤,但具体情况还要等所有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判断,裴总别担心,本院会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给季先生,不过留院手续还得麻烦您派人办一下。” 裴彻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差,整个人都僵住了。 医生窥着自家老板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裴总,您也不用太担心,前不久季先生刚刚来这里做过颅脑内部的病理检查,gloria博士曾针对检查结果组织过讨论会,认为以季先生目前的身体情况,是具备开颅手术的条件的。” gloria博士是裴彻专门从海外请来的顶级专业领域专家,人非常年轻,但在国内外都极有盛名,被誉为“令人惊奇的具有东方血统的天才女士”。她脾气古怪,原本并不答应做季苏白的专人医生,是裴彻专门出资投了她的颅脑研究项目,她才暂时答应留在宁城管顾季苏白的情况。 裴彻问:“她现在在哪里?” “博士有个交流会议,暂时返英了,”医生生怕裴彻生气,小声说,“您别急,大概这两三天就能回来。” 裴彻深吸一口气,在医生以为他要因为gloria“溜号”而大发雷霆的时候,相当冷静且有涵养地点了下头,问:“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 “可以,”医生回答,“不过季先生刚刚缝针,麻药劲儿应该还没过。” 裴彻将自己内心的焦灼和烦躁收敛得很好,吩咐:“麻烦给我准备一套无菌服。” 医生连忙答应,小步跑开到物架上拿了一套无菌服递给裴彻,说:“裴总,请随我来。” 裴彻颔首,和医生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却又去而复返,在长椅前居高临下地站定。 “我有几句话和你说,”他说,“在外面等我。” 闵琢舟愣了下,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扣在一起,十指交握,彼此折磨。 裴彻深深地看了闵琢舟一眼,没等到答复,只当他默认,于是转身跟着医生离开。 闵琢舟木然坐着,很久之后他的眼珠才迟钝地转了下,望着裴彻离开的方向,某种压抑的情绪从他琉璃珠子似的眼睛中痛苦地溢出,那装出来的平静与镇定,像是陈秋的老叶,被悄无声息地拂落了。 不知何时,被放在椅子边的手机再一次亮起,闵琢舟看了一眼,是唐琉再一次打过来的,就刚刚他和裴彻说话的功夫,那姑娘已经给他打了一串儿的未接来电,中间还夹杂着肖祁的几条讯息。 闵琢舟拿起手机,将因为响了太久而挂断的电话回拨了过去,调整了下状态才开口:“喂,糖糖?” 唐琉那边儿是秒接,焦急的语气透过听筒钻进闵琢舟的耳朵里:“琢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现在你在哪里?季苏白又是怎么回事?” 闵琢舟:“现在在医院,我还好,别担心。但季苏白可能不太好,刚刚在天台上撞到了额头,现在看不见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失明?”唐琉猛抽一口气,音调一下子提高了,“他是瓷娃娃吗,磕一下就看不见了?” 第69章 “他有旧伤,颅内有血块,”闵琢舟声线虽然平稳,但掩不住语气中的倦意,“抱歉糖糖,我今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闵画,还有席楠。” 唐琉的声音陡然紧张了起来:“为什么?季苏白……他磕的那一下和你有关系吗?” 闵琢舟抬手揉了下鼻梁两侧,坦诚道:“有。” 唐琉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闵琢舟觉察不对,问:“怎么了?” “就是……我这么着急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唐琉的声线有几分不稳,“刚刚你们从妇幼转移的时候被人拍到了,季苏白满脸都是血,现在网上已经传疯了,说你们不和已久,私下里发生冲突,大打出手……为了一个男人。” 第38章 别离开我,琢舟 “你说什么?” 许是在长椅上僵坐了太久,闵琢舟身体有一瞬间的晃动,惊愕如同疯长的藤蔓,将他紧紧包裹在一种密不通风的不祥预感中。 唐琉眉心紧皱:“视频我已经在联系公关删了,肖祁知道了以后也紧急联系了一些人脉,但是季苏白脸上的血实在是太显眼了,而且有视频有‘真相’,各种哗众取宠的文案标题铺天盖地,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刚刚季苏白出事时正好是下班的晚高峰,而现在事情发酵了将近两个小时,那些曾在城市巷道里川流错落的人群终于如倦鸟归巢,载着身心疲惫回到家中,却正赶上了“黄金档”的八卦大戏——众目睽睽之下,正在唯恐天下不乱地进行着一场舆论狂欢。 【有一说一我并不觉得意外,闵琢舟和季苏白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关于他俩的节奏都有好几轮了】 【这已经不是关系不和了吧,都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妈呀视频里季苏白脸上的血是真的还是p的啊,好吓人】 【晚饭还没吃呢就被拉过来看热闹,有没有课代表总结一下发生了什么,我就像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很明显,内娱又在冲年末kpi了,不过小道消息说是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推荐楼上看这个帖子,有人扒出来了闵琢舟以前的感情线,那可真是够混乱的】 【豪门?替身?金丝雀?话说上期《童远》给他刷礼物清屏的不会就是他金主吧】 【嚯,那不就连上了?所以说我们也是有钱人play的一环呗】 …… 诸如此类的评论充斥在网络舆论场中,饶是唐琉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在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时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拿着电话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抖动,但依然尽力为闵琢舟维持着一个相对和平的假象:“琢舟,这件事情如果不及时控制可能要闹大,我虽然很想留下照顾闵画,但是今晚我得先回公司处理这件事……你近期先别上网了,一有季苏白的消息就告诉我,我会替你发声明的。” 闵琢舟原本已经打开了某软件的首页热搜,不出意外地看见有关自己和季苏白的词条在非常前列的位置,并且还有飙升的趋势。 他将唐琉说的画听进去了,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点界面,只是拿起手机,异常郑重地对着唐琉说了声抱歉。 “这种时候就别见外了,再说我是你的经纪人,处理突发事件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唐琉有些焦急地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肖祁刚和几个传媒公司的上层打完电话就被肖家叫走了,估计不想让他再惹事生非……我现在身边没人,不放心把两个小崽单独留在病房里。” “我……”闵琢舟的视线落在刚刚裴彻随医生离开的方向,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他那句“在外面等我”,眼眸暗了一瞬,开口,“我现在立刻回去。” “好的好的,那你快一些,”唐琉先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又百思不解地问,“季苏白到底怎么磕的,为什么和你有关系?” “我当时情绪不太好,和裴彻说话也没有避着他,可能季苏白觉得我说裴彻把我当他的‘替身’羞辱到他了,一直抓着我解释,我抽手没抽开,用力甩了一下,他就摔飞出去了。” 闵琢舟胸腔无声起伏,尽可能用平稳的声线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电话那头的唐琉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闵琢舟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那种cpu烧过载的感觉,此时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烧得沸热,七窍生烟。 摔一下就已经够各种天马行空的网友们脑补出一场狗血横飞的年终大戏了,更何况季苏白是真被摔出了毛病,而且还连带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豪门替身元素,有一刹那,唐琉眼瞳无助地放大了些许,几乎幻视了自己职业生涯的落幕。 “好……好的,你尽可能把所有事情告诉我,咱们现在处境可能不太乐观,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唐琉一紧张就容易碎碎念,她强行深呼吸几次,才将颤抖的神经拉回可以思考的边界。 闵琢舟面色亦有几分苍白,但相比之下却镇定冷静得可怕,他甚至反过来安慰了唐琉几句,随后才挂断电话,起身准备回去。 大步流星地迈出医院大门,凉夜的风如同开了刃的刀子扑面而来,黑夜如同涨潮一般淹没了闵琢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空阔的道路上比以往更加冷清。 第70章 闵琢舟来的时候是跟着救护车来的,只好用软件叫车,但这家私人医院的地理位置偏僻私密,一般的打车司机不愿意往这边开,出租车更是没有,他盯着屏幕上“响应中”的加载标志转了又转,仍然没有等来一辆车。 时间在毫无意义地流失,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 闵琢舟强行维持的最后一点平静也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把手机不管不顾地扔出去,任它痛快地摔得粉身碎骨,仿佛这样所有事情都能消失干净——当他冲动地举起手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狠狠地把他掼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股熟悉的清洌香气间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闵琢舟猛然撞进来人的怀抱里,鼻梁骨传来一阵酸痛,他紧绷的神经意识到来人正是裴彻,却没有半点儿放松的意味,尚没来得及挣脱,一个充满强迫和霸道意味的吻就落了下来。 闵琢舟瞳孔猛然一缩,他想要伸手推开对方,但这个抗拒的动作却像是点燃引线一般,一下将裴彻激怒了。 裴彻强硬地抬起闵琢舟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冷淡的眼瞳中此时却像是凝脸一层慑人的血,他以一种撕咬地力度吻上闵琢舟颤动的喉结,凶戾得像是一只差点丧失自己领地的野兽。 从发现闵琢舟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再到看见他融于夜色里,裴彻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发狠地吻他,将他揉进骨子里。 “不是说让你等我?”裴彻紧紧环着闵琢舟的腰,态度粗暴,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将闵琢舟冻得冰凉的手指拢了起来,“这么晚你想去找谁?肖祁,还是别人?” “你何必管我?”闵琢舟没兴趣在去维持什么体面和风度,猛然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声音严厉,“裴彻,放开。” 裴彻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当他回到原地却看见空荡荡的走廊的时候,一种比恼火更加令他颤栗的感受浸透了他的脊骨,那是一种无法忍受闵琢舟抛下他离开的恐惧。 他来不及去想这种情绪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几乎没有犹豫地抛下了还在病床上昏睡的季苏白,仓促下楼追他,只有在看见闵琢舟那个溶于夜色的单薄身影之时,飘忽悬浮的心脏才在正确的位置落定。 闵琢舟挣扎几次,但却被裴彻用更大力道禁锢在怀里,那个小他几岁的男人将他紧紧地搂住,以一种心脏贴着心脏的亲密距离亲吻他的眼睛,那细密的吻有种不合时宜的温柔……甚至讨好,这让他短暂地、怔忪地出神,一时不知道该顺从还是抵抗。 “别闹了琢舟,”裴彻声音依旧是很冷的,但细听起来却几乎有种难堪的委屈,“一晚上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闵琢舟手指骨节攥得发白,他哑声说道:“我今晚有急事,不能陪床。” “我没逼你留下来,也没打算按着你在季苏白的床前赔罪。” 无论哄人还是讲道理,裴彻都属于水平低洼的经验匮乏型选手,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习惯于别扭的男人也会误打误撞地说句人话:“当时我就在天台上,眼睛又不是瞎了,知道你无意去伤他……他当时先拉住你的,不是吗?” 闵琢舟身形一顿,两腮绷得极紧,夜色之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缓冲的线条,但眼中逐渐拢起的一层雾却无声反映着他的情绪变化。 “我的确很宝贵那双眼睛,但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我的错。” 裴彻很少剖白自己,更遑论在一个空阔的、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路过的医院路口敞开心扉,他只好将脸埋进闵琢舟的颈间,低沉的声音尽数埋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里: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的存在,今天他额头上磕得那条口子不至于失明或者触发别的后遗症。” 闵琢舟愣住了,他没想到裴彻会和自己说这个,他刚刚因为季苏白眼睛失明而表现出来的沉怒不是装的,但闵琢舟没想到裴彻在短时间内巨大的情绪波动下,竟然没有毫无理由地大肆指责他自己。 细想下来,除了一声“道歉”,裴彻的确没有再要求他什么……季苏白因他而摔,那声道歉再合理不过。 “你刚刚留我,是想说这个?” 不知是不是正好站在风口,夜晚交错的气流将闵琢舟的声音吹得有些发抖。 “不完全是。” 裴彻眼睫微微颤动,他的手从闵琢舟的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挤开,固执地维持在一个十指交握的亲密姿势里……仿佛这样就能确认闵琢舟的存在,仿佛这样就能更有底气一些似的: “我没有和别人袒露过去的习惯,但如果因为这个会让你感到误会,你想知道什么过往,想知道我对谁什么态度……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信我,别不告而别地离开。” 第39章 在这里没人可以欺负你 那一夜,波澜起伏。 事情在网上发酵得比想象的快,热度一轮接着一轮,经过各路人马的反复描画、肆意揉搓,已经演变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早冬大戏。 有说闵琢舟和季苏白都是同一个金主包的情儿,因为争宠而导致不和;有说是季苏白先在天台挑衅和威胁,闵琢舟气急才失手推他;更有甚者,说闵琢舟筹谋已久,因为不甘心长期的“替身”地位,所以早就起了杀心,季苏白没从天台顶楼跌下去命丧于此都是属于命大。 第71章 流言蜚语经过各路人马的有心描画,已经上升成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的狂欢,无数阴谋论接踵而来,网上讨论最热烈的话题不是季苏白的伤势、甚至不再仅仅针对于这件事情本身,反而无所不用其极地在任何角落里搜索他们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以期能拼凑出一个满足自我感受的完整。 闵琢舟过往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被扒得很干净,诸如他是闵家私生子这样不难查到的事情基本都被爆了出来,不过有肖祁提前打过招呼,再加上闵家和裴家的联姻关系,更深一层的事情尚处于没有被“开盒”的幸存状态。 然而即使隐私没有被爆出,一部分网友不会停止自己的揣测,有关闵琢舟是“替身”和“金丝雀”的谣言如灼烧的火顺着互联网线蔓延,愈演愈烈。 公关是门艺术,既要澄清又要陈情,澄清时要客观,陈情时要真挚,疏胜于堵。 这些唐琉都没让闵琢舟碰,全权交给了公司里的专门负责这些的专业人士。由认证账号发出来的声明虽称不上百万公关,但也把该道歉的道歉,该声明的声明,最后加上“事件仍在协调之中”和“造谣者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算是将沸腾的网民怒火平息了一些。 自从季苏白回国之后,闵琢舟已经经历了几次身处舆论中心的波折,在这种时候被满屏幕的恶意带着走无疑是愚蠢的,他断网断得熟门熟路,不露破绽,也不给任何想要把他扒干净放在显微镜下检视的人半分机会。 除了眼睛,季苏白统共就额前磕破了皮肉,当天夜里麻药劲儿过去了就醒了。 但颅内不定时炸弹一般的血块终究是隐患,失明亦是大事,他身边离不开人,闵琢舟每天白天在医院顾着季苏白的情况,晚上回去看着闵画和席楠两个小孩,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连轴转,忙得几乎没心思想网上的狂风骤雨。 席楠原本是不愿意跟他回家的,但是他在宁城只有季苏白一个“哥哥”,别的亲人都不在身边,闵琢舟担心他单独跟着保姆住再出危险,就把小孩接到了裴家。 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养,裴彻知道了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 席楠第一天出院被闵琢舟领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出来时把自己整条胳膊都搓红了,闵琢舟见了差点而以为是过敏,领着他又去了一次妇幼,后来医生告诉他没什么事才放下心。 但这孩子孤僻得很,闵画几次想和他说话都被他冷冰冰地挡了回去,他也不愿意和闵画一起住,某一晚甚至恶劣地将闵画的枕头扔到房间外面的过道。 闵琢舟平时对所有孩子们的态度称得上“一视同仁”,举止之间有种和他年龄不太搭的温和、诙谐与耐心,但这些的大前提是自家小崽没有受委屈,在这方面,他眼里揉不下沙子。 当他半夜起来倒水看见闵画干巴巴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被锁在门外的时候,浑身都凉了半截。 最近天气越发冷,宁城又不是供暖城市,孩子在外面冻一夜指不定被冻出什么毛病。 闵琢舟快步过去,一下把小崽抱到自己怀里,搓了搓他发冷的小脸蛋,闵画很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肩头,极小声地叫了一声“小舅舅”。 “发生什么了,怎么抱着枕头站在外面,冻着没有?” 闵琢舟一边问一边抱着闵画往自己的卧室走,他为了方便两头跑,暂时住在了裴氏顶楼的平层,这套房子里总共就装修出来两个卧室,他将小崽放在自己睡的床上,用被子将他裹成了一颗粽子,又去厨房拿来一枚勺子,一点一点地蘸着热水给他喝。 “席楠哥哥应该不太想和我一起睡。” 闵画也是渴了,张开嘴舔掉嘴唇上温热的水,一双如墨的眸子却在黑暗中显得很亮,他乖巧地凝视着闵琢舟,想要学着长大后的大人们一样,挤出一个无事发生的笑容,看上去却更加让人心疼。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闵琢舟不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太过苛责,安抚小崽的情绪,“外面不冷吗?嗯,乖宝儿?” “我不想让小舅舅难过,最近你太难过了。”闵画小鸡啄米一般将闵琢舟递过来的热水喝了,苍白的小脸上总算浮起一点血色,他敞开一点被子,然后邀请闵琢舟也躺下。 闵琢舟伸手捏了小崽的脸蛋,说:“那你这样不是让我更难过吗?” “你别难过,”闵画蹭了蹭他的手指,“我凑着小舅舅睡觉好不好呀?” “席楠把你的枕头扔出来,还把门反锁了对吗?”闵琢舟准备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和你说些什么了?有没有和你动手?” “没有动手,他说……” 闵画稍微皱了下眉,清秀干净的小脸上闪过一瞬不想给大人添堵的早熟感,但很快就淡了下去,轻轻地说:“就说要我道歉,如果不是咱们,季叔叔也不会受伤,眼睛也不会看不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闵琢舟有点搞不清席楠那孩子究竟是什么心理,“年龄不大,欺负人的时候倒挺会找理由。” “别生气,”闵画窥着自己小舅舅的神色,连忙摸上了他的手,温温柔柔地重复一遍,“别生气。” 闵琢舟眸中有几分冷意,他坐在床边守着闵画沉吟片刻,伸手揉了揉闵画的头发,和他商量: “画画,把小朋友锁在外面是一件很恶劣的事情,我们不能不吱声地任人欺负。当然,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想怎么做,你和小伙伴之间的事情可以自己处理,等需要我沟通的时候我再出面,可以吗?” 第72章 闵画并不是真的心软到任人欺负那种性格,但早慧的孩子通常心思更细、想得也更多,比起自己反击回去把事情闹大,他更想让他面前这位诸事缠身的小舅舅能好好休息。 见闵琢舟态度坚决,闵画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我会想要一个真心的道歉,如果不行,我以后不再理他,离他远远的。” 闵琢舟:“就这样?” 闵画抿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在小崽从小受到的教育认知里,并没有暴力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概念,所以也不会想着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让席楠也被锁在外面尝尝受冻的滋味,与其说是心软,他的心态更像是一种不在乎的漠视。 闵琢舟垂眸,虽说遇到这种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还是要听闵画的意见,但是单单让席楠不痛不痒地道歉,他确实不满意。 这么冷的夜,哪个正经孩子会把同龄人的枕头扔出来,还锁上门让他在外面受冻? 言重一些,这算是儿童欺凌。 “怎么还不睡?” “啪”的一声,卧室内昏黄的灯光亮起,裴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裹着一身寒夜的凉意。 他面色清冷,但掩藏不住眉眼之间的倦意,西装革履的派头不复以往平整,身上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 闵琢舟抬眼,正对上裴彻投来的目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对于他深夜回来并不意外。 季苏白失明后离不开人,又“婉拒”了给他安排的夜间陪护,五天里有三天都会卡在裴彻下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等裴彻到了医院又会用各种理由留下他陪床。 这事闵琢舟实在没立场管,自从那一夜过后,他和裴彻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之中,既不能说决裂也不能说和好,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着。 然而裴彻虽然被屡屡叫走,却没在季苏白的病房里留过夜,就算是凌晨也会回来,闵琢舟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在他的怀抱里,整个人被禁锢得很紧。 多事之秋,闵琢舟实在无法顾及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便干脆以还在婚约协议期的理由为两人的关系开脱,或者说麻痹。 裴彻放轻动作走进,看着被闵琢舟包裹成大号粽子的闵画,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崽的脸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你怎么在这儿?” 脸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闵画没有太大的排斥,但有点怯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们两个闹别扭,”闵琢舟声音微顿,抬起眼看裴彻,“席楠把小崽关外面了。 “什么?” 裴彻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看着闵琢舟脸上那层鲜明的怒意,眸底那点温水似的流光迅速淡了下去,面色沉顿,显然也觉得那孩子做的事情过了。 闵琢舟无声注视着裴彻,他观察着对方脸上表情变化的细枝末节,内心在权衡给他说这些是否正确。 裴彻会不会偏袒席楠? 说到底席楠是季苏白带来的孩子,裴彻若是觉得那孩子蛮横一点无所谓,偏心也偏得有理有据。 没等闵琢舟分出个对错,就听见裴彻缓缓说:“如果那孩子不想和闵画睡,今晚给他铺条毯子先睡沙发,要么在地上打地铺。” 裴彻整个人冷硬高挺,说话时凝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但随后他垂眸看向闵琢舟时,眼神却无端柔和了、熨贴了,如果不是有小崽儿在场,闵琢舟几乎认为他要俯下身去吻他。 然而并没有。 裴彻就和近乡情怯的旅人一般,在和闵琢舟声线交触片刻后,仓促地转移了视线。 良久,他伸手克制而温柔地揉了揉闵画的头发,声音几乎在哄:“别生气,在这里没人可以欺负你。” 第40章 仓促的刺探 在早冬难得的阳光里,季苏白安稳地坐在轮椅上,他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纱布,脸色既憔悴又清纯,远远看上去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私人医院疗养处偌大的空间仿佛将所有的声音都无形放大了,季苏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廓,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以及风牵动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个模糊的笑容,问:“是闵老师吗?” 闵琢舟刚刚从外面进来,似是没想到季苏白仅凭脚步声就能认出他,有几分诧异扬了下眉梢,没有出声。 季苏白嘴边噙着一抹浅笑,被太阳光顾的一侧脸颊仿佛散发着柔光,乍看上去既不虚弱得过分、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他格外有经验,似乎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格外惹人疼惜,并且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令人疼惜似的,无比自然地拿捏住了一种慷慨与善良的易碎感,非常具有迷惑性。 “阿彻早些时候和我讲过了,他说暂时把楠楠接到裴家大宅里,我答应了。” 见闵琢舟没说话,季苏白自顾自地将长得有些长的额发撇在了一边,语气温柔:“如果是席楠欺负了闵画,我得向闵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孩子之间有摩擦是难免的,”闵琢舟盯着毫无破绽的季苏白看了片刻,说,“不过席楠做得有些过了。” “我听阿彻说了,是挺恶劣的,有时候小孩子欺负起人的花样的确让人想不到……” 大概是因为不在娃综的摄影机下,季苏白对那孩子的评价犀利了许多,也冷漠了许多:“况且席楠那孩子的确不怎么听话,如果不是来参加娃综,我也不会把他从国外接回来。” 第73章 闵琢舟望着季苏白,虽然他现在对席楠的印象已经坠向了冰谷,但听季苏白这种不仅毫不在意还要撇开关系的语气,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上一次在医院,季苏白也是晾着那孩子一个人打了整整一天的吊水。 季苏白在娃综里对待席楠,明明是一副关切热爱又不失严厉的样子,私底下对那个孩子却冷漠得像一块无心的顽石。 此时的他脸上仍然挂着一抹毫无瑕疵的笑容,温文尔雅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声音恬淡,有种用力过猛的礼貌:“等我眼睛好了,再亲自带着他上门道歉,您看这样解决可以吗?” 这话说的无可挑剔,饶是闵琢舟有心挑事也无从下手,何况他原本就把孩子的事和大人的事分得很清,如果季苏白没有刻意冒犯,他也不会和眼前这位病号上纲上线。 闵琢舟:“季老师私下教导就好,最后也没什么恶劣影响,亲自道歉太过了。” “也成。”季苏白顺着闵琢舟的话说,随后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抿住嘴唇,两人之间便冷了场。 距离出事那夜已经过了几天,季苏白醒了以后并没有因为自己失明这件事歇斯底里,而是以一种相当平静的姿态接受了这件事情,在面对闵琢舟的时候甚至都是十分心平气和的—— 只不过表面的热络容易维系,两个关系微妙且各怀心思的人共处一室,终究是有些尴尬。 所以这些天两人的基本相处模式就是“短暂的寒暄+各干各的”,季苏白习惯带上耳机识谱子磨耳朵,闵琢舟则拿了一堆有关戏剧电影领域的书,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得有些诡异。 唐琉忙过去一阵后也来看过一次,本来已经做好了处理鸡飞狗跳、针锋相对战局的打算,结果一进疗养院就看见闵琢舟和季苏白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谁也不招惹谁,结合两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敌关系,一时间被雷得有些说不出话。 后来还是听说了这件事的肖祁心领神会,解释说闵琢舟过去陪床不仅是为了给一个态度,也是变相地防止季苏白作妖。 如果不是他天天过去照顾着,季苏白醒来的第二天就敢盲着眼睛开直播,而且必然会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恨不得在广大网友面前吐血三升卖十二分的惨。 闵琢舟风雨无阻地过去,是守他也是看他,网上的热度来势汹汹去的也快,他拖着季苏白一分,公司公关的压力就小一分。 冬日的暖阳格外珍贵,如同瀑布一般从透明玻璃外流泻而下。 闵琢舟见季苏白并没有回病房的意思,干脆自己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阳光晒在他的背后几乎将他全然融进一个温暖的陷阱之中,闵琢舟不自觉地出神,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抬起,凝着不远处的鱼缸看。 他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医院疗养处的中心,挑高近10米的大厅里有一个从地面通到天花板的大型鱼缸,远远望去像是一块嵌入式的巨型宝石。 一些名贵的深海鱼种就像是沉入水中畅游的精灵,温柔得好似一片烟霭;但另一些却是天生悍猛的种群,在缸中横冲直撞,掀起一阵雪白的泡沫,叫人知道这剔透的宝石里并不是海晏河清,反而是一派暗潮汹涌。 “闵老师,你觉得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 与平常的各自安好不同,季苏白今天似乎格外有谈性,他将自己一只耳朵上的蓝牙取下来,然后精准地将头扭到了闵琢舟身处的方向。 就连医生也说不准季苏白的眼睛什么时候会好,闵琢舟不会乱说。他向后微微一靠,肩膀抵在昂贵的沙发靠椅上,答得很认真也很得体,眼神中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我信你是逢凶化吉的体质,吉人自有天相。” “谢谢,”季苏白道谢,随后仍没有闭嘴的打算,语气像是调侃,细听起来又有针扎一般的锋芒,“我想闵老师是真心希望我早些复明的,毕竟我眼睛好了,你身上的很多非议就会逐渐淡去,并且……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理由再占着阿彻的。” 闵琢舟没吭声,秀美的眉梢略微挑起,似乎有些好奇季苏白憋了这么多天,怎么就今天突然说这些。 季苏白:“不瞒你说,当年我出国以后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但这些天有阿彻陪在我身边,我睡得格外好……大概是心理作用?我安全感向来不太行。” 闵琢舟面带微笑,但是眼里的漫不经心却淡淡化开,变成了一种不加掩饰、意味深长的讥诮。 “我希望这么说你不要太介意,因为我听说你们的婚约从始至终只是协议,并且快到期了。” 季苏白声音好听得就像是在唱歌,每一个字符落下的时候都显得饶动感情:“闵老师,这些天我从来没有想过借失明这件事情去发散什么,也从未在网络上公开指责你,看在这个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再……” “什么?” 闵琢舟听出他的欲言又止,转头问季苏白。 视线落在那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身上,闵琢舟端详着他,看他蒙在眼上洁白无瑕的绷带,被太阳微微映亮的棕黄色发边儿,以及那一截弧度优美且白皙幼滑的颈项—— 充满了少年人的灵气和少年人的质感,可一举一动又那么刻意,那股精湛表演的劲儿始终挥之不去。 停顿一瞬后,闵琢舟启唇:“可不可以‘不要再’什么?” 季苏白的回答有种国人不喜欢挑明的含蓄,只说:“我和阿彻羁绊未断,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羁绊未断? 闵琢舟几乎被这句拿腔拿调的话整笑了,他透过阳光,又透过那缠绕的雪白绷带,却几乎能看见季苏白眼中充满迷恋的欲望,勃勃的野心和经年的不甘。 憋了这些天,季苏白像是个猎兽一般,先露出自己柔软脆弱的肚皮、诱敌深入,又在此刻楚楚可怜惺惺作态之中,展示出自己雪亮的獠牙。 答应不答应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将话说清楚:这些天耐着性子陪你玩过家家只是为了给彼此一个“成年人分寸感”的台阶,若是再不知好歹,就别怪他在网上玩添油加醋、操控舆论、背后捅刀子的那一套。 这是闵琢舟第一次在季苏白的言语中感受到这么直白的态度,过往的他就像是披着羊皮装乖装纯装可怜的小狐狸,现在却似乎厌倦了兜圈子一样,猛然将羊皮撕开了。 “为什么是今天?”闵琢舟饶有兴趣地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什么不再等等?” 在闵琢舟的视线盲区,季苏白的手微微握紧了,但他依然维持着自己温和恭顺的模样,嘴唇翕动,咬字清晰: “不会是今天也总会是明天,闵老师,这件事我想给你说很久了,但是总想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和理由,就一直拖着,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对你、我和阿彻都是无意义的消耗。” 闵琢舟半分不信,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季苏白的轮椅边上,撑住两个扶手略微俯下身,眼尾有一点笑意,但视线却清冽得像在阳光照不到的冬日角落里滚过一圈。 饶是季苏白再镇定,在感觉到有人忽然靠近的时候,浑身皮肤也紧绷了一瞬间。 “我觉得不对,”闵琢舟看着季苏白秀挺的鼻梁和浅淡的嘴唇,发出了极轻的一哂,“或许你应该再等一等,等哪天你晚上成功留下裴彻,充满底气的时候在开口说这件事情,胜算难道不会更大吗?” 就像是被戳穿了心事,季苏白的脸上清晰地闪过了一丝近乎狰狞和扭曲的神色。 闵琢舟:“所以是为什么?季老师不像是沉不下心耐不住性子的人,为什么这么急着给我说这件事?” 季苏白抿了抿唇角,维持这自己的体面与乖巧:“闵老师,你想的也太多了……但真没有,你误会我了。” 还未等季苏白的话音落定,忽然一阵脚步声从空旷的疗养院大厅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忽然挤进了两人紧张的气氛中间: “裴总,但凡手术都有风险,但我拿我研究项目10%的资金向您担保,关于季先生颅脑血块的治疗,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第41章 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循着声音望去,闵琢舟看见裴彻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士一前一后走进来。 那位女士外形轮廓非常漂亮,是个标准的美人长相,更加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干练利落,凝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中和掉了她过分柔美的面部五官和与资历不太相符的年龄。 她稳步走进,先是看了眼轮椅上的季苏白,又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闵琢舟,眸光似乎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开口:“你好,我是gloria,季先生的特聘医生。” 闵琢舟十分有礼貌地伸出手:“你好,闵琢舟。” gloria伸手和他回握了下,语气还算和善:“久仰大名,我是个业余文艺片爱好者,在国外看过你出演的戏剧和电影,算是半个粉丝。”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闵琢舟眼梢微抬,眸中流露出些许惊奇纳罕。 这些天在医院里,“gloria博士”的名号经常出现在各位医生护士的口中,她并不单纯是个普通的高知分子,业界之内无一例外都将她捧成了“天才”。 求知、冷静、智力非凡、能力卓群,她不仅是门萨俱乐部的非常年轻的成员,更是在最擅长、最前沿的脑科学领域栽种了一朵又一朵灿烂的奇葩。 能有这样的人当“半个粉丝”,闵琢舟着实有点儿受宠若惊。 和gloria一起进来的裴彻也若有所思地看了闵琢舟一眼,两人目光交触的一瞬间后,又不约而同地相互移开。 gloria女士并没有寒暄的意思。 她用那冰冷得无基质的眼神将季苏白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她刚刚对裴彻说过的话:“我坚持我的看法,季先生颅内的血块的确是个隐患,但是位置不是特别危险,以医生的身份我的确不会开口保证开颅手术的成功,但以研究员的身份,我认为样本成活的概率很大。” 季苏白虽然被绷带蒙着大半张脸,但搁谁看都能发现他的面部肌肉非常紧张地收缩了一下,他讪讪开口,说不尽的可怜: “样本成活……gloria博士,每次我听你说话都觉得非常高级,但也有点吓人。” “从某种意义上每个人类都是碳基样本。” gloria沉浸在自己研究课题中已久,说话就是这个风格,见季苏白实在矫情,就耐着性子,干巴巴地安抚了一句:“别担心。” “抱歉gloria,”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裴彻开口,很专注、也很客观地提出了自己的顾虑,“我并非怀疑你的判断,但据我在其他医生处了解到的情况,大都更建议保守治疗。” “或许他们谨慎过了头。” gloria的眼神不太能够形容,仿佛惯常的冷漠中混入了一丝轻佻的蔑视,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季苏白,声音像是在冰泉之中浸透过:“又或许是病人及其家属顾虑过深,所以一直在耽误进度。” 第75章 裴彻觉得gloria的语气有几分奇怪,若有似无地捎带着些暗示意味,但他太宝贵季苏白那双眼睛了,当局者迷,只说:“开颅手术对平常人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还请你见谅。” “嗯,理解。” gloria也不知道是真理解还是真敷衍,就那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闵琢舟表情微妙,若有所思地看着沐浴在冬日暖阳中的季苏白。 雪白的绷带下是青年秀挺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嘴唇,他干净清澈到像是个无暇的天使,但又虚伪得像一场幻梦。 gloria双手交叠在身前,说:“季先生,你不是无行为能力人,有些事情还得听你的意见,由你自己决断。” 季苏白闻声微垂下头,双手紧张地搅结在一起。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个医生一个患者,明明是最该沟通的双方,但两人却又对彼此相当冷漠,和充满温情的医患关系南辕北辙。 裴彻微微皱眉,gloria虽然性格古怪,但却是那种一旦答应了一件事情便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性格。 过去裴氏和她所在的海外研究所也有所合作,裴彻一直觉得这个人虽然冷淡,但并不高傲,从不漠视别人的需求……却唯独跟季苏白过不去似的。 gloria并不喜欢这种单纯浪费时间的沉默,她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季苏白,随后又将视线转回到闵琢舟的身上。 这位年轻女士面对闵琢舟的时候语气依然很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和冷漠大相径庭:“闵总,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吗?” 闵琢舟:“?” 裴彻:“?” “闵总”是闵琢舟粉丝对他的惯用称呼,此时他才是开始相信眼前这位天才少女真的是自己的半个粉丝。 gloria的话说得虽然有些跳脱,并且不合时宜,但是闵琢舟依然十分得体地点了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笔,在她随身带的笔记本上签了个名。 这或许是闵琢舟当“偶像”当得最没存在感的一次,gloria收到签名后依然是刚刚那副表情,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没有变换半分,但她很尊重地将笔记本收好,正经八百地说了声“谢谢”。 大概是得偿所愿,gloria总算又将注意力放回季苏白的身上,她对裴彻说想和季苏白单独聊聊,意思是把“无关人员”全部屏退。 既然是单独聊聊,那么“无关人员”自然也包括裴彻,他心领神会,谨遵“医嘱”准备离开,闵琢舟便紧随其后。 “闵总,等等。” 身后忽然响起gloria的声音,闵琢舟的脚步倏忽一顿,他回头看去,却正对上她那双不知是因为混血还是光线的错觉效果而呈现出的灰色眼睛。 那双追求真知的眼睛在光线的流转之下非常优美,如同有一层薄纱淡淡地笼罩其上。 gloria的瞳仁中流露出些许懵懂而青涩的柔和,就跟她从未做出过这么友好的表情一般。 gloria声线依然高冷:“我常常觉得网络是个兵不血刃的地方,有些人借着一副键盘杀人如麻却从不见血,他们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洞烛其奸,谁不符合其心理预设,谁就得受尽鞭笞。” 她停顿一下,轻声补完了后半句话:“别看别听别想,还请你尽情地、大胆地往前走吧。” 流水的光阴忽然变得喧嚣,闵琢舟仿佛听见了阵阵缱绻的歌声伴着风声绕耳响起。 这些天网络上的非议他刻意地不去想、不去看,但当耿直的信任和真挚的支持一下铺开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就像是一响烟花在他眼前炸开,烟熏火燎,熏得他眼底发热。 裴彻看向闵琢舟,探究难以掩藏,吝啬地从他的瞳孔之中露出些许。 对于一个从刚成年就接手了偌大家业的男人来说,裴彻的日常生活单调得乏善可陈,对娱乐花边是一种全然的漠不关心。 身处时代潮流之中,大家都是信息茧房中的一员,而裴彻别说与身处于圈内的闵琢舟同频共振,就连此时此刻他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情况,都是一问三不知。 天生淡漠已然成为习惯,直到这时裴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强留闵琢舟在自己的身边,却对他的处境一知半解。 疗养处的大厅外就接了个花园,虽然已经到了初冬但色彩不减。由于宁城的纬度原因,满园的叶既有灼烧一般璀璨的金黄,又有郁郁葱葱的浓绿,间杂着褐色的枝干与白色的霜,一眼望上去像是幅色彩卓绝的油画。 他们并肩走入画中,裴彻无声落闵琢舟半步,恰好能够看见他沐浴在阳光与葳蕤的草木之中,发梢被微微映亮。 裴彻:“gloria博士刚刚给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闵琢舟正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闻声一怔,回头,看见裴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不远处凝眸问他。 “圈子里的事情,一些非议,裴先生大概没什么兴趣。” 闵琢舟回答的语气很淡,眼尾勾起一段优柔雅致的弧度,散发出一种得当的贵气,显得专注而自我。 裴彻安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瞳仁里却带着些接触到完全陌生领域的不解: “你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 闵琢舟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稍微有心就能查到,裴彻若是真在意,也无需问他。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意思,显得太不满太委屈也太锱铢必较,他无言以对,只好微笑。 第76章 裴彻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欲言又止,却看闵琢舟已经云淡风轻地转过身去,再次融进了花园的一片秀色之中。 抓不住他。 裴彻微蹙着眉,忽然觉得这满园斑斓的色彩都冷掉了。 一段沉默过后,他眼皮轻阖,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低头拿起手机,给自己的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帮我整理一下网上关于闵琢舟的信息,无论图文或者视频,包括他演得话剧和影片,近期参与了哪些活动,受到了哪些非议。 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第42章 破绽 “季先生,我已经收到你近期的检查结果,但具体的情况还是想要找你来聊聊,以免浪费彼此的时间。” 疗养处大厅之中,gloria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她的音调不高,但莫名很有穿透力,随风在空阔的室内旋转一圈,先是激起一串更加冷淡的回音,又仿佛能穿透那海蓝宝般的大型鱼缸似的,水里原本成群结队的游鱼若有所感,忽然凌乱地散开,掀起了一阵雪白的气泡。 季苏白坐在轮椅上,蒙着绷带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他声音毫无破绽,温文尔雅地问:“gloria博士,是检验结果出了问题吗?” gloria:“严格来说,检验结果的数据并没有问题。一般视力的检查主要包括两种手段:一种是主观检查,依靠验光师与被检查者的沟通得出结论;另一种是客观检查,包括视网膜电图、电生理检查、视觉诱发电位等一系列检查来反应眼睛的真实情况……而由于你的颅脑内部有血块,所以诸如脑ct、核磁等常规检查都有报告给到我,我看过了,基本没有问题。” 季苏白很坦然地一摊手掌:“虽说久病成医,但我对您说的这些其实并不了解,不过既然检查结果没有问题的话,您是想问什么呢?” “我是在飞机上接到的那份报告,”gloria声音没什么起伏,“是由这家医院里的陈医生发给我的,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全权跟进你的情况,我了解到,陈医生在多年前你发生车祸之时,就已经担任你的主治医生。” 季苏白重新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附和:“的确,陈医生在国内颅脑领域是首屈一指的专家,当年车祸发生以后,是阿彻用了重金,紧急把他从燕城请过来,只好也成了这所医院的内聘专家。” gloria乌黑秀美的眉梢微微挑起,似乎对所谓“陈医生是首屈一指的专家”这个观点不能苟同。 季苏白耐心地询问:“我的病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太喜欢和蠢货说话,尤其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gloria语气平直,但冷淡的话音中却又有一种微妙的“指桑骂槐”的意味,季苏白听着,嘴唇无声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gloria并不在意季苏白是什么反应,她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连声调都不可置信地扬起了几度:“但我想不通为什么真的会有人这么蠢,会连自己已经接手过的病人的血型都搞错。” “什么?” 季苏白原本安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无声地移到轮椅把手上,清秀的面皮有一瞬间的紧绷。 “数据没问题、电图没问题、那些复杂的一系列检查都没问题,或者说,整个检查结果完美到天衣无缝……我想就连初出茅庐的医学实习生,也可以得出一个‘视神经损伤’的结论。” 在季苏白看不见的情境之下,gloria脸上那层毫无瑕疵的、结了冰似的表情慢慢化开,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但是问题出在他给我发的那一打报告里的血检情况上……” 周遭先是寂静无声,只有gloria的话音轻轻落下: “你是a型血,但他却给了我一张ab型的血检单子。” 就像是这句话被猛然惊动,不远处的水族箱里却忽然变得无比热闹。一条形似鲨鱼的迅猛鱼种忽然撞向玻璃,惹得一群闲适安然的游鱼摆尾窜逃。紧接着,那条暴动的鱼嗅到了一只因鳞片缺失而受伤的小鱼散发出的血腥气味,像是被刺激到神经一般张开口—— 电光火石之间,血雾轰然散开,一条被截断只剩半截的小鱼尸体孤伶伶地从水中落下。 与此同时,季苏白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忽然握紧,瘦削的手背上青蓝色经脉如同游蛇一般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霍然起身,仓皇离去。 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阵沉默之后,季苏白仍然稳稳地坐在轮椅之上,身体甚至要比刚刚还要放松,或者应该说不再屑于掩藏: “陈医生日理万机,或许是发错了也不一定,这件事还得请您和他沟通。” “的确不排除这样的可能,”gloria并不着急否认,平铺直叙地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来意,我希望找你聊聊,以免浪费彼此的时间。” 时间“滴答滴答”走过分针半格,季苏白嘴唇微微勾起,轻声说:“是这样啊,我了解了。” 不远处水族箱中的血雾很快就散了,一条长尾的蝠鲼贴着玻璃展翼游过,撇开了最后一分带着血色的浮末,像沉入水中的蝶。 gloria:“我想裴彻大概没有和你说过,他之所以能请得动我,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资赞助了我的颅脑研究项目,我虽然长期居于国外,但小时候出生在宁城。” 季苏白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这样,想不到应了国人那句老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第77章 gloria:“所以,我对宁城的世家结构还有个模糊的印象,最老牌的四个家族是“云肖颜魏”,而新兴崛起的家族分别是专攻重工的王家和走在科创前沿的裴家,剩下的大大小小的家族和暴发户更是不计其数,比如闵家之流,兴衰成败,朝生暮死。” 季苏白双手交叉放在腿前,微微歪了下头:“一直觉得博士您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心扎根科研的出尘之人,没想到对这宁城的各家底细却这样清楚……您是云家,还是颜家?总不能是和肖祁先生是一姓所出吧?” “我为什么不能是魏家?”gloria的眼中浮起一点探究的神色,“你以为你攀上了魏家的关系,就一定认全了他们整个家族的人?” “不不……我自然没那个本事,我只是觉得魏家多出豺狼虎豹,您的气质和那些磨牙吮血的野心家们格格不入罢了。” 此话并不作遮掩,季苏白算是默认了他和魏家的关系匪浅。 “能够在裴彻眼皮子底下做假报告,也就宁城这四个家族有这个能耐,”gloria淡声说,“不过我偏向你是临时起意,否则报告也不会做得那么粗糙,在最基本的血型上出现纰漏。” 季苏白极轻地一扯唇角:“接受您的批评,下次我会改进的。” “下次?”gloria摇了摇头,“你以为如果你现在、此时、此刻没有失明的话,我会什么都不说,任你继续缠着绷带,继续装乖装可怜?”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聊聊’的必要,我觉得您不会支开他们,单独留我说话。” 季苏白并不慌张,手肘撑在轮椅把手上,十指交叉撑住下巴:“而且您大概想错了,我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就算有来自魏家的一点点支持,一夕之间买通整个私人医院的所有人为我做假证也不现实,这动作太招摇了,被发现了得不偿失。” 仿佛预料到gloria微微挑起眉梢的轻蔑神情,季苏白自嘲一笑:“显然,现在的情况也很糟糕。” gloria并不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和您兜那么大的圈子。” 季苏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自己将自己眼上蒙起的绷带解了下来。 伴随着那纯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飘落,那双被上帝之手精雕细琢过的眼睛,倏然被光照亮。季苏白不太适应地闭上了眼睛,蜷曲的睫毛被压出一段陡峭的折儿。 微微睁又微微闭,如此反复几次后,他总算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正好能看见那颗镶在整座大厅里的通顶鱼缸,眼底被暧昧地映出了一点点的蓝。 诚如gloria所料,季苏白那双眼睛根本没盲,此时正好好地溺在光里:乌眸深深,浓墨重彩,仍是那幅毫无破绽的少年模样。 “当时我的确有短暂的失明症状,但是太短了,不到三天,视力就逐步恢复了。”季苏白脸上流露出一点颇为可惜的神情,紧接着清秀的脸蛋闪过一分稠丽的算计,“但是这么绝佳的机会,我并不想就这么放过。” gloria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季苏白的语气冷漠起来:“恰巧,陈医生最近在葡京欠了一笔不小的赌债,我给他还了,他便顺水推舟帮我整了份假报告,不知道从哪个案例上扒的……实话实说,我也不喜欢蠢货,‘血型错误’这样的纰漏,我都怀疑他在这些年嗜赌的经历里,把脑子也赔出去了。” 见gloria并去接自己抖出来的包袱,季苏白只好悻悻地截住话音,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单纯的笑: “所以gloria博士,我也很好奇,向您这么心如铁石大公无私的人,为什么会给我留个面子,不当众戳穿我呢?不会……您真的是魏家的人?难道我们是同一战线的?” “蹩脚的试探。” gloria轻嗤一声,显然对季苏白的异想天开感到不可思议。 “好吧,如果您不是魏家的人……” 季苏白特别有礼貌地笑了下,脸颊两侧甚至浮起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您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最近动作频繁的魏家,目的到底是什么,剑锋又要指向何处了,对吧?” gloria并不出声,只是用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向来仅仅需要一个眼神,季苏白笑容加深,眼底浮起一点心领神会的光。 “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季苏白启唇,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具有天然的诱惑意味:“我可以告诉您一些您想知道的事情,而您什么也不用做……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如何?” 第43章 没于泥沙 一些秘密注定会被心照不宣地湮没在泥沙之下,如果缺少一个大浪扑来的契机,大概会永远难见天日。 关于那一天gloria和季苏白共处一室究竟谈了一些什么,闵琢舟完全被蒙在鼓里。 但事情的转机要比他想象得来的更快:在gloria博士接手治疗的第七天,季苏白的眼睛奇迹一般恢复了光感,随后情况便一直好转,没过几天就基本恢复到原先的视力水平。 很突兀,也很微妙,这事情的合理性难经推敲,的亏gloria的“天才”盛名闻名在外,神医圣手,才能勉强将这件事说得通。 季苏白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疗养院内修养,等到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改版过后的《童心向远方》团队便联系他,说明来由,是准备借着他大病初愈的由头,让所有嘉宾都聚在一起吃个饭,为娃综的复播预热一下。 第78章 季苏白对节目炒热度的手法见怪不怪,给节目曝光也就是给自己曝光,他不会不给剧组这个人情,便给其他嘉宾都发了一条短信,聚会地点就定在一座会馆式的临江酒楼里。 一共六组嘉宾,有两组的大嘉宾协调不开时间,整个餐会上嘉宾出席了8位,节目组新的总导也过来了,算是和大家提前打声招呼。 闵琢舟赴宴前听唐琉给自己科普过这次接手节目的新导演,此人名叫章一水,算是同辈,年龄比他们还小几岁,是他们的直系本科学弟。 章一水年龄虽然小,但是经历却不逊他人,组织过不少风格、不少题材的片子,是爱好广博且目光毒辣的多面手。 小章导的上一个项目是跟着纪录片摄组在非洲大草原拍角马,虽说和娱乐综艺没太大干系,但在“自然纪录片”这种有固定受众、并且大都激不起太大水花的科普赛道上,他的片子的收视率却爆了——圈子里对他的评价普遍很高,说他既有年轻人的野性和灵气,又不失统筹和技术上的老练与成熟。 唐琉平时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在工作方面却很谨慎,她从不轻易评价圈子里的人或事,即使私底下和熟人交流,多数时间也非常犀利、甚至刻薄,而既然章一水能得到她的青眼,说明此人的确有几把刷子。 有了这样的评价,闵琢舟对这位传说中的新导演心理预设很高。 倘若确定了聚会时间,闵琢舟总会预留出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长用来应对突发情况,所以他领着服务员到包厢里的时候,其他的嘉宾都还没到。 包厢里也不能说是没人,有个晒得跟黑猴一样的半大小子正窝在座位上打游戏。 “年轻黑猴”以一种尚未进化完全、也就是医生看了会皱眉的标准“脊柱侧弯”姿势,坐在门口最边缘的座位上,他略低着头,运指如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手机屏幕拍碎,而且神情格外投入,显然已经抵达“心流”状态,连闵琢舟领着小崽儿进来都没有发现。 明眸皓齿,格格不入。 这是闵琢舟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就像是在一个人均四位数的高档餐厅里蹿出来的野猴,带着一种桀骜狂狷的清澈,对文明人的衣香鬓影不屑一顾,从股子里透出来一种年轻人的狂气。 “半秒,半秒啊!!!” 不多时,大男孩悲愤交加地抬起头,他似乎在玩什么竞速类的游戏,显然,略微遗憾地输了。 尚未等他抒发完自己的内心剧痛,他就和屋子里另外一大一小的两人对上了眼睛。 见他游戏打得火热,闵琢舟自进来以后没出声叨扰,此时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他看见“黑猴先生”脸上先是浮起一分异常鲜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随后又浮起两朵花痴的红云,映在一张被阳光亲吻过度的脸上,显得特别喜庆。 章一水挠挠头,一下把自己刚刚还爱不释手的手机给按灭了:“你……你好,我叫章一水。” 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但闵琢舟在听见他的名字时,内心还是浮起了一点微妙的反差感。 眼前这大男孩虽然莫名有种讨人喜欢的气质,但和唐琉口中那个新兴牌栏目导演的形象,还是有一定差距。 不露声色,闵琢舟平和有礼地牵起一点笑意,先打了声招呼,闵画也很有礼貌,也向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们来的真早,位置随便坐。” 虽然在私底下坐没坐相,但章一水起身招待人的时候体态没什么毛病,除了过黑的肤色略有减分,勉强能够上个玉树临风的大小伙子。 刚领着闵画坐下,闵琢舟就看见包厢门又一动,另一位嘉宾王文赫就领着方宸宸进来。尚未来得及打招呼,闵琢舟就看见王文赫在留意到章一水的那一瞬间,表情猛然变化,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精彩。 认识。 闵琢舟看王文赫这个反应,心中了然。 “我的水儿,你是被附魔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黑成这样?” 王文赫被眼前这个帅气的大黑猴给惊呆了,眼睛非常具有喜剧意味地瞪得老大:“这也不是夏天啊,你咋焦了。” “嘿怎么和你导说话呢?没想到吧王二儿,有一天也落我手里了!” 大抵是十分相熟的近友,章一水对上王文赫腰杆都是硬的,他骄傲地扬起自己黢黑的脸庞,说,“这是亚热带能晒出来的肤色吗,学渣。” “不敢相信……” 王文赫收回自己险些脱臼的下巴,鉴于这是名义上季苏白组的场子,他也不愿太显眼,先是在室内环视一周,没瞅见季苏白,倒是看见了闵琢舟。 闵琢舟看他视线转到自己这里,十分得当地点了几分笑。 王文赫眼前暄然一亮,特别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无论是见到王文赫还是方宸宸,闵画都还挺高兴的,和小伙伴许久未见的小崽儿难得主动了一回,腼腆地挥挥手,邀这一组大小嘉宾一起坐下。 宸宸见到闵画也挺热络,两个小朋友手拉手坐在一起,王文赫就坐在了闵琢舟的旁边。 有关季苏白受伤失明的事情早就在微博上炸过几回,王文赫作为同一综艺的嘉宾不可能不知道。事发当天,他就已经发短信问过闵琢舟,后来也偶尔和他联系,问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也积极,没有被网上的风声带着走。 第79章 说到底,王文赫只是一起录过一期节目的嘉宾,在网络空前一边倒的情境之下支持他这件事,闵琢舟出乎意料之余,也十分感动。 虽说这个局是节目组为季苏白组的,但是王文赫很贴心地没有提那些,笑得春风拂面若无其事,仿佛从未见过网上的争议与评论。 天南海北聊了几句,王文赫想起屋子里还杵了个人,凑过去,对闵琢舟悄悄地交流情报: “闵老师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是咱们新导,章一水。也是巧了,我和他从小一起打游戏长大的……你放心,这人该不靠谱的时候比谁都不靠谱,但是该靠谱的时候,也比谁都靠谱。” 章一水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了,音调稍抬:“王二儿,你小声嘀咕我什么坏话呢?” 王文赫眨巴眨巴眼睛:“好话,我说好话呢,你是我新导,我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你?” 章一水微仰着下巴,一句“这还差不多”尚未说出口,就看见王文赫相当大尾巴狼地露出一个笑容,贱兮兮地打开手机,调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给闵琢舟看,还悄悄地做讲解员: “能认出来吗?就最左边,边上那个。” 闵琢舟垂眸,一张合照映入眼帘。 从衣着上看,这照片应该有几年了,画面中的人都穿着初中校服,背景也是学校操场,阳光勾勒出他们分明的轮廓,仿佛所有与美好沾边的词汇都能付诸于这张相片,一股难能可贵的青春气息几乎要从屏幕中漫溢出来。 照片中被王文赫提到的那个少年,长相清秀而乖巧,额前微长的刘海有点挡住眼睛,乌眸雪肤微黄的发,下颌棱角不算分明,有种俊秀过了头的柔美。 然而细看之下,闵琢舟忽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无声地打量了一眼章一水。照片上的人虽然和他现在的精气神相差甚远,但是五官肖似,分明是张开了的版本。 章一水:“……” 这位被晒得炭黑的年轻先生仿佛知道他们看的哪张相片一样,气得鼻子都歪了,“啪”得一拍桌子:“王文赫,你又到处散播我的黑历史!” “天地良心,你这是不打自招,我可没说那个是你。” 王文赫先是癫癫地乐,看见气急败坏的章一水真的一边撸袖子一边往自己这边走,大有一种“餐会暂停,先解决私人恩怨”的架势,他才连忙讨饶: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水哥,哦不,尊敬的章一水先生,这里还有小宝贝在呢,咱不支持暴力解决问题哈!你的体面呢?” 章一水也没想真怎么,但是吓唬人的架势还是到位了:“对上你要什么体面?” 王文赫笑嘻嘻地往闵琢舟的身后躲,双手无知无觉地搭在他身上:“闵老师救我!” 闵琢舟脸上浮起一点忍俊不禁,明明拉出去都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凑在一起却成了灵长类的聚会现场,作为在场唯一的“文明人”,闵琢舟决定不参与到他们的战火之中,任王文赫来回躲,也没挥开。 正在他们三人凑在一打闹之时,谁也没主要注意到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季苏白和裴彻一前一后走进来,望着眼前这幅场景,气息同时陈顿了一下。 “闵老师?” 明明是王文赫和章一水在打闹,但是季苏白却非常刻意地叫了闵琢舟的名字,他微微睁大那双“重见光明”的眼睛,问:“你们还好吗?这是在干什么呀?” 闵琢舟转头,脸上轻松至纯的笑意还没散去,便先看见了季苏白,又看见了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裴彻。 全场鸦雀无声。 第44章 我也是你的粉丝 空气仿佛平白无故地僵滞了一瞬间,在一针落针可闻地寂静后,章一水和王文赫各撤一步,将三人的距离拉到了一个正常的区间里。 闵琢舟略微抬眸和裴彻对视,见他神情虽然平静,但眸中分明挂着冷。 季苏白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意,扭过头,对着裴彻说:“闵老师的人缘向来很好。” 未等旁人做出反应,他又冲在座的各位介绍了裴彻:“忘了提前和大家打招呼了,这是裴彻裴先生,我这双眼睛能够恢复,多亏了他的费心……所以想请他来蹭顿饭,大家不介意吧?” 闵琢舟脸上笑意未减,他平静地看着那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说意外也谈不上意外。 示威、卖弄还是炫耀……他手指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没人能注意到指尖已然陷进肉里。 章一水刚才闹得有多欢,现在就有正常,他礼貌开口打圆场:“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季老师能带朋友来正好说明了不见外啊,我举双手欢迎。” 停顿一下,他又很关心地问:“季老师现在的身体还好吧?” 季苏白:“还好,劳烦你费心。” 章一水又客套两句,从身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谈吐得当,礼数周全,和刚刚那个窝在椅子上打手游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王文赫坐在旁边看着他演,并不开口和季苏白客套,只是微笑点头聊作示意。 他将目光放在一言不发的裴彻身上,眼神玩味,饶有兴趣。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王文赫的目光,裴彻也冷眉冷眼地看向对方,他站在包厢入口,屋顶灯光落在他身上,却更衬他整个人冷硬高挺。 王文赫眼神并不闪躲,往日里那种大大咧咧的热情气质在无形中被削减了一般,替换上一种豪门对豪门、世家对世家所特有的少爷气: 第80章 “早就听说裴总年轻有为,过去不识庐山真面目,一直很想认识一下,还得亏季老师牵桥搭线,才有了今天相识的机遇。” 这话里既有客套也有傲气,倒把季苏白说得一愣。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王文赫的身上一扫而过,少年虽然穿得干净有型,但浑身上下别说奢牌,连名牌都找不出一件。 他什么条件什么地位,还想和裴彻搭上关系? “能结识王家二公子,也是裴某的缘分。” 裴彻声音不响却会使人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一开口便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话音甫落,别说季苏白显露出几分惊愕之色,连闵琢舟都安静抬眸,看了他一眼。 王家? 闵琢舟想起刚刚章一水叫他“王二儿”,裴彻也称他为“二公子”,才终于把王文赫的身份和宁城的家族对上。 王家和和裴家一样,都算是宁城后起之秀。王家大公子、也就是王文赫的亲生哥哥能力卓群,在宁城的名号几乎能和裴彻平齐,而两人因为年龄相差无几,还被人称过“南昭北彻”,可谓是整个宁城豪门圈的青年典范。 王家哥俩名字结构一样,哥哥叫“文昭”,弟弟叫“文赫”。这原本是一对很容易联想在一起的名字,但因为王文赫平时走得画风实在清奇,没有显出半分豪门阔少的气质,再加上这几个字也算不上小众,一般人见到他,也不会把他和王文昭当成一个世界里的人。 闵琢舟平时不太关心宁城这些家族关系,他原先只知道王文赫家境不错,却没想到有如此煊赫的来头。 裴家和王家在宁城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地位,裴彻于情于理也应该给王文赫几分面子,但在外人面前向来挑不出毛病的裴总却径直走到他面前,几乎有些冒犯地启唇问: “王公子愿意和我换个座吗?” “?” 王文赫表情微妙,脑袋上的呆毛非常喜感地竖了起来,似乎不太明白这位裴总为什么要和他换位置。 明明……他目光极轻极快地掠过了季苏白,看他正站在主位,已经把凳子来开了,显然正在等人入座。 出于“在外散德行会被亲哥打断腿”这一特殊原因,王文赫准备再装一会儿大尾巴狼,斯文有礼地起身,拉开椅子:“当然,裴总请坐。” 裴彻矜持道谢,在众目睽睽下坐在了闵琢舟的旁边。 闵琢舟眼睫颤动一下,心里泛上一点不是滋味的不解,不明白裴彻既然是和为季苏白作陪,又何必驳他的面子,坐在自己的身边。 裴彻转过脸看闵琢舟,用余光扫了一下闵琢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略微凑近,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询问:“手机在旁边,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闵琢舟垂眸按开手机,发现就在刚刚看王文赫和章一水打闹的时候,裴彻给他发了几则信息。 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大概是解释了自己和季苏白一起来餐会,吃完饭后一起回家。 闵琢舟有些意外裴彻竟然会和自己报备,那颗起了毛刺的心脏莫名被熨平了些,以气声回答:“抱歉,刚刚没看见。” 裴彻轻轻一哂,依旧将声音局限在他们两人之间:“和他们在一起那么开心?消息都顾不上看。” 这话听得闵琢舟耳根子都酸了,他眼中闪过一瞬混合着无奈与无辜的温和:“下次注意。” 包厢里灯火如昼,描金的大理石板桌面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唯有季苏白笑容凝在脸上,无声僵在原地。 他原本已经为裴彻抽开了主座,而后者却是看都没看一眼……或者说,从裴彻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就始终停留在别人身上。 也不知是太有眼力见儿还是太没眼力见儿,从座位上起来的王文赫走到季苏白的身边,特无辜特单纯地问:“季老师这个位置是留给我坐吗?主位啊……我不太好意思坐。” 季苏白往日里最招牌最无辜的笑容仿佛都要碎掉似的,声线的尾音在微妙地震颤,有种讨人怜惜的委屈:“朋友之间吃个便饭而已,哪分什么主位末位的,文赫随便坐就行。” 王文赫点了点头,没挨着季苏白坐下,反而隔了两个位置和章一水坐在一起,解释说:“陈彦哥和锦默宝贝儿还没过来,我给他们留个位置。” 没过多久,陈彦才领着陈锦默姗姗来迟,他披着白大褂来的,一入座便向大家道歉,说自己忙着搞数据忘记了时间,还请大家见谅。 众人表示理解,也没过多追究什么。 陈彦一到,相当于人员到奇,季苏白便吩咐服务员上菜。 这座小公馆里最有名的便是淮扬菜,从食材到烹饪无不讲究,白袍虾仁鲜嫩、平桥豆腐清素、蟹粉狮子头口感软烂肥而不腻,口味地道上乘,价格也很好看。 席会期间的气氛还不错,一轮朵颐过后,章一水起身敬酒。 他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将话题引到即将复播的节目之上: “实不相瞒,在没有执导《童远》之前,我也是诸位的粉丝。赵导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再陪伴大家,但他对节目的认真和巧思,我们都有目共睹,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在《童远》的接力棒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希望能在赵导的基础上做出更好的成绩。当然,我更希望无论是我们的大嘉宾还是小嘉宾都能在这场节目中获得真正的快乐,大家玩得轻松,观众看得开心,这才是本档节目的初心所在。” 第81章 章一水这一席话算是给出了节目组的态度,有感谢有展望有赞赏有野心,除了尚有几分青涩,几乎称得上是滴水不漏。 闵琢舟视线微抬,看这个年轻人站在包厢奢华的灯光之下,黢黑的面庞上眸光明亮,既有年轻人的青春风范,也不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气质。 众人心照不宣,一齐起身碰了下杯,算是给足了这位小新导的面子。 裴彻是这场宴会的局外人,再加之他身份摆在那里,原本不用做出什么表示,但他却跟着众人起身,云淡风轻地和他们碰了一下。 “叮当”一声酒杯碰撞的脆响,闵琢舟微微偏头,看见裴彻的酒杯极轻地和他碰在一起,灯光在酒中、在杯子边沿、也在他们的指尖之上投下了细碎的光。 “我也是诸位的粉丝。” 话虽如此,裴彻的眸光却只落在一人身上。 他眉目冷淡如一笔流畅无瑕的水墨,长睫下敛着足够闵琢舟嚼味半生的如许深情。 第45章 引线 小公馆包厢内是落地窗,外面连着古典园林构造的连廊和山水,虬结的松枝和苍翠的竹被风吹得影影绰绰,自细碎的间隙里映出室内暖意融融的景。 无论这席间的人私下的关系有多么微妙,搭眼望去,璀璨的光辉之下是一派宾主尽欢,只有风声嘈杂响过之时,才能隐隐掀起一派和谐之下的黯昧端倪。 因为有三家嘉宾带了小孩子,餐会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九点就散了席。 大家或多或少都沾了点酒,有车的叫了代驾,没车的打车,在会馆外分道扬镳。 和搭伴走的王文赫和章一水告别,闵琢舟牵着闵画等自己叫的代驾,这个时间段好叫人,代驾小哥来得也迅速。 闵琢舟刚准备掏车钥匙给代驾,就看见一只手握着一把宾利钥匙,先行放在代驾手里。 “我去,哥,宾利啊?” 代驾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看见这车钥匙眼睛都直了,连忙摆手:“这不成,您敢给,我也不敢开啊。” 闵琢舟微侧头,见裴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冷淡一言不发,干杵在那里,是一副要和他同乘一辆车回家的架势。 “裴先生,我开车过来的。”闵琢舟试图提醒他们两个人都开了车,正常情况下应该叫两个代驾。 裴彻没把宾利钥匙从代驾小哥手里拿出来,只说:“那坐你的车走吧。” 不容商量也不容拒绝,可谓是相当霸道。 闵琢舟自己的车是辆国民帕萨特,价格还够不上裴彻那辆的零头。虽说把车停在这种高级公馆餐厅的地库里大概率出不了什么事情,但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把宾利开回去更保险一点。 见代驾小哥还呆呆地捧着那把钥匙,他出声宽慰:“没事,放心开就行,磕了碰了有保险。” 代驾听到不用他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点头如捣蒜地保证:“得嘞,那我慢慢开,保证把您安全送到。” 说完,代驾去车库里开车,只留闵琢舟和裴彻牵着单独共处。 闵画今天和两个小伙伴玩得很开心,手上还拿着锦默丫头给带过来的栗子糕,栗子软糯甘甜当餐后甜点正好合适,他两腮鼓鼓,像只过冬的小仓鼠,一边咀嚼一边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两个大人。 自从季苏白出事、或者是在更早些的时候,闵琢舟面对裴彻时就很难恢复到最初的流畅和自然,他连虚情假意的冠冕都没办法维持,每当和他共处一室,胸腔就会莫名感到一阵挤压。 平心而论,他们之间的处境尚未沦落到无路可走的境地,他甚至能感受到裴彻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缓和这段关系,但这已经是闵琢舟舒适圈之外的做法,让他感觉到一种……灵魂的不堪重负。 有悸动、也有酸楚,光是想想就会觉得疲惫,还未做出回应就已经望而却步。 这种感觉令闵琢舟很不舒服,有时候他甚至想逃,却又强撑着体面故作无所触动。 这种心思裴彻大概永远理解不了,他垂眸看着闵琢舟,只能看见他脸上被酒气熏热的、软洋洋的红意,那之下藏着怎样凛冽的抗拒的薄冰,他尚且意识不到。 “我……” 见闵琢舟一直不说话,裴彻欲言又止地启唇,却看见对方瞳仁在眼眶中轻微地转动一点,视线越过他向后看去,脸上的笑意有些玩味。 “裴先生,”闵琢舟打断他,唇角残存着笑意,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季老师过来了。” 裴彻闻声,略皱了下眉心,果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阿彻”。 转头去看,看见季苏白穿着来时那身很蓬松很柔软的羽绒服,他捧着手心吹着热气,不只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只温暖又惹人怜惜的兔子。 “今天喝酒喝得好高兴,”季苏白声音温软,全然是一副醉态,“在医院住那么多天,快要憋死我啦。” 裴彻见他一副将倒不倒的样子,想要伸手去扶,但不知是不是脑中那根迟钝了二十几年的弦,最近终于有了开窍的征兆,他犹豫一下,只把季苏白扶到旁边的花坛上坐着,克制开口: “医生说你现在不宜饮酒,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也没人为我挡酒啊……”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酒精作为借口,季苏白说话比以往更加放肆,语气几乎称得上嗔怪,“我一个人做在桌上,可是很孤独的。” 第82章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暧昧了,裴彻下意识去看闵琢舟的反应,而后者无比自然地垂下眼睫,伸手将闵画嘴边的栗子泥揩掉,一幅没听见的模样。 他听见了。 裴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但他觉得闵琢舟一定听见了。 “或许可以把席楠领过来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裴彻声音有些发沉,竟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紧张,仿佛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再踩进季苏白语言的圈套、或者闵琢舟沉默的雷点。 季苏白自嘲一笑,声音里甚至有几分委屈:“席楠不是不招其他小朋友喜欢吗?我怎么敢带他?” 这话说得既悱怨又伤感,无声将自己放在一个弱势地位之下,若不是言语中的指向性和目的性太明显,听上去会更加可怜。 一阵风呼啸掠过前堂,随即从地库开上来的宾利车灯扫亮地面,代驾小哥把车稳稳地停在公馆大门,下车招呼:“哥,咱现在上车吗?” 闵琢舟眸光扫过坐在花坛边沿儿的季苏白,停顿一下,才将视线落在裴彻的身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去车上等你。” 这是要等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一直在这段关系里高高在上的裴彻几乎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甚至预想到闵琢舟头也不回上车离开的场景。 裴彻低头看向季苏白,看他脆弱而委屈地坐在花坛之上,心中终是有一点不忍:“这会馆里面有套房可以住,小白哥,如果你喝醉了不舒服,干脆这里住一晚,就别叫车回家了。” 季苏白跟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似的,仍然睁着那双朦胧水润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放在以前,裴彻是绝对不会将季苏白一个人丢在这里然后自己回家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做出取舍。 裴彻极轻地叹了口气,似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进到公馆里叫了两个服务生过来,嘱咐他们照顾好客人,替他在楼上开个房间。 裴彻平时不怎么出入这种动辄四五位数的高档场合,但在这里工作的服务员眼睛都是雪亮的,不认识裴彻却认识那辆宾利,所以满口答应,也不敢怠慢了季苏白。 季苏白什么也没说,唯独那双眼睛里有一脉情深,像是受到什么冒犯与欺侮似的,逐渐凝成了冰。 裴彻错开他的视线,吩咐服务员带他进去。 看着季苏白被服务生架着离开,裴彻才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 他转身打开后座车门,上车,温暖如雾扑面而来,将他被寒夜冻僵的身体浸润在一种全然的放松之中。 那一瞬间他所有紧绷的心绪仿佛暂时得到了安宁,被那夹杂着酒香的温暖无声抚慰了。 闵琢舟抬眼看他一眼,无声比着口型,让他坐前面。 裴彻往里一看,才发现闵画那孩子捧着自己的栗子糕睡着了,小崽紧紧靠着闵琢舟,水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嗫嚅着,睡得很安恬。 裴彻在“有可能吵醒孩子”和“不能和他挨着坐”这两种情况中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前者,以极轻地动作进入后座,和闵琢舟坐在一起。 仿佛感受到动静,闵画眉头皱了一下,往他小舅舅怀里埋得更深,倒是没醒。 谁是车主谁是老大,闵琢舟又不可能把裴彻赶下去,再说宾利的空间足够,坐一个小孩两个大人完全够用。 代驾小哥挺细心的,知道有小孩睡了便不再说话,他启动车子,以一种平缓的速度挤入夜色之中。 车身淹没在万家灯火中,昏黄的路灯被起雾的车窗涂抹出一种油画的质感,又从两翼飞速逝去。 …… 夜凉如水,公馆内众声喧嚣。 季苏白被两位服务生架到了一间豪华套房里,两人插电开灯,将他安置在床上,又贴心地泡了醒酒茶,确定没什么事了才安静离开。 灯光落在男人的脸上,将他那双眸子雕琢得像是一双昂贵的宝石。 “啪——” 一声开关的脆响,整个房间再次堕入黑暗之中。 季苏白重新坐在床上,任如潮的黑色将他侵染殆尽。 “喀哒——” 手机解锁声音打破了沉寂,惨白的灯光自下而上地打在季苏白地脸上。 局域性的灯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有些扭曲,连眼尾那道熏醉了的红,都在特殊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血一般的质感。 季苏白就那么坐着,瞳仁死死地钉在手机屏幕上,那缠绵悱恻又全副武装的醉意飞快从他的灵魂中抽离出去,只剩下从黑暗中滋生的妒意,以及充满算计的恨。 “连你也背叛我……裴彻,连你也背叛我。” 不知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多久,季苏白忽然笑了,刺目的白光映亮他微微咧开的唇角,光的微粒穿过飘满浮沉的空气,在黑暗的天花板上映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轮廓。 “嘟嘟嘟嘟——” 忽然有电话一声一声的播出去,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如同不祥的丧钟在黑与白的光影中鸣响。 “怎么了我的小白鸽?为什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太久没找你下面痒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听筒外传来一个戏谑轻蔑的男声,像是魔鬼在开口。 “魏公子,我想清楚了,过去是我太天真了,但事实证明您是对的……”季苏白没有反抗那人对自己的羞辱,反而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唱一支黑甜的歌,“裴家,我要它第一个放血、第一个开刃,我要它,第一个死。” 第83章 第46章 你是认真的吗 开着近光的宾利犹如点着孤灯的渔舟,破开了一条漆黑的河流。 车内里只有孩子睡着后一起一伏的呼吸声,闵琢舟把闵画拿着的栗子糕收了,让小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垂眼替孩子打理着前额的碎发,原本正心无旁骛,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安静地扣住了他的指尖。 那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也很美,掌心薄且平整,摩挲时能感受到一点细茧,像是一件沉稳又精细的艺术品,然而指腹带着的温度和不容离开的力度却又将它和冰冷的死物区分开来。 那是裴彻的手。 闵琢舟平缓起伏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他抬眼,看见裴彻也在垂眸看他。 汽车像是在一首月光曲下震颤颠簸的音符,包厢之内,除了细微的光从他们的眸底映出,整个空间都是黑暗而私密的。 温暖在这稍稍靠近气息就会缠上气息的狭窄空间中蔓延,在暗与寂静中找到了暧昧的一席之地。 闵琢舟神色有些怔忪,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就像是一针麻醉搅碎了他半身的神经,他想要抽开手,还未有所挣动就被裴彻反握的更紧了。 “别动,”裴彻捏着闵琢舟的指腹,声线有几分哑,“让我握一会儿。” 毫无意味毫无目的的接触,裴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念,当他触碰到闵琢舟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无感就像被浸在漫无边际的温水之中,除了沉沦,别无他物。 闵琢舟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唇角先是扬起几分招牌式的暧昧而玩味的笑,但渐渐地,那笑容如退潮一般散去,只剩下一点无奈混杂着几许苦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裴彻亦沉沉地看他。 这个被外人称之为“玫瑰”一样的华美而富有攻击性的男人此时却温和得像是一片羽,或许这样的状态才是他原初的模样,那些自以为是的画工匠人在他的身上涂抹了太多浓艳的重色。 十指分开,手掌放平,裴彻低头在闵琢舟的掌心写字。 指腹触及掌心时略有些痒,闵琢舟手无意识地一缩,裴彻便停了一下,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闵琢舟手指无意识地蜷曲起来,似乎没有明白这种几乎算得上是幼稚的行为为什么会发生在裴彻的身上。 黑暗是妥协的温床,在一阵气息交错的沉默之后,闵琢舟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种做法,心甘情愿地再次摊开手,任裴彻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描摹。 第一个字是“我”。 黑暗中闵琢舟其实不太能看清裴彻手指移动的行迹,但此时的裴彻没有半分不耐,一笔一笔写得格外认真。 整个世界仿佛都漂浮起来了,回家的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尽头,这场一旦开始就没有转圜余地的游戏格外漫长,等闵琢舟意识到裴彻在写什么的时候,再想抽手便已经晚了。 我都知道,别再担心。 裴彻在描完最后一个笔画的时候,忽然俯身,在他的掌心印下一枚温热的吻。 亲吻的动作是那样流畅,既是水到渠成,也是难以自抑。 “这些天我看过了你过往的每一部戏、演出或者电影,”裴彻声气和缓得不像他,用一种仅仅局限于他们之间的耳语声说,“从大学时期的戏剧到最近的综艺都看了,但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很久之前,单方面陪你走了一遍这一切。” 闵琢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懂裴彻在说什么一样。 他在说什么?看谁的片子? 裴彻的声音低沉却清晰,落在闵琢舟的耳中却成了晦涩难懂的音符。 这怎么可能呢?这绝不是裴彻的作风……从出生起就站在塔尖上的男人怎会屑于分出宝贵的精力去了解别人,去看自己原本没任何兴趣的戏剧、电影,甚至综艺? “这些天我看见了很多辉煌,不仅仅局限于奖项、粉丝数量以及作品是否叫座,更多的是不自觉混淆你和剧中角色的震撼,看见屏幕里的你哭会想吻你,看见你笑也会跟着你笑。” 性格使然,裴彻很少说这么一大段话,他截住话音,任字节在舌尖滚了一圈才接着说:“也看见很多不好的东西……很多你从未对我启口过的恶意。” “裴……” 就像是被猛然揭开那层包裹在真实血肉上的护膜,闵琢舟向来井然有序的大脑紧跟着宕了机,某一刻他感到一种安全圈被骤然侵入的恐慌和颤栗,一出声几乎破了音。 为什么要去了解?为什么要剖开? 闵琢舟心中猛然升起一堆疑问,他看着裴彻的眼睛无声睁大,压着细光的瞳仁在无声颤抖。 他的疑问没有回答,等来的只有裴彻凑过来,落在他发间的一个吻。 那是发生在静寂无声的包厢里,除了他们彼此谁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个吻。 太温柔了。像假的一样,像第二天醒来就会被戳破的气泡一样。 “不……裴先生,你没必要这么做。” 闵琢舟想要避开这一切,嘴唇无意识地开合,想要将自己最冷静也最平和的一面调出来: “你,我……那天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本来就不是你感兴趣的圈子,你也没必要因为我涉足,真的不用。” “的确,我对娱乐圈不感兴趣,但你以为我感兴趣的是谁?” 第84章 裴彻深深看着闵琢舟,再次将他的手拢入自己的掌心,以最平静的语气,再次向闵琢舟投下一枚炸弹:“我们公开吧。” “公开……什么?” 闵琢舟听不懂裴彻在说什么一样,僵硬地和他对视。 “公开五年前裴闵两家联姻的事实,这是网上那些谣言不攻自破最好的方法……无论金主、金丝雀还是别的什么,我们公开已婚关系,没人再敢置喙什么。” 裴彻的神情格外郑重而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这是他自虐一般看了网上针对闵琢舟如潮的揣摩与恶意,深思熟虑后做出的结果。 闵琢舟却只觉得在看一个疯子。 “你喝醉了,裴先生,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切伪装都难以为继,裴彻在闵琢舟的脸上清晰而生动地看见了什么叫做“惊愕”,他想解释什么,余光扫过车窗时,看见宾利已经稳稳地拐进了地库,这场归途终于接近尾声。 前排的司机小哥作为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代驾,秉持着竖起耳朵但闭嘴的原则,情绪稳定地开口询问: “先生,导航显示的就是这里,您看对吧?” 裴彻开口,还没“嗯”完,就看见闵琢舟抱着将醒未醒的闵画下车,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和尚跑回了庙里,裴彻这点“不去追”的忍耐力还是有的,接过代驾递来的钥匙,把后续费用付清,再确认单子结束,他才乘下一轮电梯上楼。 脱鞋进门一气呵成,裴彻刚解了领带,就看见刚刚当了“逃兵”的闵琢舟从客卧走出来,大概是刚刚安顿好闵画,神色还有几分恍惚。 下一刻,他们视线相交在一起,把那一瞬光阴拉得格外漫长。 闵琢舟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彻,在一场无声较劲似的对峙之中,他输得格外惨烈。 他难以承受裴彻眸中的那份认真。 闵琢舟极轻地闭了下眼睛,将心中被掀翻的一切情绪都费力压下,眼珠在眼眶里极不安地转过一圈,随后睁开,放任光线再次涌流。 这是他多年被各类人、各类环境训练出的条件反射,总能在最短暂的时间内恢复平静和正常。 “我去给你倒杯醒酒茶。” 裴彻听见闵琢舟如是说。那些惊愕、疑惑以及所有鲜活的真实的情绪,已经在极轻短暂的时间段落里画上句号。 见裴彻没有拒绝,闵琢舟转身去厨房找醒酒的茶叶。 他在裴氏顶楼平层住久了,对厨房的构造也熟悉,刚从橱柜里找出茶叶,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琢舟,”裴彻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的,抱着闵琢舟,又将下巴搭在肩膀上,“你真觉得我醉了?” 闵琢舟拿着茶叶的手一顿,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因为裴彻气息的追近竖立起来。 他不说话,裴彻也就不再说话。 厨房陷入一阵寂静,裴彻垂下眼睫,吻了下闵琢舟的耳朵。 一声轻到仿佛是错觉的叹息过后,裴彻无声松开闵琢舟,他兀自转身离开,走出厨房,进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他英挺的轮廓滑下,被光照得几乎有种失意的落寞。 压下开关水流停止,裴彻起身时先是看见镜中的自己,又看见在卫生间门口站着的闵琢舟——他微怔,似乎没想到闵琢舟会跟他过来。 闵琢舟双手环臂,安静地和镜中的裴彻对视,浓墨重彩的眉眼深处情绪却不可琢磨。 裴彻转身看他,仿佛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心脏猛然鼓噪起来。 然而两人相对片刻,裴彻就只等到一句“好好休息”。 “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那颗原本沸热的心脏一下被浇了冷水,裴彻的情绪随之一起下沉。 闵琢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就那么双手交叠地靠在门框上看了裴彻一会儿后,他又吝啬地补充了一句“很晚了”,和“好好休息”放在一起,将敷衍做了全套。 随后他看见裴彻的眼睛安静垂下,罕见流露出些许失落。 平时严厉又冷漠的男人,现在却垂眸抿唇低垂着头,一张未擦的脸尚且水淋淋的,像是被人抛弃在纸箱子里又被大雨浇透的猫。 不……与其说是猫,裴彻是更有攻击性的大型猫科动物,平时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有极偶尔的瞬间会被缭乱的毛球吸引,施舍一般地纡尊降贵,去玩一下人间烟火的游戏。 过往的所有经验让闵琢舟清醒地知道,现在最正确的做法不是去赌裴彻对这颗“毛球”的兴趣会持续多长时间,而是应该将自己手里的毛球扔得越远越好。 可心中的另一种冲动却在叫嚣,在滋长,在沸反盈天,在甚嚣尘上。 “裴彻……” 明明该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却改了口,闵琢舟从未有此刻清醒,也从未有此刻沉沦:“你是认真的吗?” 第47章 我要你,闵琢舟 你是认真的吗? 裴彻在闵琢舟的注视下迟钝了三秒,任这六个字眼敲击进他的脑海神识之中。 五年的记忆过往裹挟着无数的试探与沉沦轰然炸开,将裴彻心中那块终年冷漠的坚冰倏然传来一声脆裂的声响,随后那过往的压抑的浓稠的欲望从左胸的方寸之地轩然溢出,化作了一场经久的春汛。 第85章 我要你。 我要你,闵琢舟。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鲜明和闪烁,那些支离破碎明昧不清的感情厚重而沉甸地落下,最终只凝成了这三个字,一句话。 “砰”的一声,原本靠在门框边的闵琢舟忽然被一把拉住,紧接着整个肩胛骨都仓促地抵在了墙壁之上,他眼神一颤,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一个充满侵略意味的吻便以撕咬的力度落下。 “!”闵琢舟下意识想要脱离裴彻的钳制,但后者根本不容他挣脱,一边不由分说地揽着他的腰,一边不安分地抽开他的衣服,伸手探向那截劲瘦白皙、散发着温暖热气的腰腹。 “裴……”声音被凌乱的吻搅得细碎,闵琢舟意识到他们彼此正在以一种亲密并危险的姿势站在一起,他微微扬起头向后躲避,修长的颈勾勒出一段优美的弧度,仿佛在勾引猎者将他吞吃入腹。 明明在晚间的宴会之上只喝了半杯酒,但裴彻此时喉咙却灼烧得厉害,蒸腾的酒气穿过喉管、透过骨骼、穿梭于四肢百骸之间,悄无声息地占领了他的所有神经,又以极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给闵琢舟。 “裴先生……”闵琢舟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按在墙上,喉咙震颤,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说些什么,但无数话音堵在心中,壅积至深,最终只能发出一声近乎无助的呢喃,“裴彻。” “我在。”裴彻揉着闵琢舟的后发,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他一下放轻了力度,将闵琢舟的脑袋小心细致地按进自己的怀里,让他听自己蓬勃而热烈的心声。 “琢舟,”裴彻话音里是他自己觉察不到的亲昵、眷恋、依赖和承诺,“我会一直在。” 我会一直在。 闵琢舟满耳轰鸣,他分不清那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到底是裴彻的还是自己的,那张漂亮到极致又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是一种从来没有的神情,密长的眼睫被微微润湿,如暖瓷一般的脸上滑过一瞬光。 在一段无声的颤抖过后,闵琢舟的手缓缓抬起捧住裴彻的脸,他微扬起头来,先是充满妥协和回应意味地舔开了男人的嘴唇,气息浇渡后那枚吻便从上至下,从嘴唇到下巴,又到喉结与锁骨。 “我爱你的,裴先生。” 正如将自己收藏最深、最卑微也最底线的筹码全权交付出去,闵琢舟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手指抚摸过裴彻的眉眼,用一种极轻却极认真的声音说: “如果你要辜负我的话,我就不再爱你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恨——” 我会恨你。 所有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出口,便在某一刻戛然而止,一切犹疑与踯躅如同潮水一般被冲得四散。 浴室的灯光被蒸腾的热气浸湿,模糊的水雾攀上镜子,花洒如雨塞在地上画起绚烂的螺旋,深夜中一幅模糊、赤条又坦诚的作品仓促成画,每一抹笔触都夹藏着难耐短促的喘息之声。 黑暗漫长,长夜未央。 …… 昏沉,疲惫,与某处难以言喻的酸痛。 闵琢舟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有些涣散,手指无力地动了动,又反被另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 视线微向上抬,能看见裴彻在睡梦中皱了下眉心,男人扣住自己的手腕,凑在唇边充满安抚意味地吻了一下。 “……” 混乱的记忆逐渐回笼,闵琢舟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想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由五脏六腑沥出的话、亲昵无间到负距离的接触如同老式胶卷一帧一帧放出,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一只手被裴彻扣在怀里,闵琢舟动作极轻地伸展另一只胳膊去够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6:40am。 闵画的生物钟被闵再铭调得十分规整,每天基本固定在七点到七点半起床,周末的话则会睡个懒觉,到八点左右才会起来。 今天正好是周六,闵琢舟不着急去叫小崽起床,原本已经“开机”的身体再次进入“待机”状态,正犹豫要不要睡个回笼觉,一瞬光忽然闪进他的眼睛里,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一僵。 他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素圈,在黯昧寂静的卧室里闪烁着细微的光点。 这个素圈还是裴闵两家联姻之初买的,算是婚戒,闵琢舟这些年随身佩戴习惯了,但是像昨天那种宴会场合,一般都会就脱下来放在床边……昨天晚上被裴彻摸着了,混乱之中让他半哄半强迫地给自己戴上了。 闵琢舟看向裴彻握着自己的手,盯着那什么瑕疵也没有、同样什么束缚也没有的手指看了又看,忽然凑过身去,把自己手指上的圆环摘下来,试着往裴彻的无名指上套。 裴彻的指骨要比他的稍微宽一点,戒指在第二个指节处有点卡,再往下戴估计要把睡梦中的人给弄醒,闵琢舟原本也只是心血来潮,并不执着,便把银质指环轻轻上推,准备给他摘下来。 戒指还没褪完,原本任闵琢舟摆弄的手指忽然勾起,并不配合他摘戒指的动作。 闵琢舟倏然一愣,他微仰起头,正好对上裴彻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吵醒你了?” 闵琢舟脸上有一点做坏事被人发现的窘迫,浓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大半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只留一双温和包容的眼睛和裴彻对视。 裴彻任由指节上不大合适的戒指套着,他没说话,伸手将闵琢舟揽近些许,凑过去吻了下他露在外面的、绯色的耳廓。 第86章 这个动作温情得过分,闵琢舟呼吸沉了沉,他在这肌肤触碰着着肌肤的相拥中感到一种良久的宁静,但裴彻却忽然伸手用掌心贴了贴他的额头和脖颈,声音微哑:“好像有点烧。” 裴彻将被子扯到他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盖好,随后起身下床去找温度计。 闵琢舟原本就有点昏昏沉沉的,任由自己陷在被子的温暖之中,看裴彻弯下腰拉开床头柜给自己找东西,他后背微微弓起,流畅的肌肉线条被床头灯光打出蜜色光亮。 喉咙极轻地上下一滑,闵琢舟安静移开视线。 37.8c,低烧。 最近天气古怪得难以琢磨,时而骤冷时而回温,再加上昨天晚上折腾了半宿,人不发烧才怪。 裴彻拧了冷毛巾贴在闵琢舟的额头,随后又用酒精擦过他的掌心,脖颈和腋下,闵琢舟连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放松身体任他摆弄,看见裴彻神色认真,耳尖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闵琢舟微扬起眉梢,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多暧昧,可留下那些青紫痕迹的始作俑者现在却在暗自脸红。 “你再睡会儿,”裴彻擦完后为了防止见风又给闵琢舟重新盖好被子,“我去做点粥。” 寒冬腊月醒来便有人为伊洗手做羹汤,说不感动是嘴硬。闵琢舟心中涌起一点酸软沸热,福至心灵,他开口叫了一声“裴先生。” 裴彻转过视线看他。 闵琢舟眼睛弯起,神情很直白也很自然:“过来让我亲一下。” 裴彻闻声,露出一点有点陌生和别扭的神情,他手上动作停了,沉吟不语,似乎在做某些打破常规的心理斗争,下一刻他还是默默地凑近了,随后被闵琢舟捧住脸,嘴唇和嘴唇相触,接了个短暂又温情的吻。 裴彻唇角将弯未弯,似乎觉得因一个主动的吻而开心雀跃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但他看向闵琢舟的目光里有无法掩饰的满足,像是寒冬中被投喂的小狗。 千言万语皆止于克制,裴彻近乎仓促地转身进了厨房,开火为闵琢舟做早餐。 裴彻和闵琢舟厨艺其实都还算不错,但在过去的五年间他们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家里不缺钟点工阿姨,如果阿姨不在,两个年轻人通常会随便点些什么外卖凑活。 不过现在添了只小崽和他们一起住,再加上闵琢舟前阵子老往医院跑,他们下厨的次数也多了,这屋子里终年不开火的厨房总算不是摆设,里面的材料也齐活,原本样板间一样冷冰冰的房子里此时盈满了人间烟火,几乎有了“家”的雏形。 冰箱里有新鲜的冬菇,泡软后切开,鸡肉切丁、生姜切丝、香葱成花,裴彻正在认真备菜,放在一边的手机却十分煞风景地亮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谁专赶在周末放假的时候发消息,他平时忙惯了,也没太在意,搁下刀在水池边上冲了冲手,用厨房纸巾擦干净后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弹出的名字时,裴彻眼神一深。 “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吧。” 落款是季苏白。 第48章 落日邀约 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实在太过折腾,闵琢舟早上起来就喝了点粥垫胃,随后又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原本只是想小憩,没想到再睁眼天都黑了,他陷在厚实温暖的被子里,伸手一摸前额脖颈全都是汗,烧倒是已经退了。 闵琢舟翻身坐起,看了一眼房间内挂着的钟,不到下午六点,但因为入冬后白天越来越短,窗外天幕尽黑,路灯次第亮起,街道上车水马龙,如同浮光不息的河流。 趿着棉拖往卧室外走去,进入大厅,入目是裴彻把闵画搂在怀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手边还放着一盘削过皮的苹果,被人精心地切成了小块。 一大一小也不开灯,闵琢舟刻意放低声音没打扰他们,看见闵画看着看着电视屏,又探身用小叉子戳了一颗苹果块喂进自己的嘴里,还体贴地插给裴彻一块。 这孩子天生有点和谁亲近就会黏谁的性格,闵琢舟能看出他挺喜欢裴彻的,小崽对外腼腆得过分,如果不是特别安心,他也不会无忧无虑地靠在别人怀里。 或许可以问问裴彻有没有时间? 一个念头忽然从闵琢舟的脑海里涌了出来。 娃综复播在即,这一回又加入了飞行嘉宾的设定,他原本的人选有且仅有小崽的另一枚亲舅,也就是闵再铭同志,但现在却觉得裴彻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如何向网友解释他和裴彻的身份…… 闵琢舟心思一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裴彻提到的那两个字,公开。 “公开”二字,轻飘飘的八个笔画,却能解决闵琢舟现在的诸多麻烦,很多争议会变成万众狂欢的八卦情怀、会变成毫无意味的唏嘘慨叹、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豪门谈资,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闵琢舟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不仅是为自己,也得为承担了诸多压力的唐琉以及公司考量。最近那姑娘虽然已经不在他面前提网上的诸多议论,但是从裴彻昨夜在车里提到的态度和语气来讲,这件事情远未到他所预期的平息程度。 他自己可以做到不听不看不被影响,但不希望因此将压力转移给身边的人。 “小舅舅?” 软糯的童音忽然挤进他的思绪,闵琢舟视线微抬,看见闵画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 小崽从沙发上下来,“蹬蹬蹬”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垫脚伸手,想要去摸他的额头:“还难受吗,咱们要不要去医院?” 第87章 闵琢舟顺意俯下身带着闵画的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然后捏了捏小崽幼滑的脸蛋:“好多了,谢谢宝贝儿。” 闵画认真地贴了贴他的额头,先用掌心又翻过来用手背,大概也感觉不出来低烧和不烧的区别,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另一位大人。 裴彻用目光仔细将闵琢舟描摹一遍,看他泛起血色的脸和唇,似是极轻地松了一口气,启唇唤他:“琢舟过来。” 闵琢舟略有不解地歪了下头,走到裴彻身边,忽然被拉住手腕强带着俯下身,他鼻息停了一瞬,心跳空了一拍刚想说这还有孩子在呢,一个温暖又干燥的手掌就轻轻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裴彻的动作特干净特纯洁,且力道十分温柔,感觉到闵琢舟的前额的确不怎么热后,他起身到旁边倒了一杯水。 闵琢舟接过来,水温正好,他一边喝一边看电视机里正在放映的内容,结果和电视屏幕上的人正好大眼瞪小眼地对上。 屏幕里的少年脸上画着重妆,但仍然掩不住那份帅气,特别年轻、特别青春、特别青涩……还特别像他。 闵琢舟:“……” 敢情这一大一小趁他睡着,在这里悄么儿声地偷偷看他的早年作品——两个人还看得聚精会神、啧啧有味,他刚刚在旁边站了那么久,愣是没人发现他。 一种被人看完黑历史的诡异羞耻感爬上心头,闵琢舟拿起遥控就要换台,随后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官方出品的电视栏目,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是他大学时候和同学排演的音乐剧《猫》,画质不怎么清晰,更像是以前存留的vcr。 闵琢舟问裴彻:“你从哪搞来的这个?” 如果他没记错,这种录像带存盘除了当初出演的同学会自己留一份作为纪念,就只有学校会留一份作为存档。 裴彻凝视着闵琢舟,那目光是有温度和触感的,但对这个话题却讳莫如深,只用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声音轻得仿佛耳语,语调却十分动听:“munkustrap。” 闵琢舟倏然一愣,“munkustrap”是他在《猫》里扮演的角色,是杰里科猫中的守护者,他在大学生涯中演过不少角色,但这只“英雄猫”算是他最喜欢的。 “我妈还在的时候我曾经陪她去剧场看过这部,”裴彻声音很沉稳,告白别扭又委婉,“我也很喜欢这个角色。” 胸前传来一点温热,一种缱绻而浓烈的情感逐渐包裹住闵琢舟的胸口,他忽地弯了下眼睛,无声扬了下唇角。 气氛无端焦灼,视线交触更胜燃烧,闵琢舟心道再这样估计又得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上演,鉴于家里还有闵画这株祖国的花朵需要灌溉,他非常克制地坐在了距离裴彻一个人远的地方,把闵画搂过来和他一起看电视。 裴彻垂眸看他刻意坐开的距离,沉冷惯了的眉宇间浮现出一点无奈和纵容,一点轻松舒畅的笑意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 闵画作为小孩子经不住困,不到晚上九点眼皮就开始打架,闵琢舟见他有点儿撑不住了就抱着他回卧室,陪他洗漱完看着他睡觉才缓步出来。 轻声关上门,他刚走出来就看见裴彻手臂支着沙发一点,似乎也倦了。 为了照顾小崽的观片,他们看完《猫》后又看了好几部儿童电影。 闵琢舟经常在各种片子里泡着,倒是觉得没什么,但是让一个平时在公司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业界精英陪着他们看儿童剧,换位思考一下,他诚心觉得这是一场不小的挑战。 闵琢舟放轻步子走到裴彻的身边,拿着沙发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刚展开还没盖上,手腕就被人猛然拉住,紧接着他失去平衡,被故意装睡引诱猎物靠近的男人带进怀里。 温暖柔软的毯子在空中倏然扬起展开,随后又铺天盖地地落下,垂落在他们头顶,为两人制造了一个暧昧隐蔽的私人空间,鼻尖对着鼻尖,连气息都缠绕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睡了。” 闵琢舟双腿分开跪在沙发上,伸手捧着裴彻的脸看他,这个姿势他居于上位,言语间的温柔与暧昧居高临下地落下来,化作音符敲入裴彻耳中。 裴彻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对方,他手箍住闵琢舟劲瘦的腰身,即使被压在下方也攻击性十足,仿佛随时准备侵略。 但在一段漫长又勾连的对视后,那双仿佛总也不知轻重的手平白温和了、也熨贴了,他什么也没干,只是颇具抚慰意义地摩挲了下那块温柔的皮肤。 真皮沙发软得宛如苔原,任由凛冬将至。 铺开的绒毯包裹着他们,像是自甘沦陷的茧。 “裴先生,闵画挺喜欢你的。” 大抵是看出裴彻今夜没有做些什么的打算,闵琢舟准备和他聊点别的。 “嗯。”裴彻抬眸注视着他,等着下文。 闵琢舟:“昨天那个综艺的第二期已经定档了,是在一个大型游乐场,应该还挺有意思的……我在想,如果裴先生下个周末不算忙的话,或许可以一起来玩。” 裴彻虽然年纪轻轻就贵为“老总”,但他尚未进入闲着没事就喝喝茶吹吹牛打打球的赋闲阶段,更多的时候更像是在领着一个巨大的团队去冲锋,这周末休息一整天已经算是奢侈,下周再腾出两天,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裴彻没说这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闵琢舟,问:“我听说了,这是叫‘飞行嘉宾’?” 第88章 闵琢舟点头,心道裴先生消息比他想像的灵通。 裴彻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危险:“那么如果我不去的话,你想邀请谁?” 闵琢舟本想实话实话,但不知怎的,忽然截住话音,他并不言语,只是略勾了下唇,微挑的眼尾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狡黠与撩拨。 裴彻语气不咸不淡,装作无意的提起,实际却是太简陋的刺探: “肖家的那位?还是别人?比如那个回国有一阵子的研究员朋友。” “谁?” 闵琢舟要笑不笑地移民唇角,忽然意识到裴彻说的“研究员朋友”是傅桢,上回给他接风的时候被裴彻正好撞上,那已经是末夏的事情,没想到他一直记到了冬天。 “傅桢啊……”闵琢舟没告诉他傅桢近期被调到1700公里以外的别省参加项目,只略作沉吟,“我考虑一下。” 裴彻搂着闵琢舟的手倏然紧了,冷眉冷眼地说:“你倒是敢想。” 闵琢舟但笑不语,他眸光微亮,仿佛这毯间唯一的月色,满怀期待,无法拒绝。 在这样的目光下,裴彻几乎能听见自己跳得越发快的心声,他凑过去有点霸道地吻闵琢舟,舔开他的唇缝,有些惩罚意味地在他的舌尖咬了一口,他问: “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向所有人?” 第49章 为谁冲动为谁狂 决定公开这段长达五年的婚姻,是闵琢舟干过最冲动的事情。 某一瞬间的心跳加快,血液中的多巴胺浓度达到峰值,那种被爱意编织出的热烈和疯狂变成了一抹极致的重色,将闵琢舟过往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涂抹上斑斓的色彩。 打开手机,登陆认证账号后台,进入分享发贴的页面,添加文案,上传文案图片,点击“发送” ——这种再寻常不过的发帖步骤,闵琢舟却感到如此漂浮而陌生。 房间一派安静,裴彻就陪他坐在沙发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看他将文案删了又改。 “我觉得,”手指悬停在手机界面上,闵琢舟微侧头去看从背后环着他的裴彻,声音很轻,“或许应该再想想,这件事情还是太草率了。” 裴彻凝眸看他半晌,也不说话,只是凑过去露出虎齿在他的耳骨上咬了一口,用动作表示自己的不满。 “嘶……” 裴彻咬的力道不算很重,但耳朵是闵琢舟身上很敏感的部位,他疼得一缩,语气有些无奈:“裴先生,我身上的印子还没消呢,就别给我再添新伤了行吗?” 裴彻依然不说话,像高冷的小兽一般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刚刚自己咬过的地方。 闵琢舟的耳朵经不住这么折腾,原本匀润白皙的耳垂浮起一点绯色,红得几乎要滴血。 裴彻盯着那一点勾人的红色,声音就凑在他的耳边,亲昵得过分:“我们都结婚五年了,你还觉得草率?” “可是——” 闵琢舟试图给这位向来不太能和别人共情的大少爷讲清其中关于裴家、闵家以及一系列会衍生出来的问题,但当他对上那双黑沉的、专注的、瞳仁里只盛得下自己的眼睛时,闵琢舟的心便无端酸软了几分,无数话涌上喉头,却化成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妥协,也是纵容,闵琢舟偏过头,蜻蜓点水一般吻了裴彻的唇。 发就发吧,既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没理由再退缩。 “介绍一下,裴先生,是爱人。” 一句话寥寥几字,已经是闵琢舟所做过的最冲动、几乎能称之为疯狂的事情。 按下发送键那一刻的心情简直没办法形容,但闵琢舟也没太多机会去细细品味,因为一直在身边陪着他的裴彻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在看见“分享成功”的字样时猛然将闵琢舟翻身压在了沙发之上,抱他极紧、吻他极深,仿佛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吞吃入腹。 闵琢舟被他近乎粗暴的动作夺走了全部的呼吸,他推拒不得,干脆顺从地环上了裴彻的脖子,两个人交叠在沙发上接了一个漫长的、气喘吁吁的吻。 “裴彻,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室内灯光昏黄洒落,为闵琢舟的眼睛渡上一层潋滟的光,他微微眯着湿润的眸子,却仍言不由衷地说着泼冷水的话,这仿佛是某种刻在他骨子里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知道。”裴彻伸出手指温存地描摹闵琢舟的眉眼,声音低沉动听,“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去管,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事情。” 裴彻并不是莽撞的性格,当他想要给闵琢舟贴上有关自己的标签时,也做好了将他纳入自己羽翼之中加以保护的打算。 承认公开的本意是希望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闵琢舟都不用再去单枪匹马地面对各事各物,而早在向闵琢舟提出“公开”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一系列后续的准备。 公开的帖子还没发出去半分钟,闵琢舟的手机屏幕就跟炸开花一般疯狂地弹出各式各种的消息,紧接着唐琉的电话慌慌张张地打进来,闵琢舟没想到唐琉会这么快联系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为自己冲动解释的打算。 刚刚按下接听键,原本在闵琢舟手里的手机却被裴彻不由分说地拿了过去。 两相对视,闵琢舟眸光微微闪动,没拒绝裴彻的动作。 “琢舟你在吗?” 第89章 开了免提,唐琉的声音从听筒中刺出,倒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震惊炸裂,也可能是这件事在她心中的严肃程度已经超过了“只哇乱叫”的范畴,声音乍一听几乎是沉淀淡定的,但过分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她焦急的情绪。 唐琉:“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喝醉了,还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不会被谁挟持了吧,那条信息是你发的吗?琢舟,闵琢舟,你在吗》” “唐小姐。”裴彻拿着电话,声线非常平稳,“他在我旁边。” 唐琉:“……” 她尝试去识别电话那边的男声,一段沉默之后,才大着胆子对号入座:“裴总?” 裴彻回复:“你好。”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唐琉真没搞懂这边在整什么幺蛾子,忽然她手一抖,想到了一个不那么可能的可能性: “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 裴彻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闵琢舟扣在一起,他郑重地承认:“是的。” “…………” 突如其来的发帖、对于广大网友来说的天降大瓜、裴彻正儿八经的声音乃至这整件事情的始末……这一切对于唐琉来说,都太过玄幻了一些。 “不是,你们这不是胡闹吗?”唐琉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一句话。 闵家和裴家的确是正经联姻,真正公布出来后也的确利大于弊,且不说裴氏在宁城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光是闵琢舟在帐号上发出的他和裴彻那张般配得天造地设的合照,就对网络上各种恶意揣测和造谣中伤有“啪啪”打脸的奇效。 但是……她没记错的话,裴闵两家的协议婚约不是快到期了吗? “不是胡闹,”闵琢舟凑到电话边上,声音温和,对自己冲动之下的“先斩后奏”深表歉意,“这件事情我们决定的比较仓促,但不是乱发。” 唐琉听懂了电话那头的言外之意,不掩震惊,嘴巴长大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是真没想到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走向,细想之下还有几分生气:“琢舟你……且不说我是你的经纪人,单作为朋友这一层面,你真就一点风声也不透给我啊?” 实话实说,闵琢舟也没想到他和裴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太过仓促,像是一场说出来就会碎掉的幻梦。 “对不起糖糖……” 闵琢舟真诚道歉,但唐琉很快打断了他,原因是电话那边又插进来了一个电话,是裴氏公关部的负责人打来的。 裴彻没多大意外,他向来缜密,很多事情他虽然不提却不是考虑不到,一旦决定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基本属于闷声干大事的类型。 裴氏公关部针对不同的舆情反应预测给出了abc三套公关方案,他依次看过点头之后才向闵琢舟提出的“公开”。 唐琉的业务水平在线,注意力被公关部那边的人转走,她仓促撂下一句“先去解决事情,之后再来收拾你”,然后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闵琢舟还想说什么,但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紧接着电话再次响起,但这回裴彻只是看了一眼,就指直接给按断了。 闵琢舟问:“谁?” “不重要。”裴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云淡风轻地说。 “?” 闵琢舟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裴彻却十分霸道地抬高手,他冷眉冷眼垂眸看闵琢舟,似乎一点没觉得这种行为幼稚。 那目光里含着几分不满几分醋劲儿,足够闵琢舟猜出来电话那头是谁,他略显好笑地摇了摇头,身体微侧倚在裴彻的身上,不再执着于抢手机这一活动。 裴彻伸手捏着闵琢舟的下巴将他脸掰过来仔细端详,似是觉得好看又嫌太过好看所以广招桃花,声音里是满满的的占有意味:“你是我的。” 闵琢舟任他动作,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温和宁静的眼睛,正要笑不笑地微微弯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彻。 裴彻眸光陡然一深,明明脸上没有过多的动容神色,手指却很有侵犯意味地按开闵琢舟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跟把玩家中最珍贵的藏宝一般,搅动他柔软的舌腔。 “唔……”闵琢舟因这动作微微眯起眼睛,眸光迷离流转,似乎在问裴彻从哪学来的这诸多花样。 裴彻自己也说不清,明明连这方面的理论知识都很有限,但当他面对闵琢舟时,却总会难以克制地想要触碰、占有,甚至想看他被弄哭弄疼、经历如坠云雾间的迷离与沉沦。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这也算是无师自通的天赋异禀。 暧昧的水迹顺着闵琢舟的齿列淌了下来,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辜,他伸出一点舌尖在裴彻温热的指腹上划了个圈。 湿润,温暖,不加掩饰的撩拨,无可言说的爱意。 缠绵的火热蒸腾着烧到骨髓,将裴彻所有的理智如焚灰般消耗殆尽,他喉咙用力地上下一划,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站起身,揽过闵琢舟将他一抱而起,随后踢开半掩着的卧室门扉,又顺手将门带上。 门锁上下一划,整个屋子复归于寂静,直到一声沙哑的喘息隐隐传来,将这漫长的冬夜搅得模糊而破碎。 屋内暖意融融,然而自北南下的寒潮恰好在这一夜间降临,将整座城市的气温向更冷的数值拽去。 落地窗内附着了一层雾状的水珠,在某一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响,一朵六棱的霜花在此夜无声绽放,寂寂地爬满了整个窗子。 第90章 第50章 梦一遭茶一盏 经由闵琢舟发帖的社媒平台都没熬到第二天清早,当天夜里就瘫痪了。 周末夜里正是流量大的时候,冲浪在网络第一线的大家都被这这突如其来的一剂猛料打得措手不及,热搜更新瓜田空降,超话广场乱作一团,各种吃瓜群众集体被创,还有不明所以的路人们在连串的热搜词条中提出了「x博为啥崩了」的经典问题,可谓是盛况空前。 有信的有不信的,还有似信非信半信半疑的,所有人都对所谓的「裴先生」充满了好奇,有人深扒有人考古,更有一些阴谋论者,在看见闵琢舟发出的合照后却仍然断言,说这个人根本就是凭空捏造,而是资本运作下的又一场浩大的营销。 最心惊胆跳的莫过于闵琢舟的粉丝,上一次闵琢舟发帖还是官方口径下关于“季苏白受伤”的澄清和说明,之后他的账号就没有再更新过,一部分粉丝们担心闵琢舟受到的负面影响太大,每天会在超话里面蹲守,随时准备送温暖—— 谁成想,温暖还没送出去,闵琢舟一出现就直接炸了整个网络。 由于「裴先生」的身份成谜不知真假,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粉丝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更担心的是他家正主的精神状态。 直到另一则官方声明的发出,又将这整件事情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宁城裴氏集团公布了裴闵两家在五年前联姻的事实,并且针对过往的造谣生事的网络ip们统一提出了起诉,声明将态度摆得正派鲜明,对闵琢舟的维护意味简直要溢出屏幕。 结合闵琢舟的发帖ip所在省份,原本还保持怀疑态度的网友们这下是不得不信,「裴先生」终于摘下了他神秘的面纱,却差点把不少了解裴氏集团的网友吓晕过去: 【这事情走向过于玄幻了,这就是所谓的年终豪门大戏吗!!所以说闵琢舟已经隐婚五年了吗,震惊!!】 【话说闵琢舟不算流量偶像隐婚也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那可是宁城裴氏集团,不少项目都涉及保密,整个公司都很低调,所以他们憋着不说也有道理】 【闵琢舟前段时间被骂得那么惨,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公开也是迫不得已吧】 而这一晚上心路历程犹如坐过山车跌宕起伏的粉丝们彻底炸了,由于闵琢舟在博文里并没有特意强调婚姻这层关系,但是裴氏的声明里却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地承认了这一事实,原本还担心自家正主精神状态的大家集体疯狂,纷纷在超话下方晒出了各类呼吸机和速效救心丸的图片: 【好好好,你小子什么也不说就是为了憋个大的是吧,我跟你心连心你和我玩脑筋!!闵总欠我的眼泪你用什么还啊啊啊!!】 【震惊我一万年,不过有一说一那张合照里就是裴家公子吧,闵总平时吃得这么好吗!!】 【裴氏那可是裴氏啊,上市公司全球五百强!看见闵总嫁的那么好我就安心了,安详闭眼睡觉(bushi)】 闵琢舟作为圈中比较特立独行的演员存在,粉丝构成基本是影迷和路人粉、颜粉以及最近因为综艺入坑的唯粉和cp粉,他的毒唯存量比较稀少,粉丝团的氛围一直不错,鲜少出现超话对骂和撕逼的情况。 不过正因为粉丝群体里绝大部分都是贯彻“爱与和平”原则的佛系天使,他们的战斗力也相对偏弱。前阵子闵琢舟被负面消息缠身的时候,这些粉丝们被被各路对家压着嘲讽,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恶气。 这么多天的不甘与徘徊、犹疑与坚持,此时终于如同巨石落在了实地,大家心中终于有了谱,轩然形成一股反攻之势,将积压已久的不满诉之于口: 【有一说一某家可不可以别蹭我家闵总了,自从某人回国后,这半年以来一直和闵总绑着上热搜,捧一踩一的戏码真的不嫌恶心?】 【随随便便给别人贴上标签,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用最大的恶意揣度、涂抹、摧毁并重塑别人,有些人的话中带着毒、笑里藏着刀,却洋洋自得于自己永远不会承担任何后果,这种人真的引起生理不适】 【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些造谣说闵总陪老男人当金丝雀的人究竟是什么嘴脸,意淫别人爽到你了是吧??】 …… 这一夜的网络拥挤而混乱,热度卷成漩涡又凝成骇浪,扑起又落下时发出阵阵水潮一般的声响,一根根互联网载体的光纤之上人声鼎沸,而针对闵琢舟的若干非议,也终于在一次出人意料但又情有可原的公关之中出现了靡靡之声。 然而在顺着网线逐渐延展的另一端,却全然是另外一种画风: 季苏白,原本应该对网上这铺天盖地的声势感到憎恶和嫉妒的另一位主角,此时的心态却堪称悠然和闲适——或许那憎恶和嫉妒已经到了某种极致,他的心脏已呈现炭黑,唯有一点鲜红的血肉在细微颤动,那是期待这盛大高潮过后、却只能得到一个糜烂结尾的兴奋与期待。 屋内厚重的窗帘紧紧拉着,整个空间是一种压抑的灰暗色调,季苏白的脸被手机的灯光打出惨白的颜色,唯有嘴唇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染出一抹吮血过后的鲜红。 “笃笃”的一声门响,他眼神冰冷地抬起头,嘴角扬起一点模糊的笑。 季苏白起身去开门,当门把拧动、门板展开的那一瞬间,外面的阳光从连廊落地窗外飞泻而下,正如舞台射灯打亮将整个黑暗剧场。 第91章 裴彻逆光站在门前,手里拎着些只有在摆放不远不近朋友或亲戚时才会用的上的礼品。 他们二人曾在之前约定“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季苏白先提及的,裴彻也没拒绝。 所以此时季苏白毫不意外地打了招呼,微微弯起眼角,对裴彻说了声“你来啦”。 “怎么不拉开窗帘?” 裴彻看季苏白一眼,留意到他身后那个黑暗的房间,出声询问。 今天天气原本还算不错,暖冬旭日为天地上了颜色,但季苏白所住的屋子却像是个阴冷潮湿的盘丝洞,仿佛一圈又一圈早就织就好的陷阱。 季苏白答:“刚刚在睡觉,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太睡着,刚刚才休息一阵。” 裴彻闻声,目光略微扫过对方眼下的一圈青黑,而季苏□□准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细微动作,倏然抬眼和裴彻对视,目光似有触动。 面对这一双因为自己原因重现两次光明的眼睛,裴彻本应该是看不够的,可当他面对季苏白直勾勾投过来的目光,竟觉得难以直视。 季苏白并不准备放过裴彻,声带震颤、尾音很哑:“我看见了,你和闵老师的事情,你们昨晚公开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恭喜’。” 一声“恭喜”敲进裴彻的耳朵里,但他并不感到放松,握着礼品袋的手无声攥紧了些许,他静默片刻,说:“小白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季苏白极轻地笑了一下,语气是和往常一般的熨贴和熟稔: “阿彻,你这表情语气……倒像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先进来坐吧,这层还有别的住户,走廊太拢音了。” 裴彻犹豫一瞬,但季苏白已经侧开了身子,他只好跟着季苏白进去,在玄关处换了鞋,随后由季苏白引着做到了沙发上。 宁城并不是地暖城市,但季苏白在家里并不穿鞋,任由脚底接触冰凉的地板。他在屋子里走的时候白皙的脚背和脚踝都会露出来,纤细的踝骨上有一断明晃晃的红绳,恰如活脱脱的勾引。 但即使自打他们进来季苏白就去开了灯,裴彻仍然没有注意到。 招待裴彻坐在了沙发上,季苏白转头去厨房拆了一盘上好的茶饼,他倒了水沏好茶,又回到沙发桌前,将茶杯递给裴彻,说:“是明前的碧螺春,专门请国内的朋友替我去原产地收的。” 裴彻垂眸去看在白瓷盏里微微展开叶尖,茶香沁人,在蒸腾的水雾中袅袅上升,和沙发旁点着的木质熏香温润地纠缠在一起—— 明明该是那种复杂而精纯的自然气息相互交叠,但不知道是否是整间房子既没开窗也没拉开窗帘的缘故,屋内空气过分凝滞,裴彻无由地感觉到胸腔发紧,呼吸不畅。 “咔哒”一声,裴彻没入口,反而将茶杯放在桌案上,他盯着蜷曲螺旋的茶叶,沉吟半晌,轻声说:“还是不了。” “为什么不喝?碧螺春茶不和你的口味么?” 季苏白忽然笑眯眯地截断了裴彻的话音,他话音微妙地停顿片刻,随后问:“还是说,你担心我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空气陡然安静了一瞬,在裴彻抬眸和季苏白对视的瞬间,后者又非常孩子气地歪了下脑袋,似乎又不怎么介意裴彻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如果阿彻不喝,我不会强求的。” 裴彻隔着袅袅的茶烟,越发觉得季苏白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答应赴约究竟正确与否,心底莫名有些不祥的意味。 曾经那个即使受了重伤也会努力拥抱生活的季小白,在多年之后,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可笑的是裴彻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事情—— 这些天他将所有和闵琢舟有关的一切都了解了一遍,也注意到了……那些黑沉的恶意如同触角攀上闵琢舟的皮肤,而沿着蛛丝马迹反向逆推,恰好能看见季苏白所做的诸多动作。 第51章 拗分 季苏白是个很缜密并且也很会伪装的人,但他的那些小动作断然藏不过裴彻调用裴氏所有关系所查出来的一切。 在裴彻前来拜访季苏白之前,他曾经收到下属给他发的一封邮件:那是一条相当详实的证据链,条分缕析地阐述了季苏白这半年来对闵琢舟的刻意抹黑和拉踩、恶意竞争和中伤。 裴彻很难形容他打开那封邮件时的心情,因为十八岁的那场车祸,他对季苏白有天然的滤镜。 乐观坚韧、善解人意、飞来横祸也能保持情绪稳定……这些已经印在裴彻脑海里的标签很难揭下来,它们仿佛一个固守的框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将一副充满美好的人物画像摆放在裴彻心中极为重要的位置。 但当所有证据都摆在他面前,当他主动尝试去摘下这个画框,跳出这样的假设与幻想之时,才发现时光不再年岁不再,连温良的善意也随着流水般的光阴消散而去——季苏白和他过去认识的那一位早就判若两人。 “小白哥,”裴彻紧紧握着手上的证据,不动声色地启唇试探:“你发信息叫我过来,想和我聊些什么?” 季苏白坐在沙发一侧,目光脉脉地盯着裴彻,话语不似平常委婉:“阿彻,如果我说别再靠近闵老师,你会不会觉得很冒犯?” 裴彻并无犹豫,淡声答:“会。” “好吧,我早猜到会这样,”季苏白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颇为遗憾,“闵老师那样的人,的确很难不招人喜欢。” 第92章 换在过去裴彻或许听不出这话里夹杂着的阴阳怪气,但他现在只觉这言不由衷的赞美分外刺耳,神情又淡了几分:“我们还是只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但我不得不说,因为过了今天,我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季苏白拿着一盏茶,手指抹过茶杯边缘,烫出一道鲜艳的红痕却浑然不觉,他的脸上容光焕发,像是枯木逢春,也仿佛回光返照。 裴彻静静抬眸看他,不知怎的,他在季苏白那颇为遗憾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兴奋意味。 季苏白:“阿彻,从多年前我出国离开,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你太好了,我只有变得更好,才能再次站在你的身边。” 这话暧昧得太过明目张胆,裴彻无声压下眼梢,他并不言语,沉默地看着自己放在膝前的手。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季苏白低声呢喃,随后他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的情绪在某一瞬间变得扭曲:“可阿彻你呢,你和别人有了婚姻,闵老师……闵琢舟,他无非是个和我眼睛很像的男人。” 裴彻:“我并非因为这个和他有的婚约,而你也没必要和他比较。” 沉默一阵后,季苏白眼底浮现出一点古怪的神色:“的确,我也觉得你并非是这样的人,所以稍微去了解了这背后的事情。” 裴彻眉心拧起:“什么?” “我其实一直有件百思不解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闵琢舟那双眼睛的话,裴家和闵家为什么会联姻?闵家家道中落无力回天,于情于理都不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季苏白窥着裴彻变得几分空白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透露出自己的筹码:“所以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五年前,阿彻你只有21岁吧?一个人处理偌大的裴氏,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身边虎狼环伺,一朝不慎就会被叔叔伯伯辈的各大股东、董事反噬。” 裴彻面无表情,因此时的话题转向,嗅出一丝危险的气味。 季苏白:“当年闵家和裴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合作,是由你的叔父裴振南先生和闵琢舟父亲闵行负责的投标,据说那个项目中标中得非常顺利,之后得进展也很不错,算是一个做的很漂亮的案子——不过我听过另一个版本的,阿彻有没有兴趣知道?” 见裴彻沉声不语,季苏白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听到的版本是,闵行怂恿裴振南先生串通招标者在招标前已经知道了标底,所以才能顺利得到这个项目,而事后闵家将此作为要挟要求和裴家的联姻。” 裴彻眸光微微一顿,他视线垂落,盯着面前茶盏袅袅升起的烟雾,浑身线条如弦般绷紧。 这件事情,季苏白说的没错。 五年前的那个项目不算很大,也不是裴氏的核心项目,裴彻并未参与,而是交给了叔父裴振南推进——这是一个年轻董事长安抚公司老人的有效手段,但裴彻没想到裴振南会去串通招标。 那个项目废标、罚款事小,但公司失信事大。当时裴氏正在投一个关键项目,前期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这样的丑闻一出,裴氏绝对会被踢出投标行列,公司上下三个月最核心的投入将会全部打水漂。 闵行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铤而走险费尽心机去设这个局。失败了,闵家将会连一朝一夕的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剩;然而一旦成功,闵家就能攀上裴家这艘大船。 殊死一搏,闵家赔出去一个私生子,赚得盆满锅满。 五年光阴弹指,裴彻从未想过这些竟然会被季苏白旧事重提。 季苏白……一个久居国外的流行歌手,是怎样突破裴氏引以为傲的保密机制,窃得这种公司辛秘? 季苏白身后有一号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是裴彻能想出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表面并未露出任何一丝端倪,但内心森然,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若是有人想搞什么事情,也大有文章可做。 季苏白略显嘲讽地勾起嘴唇:“闵家这几年确实得到了不少喘息的余地,虽然难以逆转其日薄西山之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悯术黄摊子了,闵家人也不至于落魄……但是阿彻,你应该也听说过那句古话吧,叫做‘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裴彻泠然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季苏白语气温柔又熨贴: “我是想提醒你阿彻,闵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根上就是坏的。你从小在宁城长大,应该也听说过当年沸沸扬扬的‘假药案’,最近那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回国了,在海关被抓的,一审又扯出和闵家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宁城各大家族对闵家避之唯恐不及,你又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荤腥?” 裴彻嘴唇无声抿成一条直线,裴家和闵家的关联向来不深,除了闵琢舟,他对闵家的近况并无了解。 季苏白略微抬起眼睛,用一种真诚、担忧又不失深情的目光看着他:“阿彻,我是为你着想。” 昏暗的室内只有季苏白打开的一盏灯,光线很硬地打在裴彻的侧颊,为他的眼睫、鼻梁和唇角打出极为立体的光影。 漫长的沉默过后,裴彻问:“小白哥,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了解这件事情?” “我说了,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你想不到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第93章 季苏白脸上的忧伤如画,像一张精致却僵硬的面具。 裴彻听懂了季苏白的言外之意,眼前这个看似无辜无害的人在暗示自己还知道更多,无论是裴家、闵家还是别的。 裴彻说:“闵家的事情,接触或者不接触、保或者不保,我会了解过情况再决定,况且这件事本身和闵琢舟无关,我要的是他,而非一段对裴氏有所裨益的合作关系。” 提及闵琢舟,他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我和他的事,是两厢情愿。” “两厢情愿?沉沦商海的人本不该有这么单纯空白的心思,真让人不忍心染指。” 一瞬间妒火爬满季苏白的眼球,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可是阿彻,如果我非要你离开闵琢舟呢?如果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做得绝。” 未等裴彻回答,季苏白就起身,他步履轻快地走到落地窗前,忽然一把扯开将仿佛将所有光线都遮住的厚重窗帘。 “唰”的一声,窗帘向两边散开,但预料之中的和煦阳光并没有挥洒下来,那落地窗上被一面巨大的遮光布笼罩着,没有一丝光线可以侵入。 这样的景象太诡异了,裴彻瞳孔微缩,一丝冷意顺着他的脊骨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 季苏白站在落地窗前,冲着一片漆黑的窗子“欣赏”了一阵窗外的景色,随后缓慢回头,眼尾带着一丝疯狂的红,又映射这屋内昏黄的光: “阿彻,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呢?你为什么非要爱上别人呢?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对付你呢?” 裴彻眉眼皆是冷色,显然,眼前的季苏白已经不能再用“正常”来形容,他也无法再和这样的人沟通。 裴彻霍然站起身,大步迈向房门,想要离开这个诡异而昏暗的屋子—— “你踏出这个屋子一步,”季苏白的声音如影随形,从裴彻的身后一字一顿地响起,“裴氏和悯术当年串通投标的事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而裴氏所有的业务将会停滞,股价将会崩盘,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当年你放弃自己的婚姻也要保住的东西,会再一次消失在你面前,阿彻,我保证。” 裴彻闻声,转身,一言不发地扭头看季苏白。 所有的体面和温存散去,这个男人真正冷下脸的时候,慑人气场萦绕周身,眼中冷意凛凛: “凭你?小白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会是我,怎么会是我呢?” 仿佛仍有底牌没有放出,季苏白非但不怯,反而笑出了声——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阿彻?” 第52章 什么都不说 最近裴彻格外忙。 闵琢舟很少在白天看见他,晚上回来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 宁城入冬后气温不稳,乍暖还寒,闵琢舟自从上次发烧后就一直拖着没好,有时候身体撑不住会先睡。 裴彻通常半夜回来,闵琢舟第二天醒的早的话能发觉自己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醒的晚的话另外半床依旧是空的。 年终企业通常都会忙一阵子,更何况裴氏这种体量的,闵琢舟十分理解,也不着急,每天按时吃药按时休息,想在娃综开拍前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冷冬,冷夜,冷月。 卧室里仅留了床头的一盏小灯,闵琢舟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一双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以一种轻柔的力道揉捏了下他的后颈。 闵琢舟被冷得一颤,反应片刻才拉下来一点被子,一双朦胧的睡眼露出来,看见裴彻时极温和地弯了一下眼尾,声音堆在喉咙里,是很轻的呢喃声:“你回来了。” 裴彻垂眸看他,用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眼梢和唇角,哑声问:“我吵醒你了?” 冰凉的触感自温热的皮肤表层传递到神经末梢,闵琢舟有些痒,他伸出自己藏在被窝里被捂得暖烘烘的手,反握住裴彻的指尖,极为暧昧地在他指腹上摩挲一下。 裴彻似乎对这种表示亲昵的小动作颇为受用,像是满足的猫科动物微微眯起眼睛。 闵琢舟刚喝过药,生理性的困倦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懒洋洋的,他鼻尖儿萦绕着一点酒色滋味,慵倦地挑了挑眉:“你喝酒了?” 裴彻淡淡“嗯”了一声,解释:“应酬。” 闵琢舟眼皮微向上抬,他能看出裴彻脸上深掩的倦色,混合着淡淡酒味,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和失意。 似乎很知道如何让裴彻更满足一般,闵琢舟微低下头,伸出舌尖在他的指根舔了一下,一点唇珠随着嘴唇的张合微微颤动,仿佛索吻的暗示。 裴彻的眼神骤然一深,俯下身子就要吻他,但闵琢舟像是预料到他的动作,随即往被子里一躲,只留着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露在被窝外面。 “裴先生,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闵琢舟声音尽数被闷在被子里,听起来像耳语也像呢喃,“感觉你这些天……情绪不高?” 裴彻袭吻未果,开始没说话,只是坐在闵琢舟的旁边,从被子里拉出他带着婚戒的手指,爱不释手地把玩。 闵琢舟任裴彻动作,看他将他们的婚戒摘下,又格外认真地戴回原位,如此几次后,裴彻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毫无缘由地,他轻声唤他:“琢舟。” 闵琢舟声音温柔,耐性十足:“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累的,裴彻的眼中爬满了血丝,他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喉咙却干得发痛。 第94章 一阵沉默后,他说:“你邀请我周末去的那个综艺,我可能陪不了你。” “我当是什么啊,”闵琢舟闻声,轻叹一口气,悬着的心无声放下,“这不是什么大事。” 虽说他对裴彻和自己一起录综艺这件事心怀期待,但年末裴氏上下忙得鸡飞狗跳,裴彻实在腾不出时间,他也不会抱怨。 裴彻“嗯”了一声,垂着眼睛,某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沉入眸底,眼瞳被长睫深覆,神色近乎寂暗。 闵琢舟盯着他看了半晌,醒了,忽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将两人的视线拉到一种平视的区间,问:“还有什么事?” 虽说是疑问句,但他的尾音近乎平直,语气平静疑也不疑,更像是一种含蓄委婉的陈述。 沉默片刻后,裴彻回答:“公司的事,最近可能遇到了一点问题。” 裴氏的运营超过了闵琢舟了解和认知的范畴,一点忧虑混合着犹疑化在他的眼瞳里。 床前昏黄温暖的灯光打在他微蹙的眉梢,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伸出双臂环住了裴彻的肩,将自己的头埋在对方的颈:“没事的裴先生,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裴彻呼吸一顿,随后他的手熟稔又体贴地揽住闵琢舟的腰,摸着那紧致流畅的腰线再到背脊,却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会离开我吗??” 闵琢舟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不过鉴于今夜的裴彻罕见地沾了酒精,他只当这是醉后的正常反应。 裴彻的声音里充满不安的询问与渴求,闵琢舟心中一软,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就跟哄孩子一样哄他:“怎么会?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裴彻不自觉地将怀中的人越搂越紧:“不能不去录节目吗?” “为什么?”闵琢舟伸手捏了下裴彻因为喝酒而烧红的耳朵,“不去节目会有高额违约金,而且距离开拍没几天了,现在变卦很多事情都会协调不开。” 裴彻声音埋在喉咙里,在闵琢舟视线看不见的盲区之中,他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一双黑沉的眼睛睁了又闭,犹豫良久,他将话锋转到了别的方向: “你还记得有一次在楼下,有人来找你闹事的事情吗?” 闵琢舟气息微顿,一下子想起郭艾琳为了要钱跑到裴氏去闹,结果正好撞上裴彻和重要客户出来的事,那是大约两个月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后续,只记得当时裴氏在重要客户面前丢了人。 裴彻:“和我一起出来的客户是公司今年的项目重点的合作方,一旦做成了利益非常大,公司已经在前期投入了大量的资源,这个项目,裴氏原本是势在必得的。” 闵琢舟问:“目前进展不顺利?当时那件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大吗?” 裴彻摇头,答:“不大,但风险和利益向来祸福相生,如果裴氏这次无法达成合作,损失将会很难预估……况且临近年关,银行贷款额度吃紧,审批时间线拉长,稍有不慎,整个集团的资金链都会出问题。” 淡淡酒香混合着裴彻身上清冽好闻的男士香水气息萦绕在闵琢舟鼻尖,他埋在裴彻的怀里,能听见这个总是冷淡而镇定的男人心脏跳动的比平常快。 他在不安。 这些年里裴氏在裴彻手上运转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大多数时间大部分人都会不自觉地忽略:他们的董事长只有二十几岁,这年纪放在旁人身上,应该还是个刚入社会的承担不起事情的小年轻、或者是还在某一领域摸索探寻的青年学生。 所有人都习惯让他承担商海沉浮的巨大风险、背负着整个公司员工的兴衰命运,久而久之,便觉得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 闵琢舟对商业上的事情不甚了解,却很了解裴彻缜密严谨的脾气秉性,如果不是做足了风险评估,他绝不会贸然下水。 结合他近些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况,闵琢舟只想到一种可能:“所以最近,是出现了一些完全不在你控制当中的意外吗?” 似是被说中了心事,一种复杂又深沉的情绪从裴彻的眸底浮出,半晌他沉默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闵琢舟的脊背。 大抵是最近事多外加生病的缘故,闵琢舟瘦了不少,背脊苍白单薄,那对漂亮的蝴蝶骨清瘦地支棱着,看上去几乎有些病气。 但裴彻却爱不释手,抚弄的力道时而发狠时而怜惜,轻拢慢撚抹复挑,像是在弹一柄无价的骨瓷琵琶。 屋子里开着暖风,闵琢舟睡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此时被裴彻揉搓得凌乱歪斜,衣领从一侧肩头滑下,他尝试去整理,却又被裴彻扯开。 男人得寸进尺地俯身咬上他的锁骨,在那截凸起的皮肤上印上一个深吻,如同一枚深红的标记。 闵琢舟略微歪头看他,裴彻的动作弄得他有点疼,他忍着没制止。 说实话闵琢舟现在不太舒服,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烧还没退,如果裴彻真的想做什么的话,他没办法陪到底,但此时喝过酒的裴彻有种无法形容的脆弱,像是实在无法承受外部的压力才来找家人寻求安慰的小孩,冷漠的外皮下裹藏着某种不安的委屈。 闵琢舟不知道裴彻的不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在究竟瞒他什么。裴彻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让他的心飘忽在一个悬空的地方,不上不下不安稳,有种随时会重重砸下来、继而被摔得稀碎的错觉。 第95章 可他也不想去逼裴彻说些什么,这本该是两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从上至下,裴彻在闵琢舟身上咬够了一串印子才松开他,他垂眸注视,随后克制地移开了视线,伸手贴了贴对方的前额和脖颈,哑声说:“好烫。” 闵琢舟:“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别离我那么近,小心传染给……唔……” 他话音还没落,裴彻温热的嘴唇就覆在了他的唇瓣上,男人醉得眼睛红彤彤的,比平时不听话得多。 闵琢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既然已经碰了不如干脆再放纵一些。于是他捧着裴彻的脸凑过去,舔开他的唇缝,撬开他的牙齿,时而撕咬时而轻,以一种凶狠又温柔的力道挑弄勾连他的舌尖。 他目光灼灼,看着裴彻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深邃而危险,感受自己胸腔中的气息逐渐被掠夺殆尽。 在亲吻的间隙,闵琢舟极轻地喘了口气,是安抚、也是告白: “我爱你的,裴彻……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第53章 失乐园·黑桃 《童心向远方》的第二期综艺的拍摄地点是宁城郊区的大型游乐场,考虑到开机录制的那两天有可能会出现安全隐患,新晋编导章一水和园区沟通后,提前安排了清场。 虽然在节目形式上有所创新,但《童远》总体的录制体量没多大变化,仍然利用周六早上到周末下午这一段黄金流量时间进行大型直播。 上午9点开机,嘉宾们在8点左右就陆陆续续到了几组,闵琢舟从市中心开车过来,中途还拐到闵家接了一趟闵再铭,来得不算最早。 闵再铭和闵画有阵子没见过,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亲近腻歪了一路,闵琢舟坐在驾驶位上任劳任怨地当司机,按照节目组给的定位停到指定位置。 开门下车、刚一抬眼,他就看见对面停车位招手的王文赫。 “闵老师!”王文赫看见来人,眉眼俱笑。 他最近染了一头鲜艳又招摇的脏橘色头发,被阳光一照蓬松的发丝赤色中闪着金光,像是开在冬日里面来回摇摆的太阳花,特别扎眼又特别喜庆。 闵琢舟抬手和他打招呼,郊区的空气很好,下车就有清新富氧的空气吸进肺里,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身心舒畅。 环顾四周,停车的地方恰好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地,游乐场所有的设施都立在面前,它们浸润在冬日的暖阳里,逆光的剪影梦幻得像一则童话。 身后车门一开一关,闵再铭领着闵画下来。 王文赫略微伸长脖子往后瞧,然后忽然音调上扬地“唔”了一声,露出些许惊诧的神情,他心直口快地问:“闵老师没带裴总?” 这阵子闵家和裴家联姻公开的消息在满城闹得沸沸扬扬,闵琢舟并不意外王文赫会这样问,他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靠在车上,用一种半真半假的怅然语气说:“都忙,忙点好啊。” 这个梗出自当年很火的央视公益广告,王文赫闻声一乐,应和道:“的确,到了年末事情都堆在一起,我哥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没空打我了。” “也就你不嫌丢人,什么都好意思说。” 王文赫话音未落,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插进来。 闵琢舟闻声转头,望见一个少年领着宸宸从不远处走过来,他手上拿着几瓶水,是刚从路边的贩卖机里买的。 少年抬手扔给王文赫一瓶水,给他一个“没事别在外面丢人显眼”的眼神,走到闵琢舟的面前,挺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闵老师好。” 王文赫没心没肺一笑,凑过来环住少年的肩,冲闵琢舟介绍:“闵老师,这就是我爷爷,我们组的飞行嘉宾,原先给你提过。” 闵琢舟记忆回笼,想起王文赫曾经连输100局石头剪刀布的神奇败绩,忍俊不禁地点头应和。 他抬起眼梢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这个年轻人和一向风风火火的王文赫气质截然不同,五官称得上漂亮,有种清冷的俊秀。 “许亭瑄,”少年一边介绍一边伸出手,“感谢您在节目内外对宸宸的诸多照顾。” 闵琢舟回握:“不用客气,宸宸特别讨人喜欢。” 许亭瑄礼数周全地笑了下,拍拍宸宸的肩,让他去找闵画一起玩。 王文赫笑眯眯地挤在他们之间,像一只翘着尾巴的花孔雀:“爷爷,我是不是也特别特别讨人喜欢。” “你特别特别讨嫌。” 许亭瑄熟练地推开他,刚想说些什么,神情倏然一顿。 他略微抬起头,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一架无人机从空中远远飞来,“滋滋”的响声由远及近。 “没事,是摄像装置。” 这种全然置于拍摄状况中的环境需要适应,王文赫轻拍他爷爷的肩让他放松。 闵琢舟转过头去看闵再铭的情况,后者略微颔首表示他不太介意。 晴空无翳,航摄器如同振翅的昆虫飞抵现场,它是民用无人机领域的新鲜东西,由章一水引入节目组,是负责跟拍整部直播外场的主力。 由于大外景造成的技术局限,这一期直播观众的留言无法及时地向嘉宾呈现,但相应地,嘉宾们的自由度也会更高一些。 “哈咯大家好!欢迎大家回归《重新向远方》!” 章一水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航摄器的内置麦内传出来,这小东西应该加了ai算法,特别“活泼”的在众人面前晃了几圈。 第96章 “现在,节目组已经替诸位分好了组,请根据无人机上的图案提示确认自己的组别。” 闵琢舟按照指示观察这正在低飞的小东西,能看见航摄器上印了一个“方片”的暗纹。 “所以这一期的分组是按扑克牌的花色来的?” 王文赫也注意到了那个“方片”纹路,摸着下巴说:“我们六组两两分组,四个花色也不够分啊。” 无人机中传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顿了顿,仿佛回复王文赫的话一般,补充道: “需要注意的是,在本期节目加入的飞行嘉宾之中,有一位嘉宾身份特殊,是和所有人都与众不同的‘黑桃’。‘黑桃’的最大任务是隐藏自己的特殊身份,如果‘黑桃’卧底成功,所有组别均视为失败,作为惩罚,我们的大嘉宾或者小嘉宾要面临蹦极、或者进鬼屋的选择。” 无论是“蹦极”还是“鬼屋”,对于小朋友们来说都是很恐怖、很有威慑力的词,闵画和方宸宸对视一眼,表情露出些许懵懂的空白。 章一水的声音还在继续,经由航摄器发出的声音有些许的变调,莫名为他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金属的质感: “接下来你们将兵分三路,在完成不同的考验过后,就可以拿到相应的线索。每个线索都会指向下一个目的地,哪个组能够最先抵达终点,哪个组将会成为本场游戏的胜利者,获胜者将会获得奖励,并且优先获得选择房间和享受大餐的机会!” 航摄器发出了类似倒计时的“滴滴”声,在第三声末尾,章一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请全体准备,游戏开始。” “咻”一声,从航摄器音筒中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又变成了一只只负责记录的“眼睛”,盘旋着升高到适当的高度。 倏然,航摄器的底部机关一下弹开,一张明信片大小的任务卡飘然落下。 闵琢舟眼疾手快地将它在半空中截住,任务卡背面排列着着十分有设计感的方片图案,烫金纹路在光线下闪闪发光;而正面,则用蜡笔涂抹出一个大型游乐项目的剪影。 “跳楼机。” “跳楼机。” 王文赫和许亭瑄只看了一眼,便默契非常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从小到大连公园里的滑梯都没坐过的闵琢舟并非游乐场常客,乍一听到“跳楼机”这个器械,他稍显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是那个。” 王文赫连寻找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朝游乐场那根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的立柱一指。 闵琢舟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着那目测有50米高的游戏设备鼻息一紧。 “一上来就玩这么大的吗,怪不得前几天让交体检报告……”王文赫自己倒是啥都不怕,转过脸有点儿担心地问,“闵老师恐高吗?” 闵琢舟不恐高,但他将视线转向牵着闵画的闵再铭,眸中征询意味明显。 闵再铭从小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药罐子,别说一下腾空50米,就连上5米高的台阶都要喘上一喘。 “不一定所有人都要上,”许亭瑄说,“肯定有人在底下看孩子们,即使不上跳楼机,也有可能有别的任务。” 王文赫点头应和:“的确,我们先到跳楼机那边看一下情况。” 从草坪到跳楼机的距离不算太远,到达目的地后,果然有穿着方片花色工作服的人在等待。 事实证明游戏规则和许亭瑄猜的差不多,四位成年嘉宾中需要派出三位嘉宾上跳楼机,而剩下一位大嘉宾则需要辅助两只小崽学习简化版的无人机操作,过关要求是拍摄一张三位嘉宾在跳楼机上集体睁着眼睛的照片。 任务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王文赫和许亭瑄都是典型的游乐场老手,属于轮遍各种刺激项目也面不改色的玩家;而闵琢舟虽然没尝试过,他心理素质和适应能力卓绝,藏在骨子里的克制让他全无在跳楼机上哭爹喊娘的天分;再加上闵再铭是天生的“教书先生”体质,可以耐心地指导小朋友们操作,整个任务完成的很快。 任务结束后,设施旁边的工作人员会给他们金光灿灿的“奖币”,而凑齐了60枚奖币后就可以搭乘园区内的观光车赶往最后的终点。 跳楼机、海盗船、摇摆锤、过山车…… 方片组的运气也不知道太好还是太寸,轮的全是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项目——等他们凑够60枚金币、坐上观光车开往最后的任务指向处之时,冬日的风混合着毫无温度的阳光,冷冰冰扑在他们脸上。 所有人都是一副“热泪盈眶”的表情,生理性的,但节目效果极佳。 王文赫在小黑收不到音的地方大骂章一水公报私仇,而许亭瑄靠在观光车上,手里弹着第61枚奖币——正好剩下的一枚被他抛起又落下,又被他稳稳地接在指尖。 硬币的流光灵活地绕过指尖,许亭瑄似是想到什么,极轻地扬了下眉梢:“方片代表‘财富’,红桃代表‘智慧’,草花代表‘幸运’……那黑桃代表什么?” 王文赫骂声小了,一脸疑惑地歪头看他。 闵琢舟看向许亭瑄手中的奖币,若有所思:“你是说……” “死亡。” 四人中一直少言寡语的闵再铭忽然开口说。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闵再铭。 “死亡,”闵再铭慢条斯理地重复说,“黑桃,代表着‘死亡’。” 第97章 第54章 失乐园·迷宫 即使入了冬,宁城的枝叶仍然没有落尽,铁色枝干与飘摇的木叶交错纠缠,在稀薄的阳光下冷光瑟瑟。 “叮当”一声到站的声响,包括闵琢舟在内的“方片”组被送达了目的地。 下了运程车,入目是一个异常华丽繁复的树篱迷宫,被修剪齐整的柏树依次排开,围绕成一堵环形的树墙。其上蜿蜒着枯槁的蔷薇藤蔓,枝条上参杂着花刺,颓美中带着几分攻击性。 “螺旋迷宫?”同组的王文赫手牵着宸宸,略微抬了下眉梢,对着眼前的景象发问。 闵琢舟同样端详着眼前的大型迷宫结构,入口是由柏树修剪成的欧式拱门,视线被巨大的绿墙所阻隔。 “恭喜‘方片’组率先到达迷宫入口——” 伴随着飞行器“嗡嗡”的低飞声响,章一水的声音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这就是你们抵达终点的最后一关,只要抵达迷宫中心,就可以获得开启‘宝箱’的密匙,并获得相应的奖励!亲爱的大小伙伴们,请继续向着终点前进吧!” 小章导声如其人,颇具综艺感的同时又很有鼓励意味,方宸宸听到本组是“头彩”,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兴奋又紧张的跃跃欲试。 他伸手摇了摇闵画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画画哥哥,你有听到吗?广播说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的!” 闵画微微抿了下唇角,他并不像宸宸那么兴奋,这种大型封闭的游戏装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阳光被交错的苍绿色遮挡大半,飘浮在空气中的冬雾如同是一层薄幔,冷空气一点一点挤占他的呼吸。 秉持着礼貌和不扫兴的基本素养,小崽还是微笑地点了点头:“那咱们要一起加油。” 闵琢舟觉察到闵画的紧张和抗拒,用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小手,鼓励他别害怕。 王文赫也走过来勾了勾小崽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儿,笑眯眯地逗他:“要不然我抱着走吧,保证给你安全送到终点。” 闵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自己可以的。” 话音未落,整个迷宫内部响起新一阵的播报声,是节目组在提示又有一组“红桃”抵达了迷宫入口。 原本还站在原地的方片组决定不再耽误时间,准备编好队形往入口进。 由于环形迷宫会有非常多的盘陀路,七拐八绕很容易走散,打头阵和负责垫后的分别是熟悉迷宫玩法的许亭瑄和王文赫,而闵家的两位负责夹在中间保证孩子的安全。 《童远》作为主打陪伴的亲子向综艺,迷宫的设计并不会太难,但节目组为了增加游戏的刺激性,特地在整个环形构造中设置了潜伏的“黑衣人”、暗门和机关。 “黑衣人”的存在被节目组刻意隐瞒了,所以当急促的脚步声从整队的后方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诶哟我去,这tm什么玩意儿!” 垫后的王文赫听见脚步声惊觉不对,一回头看见一排带着墨镜穿着西装的冷酷西装男,肝差点没被吓出来,他瞪大眼睛叫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让整组成员快跑。 方片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原本还新奇十足的方宸宸紧紧地拉着闵画,表情一片空白。 在所有人的反应弧走完全程的最后空荡,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为首的黑衣人反剪住王文赫,把他双手背到身后“控制”住了。 “嗡嗡”低飞的航摄器尽职尽责地记录下了这样一幕,随即园区内的广播声响起,报道了王文赫淘汰的事实。 “啊哦……” 王文赫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地呆滞了两秒,随后认清了自己寄了的现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冷酷无比的黑衣人押解带走了。 没了垫后的王文赫,闵琢舟成了队伍最尾的人员,他盯着没有离开打算的其他黑衣人,喉咙上下一滑,冲前面喊:“跑!” 闵再铭和许亭瑄反应还算迅速,两人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拔腿就跑。电光火石之间闵琢舟明白了节目组的用意,这个偌大的迷宫是“猎物”与“诱饵”的游戏棋盘,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不顾一切的逃命,并且为全队引开这些黑衣人。 苍绿色的木叶和铁色的枝干交错盘桓,缝隙里透露出了光的形状,正好打在了奔跑的男人身上。他在细碎的光斑中匆匆掠过,朝着方片组的相反方向,将所有黑衣人的注意力吸引而去。 环形迷宫蜿蜒曲折四通八达,在拥有充足的体力下绕开这些黑衣人并非一件难事,一阵风一般的角逐过后,闵琢舟终于确定身后再没有人追来,他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 短暂平复后,闵琢舟再次直起身子,入目是同质化的高大树墙和干枯的蔷薇枝叶,有一瞬间,万籁俱寂,连枝叶摩擦的声音都极小。 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方片组的其他成员所在何方。 走散了。 闵琢舟的表情变得严峻了起来,这一路上黑衣人围追堵截,他一边跑一边做标记是不现实的,现在想要折返回原处也是不现实的。 花园迷宫上空又有新的广播声响起,最后一组“草花”也进入了迷宫之中,紧随其后的是一则淘汰广播,“红桃组”折损了一名成员。 节目组设定的最初目标就是“抵达迷宫中心”,并没有提出组员人数的要求,这意味着这一切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只有意外和离散的产生,才会让整个节目更加具有看点。 第98章 好在小崽被闵再铭抱走了,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闵琢舟微微眯起眼睛无声想,随后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调整到镇定的状态。 忽然一点细微的刺痛从掌心传来,他垂眸去看,才发现原本光洁的手掌上添了几道血痕——那是刚刚在奔跑途中不慎扶墙、被蔷薇刺划破的印记。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化作痛觉蜿蜒上闵琢舟的神经,他想到什么似的,一言不发地抬头,端详着身边的树墙。 高大的树墙上蜿蜒着缭绕繁复的蔷薇花藤,不难想象这里要是到了春天,会是多么如梦如幻的华丽花景——但在狭长的树道间,有一些墙面却是没有花藤的。 闵琢舟走到临近自己的最近的那面“光洁”的树墙下,伸出手一点一点抚过承载着冬日杨光的嫩芽,耐心探索了半分钟后,一声“咔哒”的声响忽然从墙面深处传来。 他动作倏地一顿,随后伸手拔开了那迷障一般的针叶:一个数独式的密码盘映入眼帘。 机关? 闵琢舟半张脸都溺在暗处,只有稀薄的金色为他流畅的颌面线条勾勒出一道光边儿,他整个人维持着一种沉吟思考的状态,显得很宁静而有耐性。 他在心里默默推演着密码盘的答案。 通常数独是需要用纸笔运算和解题技巧的数学游戏,但节目组没有出正规的“九宫格”来为难嘉宾,只出了一个4x4的迷你数独,如果思维转得快的话,硬看也很容易看得出来。 二一四三。 闵琢舟将数字盘上标红的空白框中的数字依次输入到旁边的号码装置中,果然听见“滴滴”的声响,随后密码盘上闪烁起温润的绿色光芒,一个隐形的暗门由左向右地拉开——一条全新的路铺开到他的面前。 就是这样。 闵琢舟了然,这种机关式的移动迷宫一旦发现了规律是很好通过的,玩家只要找到没有蔷薇藤的树墙,解开数独谜题并输入正确密码,就可以畅通无阻地抵达迷宫的中心。 二三四一,四三一二,三一二四……在不知道走了几个层级的“通道”后,闵琢舟终于在一扇墙上发现了升级版的数独盘。 那是一个6x6的正方形格子,相应标红的空白框也是六位,他心中涌现出一点预感,觉得自己距离终点应该是很近了。 手指按动键盘时依次发出六次打击的声音,闵琢舟确认过后按下了“确定”。 “滴嗒”一声轻响,密码盘上再次亮起了温润的、如同生命呼吸一般的绿色。与此同时,一阵古典乐旋律从密码盒的缝隙间释放出来,卷过柏树苍翠的枝桠,又融进了细碎的风里。 莫名地,闵琢舟感觉到自己的神经被无形中扯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却使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紧绷。 气温似乎降得有些厉害,闵琢舟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个漫无边际的想法。 一段优美的、被风吹得有些走调的音乐播放完后,迷宫内的广播声再次响彻整片园区,节目组宣告着游戏的进度,同时又吊足了胃口: “注意,注意!方片组和红桃组成员同时打开‘密道’,最后的‘密匙’究竟花落谁家,我们拭目以待!” 同时?那也是很有缘分了—— 闵琢舟闻声笑了一下,他目光充满温良和友善,对究竟是谁和他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充满了好奇。 移动树墙以一种匀速的、升格镜头一般的速度向两侧徐徐展开,迷宫中心的真实面目如同画卷铺陈一点一点出现,一阵无由而起的风吹散了迷宫里的最后一丝雾气,阳光在流转的某一瞬间忽然映射出了雪影。 某一个时刻,闵琢舟脸上的笑容也如同宁城仓促的初雪一般拂落了。 迷宫中心摆放着一个巨大的led屏幕,上面正在实时地刷着这整场节目直播里,所有他不曾看见的弹幕。 偌大的屏幕被疯狂的评论挤满,甚至看不见一点多余的空隙——与这种热闹非凡的景象形成对比的是,这个螺旋型迷宫的心脏,静得令人心慌。 站在闵琢舟对面,那个从另一端同时打开‘密道’的嘉宾,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那个人。 “裴先生。”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质问,来不及愤怒,来不及不堪。 闵琢舟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裴彻拉着席楠。 第55章 失乐园·雪雾 闵琢舟现在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大脑罕见的一片空白,某种诡异的荒诞感从胃底升起,自发形成的疼痛自虐般蔓延至他的全身。 裴彻拉着席楠,或者说,裴彻当了季苏白的嘉宾。 这个昨天还和他同床共枕的男人,此时却牵着对家的孩子,上亲子综艺,当飞行嘉宾,并且接受全国范围的直播。 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事故”两字概括,无论是闵琢舟冲动宣布的婚姻,还是裴氏近些天做出的公关努力,在此情此景下全部都变成了笑话。 节目组特地在迷宫中心摆放的实时屏幕分辨率精良,这个本该记录正常游戏输赢的天幕却在实时转播一场闹剧,原本应该充满对胜者的喝彩之声的滚动弹幕再次变成了吃瓜的狂欢阵地。 闵琢舟甚至不用特地去看,单凭想象都能猜出弹幕里是怎样得修罗场,服务器是怎样得濒临崩溃。 节目仍在进行之中,航摄器的嗡鸣声依然盘旋在他们头顶。 第99章 闵琢舟用尽毕生涵养才压抑住转头就走的想法,磨了三斤牙釉质才堪堪扬起一个破绽百出的微笑,他装作如无其事地寒暄: “裴先生,好巧。” 裴彻目光深沉地和闵琢舟对视,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着,绷紧的神情压抑到极致。 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他一定会撇开席楠的手,快步走到闵琢舟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吻住他安抚说“别担心,这只是个噩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 短短的几天内,裴彻已经预想过太多次这样类似的情形。 他要像个马戏团五彩斑斓的盒子一般从天而降,然后将包裹着无尽恶意的“惊喜”缤纷地炸开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一切都要拜拿捏住裴闵两家把柄的季苏白所赐,他恶毒的灵感来自不久前裴闵两家高调的公开。 闵琢舟立在原地,仿佛在等一个解释,但又像是单纯的走神。他的灵魂以某种不可逆的速度游离出肉身,因为觉得现在的场面过于抽象并且难以为继,所以下意识开启了自我保护。 初雪染白视野,雪花落在闵琢舟的鼻梢和眼尾,化成了水,又被惨白的天光映亮。 他的眉眼之间,全然是雪一样的冷色。 周遭寂静无声,直到音乐再次响起,通往螺旋型迷宫中心的第三扇门被打开。 同样完成数独闯关的许亭瑄牵着方宸宸和闵画从门内走进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蓦然停下了脚步。 这什么情况?许亭瑄的大脑cpu有一瞬间的过载。 要是放在平时,他或许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但是作为一个冲浪在互联网前线的高级玩家,许亭瑄对不久前裴闵霸榜热搜的盛况记忆犹新。 上上下下打量对面的男人数秒,许亭瑄确定眼前人的身份这就是裴彻,闵琢舟的伴侣、丈夫、乃至爱人。 他和……席楠,不,他和季苏白? 许亭瑄眉头慢慢蹙起,一时分不清现在的场景究竟刻意而为的炒作、还是毫无预兆的翻车事故。他低头去看自己牵来的闵家小崽,那孩子同样愣住了,微微歪头,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眼珠转向一侧,许亭瑄又往旁边巨大的直播天幕上瞟了一眼,不解的评论同样挤满整个直播间: 【毫不夸张地说从看到裴彻出现但是却在季苏白的队里的那一瞬间,cpu直接给我干烧了[手掌合十]】 【课代表在哪里?课代表在哪里?课代表在哪里?哦莫我现在整不懂了究竟谁和谁是一对儿怎么办】 【有一说一这个雪好应景啊……豪门有自己的燃冬,我们只是他们普雷的一环】 【啊?】 【啊?x1024】 “裴叔叔,我们还没有拿‘密匙’。”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成年人的僵局,被裴彻牵着的席楠窃喜而傲慢,他如同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一般,居高临下地瞥了闵画和同样云里雾里的方宸宸一眼,随后指向迷宫正中心的展台之上。 顺着席楠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枚特质的钥匙正躺在一个不大的锦盒里。 这本该是整场游戏的主角,现在却被抢尽风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亭瑄身为局外人,反应快过闵琢舟和裴彻。他一步迈进到展台中心,将那枚被众人冷落许久的钥匙收入囊中。 随后热情的广播声再次响起,小章导以一句“迷宫环节结束,方片组胜出”一锤定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不同的原因,许亭瑄再次听章一水的声音,总觉得那声音之中的快活是一种充满欲盖弥彰的快活,其下是爬满破绽的无奈。 适当的停顿可以改善直播的节奏,但过长的僵持就会成为事故,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还能清醒分析利弊的嘉宾,许亭瑄被迫承担起控场和推进环节的角色,即使他本身并不擅长这个。 “闵老师,”许亭瑄掩唇咳嗽一声,走进,搜肠刮肚才找出来一句干巴巴的庆祝,“太厉害了,我们赢了。” 木然的瞳仁闻声一颤,闵琢舟一把抓住许亭瑄骨节分明的手腕,就像是抓住一根冷江上飘浮着的苇草。 许亭瑄没躲,反而给他的行为作出了相对合理的解释:“在迷宫里面走散真的需要很强大的心理素质……不过好在我们都没有掉链子,在刚开始就损失一名成员的情况下,竟然赢了。” 闵琢舟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是在为他的失态往回找补,仓促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撇开重重荒唐挤压内脏的不实感,强行将游离的灵魂拽回了身体内。 他说:“没错,我们……赢了。” 微抬眼向远处望去,白雪已然堆积在柏树的叶尖。雪翳遮住了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满天呈现出一种干净又冷冽的灰蓝色。 闵琢舟望天片刻,胸腔无声起伏,他调整状态,强行摒除裴彻正作为“对立方”站在自己对面的想法。 随后,闵琢舟弯下腰把许亭瑄领过来的闵画抱在怀里,伸手点了点小崽被冻得通红的鼻尖,问:“刚刚有没有被出现的黑衣人吓到?” 闵画用明亮如同宝石的眼睛盯着他的小舅舅看了半晌,随后伸手环住了闵琢舟的脖子,将整张小脸埋进他的颈窝。 小崽的声音很轻很软:“有一点……后来我们又撞见一次,再铭舅舅也去引开他们了。” 闵琢舟伸手拍拍闵画的后背,安抚:“没事了,都结束了,别害怕。” 第100章 闵画“嗯”了一声,抬起小脸问:“小舅舅,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迷宫里出去了?” 闵琢舟刚想说“需要等广播通知”,广播声便适时地响起,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章一水要求所有嘉宾等在原地,由节目组成员根据定位护送所有人走出迷宫。 “工作人员”来得很快,和刚刚对所有嘉宾围追堵截的黑衣人们是同一批。由于不同组别的汇合地点不同,闵琢舟和许亭瑄向一个方向走,裴彻和他们的方向相反。 闵琢舟一言不发地跟着工作人员往前走,迷宫地面上覆了一层薄雪,有些滑,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也格外缓慢。 裴彻仍然牵着席楠站在原地。 他安静地看着闵琢舟抱着小崽和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的背影融于风雪,有种说不出的冷。 裴彻凝视半晌,久到胸口一片冰凉,在确定闵琢舟不会再回头看一眼的时候,他紧抿的嘴唇张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闵琢舟。”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脚步一顿。 闵琢舟甫一转身,雪片就如同刀子一般打在他的脸上。 他沉默地看着裴彻,纤长的睫毛下,那双干净温润的眼睛就那么张着,眼眶红了一圈,因为寒冷而有了存在的借口。 航摄器还在拍摄和转录,这绝非是个很好的坦诚和解释的时机。话语从裴彻滚烫的心底翻来覆去滚了一圈,最终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 在天地全白的静默之中,在充满隐忍的不解和恍惚的对视之中,裴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下雪了。” 声音凝成了消散的雾。 第56章 失乐园·烟瘾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节目组准备的外摄器需要重新调试,所有嘉宾被迫转录内景。 往年宁城也冷,但气温不会像今天这样急转直下,闵画猛然被风一吹,浑身上下有点对冷空气过敏的症状,他脸上和手上都起了一些淡红色的小点,伸手一碰就痒,忍不住抓挠。 章一水见状,只让闵画录完了选择房间的环节,就安排整组回房间休整。 园区内专门配备了医务人员,到房间里给孩子检查了身体,确定是普通的过敏,提供了一些常备的过敏药。 房间内,闵琢舟把行李箱打开,找出随身携带的便捷式儿童烧水壶,刚准备给闵画做壶热水,小章导就探头探脑地敲门进来。 章一水“笃笃”地敲了两声门,问:“闵老师有时间吗?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 闵琢舟手上动作一顿,他看了眼来人,又看了看手中的水壶,一声“稍等”尚未说出口,站在一边的闵再铭及时开口说:“去吧,这里有我来看着。” 嘴边的“稍等”转为了“好”,闵琢舟俯下身勾了下小崽的手指作为安抚,起身跟随章一水出去。 节目组已经提前在别墅内布好了拍录用的摄像头,章一水轻车熟路,带着闵琢舟径直上了最顶层的阁楼。 这里没有机位,房间装修风格也和下面迥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点淡淡的木香,像是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啪嗒”一声,章一水关上了小阁楼的木门,他靠在门板上,手指反扣住门把手,表情有点微妙。 闵琢舟先他一步进来,听见关门声,转头看他。 章一水注意到他投来的视线,嘴角瞬时一弯,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容有点尴尬,全脸上下恨不得写上“欲盖弥彰”四个大字。 两人无声沉默片刻,闵琢舟极轻地叹了口气:“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问吧。” “哦,好……”小章导抬手掩唇咳嗽一声,说:“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想问一下,就是裴总来这个综艺……是和你商量过的吗?” 闵琢舟眼睫极轻地颤动一下,他抬眸和章一水对视,语气真诚:“抱歉,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 “这样啊……” 章一水脸上表情一顿,谈不上惊诧,只是觉得棘手。 平心而论,裴彻以季苏白嘉宾的身份出现在《童远》的录制现场,的确能为整期节目赚足噱头,但这样的流量,以颠覆闵琢舟过往的所有形象为代价: 前不久,他刚刚公布了自己和裴彻婚姻关系,这件事的热度还没下去,裴彻转而又和季苏白在养娃综艺亮相,成双入对。 这件事的核心远不是章一水作为《童远》的综艺编导能不能接得住流量的问题,而是自季苏白和裴彻二人出现在直播屏幕前的那一刻起,闵琢舟作为公众人物的公信力根基就从本质上被动摇了。 在这个本身没有什么过错都会被别人制造过错的网络时代,此事一出,他的一切过往都将成为任人勾描涂抹的罪过和把柄。 章一水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紧张的情绪从他四肢百骸破匣而出,他莫名开始怀念自己之前在非洲拍摄大角马的那段单纯时光,虽然累,但胜在没有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也不用担心稍有不慎就得蘸着人血吃馒头、或者干脆自己成为馒头的佐料。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章导以一种“苍蝇搓手”的姿势焦虑地搓了搓掌心。 他靠在门边,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顺手抽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忽然想起闵琢舟就在旁边,又讪讪把烟盒放回去,说了声“抱歉”。 闵琢舟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声音平和:“您随意。” 第101章 章一水几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烟头燃起火星,一缕白烟明灭。 “是这样的,”他点着烟,沉吟片刻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现在大家都有点搞不清楚情况,加上闵画又对冷空气过敏,我的建议是,您暂时先别参加今天的录制,等到今天直播结束后,您再和……裴总厘清这件事的始末,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直播性质的综艺和可以随时叫停的录播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直播的统筹和调度难度远比录播大,章一水提出的建议已然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闵琢舟知道小章导是为自己考虑,点头:“麻烦你安排了。” “您说笑了。” 章一水挠了挠头,他毕竟年轻,客套应酬的羽翅尚未丰满,只好任由沉默再次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他一言不发地靠在门边抽烟,隔着一口接着一口的烟雾,他看见闵琢舟安静地站在阁楼里,垂着眼,透过一扇拱形的窄窗看外面的广袤的雪景。 闵琢舟的额前垂着些许的碎发,侧脸折射着雪一样的柔光,他的神情平和而专注,眉眼之间是一种几乎与往常无异的矜持和贵气。 章一水对这份淡定感到陌生。 即使他开始用最严苛、最挑剔甚至刻薄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将闵琢舟打量个遍,仍然没有看出一丝情绪崩溃的端倪和破绽。 就好像从一开始,闵琢舟就对这样尴尬又破碎的场景有所预料,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有人会全身心地、奋不顾身地爱他。 直到一根冗长的寂寞的烟燃到末梢,章一水直到自己该重新回去盯着直播,他提出离开,然后被闵琢舟出声叫住。 章一水听见闵琢舟声音如常,却问他要了火机和烟。 章一水愣了一瞬,不知道这是闵琢舟戒了五年的东西,顺从地摸出兜里的火机和剩下的大半包烟,全部递给了他: “这就普通的玉溪,不知道闵老师能抽得惯吗?” 闵琢舟接过来,斯文道谢,随后打开烟盒抽出一根,他熟练地点着,夹在指尖,凑在唇边吸了一口。 章一水无声嘴唇开合,似乎没想到看上去完全不会抽烟的闵琢舟却是个行家,有一瞬间他仿佛透过那未散的烟雾看穿对方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的破绽,他想要说些无谓且单薄的安慰,但又觉得闵琢舟不需要这些,于是截住了自己的话音,沉默地退了出去。 “啪嗒”一声闷响,闵琢舟知道章一水离开了。 他视线无声垂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指尖的一抹红。 终于还是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破了戒,时隔五年,烟灰再次从他指尖簌簌落下,火光明灭,混着宁城不常落下的雪。 …… 直播一直开到了晚上,等到裴彻终于能够摆脱摄像机、摆脱季苏白嘉宾的身份之时,他不顾众人终于装不下去的、古怪的目光,不顾虚假之下的一派和谐与其乐融融,径直转身离开。 节目组拍摄的内景距离安排的房间还有一定的距离,裴彻来不及等园区安排的接送车,直接走进飞扬的雪里,背影仓促又决绝。 下雪后气温骤降,裴彻身穿一件深色的长风衣成了雪地里的一抹残影,快步走出去几百米,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又极暧昧的“阿彻”。 裴彻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脚步,但那声音却并不准备放过他,微抬了些音调,再次唤了声“阿彻”。 回头,裴彻见季苏白裹着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头上带着温暖的绒线帽子,脑袋微微歪向一侧,鼻尖冻出一点可爱的粉红色。 可怜,无辜,华美的眼底却闪烁着戏谑的神采。 “你这么着急去找闵老师,是想好怎么和他说了吗?” 季苏白微微挑眉,唇边挂着一枚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心情不错,或者说,前所未有的愉悦。 裴彻面容冷淡锐利,他看向季苏白,眼中只剩木然和冷漠。 “阿彻,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愿意为他抛头露面到这个程度。” 像是被裴彻眼中前所未有的冷硬和鄙夷刺激到了,季苏眼尾通红,他慢悠悠地走进裴彻,语气无辜:“不过闵老师嘛……现在的心情可能不太美丽,我想他现在快要恨死你了,你何必上赶着去触他的霉头?” 裴彻静静看他一眼:“你我约定起于摄影机、终于摄影机,现在节目停录,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指点。” 季苏白充满嘲讽地笑了一声,他眼中某一瞬间流露出的疯狂而扭曲的嫉妒使整张楚楚可怜的面孔变得可怖,他低声重复了一边裴彻的话,再抬头又是笑靥如花: “怎么会轮不着我指点呢?阿彻,你别忘了,我不高兴,可就不保证某些东西不会流传到外面了。” 裴彻站在雪地之中,眸深如墨,他看着季苏白,语气平淡却锋利:“得寸进尺,交易大忌,季苏白,你适可而止。” “如果我说‘我不’呢,”季苏白像是个尝到甜头的孩子,像是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凑近裴彻,他踮起脚,温热的鼻息落在对方的脖颈,“如果我说,我就喜欢看见闵琢舟吃瘪的样子呢——” 季苏白的声音未落,忽然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裴彻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 捏住季苏白脖子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上动作却在无声收紧,某一瞬间,季苏白甚至有一种自己颈关节发生“咔哒”一声脆响的幻觉,他清楚地捕捉到裴彻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与狠绝。 第102章 “这么着急啊……你可真是……”即使被人捏住了脖子,季苏白仍然不肯示弱,他眉梢微微挑起,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很后悔……嗯?阿彻,有没有很后悔没在当年撞死我? 未等裴彻出声,季苏白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味盎然的情绪,他忽然张开双臂,暧昧至极地环住裴彻的脖子,声音不轻不重,恰好以雪作为介质传播: “阿彻你弄疼我了,想不到你喜欢玩这种刺激?” 裴彻眯了眯眼睛,觉得季苏白突如其来的行为古怪,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露出近乎冰冷的神色,猛然回头,恰巧看见闵琢舟从雪色深处走来。 闵琢舟修长的手指来回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火机,指腹按住滚轮摩擦,指尖倏然燃起一簇火。 他唇角忽然扬起一抹浅笑,调侃中带着至深的讽刺:“裴彻,想不到你喜欢这种刺激。” 第57章 失乐园·对不起 “想不到你喜欢这种刺激。” 闵琢舟开口,声音皆散为雾气,飞快地化进风里,又如刀子一样扎在裴彻的肉上。 从火机中灼烧而起的火焰在黑夜中微微颤抖,明灭的光给闵琢舟的五官镶了一道棱角分明的光边儿,他借着这一点光源维持着那个毫无温度的微笑,任由摇曳的火光几乎烧到他的指腹。 裴彻眼睁睁地看着闵琢舟出现在他背后,有一瞬间仿佛被风雪冻在了原地,他冰凉的眼瞳中有片刻的空洞和荒芜,随后他猛然松开季苏白的脖子,大步向闵琢舟走去:“琢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作为从古流传至今的渣男语录,在各种抓奸的场景中屡见不鲜,这句话无论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只能起到一个火上浇油的作用,闵琢舟闻声,只沉默地看着裴彻,在他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向后撤了一步。 闵琢舟:“别碰我。” 似是还觉得不够,他用一种极其冷淡的声音重复一遍:“别碰我,裴彻。” 闵琢舟的话正如冰刃恰好凿进心脏,裴彻胸口涌上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寒冷涨潮一般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充了血。 他想要说什么,但喉咙里却仿佛堵上了一个酸涩的硬块,只好听话地愣在原地,真的不再动了。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裴彻,如果你想睡我,没必要这枚大费周折地玩所谓温情的游戏。” 闵琢舟视线落在裴彻身上,又落在不远处的季苏白身上,周遭寂静无声,只有风声振雪叶。 良久,他极轻地闭上眼睛,喉间上下滑动时仿佛在咽下腥热的血液: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想让我消失,也没必要做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走得很干净。” 裴彻下意识开口辩驳,惯常平淡的声线此时却在颤抖:“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瞳之中爬满了说不清的情绪,眼下的情况叫他分辨不出闵琢舟的话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因为生气,故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不是什么样的?” 季苏白还站在不远处,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姿态太过难看。他强压下眼眶中不断上涌的酸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出声询问,声音脉脉,是黎明前的宁静,亦是高山将崩前的温柔: “你们刚刚没有在雪地里纠缠在一起,还是没有成双入对地在综艺亮相?” “不是,都不是……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 裴彻不再顾忌闵琢舟三令五申“别碰他”的警告,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抓住了对方的手,却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闵琢舟启唇,声音一字一顿:“你想怎么处理,和我关系不大。”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裴彻,这张过往令他心动的脸,在此时此刻却让他感到某种避之不及的窒息感。 这种不够体面的、被外人审视的僵持和对峙让闵琢舟感到难以忍受,他想抽开自己的手,用力几次却反而被裴彻握得更紧。 几次三番的抽离和反握终于成了点燃他一切怒火的最后一根引线,闵琢舟猛然提高声音:“裴彻,你给我放开!” 裴彻闻声紧握着闵琢舟的手颤动一下,他愣住了,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从闵琢舟的口中听到如此情绪化的语气,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愤怒。 从裴彻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闵琢舟起,这个男人便始终是优雅矜贵并永远风度翩翩的,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已经是刻在他基因里的程序,此时却因为裴彻而崩坏断裂。 下一刻裴彻眼神变了,他感觉到闵琢舟干脆利落地撇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全凭本能去追,一脚深一脚浅踏在积厚的雪上,寒冬月下,走得有些狼狈。 鞋底踏在雪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闵琢舟能听见裴彻的足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刚一回头就猛然撞进了男人的怀里,清淡的木香混合凛冽的空气全然压进他的鼻腔,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裴彻将他抱得极紧,仿佛想将他禁锢在这怀中的方寸之地。 “……松开我。” 一阵僵持后,闵琢舟再次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痛,声音已经全哑了。 裴彻只觉得闵琢舟浑身都是冷的,默默地将他裹进自己的大衣之中:“琢舟,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第103章 再在雪地里纠缠也是徒增别人的笑柄,闵琢舟颓然闭上眼睛。 他不再拒绝,只放轻声音说:“闵画有点发烧,我去园区医务室给他拿药。” 裴彻微垂眼睫,将他松开一些:“我陪你去。” 闵琢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裴彻的肩膀,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被晾在原地的季苏白。 那个人站在雪地深处,眼神中闪烁着似鄙夷也似怜悯的光。 某一瞬间闵琢舟想要质问裴彻他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究竟还有什么意思,但终是顾忌在外面不愿闹得太过难看,只好投降似的不愿再看不愿再想,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从他们碰面的地方到园区医务室的距离本不算远,却他们走过的最漫长也最沉默的一程路。 医务室内灯光如昼,裴彻借着光线,才后知后觉闵琢舟脸颊通红,发烧的人因为供血不足会导致手脚冰凉,实际的腋□□温已经直逼39度。 发烧的根本不是闵画。 裴彻瞳孔无声压紧,他伸手去探闵琢舟的体温,却被后者无声躲开。 闵琢舟过来录娃综前就带病,病情反反复复始终没好,如今气温骤降,再加上莫名其妙遇上了一摊子事情,身体熬不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下午一个人在阁楼,刚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时还放任着没管,等借着小章导留下的火机把那半包玉溪全部抽完,才恍惚发现自己已经快烧成暖气片了。 一个人出来拿药,好巧不巧又看见裴彻和季苏白在雪地里面对面贴在一起,你侬我侬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明周身都是冷的,可若真要谈什么感觉,闵琢舟只觉得荒唐得想笑。 园区内地医务室毕竟不是诊所,只能提供简单的医疗设施和常备药,医疗人员建议闵琢舟喝完药留观半小时,如果没有好转,还是提早做好去医院的准备。 大型游乐场就连留观室的装修都做得十分梦幻,拱形的花窗上缀着一排星星形状的小夜灯,窗下有取暖用的壁炉,火焰拥簇着窗外的寒雪。 闵琢舟坐在靠窗的床边,看窗外通明的灯火准时在晚间十点熄灭,童话一般的游乐小镇就此酣眠。 感觉到柔软的床铺受力下压,闵琢舟侧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裴彻。 良久才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他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现在没别人了。” 这句话意味着裴彻终于拿到了一次坦诚的机会,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地发出声音。 他原本想下了在下节目的第一时间就向闵琢舟解释一切,但季苏白的威胁如影随形,如同淬毒的蛇信子攀上他的骨骼,却让他罕见地迟疑了。 裴彻不知道季苏白、或者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手里还剩多少张底牌。 或许……在这一系列措手不及的恶兆之上,只有把闵琢舟推得越远,才对他越好。 闵琢舟安静地等着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答案。 他用目光描摹那被炉火勾勒出的英挺轮廓,除了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从姿态到声音,甚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裴先生,你是不想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觉得关于这件事……你根本不需要给我个理由?” “对不起。” 裴彻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无声握紧,指关节被捏到泛白,他孤独地徘徊半晌,选择了一个最错的答案。 “对不起?” 闵琢舟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几乎被这三个字整得想笑。 “对不起……”他轻声重复那三个字,从声带到喉腔仿佛全被寒冰冻过一遍,疼得他肌肉无声痉挛。 即使这样,闵琢舟仍然不死心地问:“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解释?” 裴彻垂眸,任由眼中的光被眉弓下投来的阴影尽数埋没。 “巧言令色地捧着我公布了婚姻,施舍一样给了我一个周末的温情,随后用一周的时间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在全国人民面前和别人成双入对地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用一种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打我的脸……” 闵琢舟面上毫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陈述事实的机器,言语流畅、客观、平静、甚至冷漠——声音,思维和感受仿佛被某柄利刃无声割裂,他一边说话,一边冷静地抽离自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笑自己像个白痴一样被人愚弄。 随后,那笑容淡淡地融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至深的讽刺和痛苦。 那一瞬间,只有闵琢舟自己知道,他每说出一个字、一个词,就像是亲手剖开自己的一寸血肉。 说到最后,他疼得声音都在颤抖:“这一切,你给我的解释,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第58章 我们算了吧 闵琢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直穿裴彻的心口,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透白,像是被窗外的飞雪浸过。 即使这样,裴彻依然选择三缄其口,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闵琢舟带回家藏起来,绝不让任何人染指触碰,直到这次风波摆平,直到所有龃龉消弭,直到一切事情平息。 这种沉默在闵琢舟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被当作了一种默认。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被挖出了一个圆洞,汩汩鲜血从其中不断地涌出,心尖那点温柔的、从未轻易献出却猛然遭到辜负的柔光飞速地流失,只剩下痛苦烧焦后的炭黑,以及一点灼灼的鲜红。 第104章 闵琢舟浑身都疼,既是肯承认的病骨支离,也是不愿承认的情伤难却。 他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充满童趣和梦幻意味的星星灯,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这个世界颠倒。 “裴彻,裴先生……我究竟哪点做得对不起你,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绕这么大的圈子来作践我?” 闵琢舟沉着声音,整个人胃里翻浆倒海,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让他浑身肌肉痉挛。 裴彻眼球里血丝遍布,他自小性格极冷,在和别人共情这方面有几乎称得上有缺陷,但即使这样,他仍然能感觉到闵琢舟中烧的怒火……那其中甚至夹杂着一种复杂至深的恨欲。 看见闵琢舟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裴彻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却被后者不留余力地推开。 “别碰我!” 闵琢舟冷冷地盯着裴彻,他的手指深陷进留观室的床单里,分明的骨节呈现出一种挤压的苍白。 闵琢舟越是想要推开裴彻,裴彻心中那种空荡的感觉就越发强盛,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仿佛如果不把眼前的人狠狠抱紧,闵琢舟下一刻就要消失。 几乎是动作快过思维,裴彻用一种毫无分寸的力度紧紧地握住了闵琢舟的手腕,他将他不由分说地按在床上,发了狠地辗转吻他。 “放开!裴彻你放开我——” 闵琢舟用力挣扎,他浑身因为高烧而泛红沸热,只有那颗心雪一样的冰冷。 当那近乎粗鲁的吻强迫地落下,他抵抗不得,就用牙齿不留余力地咬破了裴彻的嘴唇——这个吻,毫无温情,像战火打响,像兵戎相见。 “乖一些,琢舟……别这样,别推开我。” 即使血腥味在唇腔间瞬间蔓延,裴彻仍然紧紧抱着身下之人不肯松手。他担心混乱挣扎之中闵琢舟误咬到自己,就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和牙齿,可这个动作过分的轻佻和涩情,能给予闵琢舟的只有无尽的羞辱。 闵琢舟眼眶通红,情绪似已临界崩溃的边缘,他整个人像是失控地颤抖着,那张精致又华美、牢笼一样的面具在此时此刻化作齑粉,他体面全失,声音近乎在吼: “你疯了,裴彻!放开我!你爱和谁玩爱和谁睡都可以,我求你,别他妈再碰我了!” 裴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闵琢舟,那些锋利的话语声声入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紧紧搂着闵琢舟不肯放手,慌乱和恐惧之下眼眶竟然红了,他藏着自己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悲戚,声音近乎恳求: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闵琢舟,别推开我。” 闵琢舟目光和他冲突交叠,那被高烧熏得有些昏沉的目光此时红得犹如带着血:“只要我……那你现在整出来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要我是吗?” 裴彻声音陡然沉默了,过去的一周内他忙得焦头烂额,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了太多棘手的东西。 这绝不是单单一个季苏白就能搅动起来的风云,裴彻动用了很多关系次查出来他身后的势力是宁城魏家,这个老牌的家族最近并不安分,虎视眈眈苦心经营,要的是整座城的世家都重新洗牌——如何保裴家和闵家,如何把闵琢舟从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隔绝出去…… 答应季苏白的要求确实是下下策,但也是裴彻现在唯一能行的一步路。 沉默,又是沉默。 闵琢舟唇角缓缓勾起一点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瞬湿润的光。 “可我要不起你了,裴彻。” 那一瞬间他并不觉得愤怒或者痛苦,一切情绪终于从某个临界点漫溢而出,就只剩下可笑。 闵琢舟凝视着裴彻,周遭空气仿佛被风雪冻凝。 他们之间一切的过往就像是逆飞悬浮的雪粒,被时光沉淀成六角的星花,一场人为编织的美梦在这象征着童话的乐园里溯流而上,直到到达漆黑的夜空穹顶后才烟花一般炸开,又在转瞬之间消散而去。 要不起,所以就算了吧。 神情复归平静,那种属于闵琢舟的华丽的体面和荣光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一切不堪的狼狈尽数被收拢干净,眉眼之间流散出一种日常的矜持的贵气。 闵琢舟重复一遍:“裴彻,我们算了吧。” 我给过你机会,但毫无回应。 这场付诸真心却身心俱疲的游戏,我退出。 他的声音沙哑却平和,维持住了一种毫无瑕疵的云淡风轻。 “你说什么?” 仿佛没听清闵琢舟在说些什么一般,裴彻看向他的眼神中甚至涌起一点茫然。 明明每一个字的发音都那样清晰,但落在裴彻的耳朵里却又如此模糊,像是浸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朦胧却刺痛。 “我说,我们算了吧。” 闵琢舟声音放得更轻,他抬眼凝视这裴彻,看他身体绷紧如弦、神情不可置信、整个人仿佛被利刃洞伤戳穿的样子,心中莫名涌起一点扭曲的快意。 裴彻耳畔嗡鸣,嘴唇血色尽褪。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平白被挖走了一块血肉,闵琢舟说的每一个字都针扎一样的疼。 缓过良久,裴彻才哑声开口:“琢舟,把话收回去。” 收回去? 闵琢舟轻哂出声。 覆水难收。 “裴彻,我说我们算了,不是恳求你离开的意思。” 闵琢舟声音因病被烧得浑沉暗哑,可他目光脉脉,讽刺意味也更重:“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这种恶心的关系我一天、一刻、一秒也受不了了——” 第105章 “闵琢舟。” 没等他的话音落尽,裴彻就猛然开口打断,他的目光陡然加深,瞳仁漆黑一片,如同下了寒霜一般极冷。 闵琢舟不错眼珠地和裴彻对视,他的眼神离奇得镇静,仿佛在用视线挑衅,无畏又讥讽。 “这段关系本来就令人恶心。” 闵琢舟话音一字一顿,回想起当年在闵家所受的桎梏,记忆依然鲜明。 他只是豪门之间利益交换的一个牺牲品,却将这本该点到为止的爱情当了真。 如今被搞得体无完肤,似乎命运是对他妄图索取自己本不该要的东西的嘲讽与报应。 所以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闵琢舟说得每一个字都在恰好在裴彻心尖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蹦跳,这种鱼死网破的态度将他的一切理智摧毁得七零八落。 裴彻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拼尽全力才维持着自己身体外包裹着的破碎的壳,而不使内心偏激的暴戾和偏执显露出端倪,进而做出更错误的事。 他用一种狼狈不堪的眼神看着闵琢舟,直到后者低声说了一声滚。 窗外月光与雪色无声织结,壁炉烧灼的火光上下摇曳。 室内明明是极为温存的暖色,裴彻却难以直视闵琢舟被火光映照得分毫毕现的睫稍,他有一瞬间的迟疑,觉得自己如此固执地决绝地留在这里,只是平白增添彼此的痛苦。 沉默是拉长的极刑,闵琢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把事情整得这么难看,可惜事与愿违,一切本该在正轨的事情,全部都在崩坏。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求你了,裴彻。” 一切情绪都在爆发中消散干净,东崩西裂般的宣泄几乎将闵琢舟的灵魂燃成灰烬,他出声,是不容拒绝的恳求。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随后是极轻的一声关门声响。 裴彻如他所愿,转身而去。 身边的人一离开,闵琢舟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无声望着裴彻离开的方向,又将视线无声转向窗外的雪夜。 人在高烧的时候很难思考事情,闵琢舟漫无目的地拿出章一水给他的那个火机,手指毫无意义地反复摩挲着打火轮。 再呆在留观室似乎也没太大的意义,夜雪依旧在下,时间也不能静止,不知所措的明天依旧会到来,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善。 闵琢舟刚刚在测体温时顺便把外套脱了,此时他起身走到旁边的衣架上,把自己的大衣拿下来,展开,套在自己身上穿好。 即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个高烧的病号也异常艰难,他低头垂眸,动作迟钝地把扣子扣好,抬头时两眼一片发白,头晕目眩。 “咣当”一声撞击的声响,幻听一般从他耳畔响起。 等闵琢舟缓过那阵头晕的劲儿,再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重心不稳扶了把衣架,怎料那架子质量不佳,首尾分离地倒在地上,顺带刮掉了旁边桌子上的儿童摆件。 这种祸不单行的小事接连不断,本该令一个情绪不佳的人感到焦躁、甚至崩溃,可闵琢舟只是静静地看了眼那碰瓷散架的衣架,一言不发地将它复归原位。 将一切收拾完,闵琢舟再转身,视线猝然却撞上去而复返的裴彻。 留观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一袭黑色大衣,正抱臂倚在门框上,眼尾末梢带着一点刺人的红。 第59章 我养着你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裴彻默默将自己从水房打的热水放在门边的台子上,不锈钢质地的水壶和大理石台面亲密接触,在落针可闻的屋子内发出一声脆响。 他本没打算离开。 静静看了闵琢舟半晌,裴彻动了动嘴唇,声音极轻:“外面零下,下着雪,你还发着烧。” 闵琢舟侧身往旁边的墙壁上冷冰冰一靠,没由来倦得要命:“所以呢?” 裴彻伸手带上了门,说:“医生要你留观就别乱走……实在难受,我们一起去医院。” 闻声,闵琢舟眼中流露出一种半笑不笑的轻讽,这种看似温情的关心在他这里已经毫无信用。 和裴彻共处一室,他只能想到猎户的陷阱,稍有不慎他就会再次踩空,然后坠落于深坑之中摔得一身是伤,即使想要往上爬,却只能落得不见天日的下场。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闵琢舟将头歪向一侧,他微微眯起眼睛,特地将语气的停顿编排得充满恶意:“你是我的谁啊?” 裴彻垂在身侧的手无声蜷紧,眼前这个人似乎格外知道如何踩他的痛楚,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抽走他的呼吸。 闵琢舟身体因高烧而无力,索性靠在墙上,隽秀的眉宇微微拧着,唇角勾着一点笑,笑意极深却不达眼底。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医院?你真当什么人从指尖漏下来的肉糜,我都得争抢着跪着去吃?你真当我有那么……” 最锋利的字眼蓦然卡在唇边,但裴彻从闵琢舟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要说的那个字。 他之前从未想过从闵琢舟口中说出的话却能这样的伤人。 “闵……” 裴彻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却难受得说不出话。 闵琢舟每说一个字眼都是在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裴彻的眼睛,不去看那双被刺痛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弱的光。 第106章 某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愤懑,愤懑裴彻既然走了何必还要回来;愤懑他既然已经做了那些事,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装出一副情深难却的样子。 高烧下的人从四肢到骨骼都是酸痛的,闵琢舟却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兀自将自己外套整理好,强撑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往留观室外走。 他和裴彻错身而过的时候毫无停顿,连余光都没有光顾他的意思。 没走出几米,闵琢舟迟钝地感受到他的身后扬起一阵风声,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悍然搂着他的腰,将他毫不留情地压在医务室走廊地墙上。 游乐园里的卡通彩绘骤然被一双交叠的身影掩埋,像是梦境之上的阴霾天幕。 裴彻像是被逼急了,眼底布满血丝,他略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闵琢舟的眼睛。 他的手不自觉地就落在了闵琢舟滚烫的脖颈,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控制他的喘息。 那目光刀锋一样,将闵琢舟装出来的笑容削得干干净净。 短暂的只有一刹那的停顿后,闵琢舟略微向后仰靠,自主地扬起那段颈线诱人的弧度,这个动作像是他自己把最脆弱的地方送到裴彻的手里,更像是某种直白的挑衅。 “回去,要么去医院。” 裴彻目光沉冷,指尖搭在闵琢舟的喉结上,被高热的体温烫得轻颤。 闵琢舟不乐意。 他直勾勾地看着裴彻,纵使自己整个人都被限制在男人和墙壁形成的狭窄空间内,却仍然毫无讨饶的意味。 裴彻的耐心在流失。 在处理人际关系这一方面,他向来不是行家。 闵琢舟现在的情况明明不允许他私自乱跑,可他却未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 无需深究的原因就大剌剌地摊开在明面上,闵琢舟所做的一切,只是单纯为了和自己作对。 冷风自幽深走廊穿堂而过,怒气一点点漫过裴彻的神经。 下一刻,他猛然握住闵琢舟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要把他往更加温暖的屋子里带,但后者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拒不接受裴彻的安排。 “别碰我。” 闵琢舟烧灼的气息就那样扑在裴彻的身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裴彻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消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闵琢舟,看对方烧红的眼尾和清冽的眼神。 良久,他用舌尖轻舔了下嘴唇和口腔内壁,如愿尝到一点腥甜,笑了。 一夕之间被真假难辨的商界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被曾经觉得亏欠一辈子的人反咬一口,莫名其妙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里抛头露面,最后还要承担失去闵琢舟的后果。 而这一切,最后都归结到一种无法言说,不能解释的隐痛。 闵琢舟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就那样张着,有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裴彻瞳孔中闪烁的某种异样情绪,但那种就像是从眼底流去的一瞬光,在须臾之间了无踪迹,只剩空洞。 下一刻,闵琢舟听见裴彻的声音从他头顶的响起。 裴彻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说,我养着你。 耳畔响起嘈杂嘶哑的杂音,闵琢舟眸光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裴彻没有给他当作幻听的机会,他声音越发冷淡,气质一如他们彼此初识那般冰冷: “我养着你,我养着闵家。” 种种原因皆掩埋于风雪,裴彻伸手强行抬起闵琢舟的下巴,手指却极轻地落在他的嘴唇之上,极尽温柔地摩挲。 “琢舟你别忘了,我们的协议还没到期……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你还是我的,我要你听话,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一句话如碎纸机一般粉碎了过往所有,裴彻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着闵琢舟,从前那些看似温情的种种,皆始于一份白纸黑字的交易。 闵琢舟遍体升寒,就像是猛然被拽进深不见底的孤海。 有些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藏在心底,是因为知道,这是跨越彼此雷池的最后一丝底线。 “恶心吗?” 裴彻的瞳仁隐在黑暗里,缓声问。 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闵琢舟的眉眼,如同世界上最吝啬的守财奴在欣赏他最珍爱的宝物。 片刻之后,裴彻俯下身吻了下闵琢舟的眉心:“恶心也给我受着。” 闵琢舟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怎么会忘,自己身上最值钱最宝贵的“价值”,就是被闵行用一纸婚约协议换给了裴家。 那份协议确实没到期,那本该神圣庄严的婚姻,此刻却成了他们拿捏彼此的筹码。 太可笑了。 漫长的沉默横陈在他们之间,闵琢舟眼神空洞地往向狭长的走廊过道,看那令人眩晕的灯光如昼。 “裴彻,你赢了。” 良久,闵琢舟缓慢开口:“这件事,我怎么敢忘?” 纤长的眼睫如振翅的蝶翼一般脆弱又华美地颤抖着,闵琢舟忽然凑近,在裴彻的耳边用一种极轻的声音说:“所以呢,你想对我做什么?” 未等到裴彻回答,闵琢舟便充满恶意地接着说:“是继续这个虚情假意的温情游戏,还是再想出一些新鲜法子来作践我?或者再直白一点……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没睡够……” 声音蓦然被人为截止,裴彻落在闵琢舟脖颈上的手力道忽然加重。 闵琢舟却仿佛会错了意一般,随即扯出一个迷离又轻佻的笑容,他用言语挑逗、刺探、乃至调教着裴彻: 第107章 “据说发烧的人里面格外热……你想不想玩?嗯,裴先生?” “够了。” 裴彻眉心蹙紧,在意识到以目前的情况两人根本没有交流的空间后,他终于放弃对话,干脆选择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他们之间蔓延,裴彻拉着闵琢舟的大衣袖口,再次将这个高烧还要乱跑的男人拽进留观室。 “今天晚上你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准去。” 裴彻这句充满命令意味的话语尚未说出口,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便打碎了他们之间的对峙。 娃综录制期间,为了避免艺人隐私泄露,嘉宾的私人手机会统一收上去,节目组会给每一位嘉宾都配置临时手机用以基本的通话。 但此时响的并不是闵琢舟随身携带的那台综艺机,铃声是从裴彻的的外衣兜里传出的。 裴彻听见铃声后有一瞬间被打扰的不满,但很快,他又恢复到那副冷静又斯文的样子,所有外溢的情绪都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他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时眸光却倏然一顿。 裴彻手中拿的手机并不是节目组统一配备的型号,而是他平时常用的那部。 闵琢舟只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有哪里奇怪,毕竟裴总日理万机,上交手机也不太现实。 令他更觉奇怪的是裴彻的表情。 冷肃与严峻是这个男人对外惯用的皮囊,但此时又有某些微妙的不同,眉眼之间甚至夹着恭谦与紧张。 下一刻,裴彻的视线转过来,他一言不发,只把电话递给了闵琢舟。 闵琢舟眸光顿了一瞬,伸手将电话接过来。 话筒凑近耳边,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自手机那头传来:“您好,请问是闵琢舟先生吗?” 闵琢舟:“您好,我是。” 电话那头:“您好,我是宁城江航分局派出所的民警,现在想向您了解一些案件的情况,请您到江航分局一趟,谢谢配合。” 闵琢舟闻声,眉心轻轻蹙起,他抬眸和裴彻对视,而后者也恰好在垂眸看他。 两相对视,四下无声。 第60章 往事编排好般出现 夜雪之下,江航分局派出所内灯火通明。 “三起?您的意思是,现在需要我配合您回忆三起案子的细节?” 闵琢舟声音打破一室的宁静,他端坐在调查员对面,眉心微微皱起。 从接到电话通知的那一刻起,闵琢舟就在不断地回忆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有可能被称之为“案子”的事情——然而事实上除了某次他带着闵画出去玩,因为停错车交了100块钱的罚单,他连其他的违规记录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对面调查员开口就要他配合警方调查所谓的“案子”,用的量词还是“一些”: 确切来算,统共三起,查一赠二。 因为是“配合调查”,整场谈话并没有在审讯室里进行,气氛相对没那么宁肃,调查员对闵琢舟的态度还算客气。 调查员一共两位,年轻的那位主要负责记录,话不算多,埋着头写字的时间多于问询;年长的那位长相和蔼憨厚,手里捧着个泡了枸杞的搪瓷缸子,说话不疾不徐,是整场问话的主沟通人。 “闵先生,您也不用太紧张,这样,咱们按事情的轻重缓急,一件一件说。” 年长的调查员看向闵琢舟,他的眼底带着些平和稀松的笑纹,但却无法掩盖那种历经风霜过后、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闵琢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喉结上下轻移:“您请问。” 年长调查员:“第一件事啊,是这样,据我们的资料显示,您是咱们本市药企‘悯术’董事长闵行先生的二公子,这事没错吧?” 闵琢舟:“没有。” 调查员语气斟酌:“私生子?” 闵琢舟眸光一顿,随即坦言到:“的确,我十五岁才被接回闵家。” 调查员点点头,陪了一句“无意冒犯”,随后继续问:“那你平时有接触过悯术旗下的业务吗?” 闵琢舟实话实说:“没有。因为出身原因,我在闵家算得上是边缘人,悯术的业务一直都是我父亲在管,我从未接手过任何工作。” “嗯,这样啊……” 年长的调查员将面前的资料一翻,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抬眼,表情有些疑惑:“那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悯术旗下分公司“文泽制药”的法人代表,登记的是你的名字吗?” 一直埋头书记的年轻调查员闻声,笔尖一顿,也抬起头,用一种严肃的审视的目光看着闵琢舟。 文泽制药?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闵琢舟的第一反应是陌生。但紧接着,一点陈年往事如白露泡影,模糊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闵琢舟嘴角下沉,开口说:“很多年前……应该在我十八岁的成年礼上,我父亲好像送过我一部分产业,您说的‘文泽制药’有可能在其中。” 调查员皱了皱鼻子,扬眉反问:“好像,有可能?” 闵琢舟解释:“我和我父亲关系一般,如果您不提的话,我大概会一直以为他送我的所谓的‘成年礼物’,只是家族强撑门面的噱头。” 年长的调查员没回答,只若有所思掀开自己的搪瓷杯盖,吸了一口枸杞茶,又精准地把吸进嘴里的枸杞吐出来。 他手肘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盯着闵琢舟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评估这个年轻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一问三不知”。 第108章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容貌无疑是非常出众的,虽然看上去状态不佳,眼尾绯红、脸上又拢着一层苍白脆弱的病气,但依然像是一盏名贵又华美的瓷器—— 价值连城,平白惹人注目、甚至疼惜。 而恰恰是这样的长相,也让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更具有迷惑意味。 闵琢舟沉眸思忖,心道如果调查员在调查关于闵家的事情,他倒并非全无方向。 之前有次和肖祁见面,那位什么信息都很灵通的肖家少爷曾特地向他提过一起假药致死案。 那起案子的通缉犯最近因为入境被捕,而交代出的某些事情似乎与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那毕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别提闵琢舟自己,就连闵行,都还没有成为整个企业的实际控股人…… 这件事能和他有什么关系?还要警方大费周章地通知他前来调查? 种种疑窦从心中升起,闵琢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如同他忽然得知自己是闵家旗下产业的法人代表一样微妙。 闵行向来将他视作一件极具商业价值的货品,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更像是一桩生意。 这么多年来,闵行做的都是待价而沽的“倒爷”勾当,始终以榨取闵琢舟所有价值为终极目标,又怎么会那么好心给他留所谓的企业? 除非那个企业本身就不干净。 只有“赃物”,才需要一面掩人耳目的防火墙;换言之,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做替死鬼。 闵琢舟整颗心都冷了,放在桌上的手指无声蜷紧:“抱歉,我并非商科出身,企业中很多的事情都不算了解,请问……文泽制药出了什么问题?” 对面的调查员同时抬眸看他一眼,却默契非常,没有告诉闵琢舟任何真实的内容细节。 那位年长的调查员只清了清嗓子,说:“具体还在调查,目前来看,文泽制药确实和我们最近重启的案子有些关联。” 空气一时陷入寂静,但很快调查员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他无声鼓了鼓腮帮子,话锋一转: “如果这件事情你不知道的话,那我们先换个话题吧,闵先生。” “您请问。” 摆在闵琢舟面前的显然只有配合的选项,但如果说关于闵家这件事他还听说过一点风声,那边对于调查员接下来要问什么事情,他便是全然的迷茫。 “你和唐琉认识吗?” 闵琢舟闻声,短暂地愣了一瞬间,随即他眉心拧起,交握的手指蜷缩得更紧。 像是没听清楚名字一般,他出声询问:“谁?” 调查员重复:“宁川娱乐的唐琉小姐。” 闵琢舟迟疑道:“认识,她是我的经纪人,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 调查员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闵琢舟的反应,问:“就在昨天,唐琉被捕了,这件事你知情吗?” “什……什么?” 被捕?! 闵琢舟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整个人像拉紧的弦一样不稳地震颤一下,耳畔响起一阵轰鸣,不可置信地和调查员对视。 他和唐琉上一次电话联系,还是不久前和裴彻公开,自那之后,他们就只在线上联系过。 因为大学同学兼好友这层关系,他们相处模式并不像寻常的经纪人和艺人:闵琢舟不会事事依赖唐琉,而唐琉不会事无巨细地把握闵琢舟的所有时间—— 就连这次综艺回归,唐琉也只是提醒他和节目组对接,没有直接参与统筹。 闵琢舟原本以为是临近年关,唐琉忙得顾不上其他,此时调查员却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被捕”,无异于当头一棒。 调查员无声窥着闵琢舟的面部表情,将他脸上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关于这件事,闵先生,你也不知道?” 闵琢舟尚未退烧的大脑被迫飞速地旋转,但他实在想不出唐琉能有什么被捕的理由。 “照理说你也是宁川娱乐旗下的艺人……不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啊。” 年长调查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喝了一口自己所钟爱的养生茶,他看向闵琢舟的眼神之中带上了些许探究,还有同量的纳罕和不解。 和年长调查员同桌并坐的另一位调查员坐直了身子,他冷眉冷眼盯着闵琢舟看了片刻,手指灵活地将指尖的水笔赚了两圈。 沉默一段时间,他开口:“闵先生,您最好还是配合我们的工作。” 闵琢舟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闻声,露出一个真诚中夹杂着无奈的表情:“对不起警官,您们所提到这些事,我的确闻所未闻。” “哦?” 年轻的调查员眼梢下压成一种锋利的形状,大概是失去了和闵琢舟七拐八绕的耐心,他的声音寒意凛凛: “闵先生,您的意思是,作为宁川娱乐旗下的重点艺人,您完全不知道最近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譬如公司被举报、以及牵扯出来的一系列经济案件?” 闵琢舟眉头蹙紧,用高烧之下的大脑迟钝地分析着对面所说的每一个字眼,愣声:“什……” “哎,小宋,你别吓着闵先生。” 年长调查员略微一抬手,制止身边的年轻人透露出更多信息。他不管闵琢舟现在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脸上依然挂着抹淡淡的笑,看上去没有一丝不耐。 第109章 年轻调查员脸上颇为不忿,默默将头转向一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红脸”。 “既然这件事情您也没有头绪,那我们只好再聊聊第三件事了。” 调查员将手举到唇边,轻声咳嗽一下。 他的眼眸在抬起的瞬间闪过一瞬光,眼底荡漾的笑纹随流光飞速逝去: “我想这件事闵先生总应该知道了,毕竟……这是您的私事。” 第61章 狂欢 《童远》回归第二天的直播,闵琢舟没有参与录制。 同一时刻,娱乐圈内有两件大事如火烧燎原乘风而上,一前一后问鼎热搜。 一件关于季苏白:这位刚刚回国月余的华人歌手被宁城老牌家族魏氏公开收为养子。 另一件关于闵琢舟:网络上一位自称为他亲妹妹的女士公开举报,控诉闵琢舟年少时曾经涉嫌恶意霸凌和虐待。 季苏白成为魏家养子这件事情,在豪门圈层、尤其是宁城内部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但广大网友的视线,却更多地聚焦在后一件事情上—— 在昏昏欲睡的冬日周末,没有什么比三观炸裂的八卦更令人提神洗脑。 关于“闵琢舟年少霸凌”这一词条,起源于郭艾琳公开发表的一则视频。 郭艾琳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有自己的账号,平时多是颜值向的短视频,因为缺乏团队孵化并且不具备稳定更新的能力,所以粉丝基数不大,账户基本属于私人朋友圈水平。 然而有关闵琢舟的那则举报视频一经发出,热度就飙升得极快,瞬息之间一跃迈进搜索榜前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背后有很成熟的推手操作。 视频中,郭艾琳身穿一身雪白无暇的芭蕾舞服,举着一张身份证实名举报。 她在镜头前向观众展示了自己被烧伤的一双腿,像是等待被拍卖的残件古董展示自己的瑕疵。 这个女人大概是天生的表演性人格,在面对镜头时,眼含热泪目光楚楚。 一张姣好的容颜配上一双疤痕遍布的腿,并加以适当的灯光和催情的音乐作陪,使她具有了“折翼天使”的意象。 郭艾琳声音哽咽地介绍了自己腿上烧伤的由来。 在她所诉说的这个版本中,腿上狰狞的烫伤源于多年前的闵琢舟。 当年,九岁的闵琢舟因为嫉妒她所拥有的舞蹈天赋,恶意将开水浇在她的腿上,对她实施了残忍的虐待。 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热闹地沸腾起来。 人们珍惜在黑暗中生长出的花,歌颂她的隐忍于坚强,并且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大声斥责施害者的无耻。 童年、创伤、缄默的受害者与天生的坏种…… 一切可以任人想象柄加以涂抹千百万字的词条如潮水般涌现,世人唏嘘,人声鼎沸。 而在这半年里,明明没做任何过分逾矩的闵琢舟、不时在热搜上挂上一阵子的闵琢舟、莫名奇妙毁誉参半的闵琢舟,终于无可挽回地被贴上了一张罪无可恕的标签。 命运冷酷地给他一张红牌,在年末大雪之中尘埃落定。 世界是一个浩大的沉默的螺旋图案,只有少数人犹豫徘徊,最终也望而却步。 没人再为闵琢舟发声,曾经并肩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和他背道而驰。 而在这一切尚未发酵完全的前一夜,江航分局的调查员为了控制网络舆论,将整件事情摊开在闵琢舟的面前。 他们在求证事实真伪的时候,闵琢舟只觉得不真实。 这个世界太他妈的不真实。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第三起案子,调查员没说错,这的确是他的私事。 记忆是吐着黑水的海潮,一寸一寸泡发他的皮肤。 尘封的过往如寒冰一般碎开,室内冷白的灯光映照在闵琢舟的脸颊,描摹他的脸部线条并投下立体的阴影。 在闵琢舟尚未被闵行接回闵家的时候,他跟着母亲与妹妹生活在一起。 闵琢舟母亲肖淳如在高档会馆陪酒,继父郭啸华就在会馆里当马仔,两人做得都是上不来台面的营生,偏偏又都是花钱如流水的浪荡子。 肖淳如以前傍得都是不缺钱的大款,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郭啸华养不起这个“捡漏”才娶回家的美人,就把心思转到不该转的地方——在肖淳如生下郭艾琳那一年,郭啸华因为贩毒被捕。 因为情节严重,郭啸华被判了十年,一眼望不到头的十年。 老公蹲了号子,但生活还得继续,肖淳如凑了点钱,开了一家“不剪头的理发店”搞擦边,后来被客人举报,也被抓进看守所蹲了几天。 肖淳如被带走那一年正好也是冬天,九岁的闵琢舟和五岁的妹妹被仓促仍在家里,没人管没人陪,家里窗户漏风还没有空调暖气,郭艾琳被冻得嚎啕大哭,小闵琢舟就学着他妈妈平常的样子给妹妹做热水。 闵琢舟在儿童时期营养不良,九岁个子将长到一米三,半大的男孩还没有炉台高,只好搬来小板凳站上去。 那时候他们住在租的房子里,设施陈旧得不像话,烧水用的是老式铁壶,就连板凳都是颤颤巍巍立不稳的残次品。 当时已经是肖淳如被带走的第二天,闵琢舟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因为自己是“哥哥”,把家里一切能用来吃的东西都给了妹妹。 九岁的男孩刚踩上板凳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眼花,却仍然费力拿起炉上做好热水的铁壶,刚抓上被壶柄就被冒出的蒸汽烫伤,紧接着一个趔趄,连人带壶翻下板凳,一壶热水全部泼在郭艾琳的腿上。 第110章 三级烫伤,郭艾琳恨了闵琢舟二十年。 直至今日,整件事都被她扭曲成了一场流着脓疮的虐待。 用一颗真心来喂狗,闵琢舟向来很会做这种事情。 二十年前的那个凛冬也飘着一场大雪,记忆里还上当地新闻——如今,那些在错乱时空里飘飞的雪花终于再次落在了闵琢舟的身上,如同针扎一般刺进他的皮肤。 人人得而诛之的谴责,殊不知才是一场真正的施暴者狂欢。 整件事情的转机,来自另一场私人直播。 这场直播的发起人很有意思,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夜色中,屏幕里的孩子轻手轻脚地将镜头摆动到最合适的位置,有些紧张地开了口:“叔叔阿姨们好,我的名字叫闵画。” 仅仅开了一盏柔和灯光的卧室内,裴彻隐在镜头之后,沉稳的目光安静地落在闵画身上。 他匆匆录完第二天的娃综就把闵画从闵家接了回来,没有人阻拦,因为整个闵宅的核心人物都“有事外出”,只有闵再铭临时叫来的管护阿姨在看着闵画。 暖黄的灯光之下,孩子的眉眼鲜活。 “外甥像舅”这句俗话大概有几分科学依据,闵画虽然小,顾盼之间却依稀能看出几分肖似闵琢舟的影子。 小崽稚嫩的童音回响在屋子里,又顺着网线传递到了更多人的耳朵: “我的小舅舅叫闵琢舟,我的妈妈叫……郭艾琳,在不久之前,我的妈妈举报了小舅舅,说他小时候恶意虐待。” 直播间一经开启,各路围观吃瓜的路人就争相涌进,不仅如此,很多人还争相转发直播间视频,邀请更多的人前来观看。 闵画丝毫不在意直播间里飙升的人数,仅仅是说自己想说的事: “这件事情我打电话问了姥姥,但是姥姥告诉我,当时她并不在家,所以整件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只有我的小舅舅和妈妈两个人知道。” 飙升的人数足以证明这件事情堪称炸裂一般的热度,直播间的评论区被各路人马围得水泄不通: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件事情难道还有反转?】 【那个女孩子腿上的伤疤那么明显,还有身份证、残疾证,反观闵琢舟和他的经纪人娱乐公司都跟死了一样,都到现在了都没有发声明,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实锤了吧?】 【救命……自己做的事情让小孩子出来博取同情,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去,我现在有点担心闵琢舟虐待小闵画啊,宝宝你是不是也要举报啊??别担心,姨姨们会保护你的!】 …… 因为闵再铭从小教闵画认字背古文,这孩子的识字量非常恐怖,他几乎能看懂直播间的所有评论,却并不受到影响。 这孩子有种超乎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盯着镜头停顿了片刻,继续开口说: “大家可能会对我的名字有点疑问,好奇我为什么会姓‘闵’,不过我更想和大家解释的是,我为什么单取一个‘画’字。 我的名字是小舅舅给我起的,他曾告诉过我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他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身边正好有一张特别好看儿童画,所以就给我取了‘画’字。 这听起来可能很随意,但事实上,我的小舅舅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一家倒闭的福利院门口。 那家福利院墙外贴的都是儿童画,但那天正好暴雨,所有的儿童画都被雨水打湿了,只有一张躲在一个恰好的角落里,完好无损……像是一个美好的奇迹。” 乍一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闵画不可避免地有所停顿,而与此同时,裴彻通过设置好的程序将一张图片打在直播间下面。 那是一张破破烂烂的儿童画,画面上充满了孩童朴拙的想象: 粗糙的油画棒勾勒出的一轮红日下,三个色彩鲜艳的火柴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蓝色的火柴人系着领带,对应的是“父亲”的角色,而粉色的火柴人梳着长发,对应的是“母亲”的角色,他们手里牵着一个绿色的小人,脸上扬着一抹大大的笑。 这张画是当初闵琢舟冒着大雨在孤儿院找到闵画时看见的,他在避雨的屋檐下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一起撕下来带走。 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将是闵画一生注定陌生的名词。 “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情,什么样的妈妈会冒着被指控遗弃罪的风险,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扔在一家废弃的福利院门口?” 闵画盯着屏幕镜头,小小的眉头不解地拧紧了。 看着越刷越疯的评论弹幕,他继续说: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妈妈明明有着可以工作的能力,却始终要靠小舅舅的接济活着;我不能理解,什么样的妹妹会这么认真地算好了时间发布视频,只为了将所有人的怒火引向她的亲生哥哥。” 再坚强的孩子遇到委屈也会红眼眶,闵画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哽咽:“我不能理解,你们凭什么就凭一个陌生人的只字片语……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第62章 情敌见面大打出手 直播结束后,裴彻把累的睡着闵画抱到了床上。 孩子脸蛋上犹挂泪痕,男人迟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到卫生间,动作生疏地拧了把热毛巾,又回去俯下身给小崽一点一点擦干净。 电子门锁传来一阵“滴滴”的声响,此时已是深夜,却是有客到访。 第111章 打开门,来访者是个意想不到的人——肖祁。 此时的肖祁和平时的状态有些不太一样。 男人裹着一身冬日的寒气站在门外,鼻梁上挂着平时只有写剧本时才会佩戴的眼镜。那双随时随地流光潋滟的桃花眸被封印在镜片之下,显得斯文又冷漠。 他站在门口盯着裴彻看了半晌,维持那种贵公子的体面,启唇:“琢舟在哪里?” 裴彻的手撑在门前,没有一丝请他“进来坐坐”的意思,那一句亲昵又直白的“琢舟”传入耳中,像是交锋的前号,使他视线更加冷淡锐利。 无声对峙半晌,裴彻启唇,淡淡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肖祁舌尖舔了舔牙齿,笑了笑,没说话。 他抬脚就要进屋,而裴彻反应迅速地挡在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两个男人肢体刚一接触,肖祁沉抑积压的脾气就一泻而出。 他伸手向裴彻挥了一拳,而后者视线蓦然一凛,侧过头躲下那一道劲风,随后毫不客气地还手,往肖祁腹部捣了一拳。 顾忌着屋子里还有刚睡着的闵画,裴彻刻意压下声音低吼:“你半夜敲开别人家的们,就是过来发疯的?” 柔软的腹部猛然受到重击,肖祁因为吃痛隐隐咬了下牙,但他的目光分毫不让,眼神凶戾得像是随时要和人厮杀的猛兽。 肖祁重复一遍:“闵琢舟,在哪里。” 裴彻语气森冷:“他在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肖祁猛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子,言语咄咄逼人:“和我没关系难道和你有关系?要不是你他妈招惹的季苏白、招惹的魏家,他现在能有这样的处境?” 裴彻瞳孔刺痛似地一颤,他不收半分力道地将男人猛然推出门外。 肖祁反应不及,脚下略一踉跄,“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男人一米八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半靠在连廊墙边,看上去几分狼狈。 肖祁伸手扶了下自己歪掉的眼镜,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到一种“人模人样”的状态,但实际上,他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致。 从两天前听说唐琉出事起,肖祁就一直在尝试联系闵琢舟,但是一直没得到回应。 他先是知道唐琉被捕,随后被《童远》里裴彻和季苏白搭档出现这件事震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知道了上面要严打闵家和季苏白被收为魏家样子的两大消息,结果又马不停蹄地看见了郭艾琳和闵画一前一后的视频。 肖祁作为肖家嫡子,从小泡在庞大复杂的信息流里面长大,但饶是这样,也被这堪称玄幻的事件走向整得大脑缺血、浑身发麻。 他两天都没睡好觉,镜框下是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 没人能容忍爱人的前任专门跑上门来挑衅。 裴彻居高临下地看着肖祁坐在地上,某一瞬间眼神中杀意凛凛,又被那终年训练有素的教养压下,化成了一句言简意赅的“滚”。 他冷冷对着肖祁抛下一句逐客的话,随后不再看他一眼,本欲转身大步离开,没迈出几步,又猛然回头走到肖祁的面前。 裴彻主动蹲下身和肖祁平视,以最高傲的姿态发泄自己对于眼前这位情敌隐而不发的一切妒火: “别该碰的别碰,不该惦记的也别惦记,强扭的瓜不甜,肖少爷,你何必为难自己?” “别他妈在这儿装了。” 肖祁抻着脖子凑近裴彻,他以目光逼视,气息灼灼几乎喷在裴彻的脸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恶心事情?” 两相对峙分毫不让,视线交锋棋逢对手,室内的空气仿佛被一点一点抽空,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肖祁的眼睛里染上一种不加掩饰的鄙夷和讥诮,此时此刻,他仍然能想起自己听说那件事情时浑身颤栗的感觉。 男人一字一顿,声音如碎瓷一般敲落在地上: “裴彻,你真以为你要和闵琢舟离婚,并且转头就要和季苏白联姻的事情,能瞒得住我?” “哗”的一阵冷风破窗而入,连廊的灯被吹得明灭作响。 暗红的血丝如华丽蛇纹,一点一点攀上裴彻的眼睛。 云颜肖魏,是站在宁城世家链条最顶端的四个家族。 云家进体制,颜家入科研,肖家掌握着四通八达的信息渠道,魏家是翻云覆雨的地方巨贾。 四家之内,魏家最不安分。 而新一代的魏家长子魏长钧,比“不安分”还要不安分。 魏长钧其人,奉行得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道,他通过在各种灰色地带的反复横跳,暗中收集了宁城大量企业的背景资料。 无论是内部信息还是商业机密,魏长钧如数家珍,更可怕的是他还很有耐心,沉潜多年,只为等待一击打中蛇七寸,收网即丰收。 五年前裴彻叔父操控招标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魏家不指望用这件事情搬倒裴氏,却希望用这个把柄拉拢裴家——正如闵行当年所做的那样。 命运即是螺旋形的模样。 …… “魏家……季苏白……关于……保密协议……你既然签了……我建议……离婚……否则……会更恨你……” 身体很轻,整个人都浸在一片温水之中。 清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畔,也像是浸在水中,朦胧且听不真切。 闵琢舟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视野之内的一切事物亮得出奇,又全都自带一圈柔光,仿佛光的嫩芽清浅地坠落在了他的梦里。 第112章 小窗外,阳光极盛,新雪初霁。 站在窗边的男人不知又说了什么才挂断了电话,一回头,正好看见闵琢舟尝试从病床上坐起来。 “你醒了?” 男人的声音和梦中那道清冷的声音微妙地重叠在一起,闵琢舟闻声眯了下眼睛,却只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衣角随风翻飞。 思绪仍纷乱,视线仍模糊,他不太能看清对方逆光的脸,只隐约猜出对方的身份大概是医生。 “滴滴”一声,测温枪上弹出一个“36.5c”的标识。 医生模样的男人收回手中的测温枪,启唇说:“给你开的退烧药里面有一点镇静的成分,所以估计还得再休息一会才能清醒。不过好在已经退烧了,别担心。” 过往记忆缓慢回笼,闵琢舟想起自己身处何处——江航分局,他正在接受调查。 那天夜里调查员问完话后,他就一直高烧不止,最后被紧急送进了警方的医务室。 “针对尚未发现犯罪线索的调查,警方时限只有24个小时。不过你倒是超额完成任务,直接在我的医务室睡了一天半。”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站在窗前的医生朝着闵琢舟的方向走进。 感受到有人过来,闵琢舟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然而就在他以为这位医生要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只手极轻地搭了一下他的肩。 转瞬之间,那只手又很有分寸感地移开,那紧紧是一种是单纯的医生对即将痊愈病人的友好问候,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他说:“关于你的调查暂时告一段落,近期还请不要离市,如果警方还需要进一步的追进调查,估计要麻烦你再跑一趟。” 闵琢舟微微侧头,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茫然:“告一段落?” “闵家和宁川娱乐的事情,经侦还在调查。不过至于另外一件事,最起码在我看来,只是某些人抵挡不住诱惑被当了枪使……舆论或许不能一时平息,但真相总归会浮出水面。” 男人很符合“医生”的气质,他的声线虽然清冷,但是话语温柔沉稳,有种令人安心的可靠气质。 停顿一下,那位医生若有所指地说:“更何况这件事也没那么糟糕,那个小小的转机来得很及时。” 闵琢舟一头雾水地问了声“什么”。 见病人完全理解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并不解释,只是一掠而过: “你可以在我这里再休息一会儿,被收走的手机就在旁边,你也可以打电话让家人来接……不过闵家的大部分人也在单独接受调查,你可能联系不到。” 闵琢舟闻声,动作迟缓地点了下头,又后知后觉地拾起自己的礼貌:“谢谢您的照顾,请问您……怎么称呼?” 医生说:“云揭。” 闵琢舟无声重复他的名字,下意识道:“云医生好。” “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一名警务医生,我们以后大概不会有很多打交道的机会。” 云揭走到病床的台边替闵琢舟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掌中。 闵琢舟接过水杯,颇为认真地说:“还是麻烦您的照顾。” 云揭点点头,他又寒暄了几句,确定闵琢舟身上没有其他的不适,便不再打扰,推门从病房里出去,把调整的空间留给病人自己。 闵琢舟安静地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所有漂浮的思绪沉顿,久到从茫然懵懂的状态恢复,久到暴露的陈伤再次被掩藏得很好。 低头打开手机,他才自己孑然一身,云揭口中的“让家人来接”更近乎于一种奢望。 手机界面跳转到打车界面,闵琢舟抱着一种新鲜且苦涩的心情将起始地定位到了“江航分局”,终点是宁川娱乐的总部——关于唐琉的事情,他还一无所知。 刚填完地址,一条留言就从消息弹窗蹦出,径直闯入他的眼睛。 我来接你,别乱跑。 消息人是裴彻。 闵琢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短暂的消息,眉头忽然缓缓蹙紧,他抬眼,环视整个空荡荡的屋子,拿着手机的手指无声握紧。 裴彻这则消息,来得未免太过及时。 第63章 玫瑰香气 走出江航分局,裴彻正站在车边等他。 冬日天短,午后太阳不断往西南边坠落,在天边染上一道温柔的绯色。 闵琢舟站在分局正门口的台阶处,视线逆着暮光落在裴彻身上。 他们拥有过去五年间的默契,裴彻在某一时刻恰好抬眼,两人眸光径直交触,像是冬日阳光下融在一起的雪。 正值赶上放学的时潮,对面街道上一群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哗”地从校门口涌出,像小山雀一般嘈嘈切切地散开,喧嚣又快活地走过斑马线,沐着日落往归家的方向走去。 车流涌动,人潮不息,时光的刻度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闵琢舟耳畔听不到喧嚣的笑声与车笛,万籁俱寂。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闵琢舟朝裴彻等待方向走去。 裴彻安静地靠在车边,在他走来之时,替他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那些沸烈又挣扎的情绪随时间沉淀,他们用成年人的体面维持着短暂的和平。 闵琢舟坐进车厢,看着裴彻坐到驾驶位上,开口:“去宁川总部。” 关上车门,裴彻垂眸把安全带扣好,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现在不能去。” 第113章 闵琢舟略微转过头:“为什么?” “宁川娱乐公司不久前被举报涉税违法,并且,”裴彻停顿一下,沉声说,“上周五,宁川董事长深夜吊死在办公室,现在正在侦查,总部被警方封锁了。” 闵琢舟瞳孔蓦然颤动一瞬,眉心皱起:“你说什……” “但你的经纪人唐琉被捕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应该是参与了企业内部的非法避税。” 裴彻仿佛知道闵琢舟想问什么,提前截断了他的话。 非法避税。 一瞬间闵琢舟双手交扣得极紧,指尖几乎要陷到肉里——他千想万想,忘记唐琉的终极人生目标,言简意赅,就是“搞钱”两枚大字。 唐琉虽然和他是同班同学,但她大二的时候就申请辅修了经管课程,毕业后还自费学了注会,cpa六科全部低空飞过,从某种程度上是撞了大运—— 所以她只能算是个介于入门和门外汉之间的金融大白,半路出家,稍有不慎就会踩线,若是再有人有心利用或者诱导,犯错误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闵琢舟无奈地闭了下眼睛,启唇想要再问些什么,却没出声。 就如今他和裴彻的关系,就算后者愿意有问必答,他也未必能心平气和地听得下去。 “闵画呢?” 闵琢舟话锋一转,闵家全家都被控制,小崽肯定不可能在闵再铭那边,就只能跟着裴彻。 裴彻侧头看他,思忖闵琢舟或许还不知道闵画给他开直播声明的事情,应该也没来得及看自己手机上洪水一般的未读消息。 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也就是虚假举报亲哥的郭艾琳看到闵画的视频后肺都气炸了,曾经如潮涌来的支持与同情变成谩骂和质疑,她这段时间情绪已经崩溃过了几波。 闵琢舟在分局接受调查期间,郭艾琳不知道给那部怎么也拨不通的手机打了多少电话——实在联系不上,她就在裴氏大楼下徘徊,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不少人路过都绕道走。 出于安全的考虑,裴彻先把闵画送到了他爸那边。 裴御东自丧偶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平时就呆在山里的那一亩三分地,现在宁城动荡,也就他那个菜园子还算安全。 裴彻:“在我爸那边,等最近事情过去……” 闵琢舟立刻淡淡道:“不用了,我会过去接他。” 裴彻原本想说等这件事情过去,再把小崽接回来,但却被闵琢舟疏远又果决的一句话堵在唇边。 苍白的字眼如锋利的小刀片切割他柔软的舌尖,他只能无声将那种疼咽了下去。 “所以现在你准备带我去哪?” 闵琢舟认出这不是回他们住所的路。 “去吃饭……在分局应该吃不到什么。” 裴彻无声握紧方向盘,将那句“你昏迷这一天半滴水未进”藏了起来。 “吃饭”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个品质优良的幌子。 闵琢舟没拒绝,他不再搭话,无声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车厢一片安静。 …… 裴彻预约是专门做苏菜的餐馆,江浙菜系大都清鲜适口,对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负担相对小一点—— 但闵琢舟上桌就要了两瓶酒。 纳帕赤霞珠,度数不算太高,但服务生刚端上来,裴彻就皱了眉头,以目光制止了他的动作。 裴彻看向闵琢舟,眉心并未舒展:“你知道你现在不适合喝酒吗?” “不喝酒,我担心我这顿饭坐不到最后,就会忍不住离开。” 闵琢舟面容沉静,不顾服务生还在场,用一种客观的声音说出一句刻薄的话。 裴彻眸光暗了一瞬,他微微阖了下眸,默许服务生开了酒倒进醒酒器中。 三虾豆腐老鸭汤,红烧软兜狮子头。 一桌无论是价格还是味道都在天花板的菜上齐,闵琢舟却只顾着喝酒。 裴彻看着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忽地起身,一言不发地把他手上的酒杯夺了。 玻璃杯接触台面的声音清脆动人,闵琢舟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眸,一双略带酒意和攻击性的眸子和裴彻对视。 他并没有问裴彻为什么放他的酒杯,而是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给他说的。 裴彻略微绷紧了身子,他就像是一个明知道自己还没有复习好却被迫要上考场的优等生,被闵琢舟的目光扎得如芒在背。 然而就算是零分的卷子,时间到了也必然会被收走,他抿了下唇,声线紧绷:“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闵琢舟用舌尖卷起含着的红酒,润了下自己的牙尖。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裴彻看了一会儿,笑了。 “不好,我这些天每时每刻都过得不好,你满意了吗?” 不知道是醉色还是真心,闵琢舟眼尾红了。 他给过裴彻很多机会。 直到上一刻上一秒上一瞬间,他还在不死心地、试探着给裴彻机会。 冷静下来的闵琢舟也曾想过,裴彻或许会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告诉他一点零星的真相。 可结果就是把失望再涂深一层。 原来即使有酒精的加持,他也不能把这顿饭完整地吃下去。 下一刻,闵琢舟霍然站起身,不顾身体极细微地摇晃了一下,径直往包厢外走。 裴彻立马起身想要去跟,却被闵琢舟喝令坐下。 第114章 他的眼里像是凝着一层血,语气强硬而不容拒绝:“我出去吹风,别跟过来。” 无声僵持片刻,裴彻犹豫地在座位上坐下来,以极轻的声音回了声“好”。 他知道闵琢舟不会离开。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顿饭,闵琢舟会在这里把所有事情都摊开说清楚,而不是半途而废。 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 闵琢舟昏迷这两天都是靠营养针,胃里面没有一点东西,再加上刚刚酒喝得又快又急,胃里绞痛难忍。走出包厢一见冷风,他的脸几乎苍白了一个度。 一阵反胃感觉猛然袭来,闵琢舟径直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跑,他撑在洗手池的瓷台缓了一会儿,虽然知道自己什么也吐没出来,却仍然打开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 洗手液揉搓指尖洗出细密的泡沫,闵琢舟安静地看着温水从自己的指尖流过,将纯白色的泡沫冲开,又在下水口处形成一道细小的漩涡。 “不舒服吗?你好像在抖。”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闵琢舟微抬头,从装潢华丽的镜面中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英俊,但看不太出年龄,一身行头昂贵不俗,大概也是哪家的权贵。 他非常有礼貌地走近,为了表示关心一般,将手温和地搭在了闵琢舟的肩膀上。 那张被灯光照亮的脸颊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担忧的神色,但当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镜中的闵琢舟、看清他的脸的时候,男人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扭曲的惊喜。 被陌生人搭住肩膀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闵琢舟无声侧开身子,忍着胃里的不适,礼貌地回了声:“谢谢,只是吃坏了东西,我缓一下就好。” 直起身子,闵琢舟才发觉身边的男人格外高,他自己本就一米八挂个零头,这个男人却比他猛了一个额头。 男人盯着闵琢舟的脸看了又看,问:“你是琢舟?” 虽然是个问句,但他的尾调平直,全然一副确信不疑的姿态。 闵琢舟闻声一愣,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似乎是觉得闵琢舟这幅懵懂的样子有种不符合他气质的可爱,男人的眼尾闪过一瞬笑意,他用露骨的目光描摹着闵琢舟苍白的脸色和因为喝酒而格外鲜艳的唇,轻声说: “你不记得我了?不过倒也不奇怪,我们只见过一面,大概在你17、8岁的时候,我去过闵家做客。” 闵琢舟牵起唇角,礼貌又疏离地笑了一下:“原来这样,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他刚洗过脸,水珠狼狈地缀在他的睫稍与鼻尖,这种状态下很难正常回应别人,他伸手去拿旁边的纸巾,却发现抽纸盒里是空的。 男人微哂,摇了摇头:“这种业务不熟的服务生竟然还能招进餐厅,这个主管也得一起辞退吧?” 一边说,他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好的丝绸方巾,温文尔雅地递给闵琢舟。 “用我的吧,别担心,这块是新的,我还没用过。” 因为挂着一脸水和疑似“旧识”的陌生人说话实在太过奇怪,闵琢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那块方巾,说:“谢谢,我过会儿把钱转给您。” “不用太客气,琢舟。” 男人欣赏着闵琢舟展开方巾抹去自己面颊上水珠的动作,唇角勾起一个略显模糊又玩味的笑。 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靠在洗手台边,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闵琢舟:“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魏,叫魏长钧。” 闵琢舟擦脸的动作一顿,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神经却莫名绷紧了—— 半缕古怪的玫瑰香气透过方巾,一点一点地缠缚住他的鼻稍。 第64章 离婚吧 醉酒的不适感消失了大半,一种古怪燥热从闵琢舟的腹底升起,他身子向后一退,反手按在了冰冷的瓷台之上。 室内的灯光落在他微颤的指尖,冷白的皮肤自内向外透上一抹诱人的粉色。 不对劲。 这手帕上有药。 出于闵行从一开始就希望将闵琢舟调教成一株“世家玫瑰”的缘故,闵琢舟对于这种豪门龃龉屡见不鲜。 眼下的情形再明显不过,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魏长钧魏先生,是个在会所里猎艳并随身携带迷药的下三滥人渣。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魏长钧对自己方巾的药效一清二楚,他满意地欣赏着闵琢舟额间迅速渗出的汗和鲜艳得异常的嘴唇,在看见他那双湿润却寒意凛凛的眸子时,勾唇笑了一下: “闵行那废物自以为自己一生运筹帷幄生不逢时,实际上就是个处心积虑的跳梁小丑而已……不过他那种基因竟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大概也算是有点价值。” “你……” 闵琢舟想说什么,但嘴唇颤抖得厉害,声音尽数碎在齿间。他用力抓着瓷台,强撑着维持原状,却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魏长钧探出手指,想像摩挲一件艺术品一样抚摸闵琢舟潮红的眼眶,却被后者侧头避开。 他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和闵家走得太近会牵扯进那起案子里,我们或许在很早之前认识……不过,现在认识也不晚。” 看着闵琢舟被药效整得难受至极却仍然浑身是刺的模样,魏长钧眼中闪过一瞬扭曲的光芒: 第115章 “你的确令人印象深刻,甚至说,令人念念不忘……我身边有不少小家伙,却没人能比得上你半分。” 腿开始发软,下腹的燥热灼烧一般遍布全身,闵琢舟牙齿咬上下唇,顷刻之间就尝到了血。 那股腥甜的锈味让他清醒了一点,他用余光扫过四周,但这种高档餐馆的洗手间里装潢华丽且精细,绝不会存在有损门面的杂物。 唯一能称上趁手的“武器”,大概只有水池台上摆放的玻璃花瓶。 似是察觉到闵琢舟的不专心,魏长钧叹了一口气:“琢舟,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防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闵琢舟不置可否地冷笑一生,额前汗珠越来越密,汇在一起,自他深邃眼窝划过。 “季苏白只有一双像你的眼睛,我就可以把他捧到那么高。” 魏长钧不再维持自己“正人君子”的假象,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闵琢舟的面前,动作强硬地掰住了他的下巴,强迫闵琢舟和他对视: “如果你跟了我,只会比他得到的更多……黑白颠倒的声名、首鼠两端的父亲、吸血鬼一般的妹妹,这些困扰你的等等等等,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比任何人都好用。” 魏长钧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让闵琢舟瞳孔震荡,这个随时随地给人下药的陌生人渣凭空变成了一个心机算尽处心积虑的阴谋家,而自己,莫名成了他中场休息时随地捡到的一个战利品。 他是谁?和季苏白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他的近况了如指掌? 男人华丽又冰冷的声线如同跗骨的蛇一点一点地爬上闵琢舟的背脊,它甚至没有要隐藏半分的意思,径直亮出了自己森冷的毒牙。 闵琢舟握住魏长钧的手腕,用尽力气挣扎却难逃他的禁锢,而男人似乎也终于失了耐心,拽着他就要往厕所隔间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闵琢舟在毫无思考地情况下喊出了一个名字,声音沙哑又颤抖,不忍卒听。 “裴彻?” 魏长钧闻声动作微微一顿,但下一刻他脸上那种模糊又森冷的笑容越发浓深,他看着闵琢舟,俯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指望他啊?那个软弱的废物,那个为了保住家业一刻不停来舔魏家的裴家公子?” 我叫了谁? 闵琢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 紧接着,魏长钧声音再次在闵琢舟的耳边响起,一字一顿: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裴彻已经答应了魏家,和你离婚,并且和季苏白结婚。” 饶是闵琢舟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那股药效焚烧得躁动,却仍然在听明白魏长钧在说什么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寂静了一瞬。 那种寂静是毫无人气的寂静。 他仿佛平白从一个三维的人挤压成了一个无机质的平面,随后成为一条纯黑的线,最终凝结成一个破碎的点。 “噼啪——” 一声极为刺耳的脆裂声响划过那瞬寂静,凝滞的空气变得喧嚣而沸裂。 闵琢舟回神,发现手里正扬着洗手台上的那个玻璃花瓶,瓶身已经碎了,上面沾着淋漓的血。 魏长黎也静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额间淌下的温热的血液,显然没想到闵琢舟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还能伤到自己。 趁魏长黎怔愣的那一瞬间,闵琢舟夺门向外跑去,也许是因为得知裴彻要“再婚”的消息过于刺激,他整个人的身体激素飙升到了一个损伤肺腑的水平,趁着这最后一点力气,他跌跌撞撞地闯回了原本的包间。 “嘭——” 包厢大门从外到内拉开,裴彻抬眼,还没来得及因为闵琢舟去而复返而松一口气,就被进来的男人给了一记重拳。 脸猛然被打向一侧,裴彻毫无防备地硬生生受了,他有些迟钝和茫然地看向闵琢舟,没搞清楚状况,却一眼看出了对方状态不对。 “你怎么了?”顾不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裴彻站起来一把扶住闵琢舟的肩膀,那种异常燥热的体温几乎从衣服里顺着烫到了他的手,他眼神一下子变了,冷声问,“琢舟,谁把你整成这样?” 闵琢舟浑身颤抖着,一双因为药物而潋滟的眼睛已经不太能对不准焦,撑着回到包厢已经是他的极限,给裴彻那一拳则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愿意瘫倒在裴彻怀里,却对此无能为力。 如指间细沙般流走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询问裴彻整件事情的真伪,并且他也觉得没必要了。 那双眼尾皆是春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裴彻一会儿,闵琢舟的声音尽数碎在他们之间:“离婚吧。”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闵琢舟只觉得轻松。 但那种轻松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从骨骼和血肉之间溢散的钝痛,以及药效之下对“性”难以启齿的渴望。 裴彻整个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但那种破碎到极致的难受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一刻,他此时顾不上那么多,闵琢舟这种状态明显不对,就算他从未像某些豪门二代醉生梦死,也明白此时他怀里的人是被下了药。 闵琢舟整个人都在颤抖,原本还能握成拳的手掌无力地张开,他嘴唇被得又干又红,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完全来不及多想,裴彻揽着闵琢舟的腰把他一抱而起,怀中之人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只得任人摆布。 一路飞奔到停车场,裴彻掀开车门把闵琢舟抱进了汽车前座,俯下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又马不停蹄地载他去裴氏旗下的私人医院。 第116章 …… 车速被瞬间飙到限速最高,夜晚的马路上冲出一道汽车残影。 嘈杂慌乱的脚步声在医院纵深的走廊处响起,惊动了医院值班的人员。 身在医院的gloria因为要等一封跨国邮件,到了这个点还没回家。她刚刚换好衣服准备离开,就看见裴彻从走廊上冲出,怀里还抱着一个男人。 gloria微微眯了下眼睛,在看清楚裴彻怀里抱着的人是谁后,乌黑的眉角皱紧。 闵琢舟被放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暧昧又混乱的呻吟无法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溢出,在安静的套间内部显得分外清晰。 “想要知道这是什么药需要做提取,但是闵总应该等不了这么久……根据他现在的反应,他接受的这类药药效一定很强……很有可能是境外货,你知道的,境外玩得花样有很多,国内不一定有缓解的药物。” 简单看过闵琢舟的情况,gloria抬眸看向裴彻。 裴彻声音有种不自知的颤动:“现在有什么仿佛可以缓解吗?这种……迷、药对他的身体伤害大吗,有副作用吗?他刚生过病,是高烧,而且晚饭时喝了酒……” gloria看着这个往常镇定惯了的男人现在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也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很有可能有副作用,但具体需要等结果……高烧的话应该没吃头孢吧,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如果……” “没吃,”裴彻打断gloria,声线绷的极紧,“我看过给他开得药单。” gloria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口直说: “这种药你我都知道是为了什么,缓解的方法显而易见……如果闵总实在不愿意配合,你就带着他去套间里冲凉水,但我不建议大病初愈的人这么整,你明白吗?” 第65章 最后一次 裴氏旗下的医院定位高端,高级病房装修得像是酒店套房,不仅房间设施一应俱全,而且足够私密,隔音绝佳。 黑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只有难以隐忍的喘息从铺天盖地的寂静中挣脱出来,让人想到摩擦的衣料与肌肤,混乱的吻和暧昧的红痕。 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闵琢舟不愿意。 他一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之中,将自己蜷缩得很紧。 皮肤红透,满身是汗,平整的床单被攥出了深褶,闵琢舟像是一只极度渴水的鱼,在漫无边际的沙海中颤栗。 裴彻坐在他的床边,想碰却又不敢碰他,他用勺子一点一点地蘸着冰水,想要润湿闵琢舟的嘴唇,但这种程度的凉意远远不能让床上的人解瘾,只会加深他的渴望和痛苦。 “走开……别在这里。” 闵琢舟眼睫潮湿,上面挂着被逼出来的泪水,他声音模糊地呢喃,从喉咙中细弱地挤出来,带着一种难忍的哭腔。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裴彻,他想要掩藏这种赤裸的、袒露的狼狈,而不是毫无尊严地将自己全部献出,再次容许裴彻肆意施舍或者作践。 裴彻不敢离开,他看着床上挣扎喘息的人,心里难受至极。 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闵琢舟没有回来会怎么样,在他愚蠢又尴尬地在包厢里等待的时候,一切都是闵琢舟强撑着自己面对。 深眸猩红一片,裴彻心中只有一种近乎暴戾的冲动,他想要杀了那个给闵琢舟下药的人,碎尸万段。 “求你了……别在这里……”闵琢舟还在床上挣扎,他的声音带着央求意味,“别再这里看我笑话,裴彻,离开……我求你。” 言语越是抗拒,生理上的渴望就越发明显,闵琢舟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甚至在无意识地凑近裴彻,主动扬起自己脆弱的颈项,凝着汗水的青筋闪着微光,是浑然天成的勾引。 “琢舟,你这样会难受死的,”忍了又忍,裴彻还是伸手将闵琢舟汗湿的手握在掌心,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卑微意味,“我帮你,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想,咱们就是为了把这股药劲儿压下去……好吗?” 闵琢舟想要抽开自己的手,但他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暴雨中的烂泥,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不要……别逼我恨你,裴彻求你了……我自己可以……求你别在这里,行吗?” 一句断断续续的的话说到最后,闵琢舟的情绪几乎要崩溃了,他的手指难以自抑地下移,想要伸进被子里,但他所维持的最后一丝清醒让他耻于在裴彻面前做出那种羞耻的动作。 裴彻虽然知道世界上有这类药的存在,但是对这个玩意儿到底是能用前面纾解还是只能用后面是完全的无知,他只知道自己待在这里闵琢舟难受,做了一番心里挣扎过后,他还是站起身,犹疑地退到了套间配置的书房里。 一扇窄窄的房门关上,几乎将闵琢舟所有带着哭腔的声音全部隔绝在外。裴彻担心出什么事情,整个人几乎贴到门上,在他心中对闵琢舟身体的担忧高过了一切,那种隐秘又沙哑的情动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场极刑。 隐忍至极的声音持续了一阵,闵琢舟的喘息声越来越哑,直至消失。 倏然一阵水声传来,裴彻心里猛然一紧,他一下按动门把猛然推门出去,凌乱的床上果然没有了闵琢舟蜷缩的身影。 推开卫生间的房门,裴彻入目是闵琢舟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上的场景:刺骨的冷水顺着他发梢流下,沿着颈线没入锁骨,湿润的痕迹蜿蜒进衣料内,整件衬衫裹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肌肉线条,又透露出隐隐的粉。 第117章 那一瞬间裴彻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gloria刚刚那句“大病初愈的人不建议冲冷水”在他的脑海之中循环播放,火气直攻心脏。 裴彻伸手把淋浴装置关了,用一种岌岌可危的意志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他伸手想要把坐在地板上的闵琢舟拉起来,即将碰到他的手腕时,药效之下的人就像是受惊的兔子,红着眼睛向后一缩,把自己的手猛然往背后一藏。 这种抗拒的动作令裴彻动作一顿,可他不能放任闵琢舟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缩在浴室角落,于是他再一次俯下身去触碰闵琢舟,近乎强制地将他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 “听话琢舟,你现在不能……” 在握上闵琢舟掌心的那一刻,裴彻的话音倏忽而止。 裴彻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将血液压向四肢末端,躁动的脉搏忽然跳动得极快—— 他摸到了闵琢舟掌心里还没来得及冲掉的东西。 感受到裴彻握住自己的手,闵琢舟被浸湿的眼睫无力地颤动了一瞬,壅积的情绪达到顶峰,他忽然就崩溃了,不知是水还是别的顺着他的脸蜿蜒而下:“不是让你出去吗?你进来干什么,你非要进来干什么!现在你满意了吗,裴彻,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他妈才满意是不是?出去——” 下一刻裴彻一把将湿漉漉的闵琢舟抱进自己的怀中,将他的脸深深埋在自己的颈窝,力道仿佛要将怀中之人揉入骨血,他没有松开那只手,反而握得更紧,俯身垂头,裴彻一边吻着他的头发一边反反复复地哄:“没关系,没关系的,好了,没事的,宝贝儿。” “太脏了……松开我。” 闵琢舟慢慢在裴彻的怀里蜷缩起来,那歹毒的药已经不允许他在耗费更多的心力去和别人周旋,只能像一个满盘皆输的败者沉沦在裴彻的温暖之中,无论他的心中有多么抗拒,他的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那些根本无法靠他自己纾解的欲望像是黑甜的梦境编网,紧紧地束缚着他一切神经。 “不脏的……一点都不,”裴彻哑着嗓子,低声安抚,“医生说你不能冲冷水,是不是没听到,嗯?琢舟?” 闵琢舟喉骨被烧得剧痛,他眼神有些涣散,嘴唇颤得厉害:“热……我不舒服,很热。” “我知道你不舒服……”裴彻伸手揉了揉他的脖颈和耳廓,“我来让你舒服一点,行吗?” “……” 闵琢舟浑身卸力靠在裴彻的怀里,呼吸又紧又急,明显是已经撑到了极致,但他仍然没有答应,静了一瞬,漂浮在脑海里的最后一根线崩得几乎要断裂。 “不好。” 这一声又哑又破碎。 闵琢舟略微抬起头,不知何时他的眼圈已经完全红了,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脸颊下落:“可是,裴彻……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你都要和别人结婚了……你有什么资格碰我?” 失重般的恍惚感从裴彻的心中升起,他所有的动作在一刹那间静止,但闵琢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观察裴彻的反应。 所有挤压的情绪都因为药效的存在而有了发泄的借口,闵琢舟的手指深深陷进裴彻的皮肉,身体止不住痉挛颤抖:“裴彻你让我……你让我太疼了。” 裴彻扶在闵琢舟腰上的手越来越紧,他红着眼睛,一颗心仿佛被烧成灰烬。 新一阵燥热从腹底升起,闵琢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gloria对这种药的预判非常准确,这就是国外某些圈子里用来驯服的药,药效非常烈,中招的人就算能凭意志力熬过第一阵,也会被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药效反噬得更深,直到一切意志力被摧毁,成为一个单纯追求快乐的疯子。 闵琢舟手不自觉地勾上裴彻的脖子,烧得干红的嘴唇从他的颈间一点一点地擦过,他的灵魂仿佛被平白切割成两半,一半叫嚣着追求那不可言说的刺激,另一半又拼命逼自己悬崖勒马——两相拉锯,几乎要把他整疯了。 裴彻想碰闵琢舟却又害怕刺激到他,见闵琢舟难受又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将这所有的痛苦都平行转移到他的身上。 他的视线落被关住的淋浴装置上,正在思索先用冷水把自己打湿然后再抱住闵琢舟给他降温的可能性,后者就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闵琢舟用那双浸满水光的眼睛盯着裴彻看,理智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殆尽。 既然已经当了坏人,就把这个坏人当到底吧。 裴彻的手落在闵琢舟的脸上,抚弄过他滚烫的皮肤,慢慢地拢住他那双渴求的眼睛,又低头吻了下他烧红的耳朵:“今晚不让你疼,只让你舒服……好不好?” 潮湿的衬衫扣被一粒一粒剥开,裴彻的吻顺着下延的方向低俯而去。 闵琢舟肩胛骨抵在墙上,垂在一旁的手无力地蜷缩了一下,他视线涣散,唇齿边不自觉地溢出几声破碎的叹息,下意识地将手指落在裴彻的发间。 疯狂的欲求、迫切的主动、压抑的声音和拥叠的躯体都被浴室朦胧的水雾遮掩,窗外的浓月在漫天的云海中探出一点光亮,又在转瞬之间消散而去。 他们在心中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第66章 云烟 离婚财产协议书。 一沓成册的合同摆在桌子上,闵琢舟和裴彻分坐两边,因为有裴氏法务和助理这类“外人”在场,他们表现得十分平静。 第118章 裴氏的特聘法务名叫沈卓,是五院四系的名牌博士,之前运作的都是上亿项目的法律事务,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负责加急拟定自家老板的婚后财产分割协议——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个上亿的大项目。 因为他们家老板疯了。 沈卓不知道裴彻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才能做出把自己所有的私人股份全部赠予闵琢舟的决定。 更离谱的是,这样慷慨到没边儿的赠予并没有摊开在明面上。 如果闵琢舟不一字一句地把眼前这厚厚一沓的协议合同读完,很有可能发现不了裴彻将自己“所有”的股份转为了替他“代持”。 君心难测,倘若有朝一日裴彻反应过来后悔,遭殃得还是自己。 沈卓暗戳戳地想着自己的未来,他实在不希望成为卷入老板恩爱情仇的炮灰,于是决定再挣扎一次。 目光在裴彻和闵琢舟之间逡巡了片刻,沈卓一扶眼镜,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 “关于协议之中的条款,闵先生是否浏览过了……如果有哪些不懂,我可以挑‘重点’的给您解释一下。” 闵琢舟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瑕疵,他抬眸看向沈卓,嘴角笑容的角度几乎是外交官式,平静又温和: “不用麻烦了,直接签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沈卓的视线和闵琢舟对视时,也不能免俗地愣了一下,他的心脏莫名漏跳了几拍,掌心无端发热。 但很快,闵琢舟高领毛衣下那半隐半露的暧昧红痕就刺进了沈卓的眼睛里,他连忙回过神来,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滑了一下:“您真的不再看看吗?” “不用,其实不用这么麻烦,”闵琢舟了无痕迹地用手指把毛衣往上勾了一下,轻声说,“协议只是离婚程序的一部分,民政局五点半下班,我不想在这个环节浪费时间。” 沈卓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闵琢舟的意思是这则协议无论怎样拟定他都可以接受,让他净身出户也无所谓——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本来就该是那样。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合同签了以后净身出户的另有其人呢? 沈卓舌头无助地在口腔里打转几圈,挤出一丝不尴不尬的微笑。 不怕奇葩多,就怕奇葩凑一窝……此话诚不欺我。 沈卓默默在内心吐槽,一边觉得自己撞上了两朵成双入对的奇葩,一边觉得自己的远大前途大概要折在这里。 几经犹豫,沈律秉持着自身的职业素养,再次扶了下自己本没有下滑的眼镜,仍不死心地试图提醒:“但是……” 话音未落,他就收到了来自裴彻的一记眼刀。 裴彻虽然年轻,但是在裴氏里威压卓绝,他身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厉和矜傲,是个只要稍微动动眼皮就会让身边人噤若寒蝉的合格董事长。 沈卓无声缩了下肩膀,将自己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双方都态度坚决,沈卓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清官非断家务事”,于是站正了一些,摆出了一副名律的专业姿态,翻到协议末尾指出了位置:“那如果双方都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在协议上签字了。” 油墨顺着精细的滚珠零件划过纸页,两个名字一上一下摞在一起。 正规的离婚协议均需在登记处签署,裴彻和闵琢舟签的这份更像是一种“商业协定”,但因为双方自愿并有律师和公证人在场,形式合规,所以也具备财产分割的法律效应。 闵琢舟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用视线一笔一画地描摹其上的名字。 沉默片刻后,他率先起身离开。 “停车场等你。” 在路过裴彻身边的时候,他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直到走出裴氏的董事长办公室,拐进空无一人的公共电梯,闵琢舟的表情才裂开一丝缝隙。 就像是好不容易才修复完好的皮囊再次迸开了伤口,一个小小的裂隙崩开,露出其下浓黑的皲裂。 此时闵琢舟浑身都疼,握着离婚材料的手在微微颤抖,身体也不能完全站直站稳。 他的疼来源于过于激烈的性事,也因为离婚前还要来这么一遭的狼狈。 “分手炮”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太过抽象,就像是一场临走之前也要惩罚他的、极致的羞辱。 可他避无可避,只能委身于裴彻身下。 魏长钧用在他身上的东西是那些境外场子里的零号常用的调教药,药效非常烈,普通人很难承受那个。 闵琢舟不知道自己那个样子被裴彻看了多久,再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记忆非常模糊,但浑身的伤却异常刺眼……并非是裴彻有那方面的恶癖,更多时候是他毫无理智、带着哭腔央求的主动。 这件事情简直不能细想,一想起就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他的神经。 或许是是因为走神,闵琢舟走出电梯间时后腿忽然软了一下,向前栽倒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想伸手撑住墙,却踉踉跄跄地扑入一个人的怀里。 裴彻惯用的男士香水混着清冽的冬日寒意闯进他的鼻梢,闵琢舟略微抬起头,看着他用一种很深很沉、说不出有何意味也说不出有何情感的眼神看他。 是一副以假乱真的情深。 “为什么不坐直达,那边快一些。” 裴彻只盯着闵琢舟那双清泠泠的眸子看了一眼,随后便仓促地垂下眼睛。 第119章 不知道说些什么似的,他问了句毫无价值的话,本想缓和气氛,却他们之间发现缓无可缓。 “董事长专属,我坐不合适。” 闵琢舟缓了下就从裴彻身边退开,三言两语和他撇开了关系。 裴彻一句“头还晕吗”卡在齿间,又被他无声咽了回去,他静静地看着闵琢舟上了车,眼瞳深处的光在须臾之间消失殆尽。 上了车,导航里冰冷的机械女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告诉他们旅程的终点是民政局。 他们在车厢之中一言不发,沉默成为了不伤害彼此的甲胄,将两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几乎喘不上气。 闵琢舟打开一点窗户,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视野中匆匆略去的行人、树木和建筑就像是玲琅满目的回忆,一点一点碎在他的瞳孔深处。 闵琢舟看谁都像看过去五年间的他们,他们是手挽手的情侣,是步履匆匆的行人,是分道扬镳的过客。 闵琢舟看谁又都不像他们。 在民政局申请离婚的流程并不算复杂,同性婚姻的法律仍在完善之中,诸如“离婚冷静期”这类协定还有争议,因而并未应用在程序里。 按部就班地提交证件、交照片、填表后,两本带着钢印的离婚证就发到了裴彻和闵琢舟的手中。 五年婚姻轻如云烟,归根到底也不过手中证件的重量。 赶在民政局工作人员下班之前走完流程,裴彻又送闵琢舟去郊区他父亲那边接闵画。 裴御东在山脚下自己置办了个小园子,他们还没进门,闻到熟悉气味的裴来财就摇着螺旋桨一样的尾巴向他们飞扑而来,但那白毛大狗在距离他们一米的地方来了个急刹,湿润的鼻尖在微寒的空气里轻轻抽动。 似乎觉察到裴彻和闵琢舟之间的气氛不对,裴来财充满灵性地一歪脑袋,漆黑又明亮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他们,叫了声:“汪?” 裴彻过去揉了一把大狗的脑袋,让它带路回家。 裴来财耳朵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追着自己尾巴转了个圈,又磨蹭到闵琢舟的面前,张嘴叼住了他的大衣袖子。 等闵琢舟也伸出手摸了下裴来财的狗头,它耷拉在屁股后面的尾巴才愉快地摇摆一下,一路小跑到前面,为两个人带路。 山中的空气比市里更冷,四周甚至还有没来得及化掉的残雪。 闵琢舟现在受不了寒气,一阵风后他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道关心的声音传来: “小舟怎么了啊,生病了是不是,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咳嗽,快进屋快进屋!你看你们俩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抬眼望过去,闵琢舟看见正前面一道昏黄的小灯下,裴御东站在门口,他应该是刚刚听到声音才开门出来,鼻梁上还搭着一个看报纸用的老花镜。 已入年末,老裴挺有情调地装饰了自己的山中小楼,他在门口前面挂了两盏特喜庆的灯笼,那两盏灯笼在四垂的暮色里亮着,红彤彤得映着山里葳蕤的草木和残雪。 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馨。 老一辈到年纪后都喜欢热闹,老裴异常热情地把两个气氛怪异的闷葫芦招待进屋,他因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又不常关注外界的消息,尚未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不对。 他一进屋声音就小了,笑眯眯地告诉闵琢舟:“小画画今天进山和邻居家那只小野猴一起疯跑去了,俩小孩趁天黑之前回来的,估计是玩累了,回来眼皮都打架,我让他先睡一会儿,晚饭做好了再叫他。” 闵琢舟闻声,眼睛温和地弯了一下:“这些天谢谢您照顾闵画……裴叔叔。” “诶呦哪有这么见外的,你们以后让小画画常来,我这里多好啊,有山有水有小动物……” 老裴话还没说完,脸上和蔼的笑容却忽然一顿,这位老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闵琢舟叫他是“裴叔叔”,而不是“爸爸”。 闵琢舟虽然和他不算亲近,但和裴彻结婚后,一直叫的也是“爸爸”。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裴扭头去看自己儿子,老花镜片闪过一瞬白光。 闵琢舟默默闭嘴,也以平淡目光看向裴彻。 裴彻眼中仿佛沉着化不开的浓墨,在两人的注视中沉默良久。 他说:“我们离婚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这个寂静的屋子更静了三分。 直到一声浅浅的门扉声动。 楼下三人同时循声抬头,看见原本该在房间睡觉的闵画悄悄地推开一道门缝。 客厅的灯光透过门扉缝隙,在小孩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昏黄又狭长的线,正好照亮了他湿漉漉的眼睛。 第67章 他如是说,不会原谅 闵琢舟和闵画没有留下来吃饭,裴彻却被裴御东点名留下。 老裴年轻的时候对自己这个独子管束很严,直到妻子亡故外加上了年纪后渴望与小辈儿亲近,才逐渐平和宽容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裴彻几乎没在大方向上出过什么错,他们之间父子话语权的交接过渡得非常平稳,彼此也一直没什么大的矛盾。 谁料裴彻一出问题就给他整了个大的。 此时老裴隐在老花镜片后的眼睛里笑纹不再,这张和蔼的脸一旦面无表情,就自然显出他年轻时的严厉样子。 第120章 眉骨挺立眼角深长,脱俗的鹤骨莫名成了苍鹰,裴御东清矍的面庞上笼着难以拂去的严肃。 晚饭后正好是裴来财玩球遛弯儿的时间,那只大白狗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一个好心人陪它玩,就叼着球屁颠屁颠地撞开书房的门。 它轻车熟路地进来,刚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准的“暖狗式笑容”,尾巴还没摇起来,就非常能“察言观色”地发现屋内气氛不对,此犬非常懂得什么是“识时务狗为俊杰”,立马把笑掉的球再次叼起来,夹着尾巴偷偷溜走了。 老裴分成一缕视线给已经快被自己养成精的裴来财,却没有平时被它逗乐的心情,看着自己儿子说: “把门关好,咱爷俩聊聊。” 裴彻转身把门关上,即使他已经装得足够冷静,当室内灯光扫过他的前额时,也将他眼底的青黑与不佳的状态暴露得一览无余。 裴御东端详着他的状态,眉头微微皱起来,语气严肃: “一点招呼也没和家里打就和小舟那孩子离婚了……转头又要和季苏白订婚,你能跟我聊聊你是怎么想的吗?” 老裴所说的“聊聊”并不是一种父系权威下的套话,他向来提倡有什么事情当场沟通当场解决,但很可惜在这方面,裴彻更像他妈妈,他喜欢往心里藏事,没人问就憋着不说,有人问视情况再说。 裴彻:“季苏白即将被魏家收为养子,在魏氏不断向外扩张、各世家受到挤压甚至侵吞的情况下,和他联姻有百利而无一害,裴氏可以共赢互利,双方合作发展可观。” “嗯,的确。” 老裴非常有耐心地没有打断自己儿子一本正经地胡扯,等他全部说完才开口:“很合理,但你可以再编一编,比如魏家准备毁灭地球,你抱紧他家的大腿就可以移民外星。” 裴彻没吭声。 他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书桌上,支架上正挂着的是闵画练习的千字文软笔,生宣上字体端庄公正,而旁边的纸上却画着两只伸腿瞪眼的小乌龟,放在一起,对比惨烈。 一个会教小孩子画奇丑无比小乌龟的爷爷,其实更像个返璞归真的老顽童。 但过去几十年间在商场上的杀伐果决让裴御东饱经风霜,即使现在的他看上去温和而无害,却远没那么好糊弄。 老裴留意着自己儿子的目光,先把自己那张丢人显眼的小乌龟给摘了,才说: “魏家最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年轻人野心勃勃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见不得别人家的树长得比自己高也是不是不能理解的心理……但一个人如果不仅要让自家的树长得最高,还在暗中窥伺别人家的地皮,想要种上自家的树,就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了。” 裴彻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他站在室内温暖的灯光下,却像是根在怒涛中挺立的桅杆,笔直又冷硬。 上了年纪的老人瞳仁一般会浑浊一些,但老裴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况且,我认为你对小舟那孩子是有感情的。” 正如恰好被戳中心事,裴彻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瞬。 老裴将那点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刚刚那句话其实算不上父子之间的试探,顶多是把裴彻那点遮遮藏藏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裴御东对闵家没什么太积极的印象,但对闵琢舟的印象很好。 那孩子有教养有原则有底线,还守着一点温良的善意潇潇而立,实在不该是个被辜负、被耽误的人。 “所以裴彻,你觉得你现在的逻辑是自洽的吗?心里放着小舟,然后又为了利益去和魏家联姻……” 老裴语气停顿一下,才说:“我们裴家,养不出这种杀妻求将的人物。” 银白的发丝被灯光烘得暖黄,老裴的语气并不严厉,他的声音平静得更像是一种陈述,却带着长者的威压,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和气。 裴御东在表达对自己儿子的信任,他相信裴彻不会做出这种事;同时也是在逼他,逼他说出更多的隐情和真相。 但裴彻依然不语,长且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给瞳仁加深一层墨色。 老裴秉持着对后辈宽容和耐心的优良修养,又等了裴彻两分钟。 见他仍然是那副“非暴力不沟通”的样子,老裴不高兴地皱紧眉,突然抬手抄起手边那张“王八大作”,揉成揉成一团扔到裴彻身上。 揉攥成团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擦过裴彻的发梢,又直愣愣坠在地上。 老裴:“你能不能给我说句话?谁教你这么拧巴?” 裴彻就那么笔直站着,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裴御东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点子轴劲在身上,但没想到他能这么轴,这位上了年纪后就没跟别人急过眼的老爷子火气“蹭蹭”地烧上来,他忍无可忍,中气十足地怒声呵斥: “你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摇匀了没有?你什么也不说问题怎么解决?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摊开说的?你又不是去祖国大西北搞建设,难道还能签什么保密协议不成!” 蓦然,仿佛空气被无声抽干,苛责声戛然而止。 恰似巧合,屋外拍打窗棂的风都静默一顿。 原本是一句怒上心头、脱口而出的气话,等老裴自己说完,眉头却比刚才皱得更深。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用端详的目光一寸又一寸地审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第121章 裴彻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但他那种强撑的冷静之下全然是摇摇欲坠的裂痕,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皱紧,指关节隐隐发白。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御东把自己从鼻梁上下滑的老花镜扶了起来,半晌才问出一声:“涉军涉警,是吗?” 那一刻裴彻就像个离经叛道却又在外面受了莫大委屈的青春期少年,他站在在父亲的面前,倔强地、强撑着不肯说话,眼眶却漫无声息地红了。 在无边无际里长夜里伴着风雪行走,一盏微渺的孤灯就足够让人崩溃。 忍无可忍,裴彻终于流露出几分难过。 “你……和云家接触过了?” 老裴沉默半晌,声音放轻了些许。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他不再要求一个明确的回应,一切“适可而止”忽然变得水到渠成。 “可为什么会是你……” 老裴没有贬低自己儿子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真要严打魏家,肖家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他们手里管着四通八达的下水道,无论消息还是人脉,都比你灵通些。” “因为季苏白。” “季苏白?” “季苏白被魏家收为养子。” 裴彻话音微妙地停顿一下,轻声说:“而他对我有种扭曲的执念。” “执念”二词尾音极轻,却像是从深渊中缓缓展开的花朵。 18岁那年的车祸是季苏白“崭新人生”的开端,从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裴彻是他格外有意义的“纪念”。 老裴眯了眯眼睛,面色凝重,他尝试着回想多年前自己见过一面的那个小男孩,很可惜已经没什么印象。 但一个城市底层出身、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魏家替自己争取到一袭之地? 老裴心中浮起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难以言说。 再次将视线落在裴彻身上,老裴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小舟会怎么想?” 裴彻垂在身侧的手指一下子攥得很紧。 沉默一阵,他笔挺的肩膀在某个时刻垮下去一点。 此时此刻,裴彻就像是个平凡至极的、感情受挫的失意男人,充满苦涩地说: “他会恨我。” …… “你会恨他吗,小舅舅?” 卧室,闵画坐在床边,他看着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闵琢舟,犹豫了很久才很小声地问,声音有些局促。 闵琢舟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从行李之间抬起头,视线和闵画径直对上。 小崽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有不加掩饰的担忧和难过,清秀的五官稚态未泯。 在尚未长大的小孩子们的眼里,人和人的关系大概更简单一些,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会在一起,离婚则代表着“憎恶”、“厌倦”和“恨”这类更加消极和负面的情绪充盈在一段关系里,无法弥合。 但闵琢舟没想过这个字,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这个词刺耳。 当他真正结束这段关系时,更多的是感到一种解脱,他无力再去思考所谓的“爱恨”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只知道如果他能离裴彻远一点、再远一点,自己就不至于现在这么痛苦。 闵画坐在床边等了很久,才看见自己小舅舅摇了摇头。 下一刻,闵琢舟从一堆行李中起身,走到床边,将闵画抱进怀里,亲了亲他有些肿的眼皮。 他不希望小崽担心太多,也不希望他将一段关系的结束归结到“恨”的范畴,他用一种很认真、也很坦诚的语气说: “我们的这段关系走成这样,错不全在他。” 从闵琢舟单独开车带他回来,闵画就已经默默难过了一路,此时他乖巧地环抱住闵琢舟,小声凑在他耳边:“可我总觉得你很难过。” 闵琢舟搭在孩子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紧,他没有粉饰太平、也没有故作轻松,只是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安抚着闵画:“每个人都会有难过的时候,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事情总会过去,难过也总会过去。” “那如果……” 闵画犹豫徘徊很久,又无声闭上嘴巴。 闵琢舟垂眸看他,问:“如果什么?” 闵画:“如果有一天,裴叔叔……他知道错了,你会原谅他吗?” 闵琢舟呼吸蓦然一顿。 如果单纯为了哄孩子,他或许可以慷慨又宽容地说一句“也许”,但他不想骗闵画,也不想骗自己。 “不会。” 闵琢舟如是说。 第68章 蓝胡子家上锁的房间 闵琢舟把行李从他和裴彻住的那套房子里搬出来后,先带着闵画回了趟闵家。 出租车没有进入别墅区的权限,就把人放在了环山的入口处。 他们的行李不算太多,但如果靠人力往闵宅搬也是个麻烦,闵琢舟准备给管家打电话,让他开一辆摆渡车下来接。 尚且沉睡在清晨怀抱中的湖滨公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随车掀起的凉风拂过湖边芒草纤长的穗子。 一辆车从远方呼啸而来,又平稳地停在闵琢舟的面前。 半落下的车窗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肖祁停稳车后转过脸,隐藏于墨镜下的视线落在闵琢舟身上,轻声说:“上车。” 对于“恰好”出现在这里的肖祁,闵琢舟毫不意外。 他没在原地犹豫多久时间,就动手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带着闵画坐到汽车后座,替他系好安全带后自己又退出车厢,走到前面坐进副驾。 第122章 这段时间中肖祁一直没说话,安静地看闵琢舟做完这一整套上车流程。 觉察到他的视线,闵琢舟微微侧过脸,一边将自己的安全带扣好,一边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世界都要爆炸了你还在问怎么了? 墨镜下,肖祁不错眼珠地盯着闵琢舟看了片刻,那双见谁都盛三分笑意的桃花眼低铺满了霜。 他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将闵琢舟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在确定他除了脸色不太好外没什么别的大问题后,才终于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沉声问:“你知道你失联了多少天吗?” 闵琢舟愣了一下,随后坦诚地摇了摇头。 他这些天过得太紧绷,每天睁眼都会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混乱感——参与娃综录制、接受警方调查、被魏长钧下药乃至和裴彻离婚,从这些事中任意挑出一件都不是小事,但它们却挤压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全部爆发了。 “整整一周,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也是够能耐的。” 肖祁语气不似平常,阴阳怪气中带着一层薄怒。 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网上有关他的负面消息也太多,闵琢舟本就心力憔悴,无暇再顾忌网络上的舆论或者别,于是干脆任性了一把,晾着手机上的消息没看,就连身边的亲友也没顾得上联系。 “以你手眼通天的本事,我出什么事你能不知道吗?” 闵琢舟听出他的不满,却不想吵架,往身后车椅上一靠,声音平淡。 没人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闵琢舟知道肖祁是出于担心,但对于肖祁能够随时随地查出自己动向这件事,始终心存芥蒂。 没听见肖祁搭话,闵琢舟便接着自己的话轻声说:“否则你今天来这边干什么,心血来潮,沿湖遛弯儿?” “我是有消息来源,”肖祁握着档杆的手紧了紧,转过头问,“但你不觉得,我在手里握着很多渠道的情况下,仍然丧失了你行踪这件事情,比单纯联系不到你更恐怖吗?” 伴随着肖祁的声音,过去一周的记忆像是漫无边际的黑潮被风吹地皱起,隐约有掀涌与翻滚的趋势,闵琢舟及时闭了下眼睛,截断那些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的记忆。 他沉默一下,自己把那篇掀过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现在好好的?” 肖祁像听到什么笑话,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唇角。 闵琢舟侧过脸看他,微微歪头:“你还想不想聊?” 肖祁闻声,抿住嘴唇不再说话,他自默默挂档松手刹,一脚油门把车送了出去。 认出汽车行驶的路线不是往闵宅开的环山路,闵琢舟问:“你带我去哪?” 肖祁冷哼一声,晾了闵琢舟三秒后才纡尊降贵地开口:“闵家暂时回不去了,前几天分局的人过来封了,理由是涉案。” 闵琢舟眉心微皱,他没想到警方的动作那么快。 肖祁欲言又止,想着车后座还有闵画,没把刚刚关于闵家的话题继续下去。 闵琢舟见他沉默,心领神会,也不再说话,侧头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窗外是一泽大湖,冬日晚起的太阳会一点一点晕开水面,浩渺的烟波翻滚时会被镀上一层金鳞,微风拂过,仿佛潜底的龙露出背脊。 汽车沿着湖滨大道拐上水上公路,往湖中心的人工岛屿上径直开去。 肖祁把闵琢舟带去湖中心的私家庄园。 下了车,先把闵画安顿好,他们走到湖边栈道,在座椅上并排坐下。 肖祁没问闵琢舟为什么从裴家搬出来,只说: “这块是宁城最早开发的富人区,这个岛是当年我家买下来的,现在没人住,但是有人定期打扫,你要是暂时没地方去,这里安全又清净。” 闵琢舟轻轻摇头:“有地方住,就是需要几天时间收拾,我是不想折腾闵画住酒店才回的闵家,等收拾好了就搬过去。” 他名下的确有套房产,是个面积不大的二居室,学区房,用这些年工作攒下来的钱给闵画准备的。 那套房子装修水电齐备,只是一直没人住,需要腾出几天时间收拾。 “不,我建议你不要。”肖祁声音比平常严肃,“你得住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没有完善安保设施的小区居民楼不行。” 闵琢舟无声看向肖祁。 他乌黑的眉角不解地蹙着,淡薄的天光为他脸部轮廓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边。 “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多少,我就先从闵家说起。” 肖祁深深吸了口冬季的凉风,让自己的思绪清楚一些: “闵家涉及假药案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给你打过预防针,这件事情是上方点名要查的大案,因为那种假药来源已经确定是涉及境外。 而闵宅被封的原因是调查组在闵宅地下室发现了暗门,暗门里面还连着一个屋子,里面全空了,但是留下了一些没来得及清理的纸质材料——除了制备假药的化学式方程,还有一些生物体实验记录,包括一些动物实验的记录……甚至还有人体。 所以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从‘假药’案转成了闵家涉不涉及间谍活动和非法实验——而即使这些都是你爷爷把控悯术时的事情,闵行守了这么多年的宅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屋子里有没有他的指纹调查组一查就知道,闵家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低,或者说,接近于零。” 第123章 “……” 过多的信息一齐涌入闵琢舟的耳朵里,差点没把他的脑子给干烧了,那台居于颅内运作的精密仪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闵琢舟第一个反应是不可置信,但过往的记忆又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早年闵行为了让他更“听话”一点,诱导他抽自制的、更具成瘾性的烟卷,以及后来为了强迫他继续和裴家的婚事,扬言要把闵画“掐死再扔到马路上任人碾”或者“用药毒死”的事情。 湖风泠冽,闵琢舟背后攀上一点冷意,露在大衣外的指尖因为受冷而轻颤。 如果闵宅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密室”,就像是蓝胡子家里上锁的房间,只有用那把施加了魔法的钥匙打开紧闭的门,才能发现满屋的血迹和躺成一排的尸体。 “第二件事有关唐琉,”肖祁知道这事像个越想越毛的恐怖故事,话锋一转,沉声问:“你知道唐琉被捕了吗?” 闵琢舟的指尖缓缓握紧了,说:“我知道。” “你知道?” 肖祁诧异反问,随后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壁黏膜,冷嗤一声:“你主动联系唐琉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把我的消息看一下呢?” “我不是主动联系唐琉,”闵琢舟看向肖祁,叹出一口气,“我这周末去江航分局接受调查了,调查员顺带问了我关于宁川的事情。” “你去……” 肖祁无声将闵琢舟的话在嘴里漱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 但他转而又觉得合理。 那段时间,肖祁无论如何也没有闵琢舟的消息,曾一度认为裴彻把他藏起来了,就算上门找过一次也没有结果——倘若那个时候闵琢舟正在江航分局接受保密调查,查不到便是正常的。 闵琢舟:“我虽然知道,但调查员不会告诉我细节,我只知道涉及经济类犯罪。” “这件案子没有闵家的案子大,算是很常见的经济案,”肖祁先定了个底调稳定对方的情绪,“我拿唐琉的案件材料咨询过相关人士,说这里面全是能操作的灰色金额,板上钉钉没跑的实判金额不算多,量刑不会太重。” 未等闵琢舟面色缓和,肖祁话锋倏忽一转:“但是这件事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别人设的局。” 闵琢舟刚平展些的眉心再次拧紧:“什么?” “你知道的,如果真的要可丁可卯地查,估计世界上没有几个企业是干干净净完全不擦边的。宁川之前的年检正常,说明有些事情被企业拿捏在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围内。当然,这不是说宁川没有过错或者不应该被查,而是它莫名其妙被查这件事情很古怪—— 俗话说天塌了又个高的顶着,很多非法避税超额宁川几十倍都没被查,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个高的有保护伞,要么宁川是被单拎出来的炮灰。” 闵琢舟气息微沉,肖祁既然说“是别人设的局”,就必然已经有了猜测的人物。 第69章 自由万金不换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魏家。” 肖祁屈起手指无声轻敲长椅的把手,在提到“魏家”的时候,语气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魏?” 闵琢舟重复一遍,瞳孔深处倏然划过一道冷光——那个在餐馆用一张手帕给自己下药的男人曾自报家门,告诉他叫“魏长钧”。 他难以忘记男人唇角挂着的那抹笑意,精致又阴冷,像是一条拥有华美花纹的毒蛇吐出自己鲜红的信子。 肖祁琢磨着闵琢舟微变的神色,有些:“你听说过?还是碰见过谁……难道是他们家那个进娱乐圈的老幺?” “我不太能对上号,但应该不是。” 魏长钧的气场绝非一般明星所有,再说他的年龄应该30靠上,并不符合“老幺”的描述。 “魏长钧,”闵琢舟说出这个名字,问,“你知道这个人吗?” “魏……长钧?”肖祁匿在墨镜下面的眼角跳了一下,“你见过的是,魏长钧?” “见过,在一家餐馆里,”闵琢舟敏锐地察觉到肖祁声线的绷紧,转过脸问,“他是谁?” “魏长钧是魏家长子,也是一个非常……” 话声一顿,肖祁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个人。半晌才开口,他的声线却仿佛凝进冰冷的湖水里泡过: “非常能搅动风云,同时也非常危险的人。” 闵琢舟没说话,安静地维持着一种倾听的姿势。 肖祁:“十几年前宁城有个说法,叫‘内城外城绕不过云颜肖魏’,这话虽然是句没什么意思的奉承,但也能反映出这几大家族的影响力。云家颜家名利双收,我家人脉最广,而魏家算是一方巨富。 不过如今不像早些年,时兴什么地方势力龙蟠虎踞相互倾轧,现在甭管你是什么出身,总结出的生存方法就一条,那就是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企业。 所以呢,云家大多后辈从下沉基层干起,颜家干脆一股脑儿搞学术去了,我家呢,也逐渐从一些不那么合法的灰色领域里面退出来,现在偶尔给本地警方当当义务线人,兼职体验‘正道的光’—— 只有魏家,在其他三家不约而同收敛锋芒的情况下,反其道而行之,动了一方独大的心思。” 四角俱全的平衡因为三家的势力收缩而变得岌岌可危,魏家,一个兼有巨额财富和勃勃野心的家族,不再心甘情愿地坐在“云颜肖魏”的老幺位置上,开始对着宁城这偌大一份没人敢动的甜羹,蠢蠢欲动。 第124章 “话题转回到宁川出事这件事情,”肖祁把大概的情况介绍完,又说,“宁川这回出事的举报材料是‘秣云传媒’这家企业递上去的,而秣云传媒的隐形大股东,就是魏氏。” 闵琢舟心沉了下去,眉间拢起一层淡淡的疑惑:“可是宁川的董事长王总白手起家身世清白,整个公司规模也不大,如你所言,魏氏家大业大,何必和这么小的公司过不去?” 肖祁似乎早料到闵琢舟会这么问,话音没有停顿:“因为秣云现在的老板是季苏白。” “……” “季苏白”那三个字如同在耳边平白炸起的炮仗,直接将闵琢舟一步一步捋顺的神经再次崩得稀碎。 闵琢舟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就应激,迟疑片刻,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肖祁心知闵琢舟最近也没心情关注新闻,向他解释: “季苏白最近被魏家收为养子,秣云传媒是魏长钧给自己新添的这个‘弟弟’的礼物。” 所以关于秣云为什么要搞宁川,动机其实再清楚不过:季苏白想要闵琢舟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余地。 因为闵琢舟动了季苏白念念以求的裴彻,触碰到了他的利益蛋糕。 从某种层面来说,季苏白这种人,的确很有魏家人的影子。 “现在宁川上下乱作一团,唐琉也进去了,我估计公司还没有找出合适的人给你对接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肖祁叹了口气,决定自己亲自当那个给闵琢舟兜头浇冷水的人: “宁川经营情况出现问题这件事在网上闹开了,加上之前的那一系列事情,很多有合作的品牌方和剧方都在观望、并且在重新评估你的商业价值和影响力。” 闵琢舟能听懂肖祁的意思,视线微抬,声音还算淡定:“我现在的工作是不是被全部停掉了?” 肖祁不尴不尬地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闵琢舟心领神会,他无言坐着,发梢被湖风微微吹拂。 停掉也好。 这半年里,他心力憔悴。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闵琢舟表情顿了一下,正欲开口,但肖祁提前一步替他回答: “违约金什么的暂时不用着急,一个是因为你上半年腰伤,唐琉就没给你安排几项工作;另一个是这件事情具体怎么样还没定论,那些品牌方也没有提出要解除合同。” 闵琢舟点头,随后问:“你打点过了吧?”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更接近一种陈述。 “举手之劳。” 肖祁肩胛骨抵上椅背,也没瞒他。 无声放空半晌,他忽然换了一种颇具轻松的语气,转过头,对着闵琢舟说: “不过如果你愿意感谢我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 闵琢舟眉梢轻轻挑起:“你想让我怎么感谢?” 肖祁动了动嘴唇,优美饱满的唇开开合合,无声吐出四个字。 闵琢舟意外也不意外,一语不发,径直起身作势离开。 “喂,你让我说的,说了你还不高兴……你怎么就对我脾气这么大啊?” 肖祁眼疾手快地扯住闵琢舟的袖子,拉着他不让他走。 闵琢舟垂下视线,将肖祁攥在他袖口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冷漠:“我拿你当朋友,你只想着怎么睡我。” “你听听你描述得像话吗?我说的‘以身相许’你理解的什么玩意儿?” 肖祁很没攻击性地对闵琢舟的曲解发出了声讨,随后就跟提前准备好似的,很有套路地把“感谢”的程度往下降了一格: “好好好,那我换一个行吗?那你答应我……这些天先住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闵琢舟微微眯起眼睛,看他这种早有准备的样子,问:“你何必和我兜圈子?” 肖祁扯起唇角,像只不把事情说破的年轻狐狸。 但随后,在对面势在必得的笑容里,闵琢舟平静地摇了下头:“我不该住在这里,不合适。” 肖祁的扬起嘴角忽然垮下去一点。 闵琢舟双手交叠在胸前,目光平和地望着不远处撒着碎金地的光:“你应该很了解我。” 肖祁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他其实知道闵琢舟的性子,就这么给他一座岛住,只会令他感到负担,所以他铺垫了很久,却依然毫无用处。 “我可能没说到重点上。” 肖祁忽然觉得头疼,他伸手把自己一直挂在脸上的墨镜摘了,手指抵住眉心,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按着:“魏家人下手很黑,你一个人和闵画住在外面会不安全。” 如果没有经历过魏长钧给他下药那件事情,闵琢舟或许不能理解肖祁说的“下手很黑”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理解得很透彻。 即使这样,他也不可能住在肖祁的房子里。 一个裴彻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他已经无力再和别人纠缠不清。 闵琢舟说:“我以后会注意这些,我那个房子虽然没有严格的安保系统,但是在学区,周边都是人,他们就算想动手也得顾忌会不会闹大……更何况,以我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何必耗费人力再跟我过不去?” 因为魏家想要拿捏的不止是裴家一个。 肖祁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和牙尖,将想要说的话憋进嘴里,然后顺着喉咙咽下,死死地藏进心里。 魏家想要在宁城一手遮天,又怎么可能会只鼓捣裴家这样的后起之秀?无论是云家、颜家还是肖家都是他所觊觎的肥肉,而显然肖家的把柄更加明显——从某种程度上肖祁和裴彻面临的选择是一样的。 第125章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肖祁在联系不到闵琢舟的这些天里,最担心的不是裴彻闹出什么幺蛾子,而是他落进了魏家的手里。 魏长钧只要一点小小的试探就能知道他对闵琢舟的态度,而倘使魏家用闵琢舟的生命、安全或者其他什么作为拿捏肖家的威胁,他没法选。 把闵琢舟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在一个魏家触手伸不进去的地方,是肖祁现在唯一觉得安心的方法。 可他虽然坦诚,但也没坦诚到把整颗心都剖开给闵琢舟看的程度——因为这么做太难堪了,向一个自己所爱却不爱自己之人。 “反正我不管,”肖祁那股子少爷脾气来,不容拒绝地说,“这个岛,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不住我就把你关在这里。” 闵琢舟安静听他的胡搅蛮缠,随后扯动唇角笑了一下:“你多大了?” 肖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看他微笑着的拒绝的神情,眼角眉梢维持在他习以为常的弧度。 因为眼前这个人,总是在拒绝他。 心中忽然翻出一涌怒气,肖祁开口时声调比刚刚高出很多,几乎像是在吼: “因为我他妈不想再一个星期没有你一点消息,然后担心你怎么样了行吗?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形势,闵琢舟!” 闵琢舟眼睫一颤,肖祁这种“逼他一定要去做些什么”的行为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但他并未急赤白脸地和对方争执,反而看着肖祁颧骨处的一点肿胀的淤青皱起了眉。 “你脸怎么了?” 肖祁就像是个正在发散怒气的喷火龙忽然被浇了一捧冷水,抬手挡住了自己脸上的那块淤青。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墨镜给摘了——而不久前被裴彻推出门外、结果没站稳磕到颧骨的狼狈,终于被闵琢舟看进了眼里。 “没事,一个傻逼整的。” 肖祁捂着自己的脸,刚才那点不忿不知怎么就泄了,他将头撇在一边不再看闵琢舟,像一只气鼓了的河豚。 “如果你真不想欠我什么,不想住在这里……” 沉默很久,肖祁才缓缓转过头来,做出了最后的让步:“你知道湖西吗?” 闵琢舟不明所以,顺着回答:“邻市的自然风景区?” 肖祁:“我有信得过的人在那边经营民宿,你去那边住,就当散心。” 第70章 有什么资格 湖西晏潭是宁城与林城之间的千年村落,背山面湖,景色明秀。 冬季正好是这里旅游的淡季,刚下了一场冬霖,湖面之上笼着一层朦胧的灰白色,人烟寥寥。 两点暖黄色的雾灯穿透云雾,一辆摇摇晃晃的大巴从环岛公路上驶来,它在站牌处停下,发出“嘁”的一声响。 闵琢舟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牵着闵画从车上下来,看见肖祁所说的那个“信得过”的民宿老板已经提前在这里等着。 老板名叫尚海,年龄大概三四十岁,虽然有个挺阔的名字,人却瘦得像是冬风里古拙的梅杆儿。 或许是知道有小孩子过来,他手里还牵着一只大金毛,那狗坐下来比闵画还猛出一点个头,但被养得非常听话,看见有来人,只友好地摇了下尾巴。 “你好,我是,肖少爷已经提前和我打过招呼了,您就是闵先生吧?” 尚海远远地对着闵琢舟的脸看了一下,确认和手机照片上的是一个人后,向前迎来,想要帮闵琢舟拿行李。 闵琢舟也和他打了声招呼,但没把行李给他:“不用您麻烦,我来就行。” 尚海点点头,随后顺手将闵画手里那个小行李箱接过来。 闵画在车上颠了一路,正晕车晕得找不着北,没拒绝,腼腆但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尚海话不多,仅和闵琢舟略作寒暄,就拉着小行李箱,埋头往前领路。 他经营的民宿就在村头最显眼的位置,是自建的五层小楼,苍瓦白墙,其上却镶着个“湖水湾”的闪亮标牌,雅俗共赏。 因为是旅游淡季,民宿里面几乎没什么游客,一楼前台倒是坐着个男人,皮肤很白,脸上看不太出年纪,头上戴着个复古式耳机,嘴里面哼着不知是什么调的曲子。 直到尚海走到他面前敲敲了桌子,他才将自己的视线从掌上的psp中移上来,十分茫然地和抬起头来。 尚海帮他把耳朵上带着的耳机摘了,又没收了他的游戏机放在一边,不苟言笑地说:“客人来了,办理入住。” “这么快就接到了?还挺快。” 前台那人视线和闵琢舟对上,先对着面前这张过分漂亮的面孔愣了一瞬,然后一咧嘴角露出两颗虎牙,未出声先带了几分笑意,声音好听得像在唱歌: “你好呀,琢舟是吧?我叫肖誉,早就听肖祁那小子说过你,今天终于见到了。” 姓肖再配上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闵琢舟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他的身份——肖家的旁支,或许还是近亲。 他礼节性地一颔首,出声问候:“你好,肖先生。” “不用那么见外,和肖祁一样叫我誉叔就成,”肖誉身上天生有种自来熟的活泼,拍了拍旁边的尚海,向闵琢舟介绍,“这个呢,是老尚,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闵琢舟脸上仍然保持着那抹充满友好的笑容,但却没接这亲昵得过分的称呼,只说: 第126章 “尚老板和您看上去也没比我大多少,叫‘叔’是叫老了。” 肖誉一摆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尚海,乐了:“我四十三他四十五,叫叔绝对是够了。” 他话还没说完,注意力又忽然被别的吸引了去,视线向下,和闵画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哎,这怎么还有一个小的?” 肖誉看着闵画,眼睛忽然亮了,他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闵画身上,似乎觉得那被羽绒服包裹成一个柔柔软软的小团子特别好玩。 闵画有点招架不住肖誉的热情,也想打声招呼,然而当代小孩多少有些“不会叫人”的茫然,他抿了下嘴唇,犹犹豫豫地说: “肖伯……爷爷好?” 如果按闵琢舟和肖誉差一辈的这么算的话,闵画这叫法似乎也没问题。 肖誉:“……” 肖誉:“…………” 原本还觉得“男人四十一枝花”的肖誉荣升为“爷爷辈”,突然感觉自己的神经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中,肖誉屈服了,委屈巴巴地说:“那还是肖老板好听一点。” 尚海抬手掩唇咳嗽一声,似乎已经习惯了肖老板这种放飞到湖里的画风,低声提醒他先办理入住。 肖誉如梦方醒地“哦”了一声,随后向闵琢舟要了他的身份证和闵画的户口页,打开电脑输入了基本信息。 办理流程走完,尚海准备领着闵琢舟他们上楼看房间。 肖誉原本也想跟着帮忙提行李,但尚老板又面无表情地帮他把耳机带上,顺手把psp塞回他的手里,意思是“别瞎跑别添乱”。 肖誉回了尚海一个“那怎么好意思呢”的眼神。 尚海:“你养的那只翠花又不见了,如果闲的话就出去找找。” 肖誉拖长调子回了声“哦”,心想自家翠花彪悍威武,整个晏潭都没有动物可以与之比肩,便一点也不着急地坐回去,重新带上耳机玩游戏。 尚海给闵琢舟留的是个二楼朝阳的大套间,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大卧里还带个露台,放眼望去两千多平方公里的笠湖就铺在面前,一望无际。 带闵琢舟看完一圈房间,尚海又向他介绍了晏潭的基本情况。 晏潭是山的名字也是岛的名字,沿湖的岛屿岸线上连着分布着几座村落,而他们所在的是面积最大的古村落,沿用了山和岛的名字,也叫晏潭。 尚海:“这里交通不太方便,您来的时候坐的大巴一天指不定有一趟,早点晚点的情况很挺常见,而且不凑满一波人不开,您要是想出去到镇上或者市里,直接和我打招呼,开我的车出去就成。” 闵琢舟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晏潭交通信息都不怎么发达,像是投入沧海的一粒粟,也像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这是肖祁十分刻意的安排,但他觉得也还不错,那些在心中重重堆压的荒唐纷扰,或许能在这里沉淀,返璞归真。 介绍完基本情况后,尚海把钥匙给了闵琢舟,自己下了楼。 闵琢舟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转眼看见闵画一声不吭地呆在主卧旁边的小卧室里,正趴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看什么东西。 他没想惊扰小崽,压低足音走过去,看见窗台上窝了只相当漂亮的狸花猫——大概就是尚海口中的“翠花”。 猫咪比孩子更敏锐一些,它动了下耳朵,睁着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盯着屋内的一大一小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开着通风的窗子外面纵身一跳,轻巧地落在窗台上,步履优雅地离开了。 闵画才留意到闵琢舟进来,站起来跑到闵琢舟面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也不说话,就那么轻轻抱着。 这是小孩到了陌生环境中后因为没有安全感而下意识寻求安慰的表现,闵琢舟任他抱着,低头问:“在这里猫狗双全了,开心吗?” 闵画点点头,问:“小舅舅有没有开心一点?” 闵琢舟权当出来散心的,一点头:“开心。” 看小崽眼睛倏地亮了一点,闵琢舟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蛋。 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他转身去接电话。 “喂,肖祁?我们到了。” 这个时间点卡得正好,闵琢舟还以为是民宿老板和肖祁汇报完,那位操心过剩的肖少爷又打过来电话确认。 “闵琢舟。” 电话那边却传来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心脏忽然一沉,闵琢舟把手机拿离耳边,看见来电人的名字,裴彻。 “你在哪,和谁在一起?” 电话那头,裴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听见闵琢舟脱口而出“肖祁”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件事我应该没有和你汇报的必要。” 民宿内的隔音终究比不上家里,闵琢舟担心被小崽听见又影响他的情绪,一边说一边走到大卧的露台处。 “你在哪里?” 裴彻又固执地问了一遍。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闵琢舟将胳膊肘搭在露台的铁艺栏杆,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笠湖上的云雾逐渐被风吹开,露出几只泊在岸边的小船。 没等那边的裴彻再说些什么,他就提前截断了对方的话音:“没事我挂了,以后别在打了。” 闵琢舟脸上挂着一点淡淡的倦色,化在了眼瞳之中,揉进了他的声音里。 第127章 “你听我说,现在宁城的形势不太好,”裴彻的声音陡然紧绷了起来,语气中甚至有几分不像他的不安与急躁,“我必须知道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现在是不是安全——” “这样有意思吗?” 闵琢舟懒得再去分辨听筒对面的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再一次出声打断裴彻。 停顿须臾,他问:“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知道我的行踪?况且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安全吗……裴彻,你现在表现得这么关心,早干什么去了?你这种‘既要又要’的毛病还能不能治?” 接二连三的问题当头砸下,对面陡然沉默了。 闵琢舟微哂,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收了线,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湖风将闵琢舟额前的发丝吹得有些乱,几丝黑发挡在他眼前晃荡,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白。 第71章 红绳 下一秒,再次响起的电话打破了寂静。 闵琢舟皱起眉,以为是裴彻去而复返,正准备做屏蔽拉黑的一条龙处理,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肖祁。 “什么事?” 闵琢舟接通电话,一时没能把自己的声音调整过来,仍然持着一种冷言冷语的态度。 “嗯?怎么了?”肖祁声音有点茫然,“我听老尚说接到你了,过来打电话确认一下,你到了吗,那边怎么样?怎么感觉……你有点不高兴?” “没事,晕车。”闵琢舟才反应过来,声音恢复平和,“这边儿环境很好,很安静。” 电话那头的肖祁松了口气:“那就好。” “行。”闵琢舟顺口答应,眸光却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粼粼的湖面上。 似是察觉到对面的神思不属,肖祁语气顿了一下,问:“你没生气吧?” 闵琢舟双手交叠搭在栏杆之上,心不在焉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担心你看见我小叔会乱想,觉得是我提前准备好的。”肖祁解释说,“我小叔还真不是我安排过去的,他以前就住那边,不少年了。” “尚老板和你小叔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闵琢舟没太在意这个,耐心地重复,“我觉得这里很好,没有不满意。” 可你声音听起来怏怏不乐…… 肖祁在心中琢磨着闵琢舟的状态是单纯的舟车劳顿还是另有原因,但也没开口问,把该嘱咐的嘱咐完,又简单聊了几句后,就让他先休息调整,自己主动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闵琢舟漫无目的地盯着笠湖看一段时间,转身回到卧室里整理行李。 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一切都被慢条斯理地放到恰当的位置,但闵琢舟的动作没有平常利索,更像是通过放慢、拉长这个单调而重复的行为,放空自己,使自己沉浸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湖岛,忘却裴彻在他记忆里印下的又一痕声音。 …… 从风起云涌的宁城转到这种田园牧歌式的晏潭,总归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闵琢舟的适应期很短,因为在他过往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旅行这种奢侈的体验,一切之于他都很新奇。 小时候家里没有条件,长大了不被闵行允许,工作后忙,结婚后又要围着裴闵两家的联姻利益转——细究起来他的人生乏善可陈,并且从未获得过自己所向往的自由。 晏潭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受到干预后的选择结果,但最起码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的旅行规格。 尚老板的民宿不给白住,也没有一呼百应的私人管家,那些对闵琢舟来说格外有负担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醉生梦死,并没有出现在这片质朴无华的桃花源中。 四平八稳的半个月一晃而过,闵琢舟在肖誉热情的带领下摸清了整个晏潭有几座桥几条巷子,而闵画也在这里交到了新的小伙伴——尚老板养的那只名叫“澹澹”的金毛狗,和那只名叫“翠花”的当地霸猫。 翠花作为当地一霸,拥有金毛澹澹和村里的流浪猫狗等众多小弟,在整个古村是个横行霸道的存在,对谁都敢呲牙咧嘴。 可它偏偏对闵画小意温柔,无论是晒太阳时掀开柔软的肚皮让小崽揉搓,还是偶尔半夜爬到床上和他窝在一起睡,都对闵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驯和体贴。 对此,喂了它好几年还不时被挠的肖誉嫉妒红了眼,一边痛骂翠花是“看见闵画连声音都夹起来了”的顶级绿茶猫,一边继续任劳任怨地给猫祖宗梳毛铲屎。 旅游淡季里整个晏潭都没什么游客,肖老板终日闲着没什么事干,在欣赏完翠花和澹澹的第108次打架后,提议组团去晏潭山上的关帝庙上个香。 关帝庙是这边有名的景点,还被本地人自封为全世界最灵、首屈一指的关帝庙。 求财驱邪保平安,前来拜会的人就算不信神佛、不知典仪,单纯讨个吉利的彩头,或者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也是一件人间美事。 晏潭本地人以栽茶为支柱产业,每到春日风景如点彩。自然将村落古拙的暗、茶尖儿青翠的绿、笠湖朦胧的白、春日鲜丽的黄平衡调和、糅进天地,光线明暗之间,浓妆淡抹总相宜。 然而此时正是深冬,山中放眼望去皆是更沉的黛色。枝桠上裹着一层银白的霜,远处烟波空旷寥落。 为将晏潭全景尽收眼底,他们一行人上了山。 第128章 这期间肖誉敏锐地觉察到闵琢舟的情绪不高,担心他不喜欢爬山这项运动,追问过后,后者却答自己是不喜欢这个日期。 肖誉其实没理解闵琢舟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日期”,驴头不对马嘴地回答:“的确,我也不喜欢现在这段时间,又湿又冷,” 闵琢舟一笑而过,没有解释。 他们在冷竹冷叶间走了一个多小时,见到了本地传说中“最灵”的关帝庙。 这本地修的关帝庙门头其实不大,庙前围着几人环抱的古树,树上系的全是随风而起的红绸。旁边支着个摊子,有个道士模样的老头儿在画符纸,也不宰客,十五块钱一张还包开光,赚得是给庙里贡像上供的香烛钱。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理,闵琢舟也在庙里买了几个平安符,又往闵画的手上系了条红绳。 在孩子手腕上系红绳有趋吉避凶、祈求平安的寓意,闵琢舟虽然不信这类,倒也愿意讨个吉利。 山间多冬霖,尚海看天色渐暗,体感湿度上升,担心下雨,于是招呼着肖誉和闵琢舟领着孩子返程。 临走时,那个一心画符的老头儿忽然开口,叫住了闵琢舟:“施主,您且留步。” 闵琢舟止步回头,眉眼间略带疑惑,他眼尾自然而然地勾起一段优美的弧度,精致得如同水墨渲染之下的一笔丹青。 那道士模样的老头儿一捋自己的山羊胡,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说:“施主,我看您印堂发黑、灵台稍暗、眉间亦有郁色,近日命中似有小人作祟。” 以“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作为开场白,后面大多都先跟一句“必有某某某凶兆”,再跟“只需八千八百八十八缘功德费”,最后再情真意切地以“天命纵使难为,但贫道愿保您逢凶化吉”作为结语,就完成了忽悠、骗财、宰客的一条龙闭环—— 不过在人人下载国家反诈中心的今天,这个曾经屡试不爽的套路受众骤缩,生路艰难。 闵琢舟觉得有点儿好笑,不过既然是出来玩,也没必要着急,耐心十足地站在原地,等着那老头儿给自己“开个价”。 “我这儿有条开过光的红绳。” 老道士边说,边从自己桌台下面的箱子里翻出一块红布,里面包着一根红绳——那红绳和闵琢舟给闵画买的那个一样的材质,但弧圈却大很多,是系在腰间的款式。 “这个是系腰上的,”他一边说,一边捏着红绳两端往自己腰间一笔划,“有去除病痛、消灾降福之效。” 第72章 我知道他在这里 闵琢舟没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他目光落在那老头儿被磨开线的衣服上,眼神温润得让人无端想起山中水浸的墨玉。 日暮苍山,寒沙梅影,一入淡季晏潭山里面没什么来客,眼前这老头儿一天画符到晚也不一定能开张,殿内神像下花果香烛齐全,自己的衣服已经补丁摞补丁。 半晌,他开口问:“您这红绳卖多少钱?” 老头儿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闵琢舟看了一会,浑浊的眼球里映出一个很美好的人,像是冬云遮掩的曦光。 “这位施主,我看见您年少时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命中有种种劫数,也看见您常常能够化险为夷,置之死地而后生。俗话说好事多磨终成事、佳期难得自有期……您是个难得的贵人面相。” 这种欲扬先抑的话术是推销时为了叠加“转运商品”价格buff的常用套路,但闵琢舟听到那句“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的时候,眼瞳深处还是微微掀起波澜。 遇人不淑,众叛亲离,眼前之人说得恰好正是他正经历的。 “这个腰绳是贫道师父留给贫道的,”老头儿又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说,“但既然遇见就是缘分,贫道就当积攒功德,且将这红绳赠予你吧。” 闵琢舟一愣,无声对上那双朴素又深沉的眼睛。 老道士将红绳递给闵琢舟,不再说话。 言不尽便缘不尽,他又埋头写起自己的符纸,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嘟囔着,不知在念哪段经文。 微雨寒祠,尚海预料得很准,空气中的水汽浓沉得行将低落,已经有如花针般的雨细密落下。 不远处肖誉拉着闵画,挥臂开口唤他回去,闵琢舟怔怔地握着那根红绳,认真道了谢,转身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途中雨虽然不大,但一路走来四个人也都被淋得不轻,为了驱寒回到湖水湾民宿后,每个人都冲了个热水澡。 闵琢舟把闵画头发吹干才进去洗,出来时注意到放在一边的红绳,有些纠结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戴上,只是收到了干净的袋子里,放进抽屉里。 桌子上的手机恰好亮起来,闵琢舟看见肖誉给他发了消息,说尚海熬了些红糖姜茶,让他也下来拿一壶上去。 闵琢舟一边擦着微湿的头发一边下楼,刚转到一楼和二楼相连接的楼梯口,就看见尚海和肖誉正并排坐在大堂的沙发里,两个人一个专注看新闻一个人用心打游戏,谁也不耽误谁。 每天看新闻是尚海的习惯,就算不看也喜欢让电视机嘈嘈杂杂地响着,闵琢舟一边下楼一边也分出几缕注意给新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忽然安安静静地停在楼梯上,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着了扶手,发梢间尚未来得及擦去的水汽朦胧而潮湿,汇积在一起行将低落。 晏潭一下雨电视信号就不稳,整个电视屏幕不时晃动,偶尔还卡出雪花和水波纹,但即使这样,闵琢舟还是一眼认出了电视屏幕里的人是谁。 第129章 屏幕中正在转播魏氏和裴氏的联合发布会,裴彻和季苏白并肩站在摄像机前,任由媒体拍摄了无数照片。 璀璨的灯光之下,他们郎才郎貌地站在一起,般配得仿佛一对璧人。 这是由财经频道放出的魏氏和裴氏联姻的消息,闵琢舟毫不意外地看了一会,半晌,唇角勾起一丝轻讽。 真是会挑时间。 无论闵琢舟再怎么想要忘却关于裴彻的一切,五年的朝夕相处仍然将很多东西印进了他的潜意识里——比如这个下冷雨的冬日,是裴彻的27岁生日。 刚刚在山上的时候,肖誉曾问他为什么情绪不高,闵琢舟并不是情绪不高,只是有些不解。 他不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把关于裴彻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甚至没有给自己留半分余地——否则他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堪,过往种种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下了楼,闵琢舟走到尚老板和肖老板面前拿了一壶红糖姜茶水,面色如常地和打了声招呼,又温文尔雅地向他们道谢。 肖誉完全没意识到闵琢舟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还热情地和他说“不用客气”,2提醒他这个天只穿一件家居卫衣有点薄了。 闵琢舟微笑着应下,转身上楼,还没回到房间,肖誉的声音就顺着楼梯追了上来,说前台有电话找他。 “琢舟,有你的电话,是一个叫裴彻……咦?” 肖誉的清脆嘹亮的声音忽然迟疑了一些,他举着听筒,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电视屏幕,画面之下的滚动屏中,正好也在播裴彻的名字。 “叫闵琢舟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一个浓醉的声音,又轻又哑。 如果上面那句话还强撑着一点冷傲的气势,裴彻下一句的语气几近破碎,整个人仿佛濒临崩溃似的: “叫他接电话……我知道他在这里。” 肖誉皱了皱眉,觉得电话里面的人情绪十分反常,扭头,扬声给楼上的闵琢舟说: “琢舟你不用下来了,是个醉鬼,我帮你打发了。” 肖老板动作相当利落,当断即断,“啪叽”一声把前台电话给挂了。 然而对面那人却并不罢休地复播回来,直至等到自动挂断,然后锲而不舍地再打过来。 “我说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肖誉把自己的眉头拧成一道麻花,他们这是民宿招待服务的座机电话,没有类似手机中拉黑的呼叫屏蔽功能,况且大堂挑高足够,空间开阔,无形中还放大了那种恼人的电话铃声,余音绕梁,扰民系数被迫拉满。 闵琢舟为了及时止住噪音,还是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径直走到前台,伸手把听筒拿下来凑在唇边,冷声问:“你有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闵琢舟会接似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又醉又哑:“别拉黑我……” 闵琢舟轻哂一声:“不拉黑留着你给我发请柬吗?” 他原本并不想用言语刺激裴彻,但电视上他和季苏白谈笑风生的样子实在太过刺眼。 裴彻声音突然停顿,但已经有了因为沉默而被挂电话被拉黑的教训,又很着急地想要发出声音。 醉得厉害,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小声和闵琢舟说他难受。 闵琢舟闻声,没吭声,眉心却缓缓蹙紧了。 无论是喝成这样然后纠缠不休地给人打电话,还是直白又委屈地反复说自己“难受”,这些事情都不是裴彻平常能做出的事情。 太过反常了。 “你怎么回事”还没说出口,闵琢舟就听见对面压抑至极地问了一声:“给你下药的,是不是魏家的人?” 第73章 筑巢 宁城深夜,裴氏医院灯火通明。 gloria一身白大褂,宽松的外套衬得她清瘦又挺拔,垂落的眼睫下压着一抹凝重的清冷。 脚步声在幽长的走廊里响起,gloria循声抬起视线,看见来人裹着一身冷峻的寒气过来。来人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似乎是为了避嫌,包裹得很严实。 他手里提着一个合金质地的医用诊疗箱,腕骨轻凸,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顺着肌肉线条蜿蜒进袖口。 “你好,我是云揭。” 阔步走到gloria的面前,来人抬出那双没有拎箱子地那只手,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口罩拉下来一点,出声问候。 gloria礼节性地一点头,伸手回握:“久仰大名,云先生。”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瞳孔深处都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对方严肃的面容。 云揭用一种内敛的、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目光克制地打量gloria半晌,启唇:“该说‘久仰大名’的是我,颜小姐。” 大名鼎鼎的云姓云家人,gloria对云揭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情并不意外。 gloria大名颜与梵,是颜家现任家主的亲孙女,因为自小被父母带出国,外加“颜”这个姓在科研圈子里面过分招摇,她在外习惯用自己的英文名字。 云家和颜家本就世代交好,如果不是gloria长期在国外生活,她大概会更早地认识云揭。如今魏家把宁城这一池静水搅得浑浊不清,在看不准形势的情况下,云颜两家利益一致,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格,简单的寒暄后,gloria视线落在云揭手提的药箱上,直奔主题问:“这个就是专门解那方面的药?” 第130章 云揭沉眸:“不好说,我先进去看看裴彻的情况。” gloria点头,一边带路一边说明情况: “今天是裴彻生日,魏长钧借这个由头专门给他在魏家主宅设了个场。两家刚联姻,裴彻不可能拂魏长钧的面子,就去赴宴了。结果我晚上十点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说让我过来一趟……他们说裴彻出了事。” 魏长钧很符合世人对豪门的刻板印象,是个浸淫在纸醉金迷中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他什么都玩过见过,又有十二分无法无天的居高临下与睥睨。 在这段魏家和裴家互利共赢的联姻之中,魏长钧更希望在恰当的时候给裴家人一点颜色瞧瞧,尤其是给裴彻敲一个警钟,要他认清这段关系里谁才是利益的真正主导者。 他给裴彻组的局必然不会是“清粥小菜”。 裴彻作为生日宴上的主角,刚一到场,那些前来“凑热闹”的魏家旁支便一拥而上,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扯尽各种理由劝裴彻喝酒,大有一种不醉不归的热情架势。 绚烂又迷幻的灯光之下,各种盛酒的杯子器皿发出奢华又清脆的碰撞声,不同颜色的酒液被灯光照耀得流光闪烁,似是一轮精美的梦境,暗藏杀机。 裴彻平时滴酒不沾,就算有应酬,最多也只是克制地小酌,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无数杯酒顺着喉咙滑下、把胃得火烧火燎的这种事情,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悬浮又昏沉,离真正的酒精中毒大概只有一线之差。 可他依然要站在那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看着所有不怀好意的人“庆祝”自己的生日,孑然一身。 作为魏家和裴家联姻的另一个主角,季苏白全程作陪。 他演戏演上了瘾,格外热衷于扮演那种清纯无辜又善解人意的小白花角色,在裴彻喝酒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扮演温情脉脉的角色,那双漂亮稠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裴彻,好看得如梦似幻。 直到裴彻喝得脸色煞白,季苏白才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和不远处众星捧月的魏长钧遥遥对视,俊秀的面庞上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季苏白走到宴会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拿起一对酒杯敲了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出声和众人商量,请求大家就不要再为难裴彻,允许他最后敬他一杯。 “交杯,交杯,交杯——” 喧嚣又热闹的起哄声如同涌起的潮声淹没了裴彻的耳朵,他那双被酒液熏红了的眼睛,恰似凝了一层血。 静静地看着季苏白半晌,裴彻也淡淡笑了一下。 他接过了那杯如撒了碎金一般的香槟,那是季苏白为他准备生日大礼。 周身浓烈酒气之下,裴彻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斯文和沉冷,让无数想要看他笑话的人看了空。 一场吃人不吐骨头的宴席,他处理得滴水不漏,从行为到举止,细针密缕,无懈可击。 …… “医药学里有种概念叫‘对药’,是指两种性质相同的药成对相配,起到协同增效的作用。” 此时已经是酒宴结束的四个小时后,医院之中,gloria眼神清寒,如同冬日深夜中结下的寒霜。 她伸手按了按鼻梁两侧,对着云揭说:“我虽然觉得这种概念运用到催情药上不可思议,但人类的想象力终归是无限的。” 闵琢舟当初被魏长钧下的那个药其实是“一对药”里的单方,是专门让下位者崩溃沉沦的东西——与之对应专门用于上位者的那种药,则被季苏白放进了那杯香槟之中。 不是一家不进一门,从哪种意义上都是。 云揭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箱子,沉声说:“前几年,警方曾经捣掉过几个专门卖境外违禁药的窝点,里面有类似的东西,我手里拿的是紧急从上方申请调用的一针舒缓库存,但是我并不知道这几年这种药里是否有新的成分。” gloria知道这种药物的使用必须要慎之又慎,但如今的情况是裴彻宁愿滥用镇定也不愿意去做那种事情,只能请云揭打报告调出来舒缓针剂,死马当活马医。 进了病房,云揭那双没有任何起伏的眸光深处,却在某一瞬振荡出了海浪般扩散的涟漪。 他看见裴彻埋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中,整个人即使处在强制镇定的药物作用下,仍然疼得颤抖,嘴里无意识地。 空气中溢散着一种温润醇和的男士香水气味,和裴彻自身的气质格格不入,他却把自己埋得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的安全感。 那是闵琢舟平时最常用的香水,是他仓促之下没来得及带走的旧衣。 …… 时间再回到四个小时之前,当裴彻撇开季苏白、仓促离开宴会,跌跌撞撞被代驾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推开门颤抖着把所有整理好的衣服都铺开到床上,只为了留住一点闵琢舟的气息。 但那座房子里,他的气息越来越淡了,留不住,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裴彻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曾无数次想要给闵琢舟打电话,但从未打出去过。 他忍得很艰难,却担心让闵琢舟感到更加厌烦,他如履薄冰,每天唯一的放松就是在他的联系方式那里看上好久,手指悬空,玩想要按下又移开的游戏。 直到裴彻快被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逼到崩溃,他才敢埋在衣服里,任性地给闵琢舟打了那一通电话。 结果被拉黑了。 第131章 疯了一样的27岁生日,刺骨一样的疼。 裴彻知道闵琢舟现在在哪。 从第一次打给他起,他就已经定位到了晏潭,再结合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肖祁”,他不用猜也知道闵琢舟住在哪里——湖水湾,肖祁小叔的店。 这个生日像个千疮百孔的筛子,血水和欲望刺透创口横流。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听见闵琢舟的声音……哪怕只是冷言冷语的嘲讽。 裴彻没想到闵琢舟真的接了,可能是不愿意扰民,或者什么别的原因。 他给闵琢舟说难受,又想起那一晚上的闵琢舟,和他现在一样难受。 那个时候裴彻被逼得要疯了。 他眼眶红透,又密又长的眼睫潮湿地随时要滴水,他压抑至极地问闵琢舟到底是谁敢这么对他,给他下药的人是不是也姓魏,可对面只是愣了一愣,随后把电话给挂了。 裴彻的生日礼物到期了,世界又重归于一场默片。 能听见闵琢舟的声音,他本该满足的。 至于后来,裴彻是怎么叫的医生,怎么抓着闵琢舟的衣服狠狠不放最后被迫全部打包带来医院,怎么被人打的镇定,乃至于为什么醒来后、gloria和云揭会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裴彻都记不清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本能勉强支撑起一点身体,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云揭。 “宴会时,我说一趟去洗手间……所有人都信了,因为他们都在灌我,觉得我一定会出丑……就连魏长钧……和季苏白也是。” 裴彻眼前一片虚影,却将u盘死死地压进云揭手心。 做完这件事,他又像个孩子一样,安心地埋在闵琢舟留下的衣服里沉沉睡去。 第74章 谁在看我 宁城夜间下了场雨,清晨就起了浓雾,尚未苏醒的整座城市仿佛被笼罩在战火之中,硝烟四起。不远处一轮天穹之上,曙光与寒夜兵戎相见,黑云压城红日冲天,你来我往间,风声呼啸,纠缠得难舍难分。 而与此同时的晏潭,却是一派海晏河清、风平浪静。 临近小年,整个古村比平时热闹了不少,湖水湾民宿的两位老板也开始不紧不慢地准备过年事宜。 俗话说“官三民四船家五”,南北过小年的时间有差,肖誉和尚海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宁城本地人,一个老家在北方,两人为着小年到底吃年糕还是吃饺子、过二十四还是过二十三争了几天,最后谁也没拧过谁,决定都过。 南方扫尘北方祭灶,闵琢舟没事就帮着他们搭把手,这天他趁着天气极好,也把自己房间的床单被罩拆了,准备将贴身的被褥挂到院子里,放在阳光下晒一遍。 闵琢舟刚抱着被子下楼,推开门,迎面撞上了正准备进门的肖祁。 他有点意外地站在门口,和对面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看见对方忽地露齿一笑,桃花眼瞳深处荡起一圈缱绻的笑纹,俊朗得不那么正经。 “嗨,琢舟,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肖祁说话懒洋洋的,往门框上一靠,把行李箱背在身后,给抱着被子的闵琢舟让出了一条道。 “肖祁?你怎么来了?” 闵琢舟边问边越过肖祁走到院子里,满堂阳光匝地,衬得他皮肤极好,白得仿佛要发光。 肖祁双手环臂,一眨不眨地盯着闵琢舟的侧颜,看他几乎要融进阳光里眼睫和鼻梁的轮廓,编好的理由到了唇边忽然忘了,最后只轻轻挑了下眉:“不欢迎啊?” 闵琢舟选择忽略这种问题,把被子挂在院子里架子上,掸开掸平,又分出一缕视线到肖祁手边的行李箱上,问:“你要常住?” 肖祁及时将自己忘到脑后的理由“捡”了回来,煞有介事地扶了一下自己专门戴过来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准备写一个有关古村过年民俗的剧本,来这边采风……嗯,不过住不到年根,除夕之前回去。” 闵琢舟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你小叔这民宿可要热闹了。” 肖祁问:“嗯?难道还有谁要过来吗?”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开朗的声音就活泼地越过湖水湾民宿的篱笆,挤进了他们的谈话之中: “闵老师,我们到了!” 闵琢舟和肖祁同时抬眼,看见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走进院子,为首的人逆着阳光挥舞手臂,放眼望去,青春得很、俊秀得很。 为首那人正是在娃综《童远》里的嘉宾王文赫。 自从闵琢舟工作被迫暂停以后,整个综艺剧组就只剩章一水和王文赫还在和他联系,而在他断网的那段时间里,王文赫是第一个公开发声力挺他的人。 不久前,一篇名为《娱乐圈怪象:劣币驱逐良币》的帖子自王文赫的社交账号发出,文中观点鲜明地表达了他力挺闵琢舟的态度、又用犀利的语言暗讽了某些吃相难看的“对家”,最后笔锋一转写下“邪不压正”四个大字,刀刀刺肉,见血封喉。 文章一经发出,立刻引来了爆炸式的评论发酵。 在这个过程中,王文赫虽然不可避免地被一些过分偏激的网友挠得姹紫嫣红,但好在此人心理素质绝佳,非但没受到影响,还多次下场和网暴者、造谣者混战,把很多想要整他、逼他改口的用户整得破防销号—— 除了那篇引发海啸的文章之外,王文赫的做法还鼓励了更多仍然支持闵琢舟的人打破沉默,他们站了出来,汇聚在一起,发出了一道微弱却勇敢的声音。 第132章 在闵琢舟所经历的这个充满裂痕和不断坠落的深冬里,王文赫和他的同伴是为数不多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 他们不再是参加过同一综艺的普通朋友,他们是慷慨地落入无边黑暗里的温暖流光。 闵琢舟对自己的朋友向来坦诚,他没有瞒着王文赫自己的行踪,这次他们过来,他也非常欢迎、甚至说充满期待。 除了王文赫打头阵以外,他身边还有陪着一起过来的许亭瑄,方宸宸和闵画那两个小孩被夹在队伍的正中间,而负责接客人的肖誉和尚海负责断后,一人一手提着多余的行李。 除了人形队伍,迎面而来的还有热情凑在王文赫手边的金毛澹澹,以及警惕地跟在闵画身后保护小崽的猫咪翠花。 今日的太阳过分眷顾晏潭,温柔明艳的光芒斜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像是自山水画之间走来的人物,岁月静好。 肖祁看着那个浩浩汤汤的大部队,眼梢眯成一弧漂亮的形状。 他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为首的王文赫几秒,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眼熟。 肖誉拉着一个行李箱吭哧吭哧地走进院子,一抬眼看见门口站着那么大的一个大侄子,还以为是幻觉。 他煞有介事地揉了揉眼睛,皱起眉,发现是杵在那儿的那位是真的。 “诶呦呵,这可是热闹了,我这个大侄子最难伺候了。” 肖誉蹭到尚海旁边,小声在嘴里嘟囔了一句,看样子像是嫌麻烦,来给尚老板抱怨。 尚海垂眸无声看他,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知道他既喜欢热闹还爱口是心非,没出声。 王文赫远远看见闵琢舟,撇开自己的大行李箱,撒丫子过去和他拥抱了一下,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有点难过地说闵琢舟瘦了好多。 站在一旁的肖祁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直到看清了王文赫的脸、确认了他的身份,肖祁眼眸深处的那份野兽般的警觉才无声淡了下去。 肖祁认识王文赫,换言之但凡是宁城豪门出身,他几乎没有不了解的。 王文赫是王家二公子,上面有个十项全能的哥哥王文昭,王家和裴家同样是宁城的后起之秀,但最近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裴魏联姻以后,魏家碍于情面不好让裴家出血的东西,就全部挥刀向了王家。 王文赫临近年关还出来旅行,大概也是他哥哥王文昭的主意——把在乎的人事物支开,王家做起事来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肖祁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风度翩翩地和王文赫打了声招呼。 王文赫不知肖祁身份,但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他本身又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也笑着和他问好。 一阵寒暄外加来回搬运行李的混乱环节过后,尚海带着这一帮新来的年轻人挑选房间。 民宿里面的房间虽然是够了,但冰箱里预存的食物却不够喂饱这八口人,肖誉提议去镇上的超市采购,顺便准备过小年的食材。 晏潭今天正好有个村民会议,尚海虽然不算原住民但也提前收到了参会的通知,下午走不开;而肖老板虽然不用参会,但作为肖家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贵少爷,人虽四十有三,还没考过驾驶本。 闵琢舟下午没事,主动开口当司机,就他和肖誉两人去,剩下的客人们新来乍到,全部原地休整。 从晏潭开到镇上,需要从环岛公路拐到跨湖公路上面,来回大概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赶着晚上吃饭点回来,时间还算充裕。 一进镇,现代化的元素就多了起来,镇上虽然不至于像宁城市中那般有一幢接一幢的高楼拔地而起,但远比寂静古拙的晏潭先进得多、也嘈杂得多。 闵琢舟开在路上,看车水马龙、看红灯转绿、看两边景色飞速掠去,恍如隔世。 车载导航将他们指引到一家连锁的超市,而肖誉一进卖场就撒开了欢。 曾经的肖少爷、现在的肖老板以一种“零元购”的抢劫架势横扫各大货架,类似薯片、饼干这种零食货架更是肖誉光顾的重灾区,各大牌子无一幸免,几乎被他挨个拿了个遍。 闵琢舟忍俊不禁地看着肖誉往购物车里面填东西,忽然明白了临走前尚老板那种欲言又止、极不放心的复杂眼神。 他刚想开口和肖誉说自己先去逛尚老板列在清单上的必须要买的东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心脏忽然跳得很快,闵琢舟莫名很不舒服,一种“有人在暗中注视他”的感觉灌进他的脑海—— 热闹喜庆的超市音乐、来来往往的顾客、嬉闹奔跑的孩子、乃至扫描货品时的“滴滴答答”声……一切都同往常一样,但在冥冥之中,他又觉得不对,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逆境后被迫养成的神经质的直觉。 谁在看我? 闵琢舟面色如常,陈墨般的眼底却掀起一场风暴。 与此同时,超市外的自助停车场,一辆低调的汽车停在了闵琢舟所开来的的那辆车对面。 车厢内,裴彻面色憔悴、唇色苍白,视线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超市的入口,几乎算是望穿秋水。 车载电话里传来gloria含着薄怒的声音:“我让你休息几天,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没完全代谢,身体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倒好,直接一言不发地开到晏潭——” 裴彻微抿唇,轻声说:“这对我来说就是休息。” 第133章 “你……”gloria还想在说什么,却被裴彻倏然打断。 “等等。” 裴彻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既然无声握紧了,他看见一个浑身黑衣、全副武装的男人从超市里鬼鬼祟祟出来,往闵琢舟所停的那辆车的方向,看了好一阵才离开。 第75章 酒精与烟花 超市之中,闵琢舟循着直觉抬眼,四下寻找,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与他同行的肖誉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没心没肺地完成了一轮扫货,正准备和他说去付款,一抬头却发现他的脸色不似平常,瞳孔深处凝着一点过分严肃的冷意。 肖誉茫然地顺着闵琢舟的视线看过去,但那边除了一排又一排的高大货架,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搭在购物车上的手微微握紧:“琢舟,怎么了?”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堆积,所有细节都和平常别无二致,歌舞升腾的过年bgm仍然喧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视化地诠释了时间的流动。 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没事,我可能有些……神经紧张。” 闵琢舟若有所思地抽回目光,静默地收回自己无声无形的防备与机警,神色如常地对肖誉说:“肖老板东西选完了吧?我们一起去付款。” “哦,好。” 肖誉愣愣地应了一声,他疑虑重重,又往闵琢舟注视的那个货架上看了一眼,发现有一层的商品已经基本被顾客拿空了,却还没来得及补货。 超市的货架是双侧结构,中间支棱着一根扁平的金属立柱,层与层之间的空间由横梁分割,立柱上面有一排又一排的透气孔,一旦货架两侧的商品都被拿空,人的视线就可以顺着那些小孔透出,形成一个绝佳的偷窥视角。 望着那些蜂巢一样层叠排列的小孔,肖誉莫名打了个寒颤。 结款后,闵琢舟和肖誉并肩从超市走到露天停车场。 这地方视野开阔,西面天空正好悬着一轮落日,一点温柔暖色晕染在天空之中,恰好将刚刚紧张严肃的气氛化开一点。 作为从小被宠到大的少爷,肖誉人到40还有一颗撂爪就忘的大心脏,刚刚那个小插曲被他转头抛到脑后,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部都装进后备箱,又和闵琢舟有说有笑地讨论晚上吃什么。 而在他们的对面,裴彻就一个人坐在车里。 他视线无声追着闵琢舟,看他比过往略显清减的脸庞和唇角边淡淡勾起的笑意。 余晖横泼落在闵琢舟的身上,在他的发稍与袖口舞动着跳跃的浮光,那是裴彻眼瞳中的唯一亮色。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直到闵琢舟风度翩翩地为肖誉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裴彻才留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肖誉亲近而灿烂的笑容像是一根针刺痛地扎进他的视野,裴彻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声紧了,脸色如同上过釉的冷瓷一样苍白,眼底一片云翳。 等肖誉坐好,闵琢舟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原本停车的地方忽然空出一块余地。 裴彻的视线仍然盯着那块四四方方的地面,动作、表情和视线都纹丝不动。 太阳又往西边天幕倾斜了一点,那刚刚还落在闵琢舟身上的光单调地落在地面上,打出一片暖色。 那一点亮色在裴彻的眼瞳中逐渐变得灰白,他走了,再好看的暮色也毫无意义。 裴彻在原地坐了五分钟,暮色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下一刻,他忽然启动车子,顺着闵琢舟刚刚压过的车痕,也拐上了进晏潭的方向。 …… 闵琢舟和肖誉满载而归,收获了一众“有奶就是娘”的年轻人的五星好评,各种零食饮料被瓜分大半,只有尚老板和一盒干干巴巴的速冻水饺大眼瞪小眼。货不对板,顾客和商品双方都对彼此格外陌生。 尚海沉默片刻,抬头将目光对上肖誉:“我要的是面粉和饺子馅,你就用速冻水饺敷衍我?” 肖誉一挺胸膛,骄傲得像是猫届一霸翠花的人形翻版,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过腊月二十四的小年,我就不吃饺子,你能拿我怎么办?” 尚老板被气笑了,把那盒速冻水饺往肖誉的怀里一扔,说:“那今天你做饭。” “什么?”肖誉抱着那盒水饺瞪大了眼睛,愣了两秒,气势立马泄了一半,跑过去拽住尚海的袖口,认错态度非常积极,“我错了,我可不会做饭呀。” 尚海余怒未消,冷冷地撇开他的手:“你多大了还不嫌腻歪?” 肖誉笑着抿出两洼酒窝,很讨人嫌地再次抓住对方,用一种更腻歪的语气问他:“那你给不给我们做饭?给不给我做饭?” 尚老板冷嗤一声,面无表情地挥开他,让他滚一边玩去,自己却转身去了厨房备菜。 在诡计多端的肖誉肖少爷预谋已久的操纵之下,腊月二十三的饺子宴被改为户外火锅烧烤一条龙套餐。为了给新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他还拿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烟花,准备趁人多热闹的时候提前放了。 湖水湾民宿小楼外面有个用篱笆围成的院子,背靠青山口衔笠湖,波光粼粼的水波倒映着星月,也倒映着人世的喧嚣与快乐。 闵琢舟鲜少有过这样的体验,一群知心朋友围坐,在浩瀚的自然间闲聊侃谈,不醉不归。 裴彻也鲜少有过这样的体验。 第134章 在闵琢舟和别人围坐一桌尽兴对酌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空荡冰冷的车厢之中,沉默地看着他们发呆。 王文赫敬酒,肖祁步菜,还有不知姓名的少年起身回屋拿了大衣递给闵琢舟,绅士地帮他披在身上,动作极尽体贴。 偌大一个院子,所有人都在围着闵琢舟转。 裴彻的眼底有浓沉的墨色,凝着连湖水也化不开的冷。 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闵琢舟是那种只要他想,勾勾手指就会有人蜂拥而上爱他的那种人——只要他想,他不缺感情不缺爱人不缺关怀不缺照顾;没了自己,还有数不清的人在等着献祭自己的爱意,等待着那朵矜傲玫瑰的垂青。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被踢出局的败者,连复活赛的入场券都尚未取得。 可那是他的闵琢舟,过去是,以后也只能是他的。 裴彻一想到有人会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趁虚而入,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的胸中涌起一种扭曲的郁气,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闯入到那场言笑晏晏的聚会之中,打破镜花水月般的美好,把一切觊觎闵琢舟的人一键清空,通通赶出闵琢舟的视野。 明明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的痛苦在这个冰冷又寂静的车厢之内无限地放大,一个扭曲又偏执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甚嚣尘上,他想把闵琢舟掳走、藏起来,把他带回那间曾经充满温情的房子里关一辈子,再也不允许他离开。 什么魏家裴家闵家的破烂事情,他通通不想再管,这种日子他受够了。 “嘭”的一声,巨大的焰火直冲天空,火树浮云而过,银花破暗而出,绚烂的湖水掀起风波,泼墨的长夜搅碎星辰。 湖水湾院子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就连肖誉也没想到自己收藏的烟花威力这么大,在满村纷迭响起的惊呼与喝彩声中,紧张地扯着嗓子问尚老板,确认这边燃放烟花是不是解禁。 “我不会被抓起来吧?我会被抓起来的吧!救命啊,我不知道这玩意这么大这么响——” 这是紧张兮兮的烟花拥有者肖誉。 “晏潭早就颁布放开烟花爆竹的政策,别担心。” 这是站在一边帮自家少爷捂耳朵的尚海。 “啊啊啊啊啊没录上!” 这是刚举起手机还没切换到录像模式,烟花就炸了的王文赫。 耳边是呼啸的人声鼎沸,闵琢舟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烟花绚烂地炸开,瞳仁里映出了一场此生难忘的花火,满堂花醉。 然而,就在烟花落下的那一瞬间,闵琢舟的心脏忽然跳得极快。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种过速的心跳并不正常,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就同时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与肌体的平衡,直直往地上砸下去—— “琢舟!” “闵琢舟!” 这是惊慌失措的所有人。 一场盛大的烟花落下,剩了一地的狼藉,兵荒马乱。 坐在车里的裴彻视线被天幕中的盛大表演短暂地吸引了一瞬间,再转头却发现不远处其乐融融的湖水湾好像有点异状。 围坐一桌的人似乎被什么混乱打断了,众人七手八脚地聚在一起,他却唯独没看见闵琢舟。 裴彻的心忽然如同一线在刹那间绷紧到极致的弦,发出了一声悸颤的声响。 那一瞬间裴彻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霍然起身,完全是动作大于思维地甩上车门,飞奔向那个只围着矮篱的院子。 他一袭黑衣翩飞,仿佛一个极具危险性的暴徒厉步闯进湖水湾民宿,用力撇开所有人,俯身蹲下,紧紧地抱住栽倒在地上的闵琢舟,无人能将他们拉开。 在场的每一个人被眼前的突然出现的裴彻惊呆了,就像是被烟花绽放时与大气碰撞时产生的电流劈过了全身,惊骇得动弹不得。 裴彻忽然看见地上摆着的三三两两的酒瓶,整颗心都掉在了地上。 gloria给他说过,他和闵琢舟中的药性质相同,都伴有很强烈的神经副作用,而闵琢舟在短时间内受到了酒精刺激和烟花巨响导致的惊吓,很可能诱发出突发性昏厥。 第76章 求你别恨我求你别离开我 混沌之中,闵琢舟觉得自己仿佛被梦魇缠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喧嚣又朦胧的潮水淹没,他的感官仿佛被全部剥夺,只能感受到两个人沙哑又纠缠的喘息、汗湿的鬓角、雪腻的腰侧、散乱的目光和绝望的渴求。 他无端梦见他和裴彻的最后一夜。 是那个没有温情的一夜,充满施舍意味的一夜。 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闵琢舟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不安地滚动,乌黑的睫羽被生理性的泪水浸得潮湿,抵在眼下的皮肤上,蜷曲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看起来格外破碎。 为什么即使这样,还会梦到他? 闵琢舟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之中,就像是一只误飞入巨大蛛网之上的微渺小虫。他被粘连在一个黑甜的梦乡里,极力想要挣脱、极力探身向前伸手,却仍然逐渐被吞噬进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另一个人的手牵住了他,恋恋不舍地收紧。 干燥的温暖顺着掌纹的脉络蔓延,闵琢舟感觉到自己被汗湿的掌心被人轻吻了一下。 下一刻强光猛然袭来,他被一股强大的、不容拒绝的力道拽到了光明之中,而那个将他拽出来的人却猛然沉入黑暗。 第135章 深海般压抑暗淡的色调飞速地将那个人侵蚀裹挟,他及时松开握住闵琢舟的手,救无可救。 过于强烈的光刺痛着闵琢舟的眼睛,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庞,只能听见一声极轻又极庄重的“我一直在”。 晏潭卫生所的病房里,闵琢舟挣扎地睁开眼睛。 他的第一感觉是眩晕,医院惨白的灯光将他的瞳孔刺激得皱缩,而后他才缓缓回神,巨大的烟花和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先后涌回他的意识。 晕倒了吗,这里是……医院? 轻轻一动,闵琢舟忽然感觉到什么,他的手似乎被人死死抓着,力道极深,把他的指骨握得有几分疼。 视线有些迟钝地转到一侧,他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 闵琢舟呼吸都轻了,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还在可笑又仓促的梦境里,而比起上一重露骨而绝望的绮念,这一轮的梦境显然更温和一点。 周身仿佛被浸在毫无攻击力的温水之中,他却仍然能觉察到身体的隐隐钝痛。 四下无声,闵琢舟屏住呼吸去看“梦”里的裴彻,肆意地用视线端详与审度。 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之中的有些不同,瘦了,眼眶下有着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青灰色,眼尾又挂着一抹红,像是趁他没醒的时候偷偷哭过。 “晏潭”、“裴彻”和“哭”。 闵琢舟很难想象这三个关联性极低的名词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他极安静地看了裴彻一会儿,想要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略微一挣动,原本沉着眼皮睡得很安稳的裴彻却忽然皱了下眉,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既然是在梦里,闵琢舟不想深究,干脆放任对方握着。 “你不要我了,为什么还总是让我梦见你?” 闵琢舟很认真地和问睡着的裴彻,他心平气和,语气耐心地像是再给学校里最差的学生讲题: “你不要我,所以我也不要你,咱们有来有回一干二净,这样不是很公平吗?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你不害怕我真的恨你吗?” “哦,你可能还真不怕……” 一丝自嘲与调侃化进闵琢舟的眼瞳深处,他的脸上浮起一点苍白的倦色。 “所以你现在的心理算什么……没玩够、不尽兴、或者觉得还不够刺激?” 曾经的他自信满满,觉得裴彻心里总有爱他的位置,现在却不敢再自作多情,只把过去重重荒唐的五年当作一场消遣与作践。 “别在出现在我面前了,裴彻……连梦里都不要再来了。” 闵琢舟任自己和那只温热的手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隔断这充满诱惑力的联系,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然而下一秒,原本睡得安稳的裴彻就跟被切割了一块身体一般,毫无征兆地“痛”醒了。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猝不及防。 闵琢舟看见裴彻满脸仓皇和无措,心底泛起一点苦涩的新鲜感,他知道现实中的裴彻不会这样,他作为裴氏董事的骄傲与矜持,绝不允许他做出这种脆弱的表情。 “琢舟……” 裴彻略抬起头,直眉楞眼地盯着闵琢舟看了一阵,牙齿无声咬在一起,浑身都在诠释着什么叫做“紧张”。 闵琢舟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彻——男人过往冰凉冷漠的瞳仁里竟然流露出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杀伐果决的眸光里是满心满眼的温柔盛意。 他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梦境——这个梦无论是画面、气息还是触感都那么真实,一边漂浮着迷离的梦幻,一边又和真实分毫无差。 可惜全是假的。 沉溺在天马行空的幻觉中是不合逻辑的沦陷,是对生命的无意义消耗,闵琢舟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手起刀落一刀斩断,总比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余痛绵延要好。 “别再来了,好吗?” 所以闵琢舟语气温和地打着商量,他轻声告诉“梦”中的裴彻,也在轻声地告诉自己:“我已经不爱你了,裴先生。” 那一瞬间,刚刚从怔忪睡意中醒来的裴彻如遭当头一棒,眼神寂暗,就像武侠片里被击中灵台无力回天的亡命人。 他连回光返照的过程都仓促省略掉了,眼睛充压血丝遍布,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出一口浓黑的血。 一晚上看着别人欢喜热闹自己却在车里孤苦伶仃的痛苦和委屈终于达到了极致,裴彻出离地愤怒了,忽然发疯似地把闵琢舟按在病床上,失控地低吼: “你不爱我了,那你爱上谁了!肖祁、王文赫还是那些一共没见过几面就可以你侬我侬的人?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说放下就放下,你准备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闵琢舟被裴彻攥疼了,腕骨单薄地支棱在对方的掌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他因痛感极其轻微地瑟缩一下,尝试去推裴彻,可越挣扎对方压着他的力度就更狠,仿佛随时要将他揉碎进骨血,至死方休。 “你是我的……”裴彻猩红着双眸,发疯似的重复着,“闵琢舟,这一辈子你只有我,你别想和别人好……我绝不允许。” 就连在梦里也不愿意为我装一装啊。 闵琢舟挣扎无果,唇边浮起一抹自嘲又讽刺的笑容,他的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嫌恶,一边因为自己亲自戳破了这层温柔的泡影而感到轻松,一边又恨自己的眼眶再次红了。 第136章 下一刻他就被裴彻握住了脖子,就像是兔子被鹰隼擒住柔软却致命的喉管。 裴彻强硬地控制着闵琢舟的呼吸,压下身顺着他被迫抬起的脖子落下一串吻,充满渴望的吻以极重的力度碾过了他的喉结。 闵琢舟浑身一颤,可就在他以为裴彻又会像以前那样不顾他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那个将他按在床上的人却忽然松了手。 一个随时做好了“被推开”准备的拥抱,极轻地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裴彻的冷硬与霸道只有一瞬间,当他触碰到这具思念至深的身体、感受到对方被烘热的体温的时候,一切焦躁的、濒临崩溃的情绪就全然化开,成了一腔深重的悔意。 他哑声重复着“对不起”,像一个什么事情都努力去做,却什么也做不好的少年,他闯了祸,又发觉没法收场,只能为自己的莽撞不住地道歉: “对不起琢舟,我不应该将情绪带到你这里……求你别恨我,我求求你别恨我好不好……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你不见了我真的会疯的……” 曾经高冷矜持不可一世又充满骄傲的人,前一秒还在对自己许久未见的爱人发疯,下一秒就极尽委屈地将头埋在了爱人的身上,红着眼睛重复着道歉的话。 闵琢舟怔怔的,心中的痛楚过于真实,让他几乎怀疑这根本不是所谓的梦境。 可是怎么可能呢?裴彻怎么可能出现在晏潭……他应该在宁城,接受无数人称赞与奉承,在魏家的助力下走出一条商业巨路,前程似锦。 “裴彻,你有没有哪怕一分钟、一秒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犹豫了很久很久后,闵琢舟才极轻地回抱住裴彻的肩,像是安抚一个陌生人一样克制地拍了拍他的肩胛骨。 他不在纠结这到底是不是一场疯狂又荒诞的梦境,只极轻地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向裴彻解释: “你想要裴家的前途、想要魏家的支持、想要季苏白……还想要我、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你不觉得这里有些东西是很矛盾,无论是出于道德还是出于法律,都是不能兼得的吗?” 闵琢舟一边说,一边忽然伸出手指抵住裴彻的下巴,强迫地抬起脸,逼他目光通红地和自己对视。 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淡声问:“裴彻,你究竟想要什么,自己知道吗?” 第77章 你买的东西我不吃 破晓天边烧起浓酽的紫红色,闵琢舟逆光站在镜前,他看着自己脖颈上几抹暧昧的红痕,一语不发。 不是梦,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裴彻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昨天又都说了些什么。 闵琢舟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晦暗,舌尖尝到一点被愚弄的苦。 他竟然会主动问裴彻想要什么。 这是个裴彻早已身体力行给出答案的问题,当他昨夜听见自己这么问,大概会在心里真诚地发笑。 在真实的梦醒的情景下袒露真心,一切毫无回转和粉饰太平的余地,覆水难收。 闵琢舟缓缓地闭上眼睛,将瞳光中一点至深的讽刺收敛与眼皮之下,良久他轻轻哂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紧闭的房门自内向外地轻轻推开,闵琢舟站在原地没动,一点清醇的鲜香混着随风而入的深冬寒意涌进他的鼻梢。 裴彻走进来,将从早餐店打包好的小馄炖放在桌上,见他还在,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我出去买了点吃的,”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谁似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闵琢舟出声打断他:“有意思吗?” 裴彻一顿,自觉地将声音收敛了起来,自顾自地将碗筷摆好,沉默一会,小声说:“不吃早餐胃里会难受。” “倒了吧,我不想吃。” 闵琢舟脸上拢着一层倦色,他不知道裴彻来晏潭干什么,无力去猜也无力去想,只想让他尽快离开自己的视野。 “如果这个不和你的口味,我可以再去买别的……” 未等裴彻说完这句话,闵琢舟再次出声打断了他:“别浪费食物,只要是你买的,我都不想吃。” 裴彻眸光一暗。 静默在凝固的空间和流动的时间中被无声拉长,他盯着碗中白白胖胖的馄饨,看它们在氤氲的热气中个挤着个,馅料撑着薄皮露出微微粉色,和嫩绿色的葱花彼此映衬。 因为不熟悉晏潭的构造,裴彻一大早就出去寻找早餐店。 但这种古村不似城市繁华喧嚣,各家各户的生活状态更倾向于自给自足,很难见到一个早餐铺子,他只好驱车跨越笠湖,到最近的镇上去买。 打包好小馄炖,裴彻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路上他甚至将车厢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生怕早餐凉了。 可闵琢舟说不想吃……那就算了。 裴彻妥协了,将摆好的碗筷又重新收拾好,薄瓷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上回那个药,对神经有很强的副作用刺激……最近还是少饮酒,也尽量避免自己受到惊吓,否则很容易导致突发性晕厥,很危险。” 闵琢舟闭紧的眼睫颤了颤,一股不上不下抓不住也撇不开的恼火经过心肺直冲唇齿,他睁开眼睛,眸子猩红一片: “你究竟还想干什么,这种充满谎言的温情游戏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腻?裴彻……我说了,并且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再陪你玩这个。” 第137章 镜中倒映出闵琢舟满含怒意的眼瞳,因为与晨曦相逆而显得越发晦暗不明,刚刚从昏厥中醒来又开始面临新的情绪波动,他的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下一刻,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既像是安抚也像是支撑。 裴彻从背后极其温柔地抱住了他,小心翼翼。 “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他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推开的准备,语气谨小慎微,“你可以恨我,但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不出任何意外地,闵琢舟一下挥开了裴彻,他极轻地哂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假惺惺。” 裴彻一双眼睛暗了下去,乌黑的眼睫潮湿得仿佛要滴水,像晏潭山清晨湿润的雾气行将低落。 再呆在这里似乎也是徒增闵琢舟对他的厌烦,他无声在原地站了一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宁城那边的事情尚未结束,这一晚上的休息对他来说已经是奢侈。 然而下一电话铃声陡然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闵琢舟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见来电者是肖祁。 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出各种联系人的聊天弹框,王文赫、许亭瑄、肖誉、尚海……一夕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疯狂找他。 闵琢舟的心口忽然一悸,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预感笼罩住他的全身,他接起电话,脸上沉冷的表情却猛然裂开一道缝隙,声音也陡然变了:“等一下……你再说一遍,你说谁丢了?” 肖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紧绷,过往从容自若的声线仿佛被电波扭曲得变形了:“闵画,是闵画丢了。” 裴彻刚刚穿好大衣准备离开,闻声同样猛然抬头。 昨天晚上闵琢舟突然晕倒,裴彻从车里冲出进民宿,二话不说就带他离开,但众人自然没答应,双方对峙了好一阵才各退一步,一起把闵琢舟送去晏潭卫生所,留下许亭瑄一个人看闵画和方宸宸两个孩子。 许亭瑄原本想让这俩小崽和自己睡一起,自己好看管顾照顾,但闵画从小习惯一个人单独睡,再加上和许亭瑄这个大哥哥不算特别相熟,不想麻烦他费心,坚持回自己屋睡,许亭瑄便也没勉强。 当夜医生检查过后,说闵琢舟没出什么大事,医院也没那么多床位,派一个人留观即可。裴彻就固执地守在床边,脸色不虞看谁都像情敌,仿佛随时准备以强硬的态度赶走所有人——而众人因为只有他了解闵琢舟身上的药物副作用,也没强留,一同离开。 大家回到民宿时间已经极晚,马倦人疲,谁也没想起来再确认一下两个孩子的情况。 第二天许亭瑄从楼下拿了早餐敲了敲闵画的门,没有人应,轻声推开,却发现床上已经空了。 “尚老板在第一时间调了民宿的监控,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在凌晨4点的时候从民宿的矮篱翻进来,把闵画带走的,监控我看了,那个人我觉得有点熟悉,但不敢确定。” 肖祁一边说,一边把监控的视频片段发到了闵琢舟的手机上。 闵琢舟双手颤抖至极,点开,瞳孔如同被锋利的针锋刺痛,猛然一缩。 尽管视频中的人头戴鸭舌帽,浑身上下全部武装,闵琢舟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妹妹郭艾琳的丈夫蒋南河,闵画的亲生父亲。 第78章 孤儿 在太阳破过晏潭山岗的那个时刻,闵琢舟接到了郭艾琳发给自己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我们在孤儿院等你,不许报警”。 是敲诈、是勒索,是软硬兼施的威逼利诱还是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闵琢舟无法想象。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原点,蒋南河与郭艾琳这对没有向自己孩子尽过半分责任的父母,从哪里遗弃闵画,又要从哪里作为了结。 从晏潭到宁城那座废弃的福利院大概有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裴彻的车就像是白昼里划过的流星与电光,在风中飞驰穿梭,挑战着速度的极限。 他们身后还跟着尚老板的车,但是因为两辆车天堑般的性能差异和裴彻那种近乎不要命的开法,尚老板那一车人被甩出去了十几公里远。 郭艾琳的短信里面说“不准报警”,但闵琢舟还是第一时间报了,鉴于“父母绑架儿子威胁舅舅”这种前所未见的特殊情况,警方虽然在第一时间派出了警力跟随,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蒋南河夫妇和闵画列入“嫌疑人”和“人质”的范畴。 废弃多年的孤儿院门窗破烂,不久前的大雪将一座建筑半个房顶压得坍塌,破碎的玻璃满地都是,曾经斑斓浓郁的墙体彩绘凝成了扭曲斑驳的诡异色块,长长的走廊巷道里垃圾遍布,能隐约看出流浪汉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咔嚓”一声踩中玻璃的碎响,在空寂的孤儿院内触碰到破旧不堪的墙壁,发出哭号一般的回声。 闵琢舟上一秒心神不宁地踩到玻璃,下一秒脖子和手臂就如同被细小针尖戳过,一阵颤栗。 走在旁边的裴彻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闵琢舟的手臂,充满安抚意味地用手指按压他的腕骨,声音低沉温柔:“别害怕,会没事的。” 闵琢舟脸色前所未有得差,嘴唇血色褪尽,混乱之中,他甚至不再介怀裴彻碰他,甚至没有推开他的手。 一声又一声仓促的足音在废弃的空间内回响,一下又一下地加剧着闵琢舟的焦虑,这地方比五年前更加破旧,危机四伏,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只沉睡的恶兽,在此时此刻缓缓地睁开了他猩红的兽眼。 第138章 心中的惶然与紧张在某一时刻到达了极致,闵琢舟无意识地向身边的裴彻宣泄着自己的不安,声音几不可闻:“郭艾琳和蒋南河……他们两个谁没有这样的胆子,更也没有那种亡命徒的气质……他们原本不应该这样的。” 裴彻明白闵琢舟想说什么,现在的情形更像是一场偌大的阴谋之中破绽百出的阵脚,环环相扣中的一环……他在镇上看见的那个盯梢闵琢舟的男人和蒋南河完全不是一个体特征格,却穿着相同的装束——鸭舌帽、口罩、浑身黑衣、全副武装。 他们是一伙的,并且分工明确、预谋已久……或许这场绑架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如果闵琢舟没有去晏潭,他们会更早地开始行动。 裴彻将闵琢舟的手握得更紧,那双手仿佛被放在寒冬晚夜的笠湖里面冰镇过,冷得钻心,怎么也捂不暖似的。 他侧头,心疼地看着对方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坚定而冷静:“我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出事的,别担心。” 闵琢舟眸中闪过一瞬复杂的光,心脏将血液泵压到全身,脉搏忽然跳动得极快。 无论如何,在如今这种危机境况之下,是裴彻最先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说不感动是假的,可现在的情形也无暇让他思考其他,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纷杂的情绪,哑声说:“注意安全。” 裴彻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向闵琢舟。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闵琢舟用正常语气和他说话,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却感觉到自己地眼眶有些发紧,涌起一腔汹涌绵长的酸热。 “好。”裴彻郑重其事地答应。 走过长长的连廊,拐了不知几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半露天下陷的环形剧院,一排排的座椅外包着红丝绒材质的布料,经过经年的风吹日晒,呈现出一种暗红的铁锈色,一眼望去,像是一池血水。 那是闵琢舟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 剧场年久失修的音响里,在放着欢快又粗粝的童谣,舞台的正中央,闵画眼睛不安地紧闭着。 他生死不明小小一只,似乎被童锁强行禁锢在一个儿童摇摇椅上,而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他的爸爸妈妈,郭艾琳穿着一身精致又繁琐的洋娃娃套裙,蒋南河却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小丑服装,他的鼻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红鼻头,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远远望去,他们像是在剧场正中心的聚光灯下,扮演无比幸福快乐的一家。 诡谲又荒诞,华丽而扭曲。 闵琢舟浑身都冷了,被站在他身后的裴彻一把兜住了腰。 他转头看向身后之人,声音一出就破碎在风里:“我得下去。” 裴彻眉心皱起,轻声和他商量:“我们先联系警方,这情景……下面太危险了。” “我得下去,”闵琢舟重复一遍,声音全哑了,“闵画在那边。” 关心则乱,更何况那可是闵画。 裴彻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沉声答应:“我先联系在外面蹲点的警方,说明情况,马上下去找你……答应我,有危险立刻回来,好不好?” 闵琢舟仓促地一点头,飞奔到舞台中央时,他才发现不仅仅是闵画被禁锢住了,连郭艾琳和蒋南河都一起被绑着。 他们被固定在不稳的废弃座椅之中,冷风浮动,椅脚就会接触舞台地面,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 在这样诡异的场景之中,闵琢舟蹲下身去解闵画身上的锁扣,却看见了一个三位数的电子密码锁,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抬起头,自己的亲妹妹四目相对,空气仿佛被无形中抽干,寂静无声。 郭艾琳,那个始终精致又傲慢的女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狼狈,她发丝凌乱,泪水晕花了精致的眼妆和长长的睫毛,嘴唇嗫嚅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豆大的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了下来。 闵琢舟浑身就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欲言又止地发出了一个气声:“你……” 下一刻,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舞台中央响起。 舞台正中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被镇纸压好的文件和一部电话。 那电话正处于一种被接通的状态。 “好久不见,琢舟,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吗?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应该是你做梦都在想的温馨景象吧?” 直出原声原音——是魏长钧那个疯子。 第79章 再见了哥哥 魏长钧仿佛一条花纹华丽繁复的毒蛇凑在闵琢舟的耳边,慢吞吞地吐出自己湿冷的舌信子,声音中带着冰冷的笑意: “肖家那小子把你藏在晏潭,让尚海那只光会咬人不会叫的疯狗陪着……想把你引过来,可着实废了我不少的功夫。” 闵琢舟听见他的声音,脖子上飞速窜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周身冷得几乎丧失了活气,握着手机的掌心却起了一层薄汗。 “魏先生,你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一声轻笑传来:“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和你玩个游戏……琢舟,你应该已经看见了吧,桌子上有几份文件,只要你签一份,我就告诉你一个电子锁的密码,救一个你想救的人,好不好?” 闵琢舟循声将视线落在那桌子上被镇纸压住的文件上面,惨白纸页边角在冷风中翻飞,像是招魂的幡。 第139章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它们拿在手里翻阅,白纸黑字,入目却是一头雾水。 “财产……赠予说明?” 舞台上的灯光倒映在闵琢舟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冷硬低沉的轮廓,刹那间他的瞳孔一缩,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 “哦?看来你还不知道?” 电话中传来魏长钧饶有兴味的声音:“裴家的现任董事、你的前夫裴彻先生,在离婚的时候将自己名下的私人股份全部无偿赠予了你,他瞒过了我们所有人,将数十亿身家朝夕之间拱手让人……这样义无反顾的伟大选择,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真是有趣。” 伴随着声筒里传出的人声,闵琢舟视线飞快地把浮头的文件扫了一遍,他想要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初签署离婚协议时,裴氏那位特聘律师屡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裴彻…… 闵琢舟猛然抬头,遥遥和已经联系完警方的裴彻对视,目光极复杂,带着至深的难以捉摸。 裴彻离得太远,不知道电话里面是谁、都说了些什么,乍一对上闵琢舟的目光,有些茫然地一愣。 他担忧出了什么事情,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舞台上,既紧张又不解地凑近闵琢舟,看见他手上拿着的文件,眼神慢慢变了。 闵琢舟无需再问出口。 就凭他在过去五年里对裴彻的了解,便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文件是真的,魏长钧的话也是真的。 “虽然裴彻先生这种做法在极致的爱情领域着实令人动容,但是我是个商人,”魏长钧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商人重利,我们魏家和裴家联姻当然是为了寻求合作和双赢,而不是敞开怀抱接纳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心存不轨之人。” 停顿一下,魏长钧接着说:“所以我不得不用了一点小手段,请你过来好好聊聊……在那几份的文件里,也有一份财产转让协议,只要你签了那个,把扫描件发在这部手机上,我就告诉你一个电子锁的密码怎么样?” 闵琢舟翻出下一份合同,只随意看了一眼,就抽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把所有股份全部赠予给魏氏?魏先生,想空手套白狼的……我看是另有其人。” “谁让你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呢,”魏长钧失声笑了起来,“闵画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受到一点伤害吧?” 话筒那头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击在闵琢舟的耳膜之上,魏长钧口齿清晰声线华丽,如同恶魔低语,肆意把玩着他的软肋。 裴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用口型说:“警方马上到。” 纵使心如刀割火灼,闵琢舟也不会蠢到因为一通电话而任人摆布,他的视线钉在被固定在摇摇椅上的闵画身上,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你究竟对闵画做了什么?” “一点点迷药罢了,不会对小孩子产生实质性的影响,”魏长钧先是慢条斯理地回答,但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也阴冷下来,“不过,如果琢舟你不听话的话,我就不保证他的安全了……哦,或许也不能保证你的,这样,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还没有答案的话,我就再送给你一份惊喜。”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寒意顺着脊骨蔓延向四肢百骸,闵琢舟面色凝重。 他的视线掠过这个下沉式的剧场,这里空旷而寂寥,墙壁上画着圣母和天使,在经年累月的风霜之下变得面目模糊,只留下一抹斑驳的笑。 危险如影随形,他们却难寻踪迹。 是危险先到,还是支援先到。 裴彻的额角跳出一根青筋,他没办法拿闵琢舟的安全去赌这个,于是率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暴露了自己的存在:“魏董,您想要裴家的股份,这件事情可以和我商量,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哦,裴彻?你也在旁边吗?”魏长钧听见裴彻的声音,语气在一瞬间变得诡异而兴奋。 他用一种扭曲嗔怪的音调替自己的“继弟”打抱着不平:“你和前夫这么藕断丝连情深难却……被我弟弟知道了,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裴彻没有理会对面的阴阳怪气,淡声说:“联姻是促进两家的手段而不是目的,魏家想要从两家合作中占领更多的优势,您大可和我来谈,何必为难局外之人?” 魏长钧:“裴彻啊……你当时灰头土脸来找魏家合作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傲气。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垂青而得到一块肉,你以为你是谁?你一言不发地把财产转移,藏得那么深,算计我算计魏家的时候怎么不说‘可以谈谈’……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时机有点晚了吗?” 裴彻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双沉黑的瞳子被高挺眉骨投下的阴影淹没: “我转移自己的财产,何谈‘算计’魏家?魏董一言不合祸及家人,才是动了两家合作的根基。” 话已至此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魏长钧泠泠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那你们可别后悔。” “嘟嘟”的忙音传来,他竟然主动将电话给挂断了。 容不得有更多的反应余地,闵琢舟和裴彻一同尝试去解开闵画他们身上的电子锁,却发现这种锁只有3次尝试机会——如果三次输入的号码均不正确,电子锁就会自动进入更长的冷却时间,错误次数越多,冷却时间也会相应延长。 第140章 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前来支援的警方身上,但支援来得似乎过于慢了。 不远处的建筑之中忽然传来激烈炮响,在场的人皆是一愣,但这地方荒废已久,廖无人烟……谁会在这种地方玩点炮玩? 裴彻最先反应过来,瞳孔一缩,猛然从背后捂住了闵琢舟的耳朵——这不是临近新年放的炮仗,而是有人正在荷枪实弹地和前来的警方交火! “怎么……”闵琢舟猝不及防地被裴彻捂住耳朵,还没问完,琉璃般的瞳子里面倏然映出了郭艾琳痛苦的神情。 她的情绪崩溃了,一如当年那个年仅五岁却被沸水烧伤女孩的惊鸿倒影。 郭艾琳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席卷过荒废舞台上漫生的寂寂荒草,随着冬日的极冷气流甚嚣尘上,过往的尖酸刻薄毫无踪影,被哭花的眼妆将她的眼眶染成一片狼藉,一如她繁花锦簇泡影之下的腐朽一生。 “我恨你……我恨你啊,闵琢舟!” 甜美精致的洋娃娃装束之下,郭艾琳将椅子摇得框框作响,她尖锐的哭声像是这个舞台上戏剧最高潮的终幕,在无尽的惶恐中迎来了爆发: “凭什么你能家雀变凤凰,十五岁了还能被家大业大的闵家接走一跃成为二少爷!而我只能继续住在破旧不堪的出租屋里面,看着你洋房轿车一应俱全,你告诉我凭什么?” 郭艾琳形容疯癫,她的眼泪汹涌落下,声音近乎嘶哑,宣泄着自己经年壅积、扭曲和沤烂的痛苦:“为什么你要抛弃我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破烂一样的家里!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始终聚集在你的身上!你不是说永远亏欠我吗,为什么!” “郭艾……”闵琢舟愣愣的,一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全哑了。 下一刻裴彻将他的耳朵捂得更紧,嘴唇附在他的耳边柔声说:“别听……她说的都不是真的,琢舟,不是那样的。” “他们找到我……说只要我把旧事捅出来,照他们的版本说,我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可是呢……网友没信几天舆论风向就变了,还要查我涉嫌遗弃罪! 他们还说,只要我把闵画这小崽子带出来……带到这里,就送我出国避风头,结果却被绑在这个地方——凭什么呢,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事情都被我赶上了!” 郭艾琳哭着大吼,但哭着哭着又笑了,又哭又笑,像是疯了。 孤儿院的废墟之上,闵琢舟看着这个与自己有一脉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忽然感觉漫山遍野的嚎哭声向他袭来。 那是在过去所有时间切片下的郭艾琳对他源源不断的恶意,又藏着极致的羡慕和极伤的悲。 他浑身都冷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只有肩膀被裴彻有力地扶住,源源不断地输送暖意,像是漫漫长夜里的一点星火。 下一刻,郭艾琳微微闭住了眼睛,她似乎在内心之中做足了挣扎,耗干了最后一丝勇气才下定决心说出口:“523。” 三位数密码,她被绑的时候偷看到一个。 五。二。三。 电子锁的三位密码。 闵琢舟恰如被一根烧红的钢针刺醒了神经,一言不发地飞扑过去,毫无犹豫地将密码输入到了禁锢闵画的电子锁之中。 “滴滴”两声,电子锁闪起了欢快而温柔的绿光,锁扣“咔哒”一声开了。 “三个密码是共用的,用了一个少一个。但我知道你不会将这个机会给我……你永远不会选择我,哥哥。” 郭艾琳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对闵琢舟做出的选择毫无意外,语气绝望又木然。 但在某一瞬间,这个年轻的女人周身的歇斯底里全然褪去,漂亮的眉眼近乎是沉静而安然的——那似乎是她生命最初的底色。 不知怎的,闵琢舟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他颤声说:“你等一等,我们报警了,支援很快……” “快走吧!抱着闵画快走吧!就当是我给他尽了尽责任,不枉生下他一回!” 那一点温和至极的优美又在她的身上飞快离开,郭艾琳赫然打断闵琢舟。 下一刻,她又恢复了那个跋扈又张狂的样子,大喊一声:“这里面处处都是埋伏,他们根本没想让我们活——” 一粒不知从哪个方位射出的子弹透过劲风,径直穿过郭艾琳的眉心。 那一瞬间周遭都变得极静,空气的流速变得极慢,一朵血花从女人的额心炸开,慢动作一样映在闵琢舟的眼瞳之中。 像一场舞。 “郭艾琳——” 闵琢舟发疯了一般想要上前,又被裴彻死死拽住。 这件事情的危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裴彻一手抱住解下禁锢的闵画,又一手拥着闵琢舟往外面撤离。 电光火石之间,他某种神经质的直觉紧绷着震颤,耳边仿佛响起子弹穿透风声的厉响。 毫无思考的余地,裴彻突然压着闵琢舟和闵画向下俯倒,他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将他们护在自己的身下—— 那是剧院被轰然引炸的一瞬间,血味甜腥。 第80章 【倒v结束】思念的高山 “插播一条紧急消息,今日x时x分,宁城南区废弃福利院发生一起爆炸事故。事故发生后,相关部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全力开展救援行动。具体伤亡情况、事故发生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核实,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踪报道。” 第141章 电视大屏上正在播放着福利院爆炸的新闻,女主播秉着一口标准的新闻腔,沉和冷静地将这场宁城年末的最大事故凝成了一段报道。 医院大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因为这则新闻驻足——医生与护士、警察或调查员、焦急忙慌的家属与闻风而动的记者,所有人都忙成了一锅粥。 闵琢舟一个人坐在抢救室外,整个人很安静,似乎与这个喧嚣又忙碌的世界隔绝开了。 “闵画那孩子没什么事。” 肖祁拿着一瓶水走近抢救室走廊外的那一排座椅,他一屁股坐在闵琢舟的旁边,把水递过去,说: “他吸入乙醚的分量不多,爆炸发生的一瞬间被你和裴彻护住了,除了一些皮肤挫伤,基本上没太多危险,现在正在儿童病房留观,医生说正常明天就能醒,有我小叔他们看着,你别担心。” 闵琢舟没接拿瓶水,双手紧紧扣着,手指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他现在的情况和刚从土里面挖出来没什么两样,如同无暇的冷瓷混着泥灰,久经挖掘才得以重见天日。 肖祁很不是滋味地看他这个样子,轻声劝:“琢舟,你回去躺着吧,虽然骨头没事,但是医生说内伤通常不会立刻显现出来……现在检查报告还没出,你万一再出什么事。” 闵琢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一双眼睛就那么张着,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肖祁面对着一句话都不说的闵琢舟,自己也感觉到心慌,整个人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身处一个不真实的平行世界。 当时他坐在尚老板的车过来,等赶到的时候福利院已经被封了,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了阵阵枪声,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轰然的巨响,整个福利院都炸了。 废墟之上,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废墟。 郭艾琳被狙杀,蒋南河被炸死,警方伤亡不明,而裴彻还在抢救…… 肖祁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而更恐怖的是所有的关键证据都随着那场爆炸灰飞烟灭,一切蛛丝马迹都在烈火与热焰之中烧成灰烬。 从一开始,魏长钧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 闵琢舟乖乖听话签了那些合同上传扫描件自然最好,如果没有也无伤大雅,因为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好控制。 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找不到魏长钧和福利院爆炸的其他联系,光凭闵琢舟一个人的证词,和一个查不出什么的境外黑号的通话记录,根本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也无法对魏长钧形成有价值的指控。 肖祁一想到目前的状况,心中就涌起难言的焦躁,他心神不宁地摸兜想要掏烟,却发现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只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来回踱步。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豁然从内向外被打开,一个护士拿着个单子向前走来,看着走廊上一站一坐的两个人,摘下口罩问: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肖祁下意识将目光移到闵琢舟的身上,张了张嘴,却卡了下壳。 他们都不能算是病人家属。 护士看了看肖祁又看了看闵琢舟,了然的同时又有些为难: “是朋友陪同对吗?还是尽快联系直系家属过来,病人后背烧伤,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还导致了内脏和肌肉损伤,刚才因为不明原因心脏还骤停了,虽然现在情况稳定了一些,但按照规定医院是要将紧急情况告知家属并签字的。” 从进了医院坐在手术室外就一直一言不发的闵琢舟忽然出声,语气干涩:“他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目前不能下定论,最危险的时候还没过去吧,你们尽快联系……” 不远处一个人忽然裹着寒风大步走来,利落的足音在纵深的长廊里分外明显。 云揭赶到手术室前,从自己的大衣中掏出了自己的警察证递给护士,面色凝重: “我是江航分局三级调研员云揭,伤者是本市大案的重要证人,上方批准按照紧急情况处理,请医院全力救治伤者,在家属未到之前一切文件由我来签,由我来全权负责。” “哦,好……” 护士飞快地看了一眼云揭的警察证,如临救星般一点头,将证件和单子一并递给他,看着他签完又飞快拿着单子跑了进去。 闵琢舟视线跟着护士进去,又被赫然紧闭住的大门阻绝在外,他手指深深陷入了手背薄薄的皮肉里,近乎自虐般抠出了血痕。 云揭垂下视线,看见了他也是一身的伤,劝说:“闵先生,你先去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在这里干耗不是办法。” 闵琢舟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像是为别人也是问自己: “他还会回来吗?” 一旁云揭和肖祁的神情皆是一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打包票,明明皆是不信鬼神之人,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似乎也只能干瘪地说一句“吉人自有天相”聊以慰藉。 好在闵琢舟也不是真心要一个回答,他忽然将头低下,把脸埋在掌心之中,整个人被笼罩白炽灯的光晕之下。 “哗”地窗外忽起凉风,将医院的蓝色窗帘吹得翻飞作响,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他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肖祁面露不忍,他沉默地移开视线,走到一旁将窗子关住了。 风停了许久,闵琢舟才从掌心里抬起头,他眼眶通红,但情绪似乎比刚才稳定。 第142章 就像是强行用一根冰冷的钉子将焦灼的灵魂钉在心脏之上,他的眼神有一瞬间让旁人感到陌生。 不知又沉默了多久,他缓缓将视线转到云揭身上。 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戳破那层窗户纸,撕心裂肺地质问他“裴彻究竟瞒了我什么”,最终却克制地闭上眼睛,起身去找医生处理伤口,孑然一身。 云揭无声看他的背影,垂在身侧抓着证件的手默然收紧了。 …… 一场漫长而惊险的手术后,裴彻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他被转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进行后续的观察治疗。 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时间是从下午5点半到六点固定的半个小时,过时不候,而裴彻手术结束时已经是深夜,闵琢舟没能探视成功。 在同院的儿科安顿好闵画,确定有警方24小时看守后,他先回了一趟原来住的地方,替裴彻准备一些长期住院所需要的东西。 从裴氏总部直通顶楼平层,闵琢舟独自站在门口,盯着门锁看了很久。 这间屋子安装的一直是密码锁,此时他却感到眩晕,就连输入密码的指尖也微微发颤。 那些发生在孤儿院剧场的记忆如同山呼海啸,撕心裂肺的哭号、轰然的巨响、喧嚣的尘土与腥甜的血液如影随形,如不断翻涌的黑潮侵蚀闵琢舟的骨骼。 直到门“咔哒”一声打开,他才缓缓回神,将自己颤抖的手指藏进袖子里,推开门走进去。 他输入的是以前的旧密码,裴彻一个数字也没改过。 屋内陈设一如从前,仿佛他从未离开。 出了玄关进入客厅,窗外仍然是一片辉煌斑斓的城市灯海,因为临近过年更显喜气洋洋,满目灯红酒绿,霓虹琳琅。 可整座屋子就像是一座大型冰窖,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明明屋内的智能温感系统始终尽职尽责地维持着室内的温度,闵琢舟仍然却感觉不到温度似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毫无血色。 证件、衣物、生活用品……要收拾的东西很多,闵琢舟将它们一一归拢分类,条理清晰地打包放好。 他就像一个运行良好、有条不紊的人形机器,眼神木然一言不发,连呼吸都很轻。 直到他推开门进入书房,无波的瞳孔深处才掀起一丝震颤。 裴彻书房原本的装修和他自身气质很搭,一直是那种商务极简风,桌案永远整齐干净、书架永远一丝不苟,很利落,也很没人气。 但此时这里几乎是一派乱象,像是个繁冗又隐秘的美梦藏匿处。 书房内,无论是墙上、桌上还是地上,这个空间的任何角落都摆满了相片,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张相纸,像是沉睡在这里、不被惊扰的蝴蝶。 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画面之中全是闵琢舟。 闵琢舟蹲下身捡起一张照片,恰巧就是当初他和裴彻一起看过的歌剧《猫》。 相片中的他画着夸张的舞台妆束,光就落在他的身上,一双漂亮的眸子目光炯炯。 翻过来,相片背后还有一串类似代码的手写编号:01:50:30:08/8f。 这样的书写并不规范,但是他看懂了。 闵琢舟一声不吭地愣在原地,他胸腔无声缩紧,忽然将离他最近的所有照片全部收拢在自己的怀中,将它们的背面全部都翻过来,一张又一张,固执又倔强。 刚开始还有耐心,到了后面手法就愈发潦草,他的眼瞳中飞快闪过一串又一串数字,它们有时候无限接近,有时候又相差甚远—— 3f、9f、16f……24f。 将所有自己能拿到的照片都翻了一边后,闵琢舟猛然闭住了眼睛,他再也捧不住那些相片,哗然撒向了地面。 裴彻……简直就是个疯子。 国内影片的放映帧数标准为1秒24帧,裴彻就将他过去所参演的每一部影片里面所有关于他的镜头,按帧数洗了出来。 二十四帧是一秒的循环,那是一座思念的高山。 第81章 琢舟,我疼 坍塌,烈火。 朦胧的意识漂浮在硝烟和浓雾之上,裴彻其实并不能感到痛苦,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庆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闵琢舟和闵画紧紧地护在了自己怀中。 最起码他们没事。 大难之下,裴彻想要浮起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面部神经和肌肉都控制不了。他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苦游魂,茫然地被挡在躯体和血肉之外。 耳边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器械声响,还混杂着严肃凝重的人声,他偶尔听得真切,但更多的时间听不太清。 被拽进朦胧黑暗之中的感觉非常微妙,裴彻感觉身体逐渐被冰冷的潮水淹没,一切声音都变得虚幻而飘渺,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眼前开始出现不同人事物的虚影,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他想起季苏白是如何用一种人畜无害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逼我对付你呢”,想起魏长钧是如何展开身后的漆黑羽翅将阴影投向一整座城,想起某个焦头烂额的深夜云家嫡子云揭的秘密到访,想起老裴一边皱眉一边叹气、无可奈何地负手而立。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惊鸿而过的羽毛,裴彻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生锈的转动,一双无形的手将时间的轴无限回拨,发出铮铮的颤响。 “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垂青而得到一块肉,你以为你是谁?” 第143章 “身体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倒好,直接一言不发地开到晏潭……” “阿彻,你可一定要收下我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交杯,交杯,交杯,交杯——”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舟会怎么想?” “离婚吧。” “我希望你能假意勾连魏家并暗中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季苏白对你存在极为偏执和扭曲的感情,所以你是最容易被魏家‘接纳’的人选。 至于保密协议,既然签了就需要严格遵守纪律,并且我建议你和闵先生离婚,否则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这些,只会更加恨你。” “我爱你的,裴先生,如果有一天你辜负我的话,我就不再爱你了。” …… 无数话语仿佛禁锢在裴彻周身的符纸,又被一场轰然冲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千万道曦光从黑暗的一角破出一道缝隙,一个逆光的人影握住他的手,却又渐渐松开。 我已经不爱你了,裴先生。 “琢舟!别离开我……闵琢舟!” 刹那间裴彻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向前奔跑、挣扎渴求,却和那个逆光的身影越离越远,他想要大声疾呼挽留,又被一纸保密系数极高的协议捂住了口。 一行隐忍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在寒风中刀割一般。一切都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只能融于黑暗,将黑暗斩杀于黑暗之中。 …… 医院重症病房里,裴彻睁开了眼睛。 受光的瞳孔微微一缩,视线从水波一样的涣散状态逐渐聚焦,入目是一个惨白无比的天花板。 身体周围响起了“滴滴滴滴”的医疗器械声,一群不认识的医生穿着无菌服涌了进来,裴彻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任他们检查自己的全身。 这是哪里…… 裴彻动了动嘴唇,但没能发出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带着呼吸罩,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似乎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忽然他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他费力地动了动眼珠去看,那人和旁人一样全副武装,但那种平和却疏离的气质使得他木秀于林。 云揭。 “别担心,醒了就熬过去一大关。” 云揭微微握紧裴彻的手指,他的语气格外沉稳,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一会儿医生视情况会给你做一些常规的检查,你背上的烧伤比较严重,昏迷的这些天里已经做了几轮的清创……深二度,留疤是肯定的,但好在不需要植皮。” 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裴彻迟钝又艰难地眨了下眼睛。 他嘴唇再次动了动,喉咙细微地上下滑动。 “嗯?” 云揭微微眯了下眼睛,仔细端详着裴彻的神态,看他抿了下嘴唇,费尽力气才轻喘出一口气。 那是一个“闵”字的音节。 刹那间云揭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渴求的意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闵先生和那个孩子都没什么大事……闵画不久前还出院了,和你父亲一起被警方保护起来了,别担心。” 裴彻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就他现在这种浑身上下没几处能动的情况,也只能牵动面部肌肉做出细微的表情。 见他一双漆黑含雾的眸子仍旧那样张着,云揭微微俯下身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但即便如此,由于隔离服和氧气罩的存在,他的声音传到裴彻耳朵里的时候仍有几分朦胧: “危重症病房只有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允许探视,现在是下午两点一刻,你再煎熬一会儿……我估计等这边医生忙完也就差不多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闵先生你醒了。” 裴彻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生命体征评估,抽血,心电图,脑电图……各种检查有序进行,医生护士围在病床边忙前忙后。 裴彻刚开始还能保持清醒,甚至给医生一些简单的回应,但他就像是被耗光了电量被迫停止运转的机器,纵使现在电量从0%跃升到了5%,也撑不了太久,没过多久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云揭所说的下午固定的探视时间,裴彻没有赶上。 但他自己并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周遭环境单调而冰冷,头顶的灯光晃得刺眼,他不知道距离云揭口中的“下午五点半”还有多久,不知道下一秒钟能不能熬到所谓的探视时间。 在这个不能动、不能说话、没人理也没人陪的地方,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就像是将输液针的流速调节到最低,每一滴药水的下坠都格外艰难,只能干熬,度秒如年。 等护士将他头顶的器械灯关了,裴彻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晚上,探视时间早已在他昏迷的时间内流过,只能再等明天的。 裴彻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结果到了此刻却莫名清醒得很,大脑意识像乘风的小舟,漫无目的地飘了十万八千里远。 在某个胡思乱想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极快,刚刚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或许……在他清醒的时刻中,探视时间其实根本没过,只不过是闵琢舟没来而已。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底气去笃定,闵琢舟知道他醒了,就一定会来探望? 冷意顺着爬上裴彻的骨骼,他在漆黑一团的空间里,听见陌生运转的医疗器械发出的声音,冰冷又毫无生气,整个人仿佛都被世界抛弃了。 第144章 …… “裴彻,小裴……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声呼唤从陌生的方向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裴彻再次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醒来,看见了无菌服下,裴御东老泪纵横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父亲,就连年少时母亲周衿去世时也没见过。 老裴年轻的时候冷硬严厉,上了岁数却越发平和,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看上去都是平和镇定、坚不可摧的。 可现在却像是平白老了十岁,眼角沟壑纵横,头发花白如雪。 年迈之年独子重伤,天下父母怎能坦然以对。 裴彻眼珠在眼眶里克制又艰难地动了动,微弱地牵了下唇角。 老裴觉察到他的回应,慌忙又叫了几声,确认自己儿子的眼珠在正常追视后,忽然又转过头去,沉默地对着墙壁,将自己脸上流干的泪水擦了干净。 再回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痛苦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老裴用一种很深很沉的目光注视着裴彻,专注凝视了好一阵子,才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嘴唇颤动,想要说什么话,一开口,看见儿子那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样子,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格外短,老裴没多久被护士请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裴彻。 爆炸发生的第七天,也是他醒来的第二天,正好是合家团圆的大年夜,除夕。 一直等到六点探视通道关闭,闵琢舟都没有来。 而这天也是郭艾琳和蒋南河的头七。 尸检报告出来后,法医鉴定中心通知家属去入殓火化。 闵琢舟一袭黑衣,胸前别着白花,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完了程序。 除了他没有人再过来,他母亲肖淳如听说这件事后一病不起,闵画又太小,这一对年仅二十几岁的男女走得太过仓促,再无他人关心。 爆炸发生的时候郭艾琳和蒋南河在剧场舞台正中心,躲无可躲,基本都被炸成了碎片,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续警方将从现场搜集到的人体组织和骨骼送去法医中心检验,报告出来这天正好是他们头七,那些混合在一起的残肢又被按部就班地烧成了一捧灰。 闵琢舟原本不想将郭艾琳和蒋南河那个社会混混合葬在一起,但是偏偏两人死得难舍难分,血肉骨骼都粘连在一起,最后只好葬在一个墓穴,碑上就刻了寥寥数字,姓甚名谁、生卒年岁,再无其他。 黄纸暖穴,撒福荫土,铺金盖银,吉时安葬。 闵琢舟按照墓园的安葬流程走完了全程,无声站在墓前之时,天空中忽然撒起了一点如牛毛的细雨。 雨点坠落在掌心,他略微抬起眼梢,看远处云天低垂雨雾空濛,寒冬末,新岁出。 雨淋灵,代代穷;雨淋墓,代代富。 他这个妹妹生前善恶难分,死后倒是得上天眷顾,大抵来世投胎能落入个好人家。 从墓园出来,闵琢舟看了眼表,重症室的探望时间已经过了。 昨天院方虽然和他联系说裴彻醒了,但让一个危重病号配合医院那固定的半个小时“清醒”实在是有些难度,所以他进去的时候裴彻又处在那种昏迷状态。 指尖落在云揭的联系方式上,闵琢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求他通融,但随后还是放弃了,极轻地叹了口气,从墓园打车回家。 他没有回曾经和裴彻一起住的那个房子,而是回到了自己买的那间二居室。 城南福利院爆炸是引发巨大社会恐慌的重案要案,闵琢舟作为亲历者时不时要配合调查,再加上要往医院跑,他担心自己顾不上闵画再出事端,就先把他放在有警方保护的老裴身边。 推开门进来,整个家中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新春佳节,闵琢舟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饺子煮了,草草应付了自己的年夜饭。 这房子不比裴彻那边高端阔气,窗外也看不见阖家团圆的亿万灯火,在城区内全面禁炮竹的政策背景下,只有极个别人“顶风作案”,偶尔放个双响雷二踢脚,整个夜晚寥寥无味。 洗完澡后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年年如约而至的春晚已经开幕,闵琢舟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犹豫地打开电视,看了几分钟,嫌吵,又心浮气躁地拿遥控给关了。 明明以前的除夕也不见得有谁相陪,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囫囵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周遭安静至极,闵琢舟几乎要在这冗长的寂静中昏沉地睡过去,但又被一声电话铃声吵醒。 探身拿起放在桌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云揭。 “云医生,新年好。” 闵琢舟在沙发上坐正,接起电话,出于礼貌简单寒暄。 “闵先生同好。” 云揭礼尚往来地回了问候,随后他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明情况: “刚刚从重症医学科护士长那边得到消息,今天过除夕,医院对临床工作进行了统一调整,多挤出来一次探视时间。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要不要过来看看?” 闵琢舟一愣,嘴唇微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揭没等到对面的回应,轻声补充:“裴彻他现在醒着,你过来的话,有利于他的进一步治疗。” …… 第145章 大年夜,住院部依旧灯火通明。 生死、离合、旧岁与今朝,均在此时此地交结往来,融为一体。 闵琢舟换好隔离服,穿好鞋套轻声步入重症病房。 这间重症室里只有裴彻一个病人。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脆弱又困顿,像是被黏在蛛丝上动弹不得的小虫,重伤垂危,命悬一线。好在他呼吸机已经卸了,虽然仍然闭着眼睛,但应该只是精力不济地睡着了,呼吸舒缓平稳。 尽管在这些天里闵琢舟已经见惯了这样的裴彻,但每每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口仍是一空。 无声走到病床前,他看着裴彻沉静的睡颜,颤抖着呼出口气。 在裴彻丧失意识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希望这个人醒过来,可如今这人醒了,几分茫然又混着其他情绪浮了上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心绪纷绕,不上不下。 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裴彻扑过来为他挡了一遭,闵琢舟难以想象自己会身在何方。 他的结局或许会和郭艾琳一样,成为一方在除夕这天被细雨润湿的碑——可如今却是裴彻重伤在侧,他好好站在这里。 最不想亏欠别人的人,亏欠了别人一条命。 自孤儿院爆炸的那一天起,闵琢舟就丧失了平静地想起裴彻的权利。 一旦他梦回、想起、看见、触碰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脏就会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刺痛。脑海离里会自发地浮现出烈焰,耳边也会响起巨响,那是他需要用一辈子去修复的沉伤,无可救药。 有时候,他宁愿是自己躺在这里。 无声用视线将裴彻的脸勾勒一遍,闵琢舟忽然十分克制地伸出手,带着无菌手套的指尖轻柔地落在他的眉骨、眼窝、鼻梁和嘴唇。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像摩挲一幅珍贵的名画,也像安抚一座苍白的雕塑。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周遭太静,闵琢舟垂着眼睫,手指摩挲裴彻没有几分血色的嘴唇,不自觉地将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声。 而下一刻,一直合眸的裴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太能聚焦,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床边之人身上,沉墨似的眼瞳深处沉甸甸的,异常摄人心魄。 空气忽然变得凝固,闵琢舟指尖动作微微一顿。 “……你一直醒着吗?”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极细微地挤出来,担心惊扰了一个癔症般的浅梦。 虽然裴彻的氧气罩经过医生评估后已经摘下,但他仍然不太能流畅地说出话,他眼巴巴地盯着闵琢舟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瞬明光。 他费力又执着地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憋出几个话音:“你……没事……” 你没事就好。 闵琢舟眼圈倏然红了,他别过头将眼底的热意强压下去,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没事吗?” 裴彻眼睫微微颤动,似是理解也似是不解。 “别人察觉到爆炸的第一时间都是护住头卧倒,你直接展开双臂往前扑……明明察觉到了危险,第一目标却不是保护自己的生命。” 闵琢舟垂在一侧的手渐渐握紧了,声音嘶哑: “爆炸产生的任何弹片、石子、杂物……这其中的任何东西击中你颅骨的关键位置,都能在顷刻之间要了命你知不知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一个‘裴彻因我而死’的阴影里,想让我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亏欠与内疚中,想让我每次午夜梦回都要想起你的脸怅然若失心痛难忍……对吗?” 闵琢舟气息倏忽一顿,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胸腔起伏得厉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话,他本不该对任何人说,更不该跟现在这种情况的裴彻说。 说这些的时机太不对了,这可是重症监护室,病人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出现新的变化,经受不了任何刺激。 裴彻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边的人,某个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心脏跳得很快,有几分疼、又很酸楚。 闵琢舟在害怕,因为在乎他的安危而感到害怕,他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眼,都是这些天深深压抑的恐惧与痛苦。 目光不知在他通红的眼眶上停留了多久,裴彻竟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启唇,对着口型说:“不要哭,好不好。” 恰似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心尖最柔软的地方,闵琢舟猝然闭上眼睛,眼泪反叛地顺着脸颊滑落,仓促地坠在地上,快得像一瞬流转的光。 三十分钟转瞬即逝,护士进来,公事公办地通知时间已经到了,这个点病人早就应该休息。 闵琢舟应声准备离开,他垂眸去看病床上的人,觉察到他的眼神光一瞬间暗淡下去,就像是好不容易得到糖果又要被家长没收的小孩。 你还会再来吗?裴彻很想这么问他。 但是他现在虽然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意识却随着时间的流动愈发清醒。 在爆炸的那一刻护住闵琢舟和闵画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从未想过用这个作为道德枷锁去向闵琢舟要求什么、索取什么。 来与不来,本该都是他的自由。 闵琢舟安静地盯着裴彻看了一会儿,倏然俯下身,嘴唇凑近他的耳边,声音若即若离,却温柔地像一声叹息: 第146章 “快点好起来吧,裴先生。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他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医院窗外的塔楼中忽然响起阵阵钟声,声音携风穿过长夜。 …… 裴彻毕竟年轻,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肌能状态都处于巅峰时期,强烈的求生意志就像是落入荒原的野草,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展叶疯长,把人从生死关头硬拽回来。 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十天,裴彻经过医生评估终于得以刑满释放,转到了一个随时允许探视的单人单间。 闵琢舟提着一个保温食盒去探望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裴彻背上换药。 窗外阳光极盛,有风拂过,淡色窗帘微微浮动,泛出海浪般扩散的涟漪。 出了重症病房后,院方对止痛针和镇定的使用都很克制,再加上麻药劲儿过去,受损的皮下神经也在逐渐恢复,延迟的痛觉就化作一把滚烫而锐利的刀,一下下地切割着裴彻的皮肉。 他以俯卧位趴在床上,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床单里,疼出了一身冷汗。 闵琢舟轻声推门进来,正好赶上医生敷完药后用凡士林纱布包扎,整个过程已经进入了尾声。 处理好后,医生收拾东西推车离开,看见安静站在门口的他,友好地点头示意。 病房门被离开的医生带上,护工又去订餐了,裴彻以为整个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终于放松了自己咬紧的牙齿,疼得嘶嘶抽气。 闵琢舟听见那隐忍的吃痛声,眼瞳中微光一暗,失意在瞳孔深处化开,凝不成半分轮廓。 “啪嗒”一声,食盒被放在医用床边桌上。 那声音轻得很,本不至于惊扰谁,但由于裴彻刚刚以为房间内没别人,乍一听见声响,还是恍了下神。 循声去看,他因姿势原因视野受限,只能看见一只手垂在身侧的手,手背皮肤很白,匀称修长,带着恰到好处的骨感。 “琢舟。”他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闵琢舟应了一声,看他上半身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样子,哪哪都碰不得,只好很克制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掌心。 还没来得及说话,浑身上下没几个地方能动的裴彻就身残志坚地拽住他的手不放,却反压了一掌心的冷汗给他。 闵琢舟没问类似“疼吗”这样的废话,就那么安静地任裴彻握着。 视线从雪白的纱布上掠过,能隐隐看见自里向外透出的病态的红。 倒是俯卧在病床的裴彻先出了声。 他没由来地一笑,整个人的呼吸都比刚才平和:“有点奇怪。” 闵琢舟以为他说的是姿势奇怪,手上逆了点劲儿,自己虽有点别扭,但能让裴彻握得更舒服一些。 “你来了……我好像就不疼了。” 裴彻慢腾腾地补了后半句话。 “……”疼是客观存在的,“好像不疼”是主观胡诌的。 闵琢舟盯着病床上的男人看了一会,无声呼出口气,轻声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乎乎的?” “我说真的,”裴彻丝毫不顾及额前几乎要汗湿半个枕头的冷汗,很认真地喃喃着,“你好好站在这里,我就会觉得躺在这里,也很值得。” “就你会说。” 闵琢舟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却是句句都有回应。 裴彻抓着闵琢舟的手微微紧了些,听着他的声音,满意地闭上眼睛。 从指尖透出的淡淡温度仿佛世间最好的灵药,他忍过一轮疼痛,精神不济,倦意缓缓袭来。 闵琢舟一语不发,目光沉静地落在裴彻缠身的绷带上,刻意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耐心地看着裴彻身体的起伏变得平稳绵长,直至他坠入梦乡,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被紧拽不放的指尖麻得厉害。 闵琢舟想抽开手指,然而只是略微挣动了一下,裴彻却在那瞬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别走……闵琢舟,我疼。” 裴彻忽然用尽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深邃的瞳孔中闪露出一种无助却冷硬的强势。 一种从梦魇中带来的紧张和焦虑破匣而出,习以为常地将他包裹成一个痛苦而辗转的蝉蛹,随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怔忪之中,视线缓缓对焦,才逐渐的回过神来。 所有平和却苍白的伪装都在此时化为虚影,空气忽然变得特别稀薄。 裴彻才发觉自己刚刚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将自己刻意粉饰的太平尽数掀开,露出内心深处近乎偏执的占有意图。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想要闵琢舟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行,他不惜利用自己的痛苦。 可这样是不对的。 这只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拿闵琢舟的心软逼他。 游离的心绪被拉回肉身,裴彻苦涩地一扯唇角。 闵琢舟垂眸看他,忽然抬手抚平他略微上翘的乌黑发梢,很平静地问:“那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裴彻一愣,侧头看见对方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将每一个格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食盒上层是清粥下层是水果,盛在光里色泽诱人。 闵琢舟:“我提前问过医生,说现在可以适当地吃一点流食和富含维生素的水果,有助于伤口的恢复……一直输营养液也是遭罪。” 他一边说一边抽过来一个陪护椅,用勺子把小碗里面的奇异果和香蕉碾成果泥,倒了一点温水和开,然后挖了一小口凑近裴彻的唇边,沾湿他的唇缝。 第147章 裴彻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受宠若惊地愣成了一具僵尸,饭都喂到嘴边,还没想起来张口。 闵琢舟记得原先他什么水果都能吃一点,举着勺子问:“不合胃口?” 哪里是不合胃口,这种情况下闵琢舟的食盒里就算装的是伏特加拌老干妈,他也能不眨眼睛全部咽下去。 闵琢舟一口清粥一点果泥混合着喂了裴彻一些,想着他十来天胃里都没装东西,一下子吃太多反而是负担,就把吃了一半的餐盒又全部收拾好,放在一边,准备临走的时候带回去。 一垂眸,看见裴彻望眼欲穿地看着他。 闵琢舟:“看也没有了。” 裴彻冲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闵琢舟低头凝视裴彻那副眼巴巴的表情,思忖片刻,最终也没给他再吃东西,余光落在他唇下挂上的一点奇异果泥上,便从旁边抽出一张无菌湿巾,准备给他擦了。 湿巾刚落在裴彻的下巴上,床上这位和木乃伊没什么区别的重病号却忽然仰起脖子,用尽浑身力气凑过来,在闵琢舟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温热触感从掌心一圈一圈蒸腾散开,闵琢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眼皮极轻地颤了一下,却忽然反应过来,原本平和的脸色立马黑了: “裴彻你乱动什么,想让医生给你加束缚带吗!?” 裴彻的动作果不其然地牵动到创口,他疼得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前额划过,眼尾却微微弯着,盛着一点想笑又疼得笑不出来的满足。 不逼他……但不意味着自己不能主动吧。 闵琢舟看着裴彻好不容易被养出点血色的嘴唇顷刻间白得吓人,整个人都慌了,哪顾得上再追究这个不惜命的混蛋刚刚对自己做了什么,抬手按了床头铃。 不多时护士推开门进来,还以为裴彻是因为疼得受不了,才乱动地才牵扯了伤口:“我去给医生说明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给病人再打一针止痛。” 虽然过程并不像护士所脑补的那样,但是闵琢舟担心裴彻一直忍着熬不过去,于是顺着她轻声说:“麻烦你了。” 送走护士,闵琢舟冷着脸,无视裴彻不依不饶的目光追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对不起琢舟,我错了。” 裴彻从生死线上走了一回,也不知道是被炸通了哪一窍,道歉道的是越发流畅,并且态度真挚诚恳,仿佛犯了一次就能长了教训,随时随地能够知错能改。 闵琢舟脚步一顿,转头:“你错哪儿了?” 裴彻见自己还有补救的可能,立刻承认错误:“我不该碰你。” “……” 闵琢舟转头就走。 一开门,闵琢舟的动作在刹那间一顿,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 门外恰好也站着一个人,他拿了一大捧浓艳的玫瑰,红得灼目——竟是许久未见的季苏白。 临近年尾的时候,季苏白参加完魏长钧专门为裴彻准备的“生日宴”,转头便以魏家次子的身份飞到国外出了数星期的长差。 国外那边大概是个魏家不能耽搁的大项目,所以纵然裴彻伤到这个程度,季苏白也没提前飞回来。 可见所谓至深的情意执念,也无非是一场叶公好龙。 此时此刻病房门口,季苏白看见闵琢舟,眼底闪过一丝不出意外的戏谑,他微微歪头,神情无辜地问: “闵老师是来探望病人?” 闵琢舟看他一眼,连表面上的和平都懒得维持,视线在那怒涛般汹涌的玫瑰花束上停留了一瞬,说:“裴彻他花粉过敏。季老师要是没地方放,我帮你带出去?” 季苏白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些僵滞,捧着玫瑰的手微微一紧。 闵琢舟这话说得微妙,既像是给他留台阶又像是打他的脸。他自诩深情,以繁花锦簇耀武扬威,可他又对裴彻花粉过敏这件事一无所知,显得薄情而虚伪。 不情愿也得装出情愿,季苏白将那捧单价高昂的玫瑰花递给对面之人,笑容如同用工笔勾勒描画上去的,因为过于精雕细琢而显得虚假: “那就麻烦闵老师了。” 闵琢舟接过来,语气极淡:“季老师要是嫌麻烦,以后就不要带了。” 他捧着一束玫瑰出去,沾了满身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花香,刚过拐角,恰巧又撞上了熟人。 云揭今天的白大褂里套的是带星花肩章的警服,远远就看见闵琢舟手里拿着一簇怒放的玫瑰。 望着闵琢舟大步走来,他无声停住脚步,那张终日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惊诧的神色。 玫瑰的暗香随闵琢舟翩飞的衣角上下浮动,衬得他身长玉立、肤白胜雪。 他眉眼浓墨重彩,却是如下霜般的冷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季苏白在里面。” 闵琢舟走到云揭面前,停住脚步,随后他轻轻一哂,改口说:“魏家的人在里面,你现在要进去吗?” 云揭神色未动,嘴唇却深抿成一条直线。 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闵琢舟知道了什么。 闵琢舟没吭声,他像是嫌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毫无留恋地走到一旁的杂物垃圾桶边,把手里那捧玫瑰往里面一扔。 花枝与桶面接触碰撞,浓艳的花瓣碎了一片,香气尽数飘零,颤颤巍巍地落进垃圾桶中,和其他气味混合在一起。 第148章 刹那之间,一文不值。 恰似知道云揭想要问什么似的,闵琢舟神色慵倦地捻了捻手指,他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人,看他白衣下匿着的坚硬星花: “我想知道,你们还想瞒我多久?” 第82章 歉礼 医院通廊外窗透过比比阳光,逆光勾勒出云揭身体挺拔的轮廓。他的眼瞳隐没在立体的眉骨投出的阴影之下,让人无法看出情绪。 闵琢舟和他四目相对,四周皆是嘈杂的人声。 某一瞬间云揭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快那种情绪如陈墨散开,隐匿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随后他道了声“感谢提醒”,抽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闵琢舟对云揭的只字不言并不意外,这场试探他已经得到了结果。 在原地站立半晌,他亦转身离开。 阳光倾落在两抹挺拔的背影之上,角落处某朵暗红的玫瑰落尽了最后一个花瓣。 病房之内,季苏白正在用湿巾反复擦着自己的手指,他对着阳光看自己被修剪平整的指甲,看骨节处透出的微微粉色,在确认那双保养得如同白玉般的手不再沾染玫瑰的香气后,才脉脉地看向裴彻。 他说:“阿彻,听说你出事的时候真的很担心,但是我出的是急差,如果事情没有办好的话,大哥会很不高兴,你……不会怪我吧?” 裴彻没给他任何回应。 此时他心肝脾肺没有一处舒服,虚弱得仿佛随时要再进一次重症,那些可贵的精气神伴随着闵琢舟的离开不约而同地消失,浑身上下就差挂一个“勿扰,随时会死”的大字招牌。 季苏白没能等到他的答案,目光复杂地在他满身伤上看了一眼,清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扭曲。 他问:“阿彻,如果当时是我在现场的话,你也会这么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救我吗?” 这个问题无聊又愚蠢,偏偏季苏白有这样盲目的盲目和骄傲,他不依不饶地等待着一个回答,而裴彻微闭双眸,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具动弹不得的行尸走肉。 如此的沉默,便是昭彰的回答。 好在刚刚去申请止痛针的护士去而复返,打破了这满屋的僵持。 她推着医疗推车进来打针,却很善于察言观色地感觉到屋内氛围的凝重,于是委婉地告诉季苏白病人需要休息。 季苏白不语,良久后,才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笑容。 他俯身凑近裴彻,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舍身救人,先人后己;这是好事,我不怪你。但是阿彻,你别忘了裴家和魏家的关系,同甘共苦的该是我们,而不该和你那个藕断丝连的前夫。” 有护士在,季苏白仍是那个贵气又清秀的翩翩公子,他绅士地为护士让开位置,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阿彻,大哥在下个月给我挑了个正式被纳入魏家的吉日,届时会有一场比较讲究收养仪式……我希望你快些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 他声音如同春日融化的汩汩泉水,动听之余,又带着隐隐的冷冽,再无多余的话,男人转身离去。 待季苏白走后,裴彻才缓缓睁开眼睛,他面色沉顿闪过寒光,眼瞳深处杀意凛凛。 …… 闵琢舟出了医院,原本想去老裴那边看闵画,一个陌生号码却忽然打了进来。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一眼,接起来:“喂,您好?” “是我,许亭瑄。” 电话那头的声音自报家门,轻声说:“我找王文赫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有些唐突……但是如果闵老师有空的话,方便和我见一面吗?有些事情,我想当面给你说一下。” 闵琢舟一愣,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温声答应。 许亭瑄发过来的地址处在老城中核心位置的居民楼,那地方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是寸土寸金,只不过一直没有翻修,显得有几分破旧。 老小区的入住率接近饱和,几乎每一扇窗户外面都摆弄着花草,临街的居民楼下还抵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小店,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这里熙攘喧嚣地交汇,鱼龙混杂。 过去的住宅区或多或少都存在占地规划的问题,路况通常复杂,宽宽窄窄的巷子七拐八绕,闵琢舟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对应的单元楼号,正好碰上许亭瑄下楼迎他。 “这地方挺难绕的,我还想问您从哪个小区口进来,过去迎一下。”许亭瑄十分礼貌地开口客套,带着闵琢舟往楼上走。 他家是老式的一梯两户,没有电梯,穿过每一层楼道的时候能看见每户不一样的防盗门,正值新春,家家门头前都贴着春联,正红灿黄金粉玄黑,成双入对的吉祥话龙飞凤舞地挂在墙上,一派喜气。 许亭瑄家住在顶楼,那一路积攒下的烟火气息却悄然散开,在攀上最后一层的时候望而却步。 一进门,室内极具风格的装潢便铺排横陈在闵琢舟的眼底,他气息一顿,瞳孔微微放大。 在这几乎称得上老旧破败的小区里,有间屋子别有洞天。 许亭瑄的家仿佛是个糅合了新旧艺术的微型博物馆,室内的每一个陈设都充满魅力。 最扎眼的是挂在客厅中墙上的钟表,通体用白银和纯度极高的海蓝宝雕琢出一个立体的心脏形状,其中有黄金指针在随着时间的流动微微震颤。 察觉到闵琢舟的目光被那个钟表吸引,许亭瑄眸中流露出几分习以为常,顺口开了个玩笑: 第149章 “我家祖上是海盗,最喜欢抢劫这种亮晶晶的、看起来很贵的东西。” 闵琢舟环视周遭,一本正经地顺着他说:“我可能真的会信。” 许亭瑄笑了下,转身进入书房拆了盒顶好的茶叶,邀闵琢舟在客厅落座。 他泡茶的动作娴熟优雅,不多时缕缕热气袅袅升起,茶叶沁香扑鼻而来。 蒸腾的雾气之后,许亭瑄微微后靠在沙发之上,他双手自然地交叠在一起,神色认真地启唇: “闵老师,我这么冒昧地约你见面,也就不绕圈子了。首先我是想对在晏潭没有看顾好闵画这件事情道歉,如果当时我再警惕一些,你们不至于面临那种危险的境况,裴先生也不会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闵琢舟闻言,轻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亭瑄,你说这个我就接不下去了。” 闵画被绑的那件事,他从未想过去怪谁,那本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魏长钧看准时机专挑漏洞下手,神仙难防。 许亭瑄轻轻摇头,并不做无谓的推脱与客套:“闵老师还是让我踏踏实实地把这个歉道了吧,否则良心不安。” 他一边说,一边将桌子上摆着的木盒推了过去,手指微微一别把锁扣松了:“这是我的歉礼。” 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木盒,闵琢舟微微一愣。 他迟疑了下,凑身过去打开,一枚硬盘落入他的视野。 “家里虽然不是海盗出身,但我猜最初也多少沾点。” 许亭瑄解释说:“我母亲那一脉的祖上是做海外远航贸易的,应该算是当时最早发现商机的那一批华人,现在整个家族虽然仍然在做海上运输,但因为诸多原因,已经不在国内活动。” 闵琢舟耐心地听着,思绪顺着他的话往下捋—— 的确,宁城世家中并没有“许家”的存在,而许亭瑄的身份也确实很神秘。 肖祁因为和他一起同住过晏潭,曾经刻意查过他,而许亭瑄除了“和王文赫关系特别好”之外,再无其他的标签。 连肖祁都查不出所以然的人,身份朦胧的就像是海上的迷雾。 “我因为父母离异自幼跟着父亲,和母亲那边联系不算亲近,但是由于我是她的独子,现在那边急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才在最近在试图和我建立关系……” 许亭瑄视线落在那枚硬盘之上,轻轻一哂:“这个算是他们送给我的一个礼物。” 闵琢舟疑声:“这里面有什么?” 许亭瑄哑声沉默一段时间,忽然往沙发上一靠,伸手按揉眉心两侧,他原本不是一个喜欢兜圈子的人,此时却是答非所问: “魏家最近在宁城张牙舞爪,各种恶劣竞争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王家有好几个项目合同都在关键时刻被他们横插一杠,功亏一篑损失惨重……而王文赫那个傻逼竟然一点也不告诉我,都他妈快憋成毛蛋了还在那儿等着成熟时机的孵化。” 许亭瑄对外身上永远拢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霜雪,只有在提到王文赫的时候,神情和语言才会“活泼”很多,露出一点犀利毒舌的本色。他皮肤浅,手指一揉眉心就洇出些许红色,像是隐而不发的火气: “按照目前的情况,王家想要对抗魏家是以卵击石,搞不好整个企业都得被撸掉,到时候他们一家最终的归宿就是集体回家种地,我还得昧着良心说王文赫种的菜比别人家好吃。” 那一瞬间,许亭瑄仿佛看见了自己充满灰暗毫无光明的未来,话音落了都还意犹未尽,又无声骂了一句。 闵琢舟视线落在那枚硬盘上,试探:“……所以?” “魏家在国内的动作虽然招摇,但是也很谨慎,能挑出错的东西都藏得很深,不会被明面上的调查轻易绊倒……暗地里或许也有渠道去查,但是会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 许亭瑄及时将话题收束回来:“但海外的事情他们做的就没那么圆满,国内调查员手长莫及的地方,他们不会按照国内的标准‘刻意掩饰’,很多事情都踩了线……甚至是那条所有企业所有人都不能碰的高压线。” 他目光盯着那个硬盘,泠冽的目光近乎要将它刺穿。 此时的闵琢舟并不知道许亭瑄为了得到这枚硬盘放弃了什么,他只是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眸光震动,脉搏忽然跳动得极快。 许亭瑄泡茶讲究,但喝茶却毫不讲究,他拿起茶盏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揩去了唇边的一抹湿痕: “闵老师,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只是个装了一堆破事的硬盘,但我觉得,你会更需要它。” 就当是我对闵画的歉礼。 第83章 旧衣 当晚闵琢舟回到家中,把那个由许亭瑄转交到自己手中的硬盘连接到电脑接口之上。 屏幕荧蓝色的光闪烁着深海般压抑的色调,成为黑暗中唯一照亮他的光源。 硬盘里有数百封文件,绝大多数用外文写就,材料内容纷繁芜杂,包括魏家海外贸易的商务合同文书、招投标书以及商务法律文书等等—— 而这些文件的时间跨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年。 文件内记录的信息属于魏氏的绝对机密,通常只有企业高层才有权限调取,而这些高层们通常煊赫显要,并且和企业同气连枝,是同生死共患难的结盟关系。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会这么疯狂地将魏家的东西泄漏个底调?而这些东西又为什么会流到许亭瑄的手中? 第150章 闵琢舟沉着脸色,用鼠标快速地划过各个文件,其中一个叫做“nanfg”的英文名屡屡出现,大概是魏家海外业务的某位高管。 部分扫描件上有她的手写签名,是非常舒展流漂亮的滚尖字体。 隔行如隔山,闵琢舟对这其中涉及到的各种数据一知半解,并不能一眼看出其中问题。 他沉着脸色,林林总总的信息短暂地由他的瞳底映出,又在转瞬之间稍纵即逝。 那些快速掠过的字符化作了诡谲的符号,在他的脑海中无限地扭曲、放大、变形又塌缩,直到一个熟悉的字眼针扎一样猛然刺进他的瞳孔—— 那是一份二十多年前的中文合同,双方署名分别是魏文泽和闵雪裘。 闵琢舟快速下滑的手指忽然一顿,乌黑眉梢无声下压,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冷光瑟瑟。 魏家和闵家之前竟然有过合作! 二十多年前。 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闵琢舟瞬间想到了致使闵家身陷囹圄的假药案,紧接着,他又想起和魏长钧“第一次”见面时,从那个男人口中说出的话—— “你不记得我了?不过倒也不奇怪,我们只见过一面,大概在你17、8岁的时候,我去过闵家做客。” “如果不是因为和闵家走得太近会牵扯进那起案子里,我们或许在很早之前认识。” “你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 当时的闵琢舟被魏长钧用一张手帕下了药,从未想过他所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深意。 而现在再回头沉思细想,魏长钧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像是一个上位者对曾经所欣赏的“盟友”最自鸣得意的标记。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勾连起无数蛛丝马迹的线,从黑暗中破开海雾,勾在了闵琢舟的指尖,真相似乎变得触手可及、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亮。 魏长钧说他曾和自己在17、8岁的时候见过,而那段时间,恰好是闵行对他控制最严厉、最令人发指的时候。 以闵行那种疑神疑鬼的性格,可能早就预料到闵家大厦将倾的颓势,所以提前把闵琢舟接到家中“备货”,而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盟友魏家的背叛。 那是让他真正决定依靠自己一直以来有意识塑造的“顶级玫瑰”,再去找一个新靠山的契机。 文泽制药……魏文泽。 闵琢舟久久坐立在电脑桌前,打开搜索页面,输入“魏文泽”这个名字。 他视线长时间落在那三个字上面,直到盯到几乎不认识那三个字的字形,才屏气凝神地敲下回车。 搜索界面倏然一白,紧接着有关“魏文泽”的信息杂七杂八地铺陈在网页之上,像是满池游鱼踊跃而出,如镜水面忽然掀涌,波光粼粼。 然而搜索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网上除了零零散散的重名人士,闵琢舟并未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他犹不死心,在“魏文泽”三个字的基础之上,又添加了“宁城”、“魏家”、“魏氏”、“悯术”等限定信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这个人仿佛在世界上被抹消了,毫无存在的痕迹。 可那份二十年多前合同的扉页,又明明白白地签署着他的名字。 是金蝉脱壳改头换面……还是被推出消罪抹杀于无形之中,一切再无可查的痕迹。 闵琢舟身体无端发热,搭在键盘之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几乎能确定许亭瑄给的这个硬盘里,装着能够将魏家一击致命的关键信息,而这一切,都只剩覆盖在其上的那一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细纱。 下一刻,他忽然注意到了压在所有文件最底的一个小小附件。 那里面是一封纯中文的小笺,落款处的署名是许亭瑄。 “闵老师,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提一下,虽然只是一个别人顺口告诉我的八卦……但的确很有趣。” 许亭瑄在开头这样写到,略显玩味的语气和整个硬盘里的其他文件格格不入。 “季苏白在国外结过婚,和魏家的海外高管nanfg,他们有一个孩子,英文名字叫andrew,中文名字叫席楠。” 他一行话,把闵琢舟牢牢地钉在了座椅之上。 等等……他说谁结过婚?谁有孩子? 闵琢舟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头皮炸了起来,他将那一句简单明了的陈述句反复读了三遍,才理清了主谓宾的关系。 席楠……南希? 如此草率了事的名字,恰如季苏白对那个孩子漠不关心的态度。 震惊之下,闵琢舟忽然想起他最初见到那个精致漂亮却眉眼阴郁的小男孩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和季苏白很像。 所以他们的关系是……父子?! “据说季苏白出国后跟过不少人,男士女士都有,最开始混在地下酒吧唱歌的时候还挺有名的。他既喜欢能给他刺激的男人也喜欢身材火辣的女人,是个荤素不忌的双插卡……不过这些黑料倒是没流进国外,大概光是花钱买断也费了不少功夫。” “活好,玩得开,而且还拥有一副罕见且美丽的东方人面孔……他应该在圈子里面挺受欢迎的,否则也勾搭不了nanfg,更勾搭不上魏家这艘大船……不过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却有些奇怪。” 许亭瑄笔锋一转,将这则令人匪夷所思的“八卦”的后半段娓娓道来。 “nanfg生完孩子之后,季苏白却图穷匕见,做了一些背叛她并难以饶恕的事情,而那位自以为深陷爱河的女士到头来才发现,这个男人只把自己当作一个阶层跃升的跳板。 第151章 两个人一度闹僵得很僵,但季苏白非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和魏家走的更加亲近——就连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都在他的名下。 具体原因我并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是造成nanfg和魏家同室操戈的最终导火线。这位从毕业起就一直操持魏氏海外业务的女士,曾受到过几次追杀,虽然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但那些追杀背后都藏着魏长钧的影子…… 而魏家宁愿废那么大功夫,都没有放弃季苏白,甚至将他收为养子。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他的身份可能没那么简单,但我所能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鞭长莫及。” 附件以许亭瑄的一句“谨白”作结,闵琢舟通篇看下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结过婚,有过孩子……纵使他也是这个圈子中的人,却依然难以把这些标签贴在季苏白的身上—— 毕竟无论何时,季苏白对裴彻都表现出一种深情如许的样子,他装饰出的爱是那样的澄净、那样的虚伪。 闵琢舟忽然觉得恶心。 窗外黑暗如同一片沼,他盯着电脑桌前的那份文件,如在注视一洞深渊。 沉默半晌,他将那些东西备份在了自己的电脑上,随后拔出硬盘,披上大衣推开门向屋外走去。 窗外,一个房屋的灯光格子熄灭了,将要融进另一个灯光格子中去。 闵琢舟现在所住的房子到裴彻那边并不近,开车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虽然已过新春,但是每到黑夜春寒深重,他裹着一身冷霜进到裴彻的病房中,进门之时,却仍是习惯性把足音放轻了。 裴彻因为背上新一轮的灼痛劲儿还没忍过去,也没睡。 他寂寂地阖着双眸,额头全是冷汗,听见房门声一开一合,还以为是刚离开不久的护工去而复返,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一语不发。 闵琢舟就那么站在病床前。 暖色氤氲的灯光之下,他身上裹着的那层霜雪尽数化开,那些被一个硬盘砸碎的沉静与平和尽数回归,他双手缓缓交叠在胸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看着裴彻。 更准确地说,闵琢舟在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像是旧衣一样的布料……无论是款式颜色牌子,那件衣服都和他常穿的衬衫一模一样。 空气中飘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浅淡香气,木质气息醇和温柔,让人想起雪乡阳光下的潇潇柏木。 他很熟悉这个,因为他的衣柜里常备一瓶同样香型的香水,几乎从未换过……但他同样也很清楚,裴彻之前从来不用这款。 “你在干什么呢?” 闵琢舟启唇问。 裴彻耳边传来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某一瞬间还以为是疼痛作用下的幻听。 但当他睁开眼睛,正对上病床前立着的人,忽然傻眼了。 短暂地茫然了几秒后,床上这位只有攥着闵琢舟衣服才能舒缓疼痛的病号,忽然默不作声地将自己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形容十分慌乱,过程极不隐蔽。 动作仓促,看着却很惹人心疼。 第84章 于停电的黑暗中 “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裴彻一眨不眨地看着出现在病床之前的闵琢舟,慌张之下,他藏在背后的手压到了伤口,整个脊背痛得发麻,脸上毫无血色。 闵琢舟沉眸注视着裴彻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无声敲了敲。 他在视而不见和直截了当之间徘徊片刻,最终平静地移开了目光,没再深究。 裴彻松了一口气,浓长的眼睫低垂盖住眼梢,将那种做坏事后被发现的狼狈尽数掩藏在瞳底,唇角却勾起一抹苦笑。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他颇为自嘲地问自己。 闵琢舟向来是那种给别人留够体面的性子,他越是表现得心照不宣,越是装得若无其事,便也越是疏离,越是划清界限。 裴彻心中那几分隐在尴尬狼狈与生理性疼痛之后的、见到闵琢舟而自发产生的欢喜忽然散了干净。 沉默片刻,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将藏在背后的衣服拿了出来,摆在了最显眼的明面之上。 这并不是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认错表现,反而更像是裴彻自暴自弃地将自己剖白开来,将所有的感情都摊开摆好,等待眼前之人的审视。 闵琢舟看着裴彻做完一套动作,视线在那件衬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后他面色如初地走到病床侧边,抽过一把椅子在裴彻身边坐下,问: “刚刚不是生怕我看见吗,现在怎么不藏了?” 裴彻喉咙上下滑动一下,轻声说:“在你面前本来也没什么好藏的。” 闵琢舟闻声侧头,秀美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语气寻常地反问:“你在我面前没什么好藏?” 躺在病床上的人倏然一愣,惊觉自己踩中雷区——他没什么好藏,却又隐瞒了太多。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对闵琢舟说出这句话的人。 裴彻浓长眼睫微微颤动,轻搭在那件旧衣上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紧,苍白的脸庞上一瞬间出现了浓重的自厌情绪。 好在闵琢舟尚且顾忌着他的伤情,外加没闲心和一个病号置气,便没将事情铺开,点到即止,主动将话题引到别的方向:“我来是……” 闵琢舟一边开口,一边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手指刚刚触碰到硬盘冰凉的棱角的时候,眼前忽然一暗。 第152章 他微微一怔,抽回手臂,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原本灯火通明的住院部浑然一黑,所有窗户格子里映出的灯光同时熄灭,偌大一个医院在刹那之间融于夜色,竟然停电了。 病房外,原本宁静有序的走廊忽然变得嘈杂,巡视的医护人员、不明所以的病人家属、紧急出动的保安与后勤在外面相聚,隔着一道门板的声音嘈嘈嚷嚷,充斥着众人不知所措的窃窃私语。 医院这种承载着病人生命、财产安全的大型专业机构,极少发生断电事故,这种毫无征兆的停电必然是遇到了突发情况。 裴彻短暂地反应了一瞬间,神情全然冷了下去—— 白天季苏白走后,云揭又来过一趟,说今晚有案子需要调度部分警员,医院里负责安保的便衣警察会相应减少。 而有些人似乎坐不住了。 黑暗之中,裴彻面容冷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闵琢舟的手,不由自主地拉他凑近。 后者手指轻颤一下,指尖细微的暖意通过皮肤熨烫着裴彻的神经,握着他的手指猛然一紧。 似是觉察到病人的不安与警惕,闵琢舟将手指十分克制地搭在裴彻的手背上,以一种平抚语气问他怎么了。 裴彻未答,反而循着着一点微弱的回应,忽然将闵琢舟的手全然拢在自己掌心,十指紧紧交扣,与黑暗中相握交缠。 他就像是沙漠中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水,渴望到达了极致,便成了一番偏执的掠夺。 闵琢舟微皱起眉,觉得现在他们之间的姿势不合适。 腕骨挣动,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外面情况未明,裴彻勾紧对方的手指不放,生怕一个没抓住闵琢舟就跑了。 “够了,放开我。” 闵琢舟对他有限的耐心消耗殆尽,眼底浮起一层倦色,声音骤然冷淡下去。 裴彻动作一顿,犹豫片刻,最终仍听话地松开他的手。 眼瞳中藏着强留不得的不安,他充满妥协意味地商量:“我不碰你了,别走行吗?” 闵琢舟本来也没有走的打算,坐回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一语不发。 他视线落在裴彻身上,看他因为这唐突的黑暗而瞬间进入的戒备状态,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对这种事情的发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良久,黑暗之中传来闵琢舟的一句轻哂: “在我面前没什么好藏的……说得倒是好听,裴彻,你瞒我的东西还少吗?” 空气倏然凝固下来,唯有料峭春风透窗而入。 裴彻因救自己和闵画而重伤,闵琢舟原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谈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黑暗的环境如同一切的温床,给了他一个倾诉的冲动。 他微微闭上眼睛,从胸口深处舒出一口气:“我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你的一个说法了,裴彻?” 顷刻间,平淡如水的疑惑却凝成一柄苦涩的尖刀刺痛裴彻的心口,他喉咙无端干得发痛,仿佛肺中所有氧气都被抽空。 他已经吃过了沉默的苦,启唇:“不是的,我在……” 未等对方说完,闵琢舟便淡淡出声打断他: “在什么?在等一个真相大白的时机还是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那你不如告诉我,你觉得是我自己猜出来有意思一些,还是经过别人的口告诉我有意思一些?又或者,你只是单纯把我当作个五色目盲的傻子,我只要被你安排的远远的,就什么事情都不会看不会想不会猜,就能毫无负担地傻活下去。” 裴彻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轻轻挣动,出声反驳:“不是那样的。” 闵琢舟的手又无声伸进自己口袋中,用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硬盘,黑暗中,他抬起漂亮的眼梢,过往温柔的瞳光变得异常具有压迫感: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究竟是‘哪样的’?嗯?裴彻,我还能不能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实话?” 第85章 眉间吻 我还能不能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实话。 暗昧的病房里,裴彻将这句话反复在心中念了几遍。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闵琢舟的心中是什么样子,一边能愿意用生命为他孤注一掷,一边连一个答案也不肯给他——太拧巴、太别扭、太叵测、也太颠倒。 闵琢舟心细如发,不可能不察觉到其中的古怪。 在这样因未知的缘由而产生的黑暗之中,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被置于一个隐秘又晦暗的角落,只有彼此共处一室,再没别人会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恰似一切被束缚的秘密挣脱牢笼的最佳时机。 那一瞬间,裴彻的倾诉欲达到了极致。 “我——” 下一刻,病房门被从内而外地推开,打断了他已经到唇边的话。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这么逼裴彻,才将将把他的嘴撬开一个小口。 饶是闵琢舟脾气再平和稳定,也烦躁地闭了下眼睛,他从胸口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侧头看向病房门外,眉眼间有淡淡的不耐。 屋外,内置ups的安全出口灯还闪烁着荧荧绿光,唯一的光源透过被推开的病房门,在墙上蒙了一层光幕。 “吱吱辘辘”的声音从地板上升起,一个高大的黑影推着医疗推车一步一步迈入病房,又将外面的光线近乎遮挡干净。 暗哑的绿色与迫近的黑影如同经典恐怖电影里的一条分镜,一个略显粗粝的声音随之响起: 第153章 “你好,我是派到咱们房巡视的护工,医院刚刚遇到了紧急停电事故,请病人和家属稍安勿躁,我来通知一下,顺便看看情况。” 那是一位少见的男“护工”。 昏沉的光线之下,闵琢舟看不清所谓护工的脸,只能依稀借着逆光的身影看出他身材魁梧,肌肉虬结,身高目测一米九大几,体重也在一百公斤往上。 带着不祥意味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向四肢,闵琢舟脸上被打断的不耐化为了警惕。 他气息停顿一下,用一种听不出毛病的语气说:“好的麻烦了,我们会配合医院工作,这边病人情况很稳定,您可以去通知别的病房。” 裴彻脸上表情同样凝重,他连周旋也未周旋,只淡声说了“出去”。 男护工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但他似乎也没想到病房里还会有别人,搓了搓手,语气不似刚才自然: “情况稳定不稳定,也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我建议还是检查一下,实在不行就打一针。” “您是护工又不是护士,具体情况还是等医生或者护士来了再做决定。” 察觉到那个护工仍然有靠近病床的意图,闵琢舟站起身朝那个男人走去,把病床上的裴彻挡在身后。 男护工看了闵琢舟一眼,仗着自己接近两米的高壮个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把推车往旁边一撇,抬脚还要往前走。 “我说了,病人的情况稳定,请你离开。” 闵琢舟语气加重地重复一遍,手却暗暗搭在背后的桌子上,握紧了桌面上热水壶的金属壶把,一眨不眨地留意着他的所有动作。 男护工不满地“啧”了一声,终于撕了脸上那副刻意谦和的面皮,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真他娘的费劲”,探身向前,似是要将闵琢舟往旁边的墙壁上猛然甩个趔趄。 霎时裴彻瞳孔一缩,心脏突突狂跳,眼前的一切画面如同升格镜头一般,所有裹挟着厉风的动作都凭空放慢了,他大吼: “琢舟,小心!” 好在闵琢舟早有防备,在假护工即将抓到自己的时候向后微仰,他凭着本能躲开,又抬手将热水壶连壶带水全部掼在他的脸上。 壶中的水是人家真护工在离开之前为裴彻做的,此时已经被晾得温热,实际攻击力有限,但足够给闵琢舟一个扭转上风的机会,他迸步向前抬脚扫向那人的下盘,趁其不备往他的膝盖骨上猛然一踩。 假护工一边骂一边痛呼一声,但毕竟体格摆在那里没那么容易倒下,他只踉跄了一瞬间就稳住了脚底,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眼看就要攥住闵琢舟的脖颈,把他往墙上甩去。 裴彻眼睛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体内的肾上腺素直飙峰值,他忍着肺腑之中尚未恢复的剧痛,整个人几乎要挣扎着坐起来。 “滴滴——滴滴——” 黑暗的病房豁然大亮,卡在一半空调扇叶自动闭合,窗外医院大楼一排灯接着一排灯亮起,千钧一发之际,来电了。 假护工霎时脸色一凛,光线照射进他的眼睛时产生了一瞬间的怔愣,而闵琢舟趁此机会,屈膝攻击他两腿中间,趁他吃痛时用了个巧劲儿翻身一拧,把自己从那张铁掌之下拯救出来。 病房门再次被从外用力掀开,一群人如潮水般“哗啦啦”涌进。 “警察,别动。” 云揭裹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气走在最前,抬手让所有警员戒备,他声音冷厉,摄人气场萦绕周身:“立即停止违法犯罪行为!否则采取强制措施!” 假护工闻声看向门口,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况之时,眼珠暴躁地在眼眶里乱转。 室内灯光将他此时的模样显露出来,这个男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纵横到耳侧的长疤,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护工服,浑身腱子肉几乎要漫溢而出,看上去凶神恶煞。 绝对的人员碾压之下,他再无脱身的可能。 云揭眉眼凛冽,一抬手,随时待命的警员蜂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将假护工上拷羁押。随后,他又将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放进来,指挥他们迅速查看裴彻的伤情。 见此场景,闵琢舟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他无声后退一步,手指紧紧贴上墙壁作为支撑,脚踝倏然一软,差点儿没顺着滑坐下去,惊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病床边,医护人员一股脑儿地围住裴彻,想要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但躺在床上的人死活不肯配合,请求他们先去查看闵琢舟的情况。 闵琢舟闻声,冲医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云揭先让同行的警员把嫌疑人带下去,自己则走近闵琢舟身边,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转头对着旁边的护士说:“一瓶葡萄糖静脉注射液。” 被点到的护士不知云揭的警医身份,有些呆楞地“啊”了一声,随后她才看到闵琢舟那张煞白如水洗过的脸,方如梦初醒般跑去准备东西。 一番折腾后,闵琢舟被安置在裴彻的病房之中、挂上了水;而裴彻因为高程度的疼痛和焦虑,被医护人员打一针镇定。 云揭中途从病房里出去了一趟,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又折回来。更深露重,他已经连轴转了两个现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倦色,背脊却依然挺得很直。 他抬手捏了捏鼻翼两侧,开口:“抱歉,这件事是我的倏忽。” 第154章 今晚他虽然把大多数人调到了另一个现场,但还是留了两位警员作为安保力量——刚刚这两位警员均在一个偏僻的楼道口被人找到,脖颈上有针孔残留的痕迹,推测是被注射了迷药。 便衣警察,却那么精准地被“投毒”了。 这其中还有大事要查,但云揭没有意图让病房中的两人牵扯更深。 他目光复杂地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轻声说明情况:“刚刚那个护工推来的小车上有一针高浓度的氯化钾,那是致死量,这种针剂一旦静推入人体,无论是谁都回天乏力。” 闵琢舟闻声微微睁大眼睛,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原来演片子的时候涉及过有关题材的相关知识,知道国内外执行死刑时常用的药物就包括氯化钾——高剂量的钾离子会破坏人体的电子平衡,导致心脏停搏和猝死。 如果不是他恰好在,如果不是云揭发现异状后支援来得及时…… 以裴彻现在这种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重伤状态,那个假护工要想给他打一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凉意如毒蛇攀附他的背脊,引得闵琢舟微微颤栗。他目光仓皇转向病床之上,凝视着因为一针镇定而被迫进入睡眠状态下的裴彻。 直到观察到他胸膛的微弱起伏,闵琢舟满身绷紧的神经才倏然散开,如弦满弓张到极致,一下卸了力。 “是你救了他,闵先生。” 云揭同样呼出一口气,墨玉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与他气质不符的后怕,那是他对生命的敬重与惶恐。 闵琢舟却是失语,无力再说话,也没任何回应。 如果裴彻没在那场爆炸中受伤,也不会遭此一劫。这其中究竟谁救了谁、谁害了谁,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一团纠葛至深的乱麻,难解难分。 云揭也沉默下来,某一瞬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被催命般的电话打断,仓促告别后,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内。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人。 空气中仍然漂浮着熟悉的柏木香气,窗外能隐隐看见黑夜编织繁星,一切看起来和过去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是劫后余生。 闵琢舟一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往病床那个方向看,他眉梢微微皱紧,似是嫌自己坐的沙发离病床太远。 下一刻他就把手上的输液针给拔了。 回流的血液从细小的针孔处溢出,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背上溅出几道血痕。 闵琢舟缓缓走到裴彻面前,用视线描摹他面庞的线条,看他在睡梦中仍然不安蹙紧的眉心。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把那枚硬盘压在裴彻的枕头底下藏好。 一阵沉默过后,他忽然俯下身,在裴彻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堂堂正正地爱我。” 第86章 窗纸薄如蝉翼 “这个硬盘从哪来的?” 病房门倏地被由外向内掀开,云揭提着电脑包推门而入,他大步走到病床前,语气比平常还要严肃。 裴彻靠在病床之上,在仅剩一人的病房之中逆光而坐,闻声目光转过来: “琢舟他昨天晚上压在我枕下的,早上不是说过一次,你……怎么了?” 云揭在听见“琢舟”的时候,紧绷的面部肌肉没有任何舒展的迹象,表情反而更复杂了。 窗外浅淡的光线给他原本清冷的五官勾勒了个柔边,但于事无补,凝重的神色将这个男人的气质衬托得更加锐利。 裴彻和他四目相对,打量着他的神色,眉心缓缓蹙紧,启唇问:“这里面有什么?” 云揭一时没办法形容,用双指揉按鼻翼两侧,随后他一语不发地把随身携带的电脑包拉开,拿出笔记本将硬盘插到侧面的接口处。 性能良好的电脑快速读取了硬盘信息,一个磁盘形状的图标跳在了桌面上。 裴彻将视线转到电脑桌面上,又回落在云揭的身上,看他不似平常云淡风轻的神情,无声眯了下眼睛。 今早他醒来,房间内再无闵琢舟的身影,他只好捧着那枚在枕边发现的硬盘出神,又正好被推门进来的云揭撞见。 虽然这东西十有八九是闵琢舟放在裴彻枕边的,但为了保险起见,云揭还是把它收走拿到技侦那边做检查。 谁知一检查就是一上午。 云揭按动触控板,将那个承载了巨大信息的文件夹打开,先调出了几个标红的文件,把电脑往裴彻面前一推:“你自己看。” 裴彻接过来,没看两秒,神色忽然变了。 云揭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硬盘内容并非空穴来风,很多数据都和你上回从魏家拷贝到的信息有重合。” 裴彻闻声,放在触控板上的手指抖动一下,眼瞳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里面甚至有经侦那边一直需要的关键数据,而且非常完整,包含了大量海外数据,”云揭语气中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这简直是一份能把魏家钉在死刑柱上的犯罪名单。” 裴彻霎时失语。 窗外院墙檐下忽地惊起几只春雀,扑棱翅膀的声响透窗而来,远方天边淡淡晕出一抹淡青色,似是行将落雨的征兆。 云揭闭了下因为彻夜干熬而通红的眼睛,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没有半分轻松,问:“所以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硬盘,这是谁给他的,现在他又在哪里?” 第155章 裴彻下意识启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早上醒来时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闵琢舟未留下只字片语。 “云医生,您找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一场及时的甘霖,温和地浇灭了房间内焦灼又滞重的情绪。 病房内的两人同时回头,看见闵琢舟拎着一袋水果走进来,微光勾勒出他身体挺拔的线条,目光沉静得与平常别无二致。 他走到旁边,将陪护椅从病床下勾出来自顾自坐下,视线在裴彻不可置信的面庞上轻轻点过一瞬,快得就像是甩尾而过的游鱼。 “硬盘是许亭瑄给我的,如果您查阅了附件应该能看见他的署名,”闵琢舟并未等云揭开口询问,先用一语说明了这东西的来源,“他曾经在爆炸案发生后做过笔录,或许您还有印象。” 职业优势使然,云揭眼前自发浮现一个冷漠又斯文的年轻面孔。 许亭瑄。 和宁城王家关系甚笃的那个人。 云揭分出半缕思绪去厘清现在的人物关系,然而一旁的闵琢舟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垂眸,直接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轻声对那头说了下情况,又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云揭。 “云医生好,我是王文赫。” 听筒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那边混合着略显嘈杂的风声与人声,接电话的人仿佛正坐在某个空旷又喧嚣的大厅里。 王文赫状态明显不佳,孤苦伶仃活似被霜打过后的小白菜,但或许因为闵琢舟刚刚和他沟通过情况,他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晰:“关于许亭瑄和这枚硬盘的事情,具体是这样的……” 饶是情绪低落,他还是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了整件事的始末。 许亭瑄自小离异跟着父亲,他那位久居国外、不常联系的母亲名为盛豫,是国外很有势力的家族独女。盛豫曾经救过被魏家暗中追杀的女高管nanfg,并为她提供庇护,而后者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便把魏家的商业机密透给了盛家。 后来盛豫为了逼自己的独子回去继承家业,又把这个信息作为橄榄枝抛在许亭瑄手上。许亭瑄因不满于魏家打压王氏,再加上对闵琢舟和闵画心怀愧疚,就把这根能戳穿魏家喉咙的橄榄枝递给了闵琢舟,如此形成一个闭环。 云揭沉声不语,在心中迅速消化了王文赫的一席话,他眼瞳中疑惑稍浅,却依然很严肃地说: “谢谢您的配合,但我需要许亭瑄先生他本人的联系方式。” 王文赫耷拉着脑袋,非常颓丧:“他出国了,昨天连夜走的,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云揭微微眯起眼睛:“什么?” 王文赫语气中带上些许焦躁,这个脾气向来很好的年轻人仿佛吃了枪药一般,毫无征兆地就着了: “盛家那边不可能无偿把这些信息赠送给他,许亭瑄必然答应了他母亲很多事情,你们要想查尽管去查,我比你更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好在云揭并未受到电话那头情绪波动的影响,心如铁石地沉声问:“你知道他怎么走的吗?陆路还是海路?” 电话那头的王文赫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后发出一声暗哑的叹息:“我现在在机场大厅,能查到他起飞的航班。” 云揭当机立断地问了机场地址。 挂断电话后,病房之中寂静无声。 窗外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下,“滴滴答答”地敲在檐上。 云揭在站在原地,花了一分钟理清思绪,转头看向闵琢舟和裴彻,启唇: “有关部门会立刻针对核查硬盘信息的真伪开展相关工作,在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还请两位对这件事情严格保密。” 闵琢舟闻声,斯文又得体地点头应下,他周身毫无破绽,唯有眼尾掠过一瞬新鲜又苦涩的光。 大费周章,他才拥有了“知情”和“保密”的资格。 从见到那枚硬盘里的信息起,云揭就反应过来这是闵琢舟刻意安排的一场试探。 还是一场明目张胆且容错率为零的试探。 如果裴彻真的铁了心要和魏家结盟,那么闵琢舟把这枚硬盘交给他的做法无异于狼入虎口,稍有不慎甚至会引火烧身……而暗中调查魏家的警方,也绝对没有接触到它的可能。 可现在那枚硬盘被安安稳稳地被交到了云揭手上,成了扳倒魏家的重要突破口——谁和谁同气连枝,谁和谁站在一条船上,再无可争议的必要。 这场的试探,闵琢舟大获全胜……可如果按照原来设定好的剧本,他本该满盘皆输。 云揭目光复杂地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戳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好在他想起自己还有要案在身,便干脆利落地收拾了电脑,提前告辞。 房门“吱呀”一响、“咣当”一合,病房里只剩下裴彻和闵琢舟。 云揭一走,裴彻便忽然紧张起来。云揭能明白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闵琢舟如果不信他,绝对不会把装着重要信息的硬盘放在他的枕边。 闵琢舟抬眸看他一眼,又是极轻极快的一瞥,如蜻蜓点水,过而无痕。 这是他今天第二眼看裴彻。 仅仅是他云淡风轻的一个眼神,裴彻却感觉到自己周身如过电,那目光仿佛是有触感的,牵引着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切事情都呼之欲出: “琢舟我……” 第156章 “我有个疑问。”刚一出声,闵琢舟却打断裴彻即将出口的话。 他饶有兴味地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轻声:“裴先生,你现在难道不该着急吗?” 裴彻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我捅了魏家这么大的一个篓子,把他们在国外做过的事情全部怼在了警方的眼前……” 闵琢舟微微侧头:“而你作为魏家的结盟对象,不想着如何补救、不想着如何阻止警方深入调查、不想着在第一时间通知魏家和你的……未婚夫,在这里对我害羞什么劲儿呢?” 他刻意咬重了“结盟对象”和“未婚夫”两个词,在说到“害羞”的时候语气中又夹杂了几分玩味,恰好点破了裴彻那因一眼而躁动的心事。 闵琢舟动作悠然地从陪床椅上坐起,略微俯身凑近裴彻,纤长的眼睫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蓦然一弯,露出一个没多少温度的笑容: “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依违两可,君心难测……裴先生,你要是生到古代的帝王家,身边的人该要受多少折磨?” 裴彻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他因着闵琢舟的靠近,手心沁出一点汗,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攀高,眼神渐渐变得多情而炽热。 闵琢舟仿佛非要一个结果,低声重复一遍:“我问你呢,你现在为什么不着急?” 可裴彻什么也没听见。 他目光沉沉地凝望着闵琢舟的眼睛,看他一点唇珠在嘴唇张合时微微颤动,那仿若是个隐晦的、索吻的暗示。 于是在下一刻,裴彻忽然抬手压下闵琢舟的脖颈,仰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第87章 我们回不去了 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传来,闵琢舟眼底闪过一丝措不及防的惊愕,他柔软的嘴唇被裴彻尖锐的犬齿掠过、撬开,温热的唇腔被他一寸一寸地攻城略地。 裴彻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夺走了他的全部呼吸,一只手紧紧压着他的颈项,强迫他越凑越近,他恨不得将闵琢舟揉入自己的骨血,让他完全属于自己。 他们接了一个格外荒唐的吻。 闵琢舟眼睛微微睁着,所有思绪全部僵持在这猛烈而缱绻的吻中不上不下,过了好几秒他才伸出手,强硬地把裴彻推倒在床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始作俑者。 裴彻后背的伤措不及防地和床板亲密接触,疼得脸色都白了一瞬,他咬着牙忍下来,胸膛因为喘息起伏得十分明显。 可他眼底却闪烁着微光,深邃又满足。 病房内空气忽然变得格外寂静,反倒是窗外的春雨越下越密。 疯了。 雨点滴落的声音混着闵琢舟心脏挣搏的律动,一点难以形容的麻意顺着的地尾椎向上蔓延,直冲头顶。 些许血腥味从从唇齿间蔓延,他抬手用拇指一抹,指尖上果不其然地晕开了一点红,他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裴彻目光落在对方微肿的唇角,像是还没从刚刚那枚吻中回味过来,出神地喃喃回答,“在做梦。” 闵琢舟看向他的眼神简直难以形容,他转身就要走,又被病床上的人飞快地握住了手腕。 “我错了琢舟,你别走……我重新说。” 裴彻声音放得格外轻,他手指极为克制地碰了碰闵琢舟手腕的骨节,生怕自己再把持不住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惊走了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人。 闵琢舟垂眸,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挣开。他从胸腔中一言不发地坐回椅子上。 裴彻仿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视线执着地落在闵琢舟极美的指节上。他用手将它们并拢再分开,动作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问我为什么看到硬盘里的内容后不着急……我其实是着急的,琢舟。我着急知道谁给你地东西,是不是又有人在不怀好意地接近你,把你往整件事情的风波里送,也着急一旦危机再次来临,我来不及回到你的身边,来不及帮你再挡一次。” 来不及再帮他挡一次。 刹那间闵琢舟倏然闭上眼睛,南城孤儿院爆炸的巨响又在他耳边响起。 再帮他挡一次…… 且不说裴彻还能不能用把剩下的半条命再帮他挡一次,闵琢舟根本不知道,倘若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了。 “我不是想用这种事情要挟你,不是要逼你觉得欠了我什么,这是我自愿的,就算是重复千百次,我还是愿意这么做。” 裴彻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也格外真诚,他极少在别人面前剖白自己,所以如履薄冰般思前想后,生怕有哪个地方词不达意,引起对方的误会。 闵琢舟眼睫极不自然地颤抖一下,那只垂在一边的手缓缓蜷紧了。 “我就是单纯不希望你再出任何事情,”裴彻唇边勾起一点苦涩的弧度,“云揭曾告诉我,过分认定别人一定会受到某种伤害,这也是妄想症中的一种,但我真的怕了,怕他们对你动手……从始至终,我好像从来没有将你保护好过。” “可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把我一无所知地抛在身后。”闵琢舟开口打断裴彻。 他睁开眼睛,眼仁沉得似两汪深潭。 明明没人碰他,但裴彻却像是被无端扼住了喉咙,哑然失语。 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情况,无论裴彻说还是不说,闵琢舟基本已经将事情拼出了大概。 第157章 裴家和魏家的同盟关系是假的,裴彻和季苏白的联姻则是权宜之计下的被迫妥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沉入沼泽拔出深渊的根系,将兴风作浪的魏家斩于浪潮之中。 裴彻有他和警方的保密协定、有他不可抗力的苦衷、有他的难言之隐……可无论闵琢舟怎样说服自己,仍然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他经历的一切为什么是真的? 他的过往是那样的不堪重负,像冬日里被霜雪打落的叶。 或许早春的一场雨就又能让干枯的树干萌芽,可曾经天旋地转的痛苦又怎么释怀? 闵琢舟不知道。 如果遵守重案保密协议的裴彻没错、暗中收集魏家犯罪证据的裴彻没错、把他不顾一切地护在身后的裴彻也没有错——那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由冬转春、兜兜转转,闵琢舟千帆阅尽,到最后终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却不知道该怪谁。 或许是他们的缘分实在浅薄,难以修成正果。 他已经不敢再回头了。 沉默拉长了时间的线,窗外细碎的雨逐渐成势,成了天穹一道朦胧的雨幕。 闵琢舟在病床旁边坐着,不知听了多久的雨声,忽然掌握了主动,反拢上裴彻的手,轻轻地捏了下他的掌心:“魏家该除,你没有错。” 病床上的裴彻倏然一愣。 闵琢舟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匿在病房暗昧的光线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如果亭瑄给我的硬盘里面信息不出差错,那么魏家从二十年前做的就不是正当营生。这个家族在宁城埋下了有毒的根系,并且随着时间生根发芽蔓延生长,逐渐与海外势力勾结、狼狈为奸,你要铲除这块腐蚀的土壤、覆上新土、长出嫩芽……我不会怪你,我可以理解你的走投无路和别无选择。” 不知怎么,裴彻听见闵琢舟这么说,非但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中猛然一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指缝流泄而过,如同一捧一吹就散的细沙,不可挽留。 他倏然握紧闵琢舟的手,嘴唇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对上对方的眼神,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闵琢舟很有耐心地任他握着,他那副漂亮的眉眼里没有任何的讥讽或者不忿,平静得像是一池静水。 他视线温和地掠过裴彻的面庞,像是艺术家欣赏自己最珍爱的旷世奇作。他看着裴彻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因为一场大祸几乎瘦脱了样子,眼中静水微微起了波澜。 “答应我先把身体养好行吗,你要对抗魏家那些非法荷枪实弹的疯子,最起码也得有个有个野蛮的体魄吧?总不能像现在这么病恹恹的,一个假护工都能致你于死地。” 闵琢舟严肃地和裴彻商量,有一瞬间,似乎是想抬手抚过他瘦削的下颌。 但裴彻一言不发,只顾只盯着他看。一种由直觉产生的神经质的紧张破匣而出,通过心脏泵出压向全身血脉。 他宁愿闵琢舟还是之前那样,冷漠也好、愤怒也罢,远比这无根无由的释然与平和来得好些。 闵琢舟:“我们……” 刚一启唇,裴彻便忽然出声,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琢舟。” 闵琢舟的话音被迫戛然而止,只好过渡式地抿了下嘴唇。他没由来地有些好笑,莫名想到若是回到五年前、两人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他绝对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会从裴彻的脸上看见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紧张。 某些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苦闷忽然释怀,如风散去、混入春尘、落入泥土。 闵琢舟发觉在这过去五年光阴之中,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最起码到了现在,他总算有了一个自由的、做了结的底气。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裴先生。” 温和却有力的声音落下,一切人为的打断都是徒然。 裴彻浑身仿佛被冻住了。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窗外嘈杂的雨声都消失干净。 “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圈忽然红了。 闵琢舟沉默地移开视线,他知道裴彻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随后一言不发地将彼此紧握的手松开。 后者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要再去抓,却搂了一手空,指尖的暖意飞速散去,那是彼此最后一丝羁绊的余温。 他真的不要我了,怎么都不要了。 过去在漫长黑夜中重复多次的梦魇终于成了真,裴彻摇摇欲坠的心脏沉入谷底,他眼中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由摇摆不定的紧张转成一抹很深的悲,泫然欲泣、无可救药。 “琢舟……”裴彻喃喃着,手指够不到,就想去抓他的衣袖。 然而他好不容易勾着一角衣服,伴随着闵琢舟的起身与充满决绝的离开,那最后的衣角也一点点离去。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崩溃地叫他的名字:“闵琢舟!” 闵琢舟往病房外走了几步,单手握上门把,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回了头。 裴彻却忽然失了语。 他看见闵琢舟扶在门把上极颤的手。 “裴彻,你觉得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尘埃落定后可以掰回正轨的逢场作戏……但我不一样,我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经历过的挣扎、痛苦与搓磨,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第158章 闵琢舟声音已经哑了,他竭力压抑着声线的颤抖,再也不像刚刚那样淡定如常: “我们回不去了,就在这里结束吧。” 第88章 金蝉脱壳 魏家主宅。 一场春雨过檐,满庭花草深深浅浅。 魏长钧闲坐在游廊里,手里有一支刚剪下的玫瑰。 他垂着眼睛,悉心去除花枝上多余的叶片,又用镊子一根一根地将玫瑰的刺拔出,像是在做一场严密的手术。 “魏公子。” 季苏白的声音传来。 魏长钧眼神不抬,依然精心打理着手中的玫瑰,声线淡漠:“你不是说能搞定nanfg吗?我怎么听属下说你出国一趟,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季苏白似乎早预料到他会开口询问这件事,抿了下唇,没说话。 魏长钧便晾着他。 男人将那枝玫瑰拉远了看,欣赏了半晌,才掀起眼梢给了他一个眼神,询问:“怎么?” 季苏白:“nanfg最在乎的就是她的那个儿子,但我这次用席楠引她出来,她竟然一点回应也没有……我联系不上她了。” 魏长钧把玫瑰放在桌边,从旁边的雪茄盒中拿出剪好的烟叼在唇边,微抬头:“联系不上?” 季苏白自知没有被眼前这个人“仰视”的资格,很有眼力见地拿起火机,动作娴熟地半跪在他的脚边,一边替他把烟点着,一边无助地点头,充满了示弱意味:“这件事是我没办好。” 魏长钧垂下眼睛,看见跪在他面前的季苏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精致的锁骨在早春的寒意中冻出了诱人的粉红色,刻意地在空气中半遮半露,还隐隐散发着柏木的香气。 他忽地将季苏白从地上拽起,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抚摸着他纤细的颈,问他:“你知不知道nanfg手里面握着什么,嗯?” 季苏白眼睫颤抖一下,扑鼻而来的雪茄气息醇厚而芬芳,他却像是溺在这香气里的小小蚊蚋,微微颤栗。 “那女人毕竟是跟着魏家的老人了,的确是是有些手段,我在国外派了三波人都让她逃了,还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被哪个家族藏起来了。” 魏长钧的手抚上季苏白的下巴,忽然大力捏住骨骼迫使他抬起头,强迫他用那双湿漉漉的、和那个人极像的眼睛去注视着自己。 他盯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心软了一般,慢悠悠地将雪茄凑在季苏白湿润的唇边,施舍又怜悯地看他吸了一口,说: “那个女人很关键,不除掉她,后患无穷。” 季苏白平时因为唱歌要保护嗓子,几乎不抽烟,他只吸了一口烟气就呛进了肺里,眼尾溢出泪水,楚楚可怜。 魏长钧视线始终在他那双的眼睛上,忽地笑了一下,用冰冷的指腹揩去他的泪水,充满温情地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别害怕,当初被nanfg发现在我的床上的时候没害怕,面对我要在你们之间取舍的时候也没害怕……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怕我推你出去给她赔罪?不至于的,我怎么舍得呢?” 季苏白缓缓地眨了下眼睛,随后温驯地搂住了魏长钧的脖子作为回应。 魏长钧声音极轻,又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不过如果有一天,你的价值不再配得上你现在的位置,我可是会抛弃你的。” 季苏白环着男人脖颈的手臂颤抖了一瞬,仿佛被有毒的玫瑰荆棘扎进了骨血,冰冷的毒素顺着他的血液流向心脏,体内的温度一点一点流失,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但他只失神了一瞬。 随后季苏白凑近男人的脖子,伸出温热舌尖舔了一下他的皮肤:“我今天自己弄过。” 魏长钧闻声,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讥诮和轻蔑,他微微一哂,随即将点燃的雪茄按在不久前还在精心呵护的玫瑰花瓣上。 “好好准备下个月的仪式吧,以后你也是我们魏家的一张名牌了。” 娇嫩的玫瑰瞬间被点燃,浓烈的花色化为腐朽的炭黑。 游廊外,雨一直下。 …… 在魏家开始大张旗鼓地操办起季苏白的认亲仪式的同时,云揭也在马不停蹄搜集魏氏企业跨国犯罪的相关证据。 有了裴彻从魏家传递回来的内部信息和闵琢舟提交的海外举报材料,上方关于魏家的调查正式拉开帷幕,一张大网无声地撑展在宁城的天穹之下。 这张网的收网日期,同样也落在季苏白正式进入魏家的那天——这是将魏家上下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而经历了将近一个半月的修养,裴彻终于获得了出院的资格。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他分明只是在病床上躺了一遭,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一街花色,垂柳如烟。 不远处商务楼的led大屏上,正在播放季苏白被收为魏家养子的新闻。 从定好日期的那一刻起,魏家就为这个典礼买了铺天盖地的通告。这种大吹大擂可谓是一掷千金,给足了季苏白排面,加之他自己本身也有流量,整件事情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各种真假虚实的信息就像疯长的野草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在宁城本地几乎达到万众瞩目的程度。 而魏长钧不知道因为过去蛰伏的时间太长憋出了毛病,非要趁着这次典礼好好亮一亮羽毛,他整个人一改过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作风,极尽铺排奢华,今天将千万豪车划到季苏白名下、明天又将商周古董安置在他的新宅之中,三天两头就要上一次热搜,丝毫不隐藏行踪。 第159章 他招摇过市,仿佛完全没留意到魏家的风雨欲来。 直到典礼当天。 裴彻作为魏家的同盟加姻亲对象,提前拿到了当天的流程单。但魏家作为本地根系深厚的老牌家族,认亲仪式极其讲究,诸如请族谱、祭祖、拜天这种只有魏家人才允许参与的仪式,他无法入内跟随,只能在正午设宴开始的环节,随其他客人一起进入魏宅。 正午宴会开始时,魏家的主要人物却没露面,据说是祠堂里的仪式尚未礼成,请大家不用拘束、便宜从事。 作为东道主,魏家自然不会晾着诸位贵宾,提前为客人们准备了各种活动,主宅内步了展、设了秀、还组织了一场慈善拍卖会。 展中拍品琳琅满目,最夺人眼的是一块翡翠原石,浓阳俏正和,是满绿无裂的孤品,九位数以上的估价,可谓赚足了噱头。 裴彻对这种目酣神醉的社交文化没有任何兴趣,他此次入席的唯一目的就是确认魏家人的主要位置,并向外围部署的探员随时汇报情况。 他趁众人喧嚣混乱之时走出了主宴场,拐出门正对上满院盛开的繁花。 走到层层叠叠的花枝之下,他借着花影的遮挡,极快地抬起手,压了压藏在右耳的耳麦。 耳麦对面的联讯员声音传来: “根据魏家上方的航拍图像,他们所说的祠堂应该居于主宅正寝一旁,朝阳而开,座向为东。但是那地方现在进进出出的都是……萨满吗?一个个神神叨叨地穿着神服,脸上都带着面具,一眼看上去有点发毛……魏长钧不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吗,这地界儿而要认祖归宗还得请巫师?” 裴彻闻声皱了皱眉:“什么?” 云揭严肃的声音代替联讯员传来: “暂时先别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认魏家人的具体位置。 今天凌晨首次传来的航摄图像里捕捉到了季苏白的身影,但没有魏长钧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的航摄器不可能一直飞,没有拍摄到他的形迹很正常—— 但保险起见,还是得由你去确认他们的具体位置,一旦发现就立刻撤出,随时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位。” 裴彻眸光一凛:“明白。” 云揭在通讯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放轻声音:“那就行动吧,祝成功。” 魏家主宅是坐落于宁城江边之上的私家园林,裴彻之前来过的次数寥寥,但他每次来都有意识地踩过点,对建筑整体的结构还算清晰。 从前园转到后园,穿过回环曲折的亭台楼阁、馆榭轩卷,裴彻掠过满堂花树,再转角柳暗花明,终于看见了一座宗祠。 紫檀木做的牌匾,其上刻着“魏氏宗祠”四个大字,里面香火如焚,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变幻莫测的神鼓与腰铃声宏大而嘈杂,神秘的乐章在虚空之中作响,裴彻站在宗祠门外向里看去,有一种从21世纪往时间荒野尽头看的错觉。 烟雾弥漫,他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只好一边报备自己的位置,一边矮腰侧身从小门进去。 宗祠里面满耳都是乱哄哄的祝祷与舞步声,高檐上摆着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随之乐声微微震动,仿佛惊扰了已然安息的在天之灵。 裴彻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这里面根本没有他要找的人——无论是坐在太师椅上、还是跪在地上的人,全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孔。 烟雾缭绕中,他猛然回头,蒙面的“萨满”依然尽职尽责地围着圈,他们跳着不知名的舞蹈,一波一波地进入祠堂,又编排有序地踏出门槛,循环往复。 裴彻确认再三,才按了下右耳的耳麦,沉声:“这里面,没有魏长钧和季苏白。” “……” 耳麦那边传来一阵沉默。 联讯员最先沉不住气:“怎么可能没有?但是航摄器明明拍到了他们进去……难道那里还有密道不成?可这次任务是绝密级别,谁会通风报信,谁又在打草惊蛇?” 裴彻哑然,一耳是质问,一耳是轰隆隆的乱响。 他目光在这些带着诡异面具、唱着歌跳着舞的“萨满”上停顿了片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刚刚航摄器有没有拍到有‘萨满’出去?” 耳麦那头的联讯员不明所以,只好如实回答:“祠堂外面一直有这伙人进出啊,你说的是那波穿得滴哩啷当的,带着面具的那一拨人吗?” 刹那间裴彻的瞳孔猛然一缩,而显然对面的云揭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同时出声: “带着面具穿着神服进来的‘萨满’和全副武装出去的‘萨满’,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早就换上了一身萨满的行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些人瞒天过海、偷天换日,对着调查员想要瓮中捉鳖的企图,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哂。 与此同时—— 闵琢舟的手机上弹出了一条短信: “闵老师,想和我聊聊吗?”署名是季苏白。 第89章 季苏白身世 江风吹拂,闵琢舟远远看见季苏白赤脚蹲在石滩上洗手。 他的身边堆着那些用来掩人耳目的神服和面具,缝贴着动物纹饰的布带飘荡着散在风里,铁腰铃“丁零”作响,空灵地回荡在辽阔的江滩上。 闵琢舟又往前走了几步,脚踩在石滩上发出碰撞的响声,季苏白循声抬头,眼底浮起一丝极轻的笑意: 第160章 “你真的来了啊,闵老师。” 闵琢舟一语不发,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离他的位置,微风吹拂的发梢之下,隐藏着一枚精致玲珑的通讯麦。 季苏白看着他们之间能站下好几个人的距离,微微耸了耸肩:“没必要这么小心吧?你总不可能单刀赴会。” 他抬头往不远处高出一截的江堤瞥了一眼,快得像是一瞬流光,他轻声说:“你和警方不是一伙的吗?这岸上总该有排布的等着抓我的人吧……放心,你看看我现在这个状态,像是要跑的样子吗?” 闵琢舟双手环臂立在风中,启唇:“你把我约来,想聊什么?” 季苏白微微眯起眼睛,颇为回忆地看着江面: “闵老师还记得这里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离这里不远的酒吧街。当时我刚刚回国,裴彻还是那个对我充满愧疚的裴彻,那时候他太好拿捏了,只要说一声眼睛不舒服,他就能抛下一切来找我。” 闵琢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季苏白只好自嘲一哂。 他撩了一捧江水向远处泼去,对面开了满岸的花,粼粼的水波里映出一线桃红,又被那捧人为泼下的江水搅得混乱又动荡,扩散成如同血一般的涟漪。 “魏长钧不要我了。从大张旗鼓地将我推到众人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决定抛弃我了……或者更早,大概从我没有搞定nanfg的那个时候,我的‘价值’就已经配不上这个位置。” 季苏白慢悠悠地用手指搅动着水波,自顾自地说: “在把我扔掉前,他倒是也让我体会了一下什么是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他给我一切我想要的,名誉、财富、万众瞩目的荣光等等等等,声势浩大、穷奢极欲……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一个人能有这么一遭经历,其实也不亏对吧?你觉得呢,闵老师?” 闵琢舟眼神一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在将近过去的一个月中,魏家这种卷天席地的高调营销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繁荣假象,魏长钧用一种泡沫般梦幻的盛大典礼,让所有人放松警惕、致使调查员误认为他什么也没有察觉—— 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用金钱堆砌起来的障眼法。 闵琢舟:“魏长钧现在在哪儿?” 季苏白淡淡一笑:“他都把我丢下了,又怎么可能告诉我去向?明明昨天晚上还在的,今早进宗祠的时候却不见了,大概连夜走的……潜逃、藏匿还是干脆非法出境,反正魏家人在宁城手眼通天,要是真想走,总会有办法的。” 停顿片刻,他声音轻如梦呓: “我被魏长钧给的一切冲昏了头脑,直到今天才觉察出不对。但这也怪不了别人,是我过分自信,觉得nanfg那女人自己一身官司,断然不敢和国内警方接触,大概他也是这么想的……nanfg着实给了魏家一个好大好大的惊喜。” 这已经是闵琢舟今天在季苏白的口中第二次听到“nanfg”的名字,他想起许亭瑄曾经给他留下的信笺,蹙紧眉问: “席楠真的是你和nanfg的孩子?” “闵老师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季苏白若有所思地微微歪头看他,转而一笑,承认得很干脆: “没错,席楠那孩子是我亲生的。在没接触到魏长钧之前,nanfg是我能接触到的阶层最高的女人,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到顶就是她,趁她意外怀孕就哄着她生了下来,毕竟一个生活在家庭幸福以及母爱幻觉下的愚蠢女人,总比一个叱咤风云的职场精英好拿捏得多。” 浩荡江风莫名变得刺骨,将这派歪理邪说全然灌进闵琢舟的耳中,一种不似实际的荒唐感席卷而来,他垂在身侧的指关节握得发白。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一个人往上爬、想得到想要的东西、稳固自己的地位,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这是一定的。” 季苏白打量着他的神色,饶有兴味地恶意揣度:“怎么,你难道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吗?我记得你从一开始也不是闵家的少爷,如今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应该也很不容易吧?” 闵琢舟低垂着眼睛,他视线清冷地落在季苏白的身上,良久,才开口:“季苏白,你别以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的确,你和我不一样。” 季苏白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语气轻慢又充满挑衅,像是从深渊缓缓开出的极恶之花。 一片沉重的乌云恰好飘过,将原本均匀的日光一切两半,闵琢舟和季苏白恰好被自然地分到光影与明暗的两侧,如同照镜的眼睛两相对视。 江风吹得岸边桃花四起,他们一站一蹲,在冗长的沉默中分庭抗礼。 “你和我当然不一样,我想要的一切,都是你唾手可得的。” 季苏白站起身,将那一堆古怪诡谲的萨满衣服全部掷进江中,他赤着脚大步走在嶙峋的江滩之上,三座并作两步地走到闵琢舟的面前,微抬眸,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毁掉我一生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这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 闵琢舟双手交叠在身前,莫名觉得可笑。 他的眼神简直不能形容,近乎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沉默很久才认真地发问:“你说你一生的罪魁祸首是我?季苏白……咱们认识有一年的时间吗?” 季苏白特别讨喜地一歪脑袋,语气中流露出一点天真的娇憨气质: “可是缘分本来就是一种特别奇妙的东西,正缘是、孽缘也是……你不认识我,但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 第161章 他漂亮的眼瞳中闪烁着瘆人的光亮,轻声问: “你好奇过吗?好奇魏家人为什么要收我为养子。我一没身份二没背景,没遇到裴彻之前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社会底层……我和他们云泥之别,你猜我凭什么能挤入魏家?” 闵琢舟眉稍极其轻微地一挑。 没等到的对面回应,季苏白便接着自己的话说: “你还记得二十年几前那场轰动全宁城的假药案吧?那件事情最开始一直被压着,直到有一家实在活不下去了,集体自杀才闹上了新闻——这家人的顶梁柱被药死、媳妇悬梁、老母亲抱着几岁大的小孙子沉了河,一家几口的下场都格外惨……但你知道么,那户被药死的人家,姓季。” “…………” 季苏白轻描淡写的声音却如冰锥一般一字一顿地敲进闵琢舟的大脑,他仿佛在顷刻之间丧失了分析语言的能力,脸上浮出比江水还寒凉的冷色。 而与此同时,男人的声音顺着通讯麦传到了江岸上的行动组处,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媒体里面所说的奶奶带着孙子‘沉河’这个说法其实不算准确,其实是沉江。” 季苏白眼瞳中映出面前浩渺的江波,看着奔腾的江水汹涌前进,脑海里凌乱破碎的回忆缓缓与此时此景合二为一,他露出了一抹近乎平静的追忆神色: “宁城冬天的江水真的冷极了,闵老师。” 季苏白看着眼前僵立着的闵琢舟,再次勾唇一笑。 他抬脚向江水之中走去,柔软的水草勾住他冻得通红的脚踝,他细心地略过那些水生植物的根,像是在跳一支舞。 “今天江水的不算冷,毕竟已经到春天了嘛。” 江水已经漫到季苏白的腿肚,但他却浑然不在意地点了点脚尖。 “新闻上说奶奶抱着孙子投河,但又有哪个亲奶奶舍得溺死自家的独苗呢?当时那个浸入江中的小男孩还没呛几口水又被自己奶奶推回了岸边,不过是岸上没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罢了,只当孩子被江下疯长的水草缠住,一直没打捞上来而已。 那个从水里死里逃生的小男孩还不知道亲人都死光了,只知道往家的方向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进了楼道,就看见一群陌生人从自己家门中出来。小男孩太害怕了,只好当成放学经过的邻居家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到顶楼,翻过窗户在天台上蹲着,一直等到他们全部离开也不敢回家。 他后来发了烧,浑浑噩噩地把很多事情都忘了,于是就在街上乱走,成了被大流浪汉收养的小流浪汉。 但那个小男孩永远记住了一张脸,那张第一个从他家走出来的人的脸。” 闵琢舟被这勾连出的一连串过往整得头皮发麻,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忽地看见男人往江心越走越远,猛然提高了音调: “别站在那里,回来!” 季苏白却完全没有听见一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小男孩逐渐想起了很多事,但他只是由大流浪汉养大的小流浪汉,很小就开始打工,几乎没上过学,所以他就算记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但是上天似乎是眷顾他的,因为他送外卖的时候被当地豪门撞倒了——他碰上了裴彻。” 季苏白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扭曲而疯癫的眷恋神色,他念到“裴彻”名字的时候,说话的尾音在激动地颤抖,他甚至不自觉地将叙述的对象由“他”改回了“我”。 “从我遇到裴彻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一样了,我获得了新生。 在我失明的那些日子里,我把自己装成了一个积极向上隐忍不屈的天使,装成满脑子浪漫主义和乐观主义情怀的傻逼,只为留住裴彻的愧疚…… 因为我对他太满意了——裴彻没混过圈子、不包公主少爷,还是个难得一见的专情人物,如果能得到他的心,我觉得自己能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 可这个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因为裴彻那个叔母魏雅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心思,她看不上我,所以施舍一般地拿钱打发我走……而我怎么会和钱过不去呢?直接拿钱跑路到了国外,我想着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总有一天。 在国外我遇到了很多很多人,有男的有女的,我靠着魏雅给我的钱玩过不少人,直到遇见了nanfg,然后又通过nanfg搭上了魏家的关系。” 季苏白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他眼睛死死盯着江面,似乎在寻找那个本应该漂在江上二十多年,被亲人溺死的浮尸。 “从我见到魏长钧的第一眼起,我就见到了杀了我一家的仇人。” 他忽然又笑起来,像是在嘲笑过去走投无路、艰难求生的自己: “魏长钧长得和当年出现在我家门口的男人太像了,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场假药案和魏家脱不开关系—— 但那有什么问题呢……二十多年前的阴差阳错,最终给了我一个傍进魏家的筹码、一个把柄。” 第90章 沉江 严阵以待的江岸之上,裴彻刚刚取得特殊批准赶到现场,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先猝不及防地听见了这一篇被猛然揭开的过往。 他满耳被灌了料峭的寒风,表情空白地站在原地。 季苏白说遇见他是‘新生’。 可那不是光照进黑暗的救赎,而是被一场车祸重启的罪恶。 旁边守着通讯仪的云揭分出一缕视线给他,理解他需要平复心情的时间,便无声做了个手势,让警员带他回到更安全的指挥车周围。 第162章 裴彻却极轻地摇了下头,站在原地没动。 他目光死死盯着江滩上的场景,看季苏白越走越深,却又在江水即将过膝的地方停住脚步。 江边的芒草穗子影影绰绰,季苏白乌黑的发丝在半空中随风飘扬,他的脸色被江水冻得苍白,声音轻得仿佛梦呓: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曾经是一个病友论坛的版主,曾经因为一些原因直接接触过魏家人、甚至很有可能保留了犯罪证据……所以即使他死了,当时的魏家家主竟然还肯纡尊降贵地亲自当‘清道夫’,大驾光临地到我家销毁材料——因为这个,我也曾觉得自己是拿捏魏家的‘关键人物’,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掩藏着扭曲与仇恨的过往如怒涛卷袭,迎头向闵琢舟泼下,他竭力维持着自身的镇定,眼瞳像是被江上笼罩的凉雾染过。 家破人亡,季苏白本该是最后的幸存者,他却不惜以血海深仇作为把柄,换取一个与曾经的加害者站在一起的席位。 这个淬了毒的灵魂无需救赎,他清醒地走上一条错路,他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当我和nanfg撕破脸,魏长钧选我而三次暗杀那个女人,我也曾沾沾自喜过自己的‘重要’,毕竟一旦魏家和那个假药案扯上关系必然会沾上一身腥臊,但我又算哪门子‘关键人物’呢……” 季苏白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微颤窸窣抖动,像是破碎的振翅的墨色蝴蝶,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了: “我只是他欲望的替代品罢了。” 闵琢舟看着他抚摸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某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丝荒诞至极的想法,但他来不及深究,轻声: “季苏白,没有魏家,你的前半生何至于此……现在魏家倒了,你难道不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给你枉死的家人一个交代?” “交代……你指的交代是什么?和警方合作,供出魏家的事情,争取一个减刑的机会,然后再撇下我所拥有的一切荣光,就此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阶下囚,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吗?” 季苏白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唇角笑意愈显浓深:“我只是输了,又不是疯了。” 他抬脚一步一步地往闵琢舟的方向走去,无声无息地靠近,他灿烂的笑容中凝着极致的恨意,话音一字一顿: “我不会让你看见我的笑话的,闵老师。” 闵琢舟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可你现在已经足够可笑。” 季苏白闻声,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像是被仓促腰斩的半副画作。 闵琢舟忍了许久,瞳孔深处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他用一种看无机质垃圾的眼神看着季苏白,轻声说: “你走的每一步路,在我眼中都是笑话。” 就像是被猛然触碰到了逆鳞,季苏白的情绪激烈地震荡起来,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爬满了血丝,狰狞疯狂的样子像是撕下文明皮囊的妖兽。 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表情似哭似笑:“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来审判我?你有什么资格!” 闵琢舟一语不发地看着眼前之人,眉眼冷如坚冰。 但季苏白根本不准备放过他,反而失控一般地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眸子血红一片,质问声声声泣血: “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我想要的一切?天降的家族庇护、合法的名分地位、甚至于裴彻的真心垂青,就连魏长钧那种人都能因为几年前的仓促一眼而对你念念不忘……凡我所梦寐以求,却都是你唾手可得的。” 积压已久的不甘、妒火与恨意扑面而来,混着江风翻滚纠缠尽数发泄,闵琢舟周身都被笼罩在一种黑甜的恶意之中,垂在一侧的指尖微微发颤。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抬手按了下通讯麦,给了岸上随时准备行动的警方一个信号。 季苏白直勾勾地盯着闵琢舟的动作,又越过他的肩看不远处潮湿的江岸。 大片大片的芒草与苇叶之后,是急乱闪烁的红□□光,是一群自诩正义的使者,是充斥着自我满足的道德审判。 没有人能审判我。 自从二十余年前,我从江底起死回生的那一刻,谁都没有资格审判我。 季苏白忽然又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抿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他赤着脚,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步凑近闵琢舟,声线又变得温柔而梦幻: “对了闵老师,有件事情我好像还没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郭艾琳会在你声誉最低谷的时候落井下石吗?那其实是我的示意,不过后续我又觉得……她这种行为实在算不上良善,就想出一点小小的惩罚。” 闵琢舟的脸色在听到“郭艾琳”的那一瞬间终于变了,他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几乎有种站不稳的恍惚。 “……你什么意思?” “南城福利院,一家三口的团聚……闵老师喜欢那个场景吗?那是我设计的,还得到了魏长钧的赞赏……” 季苏白特别无辜地一歪头,充满回味地舔了下嘴唇:“我个人也是很喜欢的,多温馨啊……闵老师,你觉得闵画那孩子会不会感激我呢?” “别说了。” 闵琢舟骤然出声打断他,额前爆出一根淡青色的血管,他强行压下的冷静抽丝而去,江风将他的灵魂吹出身体。 第163章 轰然的爆炸声响仿若再临,闵琢舟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当时场景。 尖锐的哭声是被人编排好的戏剧高潮,一朵血花从年轻女人眉心炸开则是无声的落幕——诀别、死亡、淋漓的血、裴彻的重伤、无法释怀的一切、午夜梦回的恨意。 “闵老师为什么不回答我?喜欢那个惊喜吗?” 季苏白的声音仿佛浸着朦胧的江水。 …… “琢舟。” “你何必要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不觉得‘把罪犯感化,让他重新做人’这种戏码很俗套很无聊吗?劝善黜恶,真是可笑……我想你应该更想亲手杀了我吧?” …… “琢舟!” “咳咳……没错,就是这样……你做的很棒。” 充满诱导性的声线破碎在风中,一腔真情脉脉前奔。 …… “闵琢舟!回来!” 裴彻的喊声乘风而灌进闵琢舟的耳朵里,他脚步一下顿住。 刹那间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失控地按在季苏白的脖子之上,而此时此刻,他们两个距离江滩竟然已有将近十米——这也是刚刚季苏白向江心所走的最远距离。 江水没过小腿腿肚,细小的砾石在皮肤上划出了几道伤口,微弱的痛意将闵琢舟彻底拉了回来,他一下子松开季苏白的脖子,看见对方脸上闪过了颇为遗憾的神色。 季苏白从喉咙中挤出细弱的喘息,他努力凝了凝自己因为窒息而涣散的视线,越过冰冷的江水看向江滩,看见半圈形成包围态势的警员,听见喧嚣又冷峻的指挥声音。 他还看见了裴彻。 那么着急,那么担心,几乎失控的裴彻。 季苏白弯了弯眼尾,用那双和面前之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很深很深地望了他一眼。 随后他再一次把视线钉在闵琢舟的身上,笑声极轻地散入风中:“闵琢舟,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 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季苏白就像是个阴谋得逞的猎手,猛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就像是捕猎的野兽露出了冰冷的獠牙。 他一改刚刚的虚弱,一把反握住闵琢舟的手腕,狠狠把他向后一拽,声音决绝又疯狂:“所以,你陪我一起死吧!” 被季苏白拽入水中的闵琢舟来不及反应,顺着受力的方向陡然向下一沉,原本只够淹没小腿的江水忽然席卷而来,汹涌地淹没了他整个鼻腔,巨大的压力改变让他的耳畔嗡嗡作响。 闵琢舟心中悚然一惊,江底地势复杂至深,在经历了十数米的浅滩之后,竟然是一个几十米深的断崖!而比起深不见底的江中更危险的是,季苏白直到这一刻才肯亮出来的匕首! 雪亮的刀光隐匿于江水之中,这是他精心设计的最后一个局。 十几米外的江滩之上,云揭从两个人消失在水中就意识到了江底地势的险峻,他额前青筋暴起几根,当机立断地冲离裴彻最近的警员大吼: “拉住他!”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裴彻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一脚蹬掉自己的鞋,也猛然往江水之中沉去。 第91章 他死在经年的梦魇 看似平静的江面之下,搅动的乱流掀涌起破碎浮荡的泡沫,闵琢舟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骤变的压强挤压着他的胸肺。 他凭着本能拼力上浮,却又被季苏白那个准备同归于尽的疯子死死拉住,挥舞的匕首旋转着从他的身侧擦过,在他的小臂上擦出一道血花,随后迅速地晕染在江水深处。 高度的神经紧张使闵琢舟对疼痛的感知非常微弱,他只觉得冰冷的刀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如同来自深渊最底的诅咒刻痕,他竭力泅游,凭着自己不错的水性向上追赶着粼粼的波光,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却又被不死不休的季苏白狠拽下去。 闵琢舟再次沉入水中,潦乱四溅的水珠顺着口鼻呛入喉管。 他脑子“嗡”地一声,胸腔蓦然缩紧,肺部难以忍耐的呛咳冲动伴随着缺氧的感觉迅速挤占了他的意识,那一刻对呼吸本能的渴望大过一切,他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挣动,身体不可避免地向下坠去—— 沉于水下的季苏白脸色阴恻恻地发青,他如同从江心深处爬出的水鬼,唇角微微勾起,冲着闵琢舟露出一个诡谲扭曲的微笑。 下一刻水中再次涌起了大量气泡,闵琢舟略微涣散的瞳孔中映出一个疯狂俯冲的身影。 随后他被猛然抓住了手腕,被不顾一切赶来的裴彻拥进了怀里,拼命地仰头上浮,身体与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的体温都冷得吓人。 闵琢舟在扭曲潦乱的水波中废了好大力气才看清对方的脸,似意外又不意外地,眼眸深处流露出一点悲伤。 此时他的肺部已经憋到了极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江中水流紊乱复杂,如果裴彻执意带着他向上浮游,一旦体力耗尽而支援未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个人同时葬身于宁川江底。 于是闵琢舟费力抬起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极轻地摇了摇头。 黑发在水中摇摆出雾一样的光泽,费劲力气才在复杂的水况下找到这里的裴彻在看见那个极其细微的放弃动作时,只觉得自己的肺也要炸了,他的眼神急遽变化,慌乱地扳着闵琢舟的后脑勺吻了下去,撬开他冰冷的唇舌,将所剩无几的气嘴对嘴渡了进去。 第164章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扭曲的寒光破开江水而来,那个谁也顾不上、已经下沉的季苏白竟然回光返照一般挣扎回他们的附近,用尽这二十几年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力气,握着匕首向闵琢舟的背后划去。 裴彻瞳孔深处倏然一紧,他逆着水流巨大的阻力翻了个身,刚把闵琢舟严丝合缝地压在自己的怀里,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冰冷的利刃划开皮肉,血管被刺开,于江中涌出一大片血雾。 要完。 刹那间裴彻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知道拼命勒着已经半昏迷的闵琢舟向上游去,妄图挣扎着浮出水面。 不可抗力的水流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往江心的漩涡里越冲越远,裴彻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速地流失,他只能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前,将闵琢舟托举出水面—— 而与此同时,拼尽全力刺出那最后一刀的始作俑者,再也没有任何往生的转机。 季苏白死得很不安宁。 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前的最后一刻,他仍然不甘心地握着匕首,那双凄艳漂亮的眼睛还在死死地望着裴彻挽救闵琢舟的方向。 这样的冰冷的江水一如二十余年前未完的梦魇,季苏白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被家人推上岸的孩子,但这一次却没那么当年幸运。 再没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回水面,这个多活了二十年的小男孩挣扎许久也没能挣扎出一个新生,只好再次被江底疯长的水草缠住。 这短暂又残忍的一生仿佛是一场难逃的命运,他的血肉注定要化作泥沙,躯体注定沦为一具沉入江心的枯骨。 水面之上,警员焦灼的指挥声纷迭呼起,但季苏白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再也听不见了。 …… “滴滴——滴滴——”伴随着医疗器械冰冷又规律的声响,闵琢舟猛然睁开眼睛。 他就像是一条被迫开膛破肚的鱼,不受控制地在病床上弹跃一下,又被人眼疾手快地按住。 “醒了,医生医生,快去叫……” 闵琢舟视线一片模糊,只有焦灼的声音朦胧地从耳边传来。 “没事,醒了就好,刚做了胸腔穿刺排液,按好他,避免剧烈运动和咳嗽。” gloria冷静又平稳的声音响起,一边稳住了陪床者的情绪,一边走到闵琢舟的面前,伸出手在他的面前轻轻摆了摆。 她问道:“可以看清我的手吗,闵总?” 闵琢舟的视线逐渐聚焦,眼前景象清晰起来,于是眨了下眼睛作为回应。 他用余光扫了一圈环境,留意到身边除了gloria,还守着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肖祈。 平复了将近有一分钟的时间,闵琢舟才将视线侧过去,茫然地问出心中所惑:“你怎么过来了?我在哪?” “裴家旗下的那所私人医院,”肖祈帮他把床调到了合适的角度,挑了一个问题解释,“上回出了假护工的事情,这次就没往公立医院里拐,这边儿相对更安全些,医疗条件也更好。” “这样啊……”一长串句子灌进闵琢舟的耳朵中,他虚弱而迟钝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有。 他人虽然已经被捞到了岸上,但是思绪却仍被浸在春寒料峭的江水之中,大脑一片空白,头晕目眩,心有余悸。 一旁的gloria看他脸色苍白如纸,声线难得柔和下来,出声安抚道: “别担心,头晕和呼吸困难都是正常症状,后续只要不出现呼吸道感染,你的身体就没有太大问题。” 闵琢舟怔怔地,无声和那双沉和冷静的眸子对视,被搅浑的思绪终于抓住一线清明。 江滩上发生的一切飞花似涌回记忆里,他的眉心忽然拧起,下意识想要翻身坐起来,又被肖祈和gloria联合按住。 “没事,这回行动没有人员伤亡,大家都没什么生命危险,顶多受了些皮外伤。” gloria仿佛知道闵琢舟在着急什么,未等他开口便提前说明情况。 闵琢舟闻声,周身如绷紧的弦又卸了力,他从胸腔处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才安静地躺回床上:“那就好。” gloria微抿了下唇,眼底强压下去一丝沉闷。 闵琢舟接着问:“云医生呢?” “打报告写检讨去了吧,或者回家进祠堂跪家法?” 肖祈走到床边给闵琢舟倒了一杯热水,一边递过去一边抽出床底下的陪护椅坐下。 见闵琢舟面露疑惑的神色,他叹出一口气,言语中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据说行动还没结束的时候云老将军就到现场了,要不是有身边警卫员拦着,估计当场就得把刚从江里爬回来的云揭再踹回水里。” 闵琢舟接过热水,闻声眼波一动,微微侧头:“为什么?” gloria开口插话:“因为魏家虽然倒了,但这回行动算不上成功。” 肖祈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魏长钧跑了,季苏白死了,现在只剩下一群不知所谓的小喽喽,无从抓起无从审起——这么大费周章的一次行动,却只抓住了几只小鱼小虾,怎么样都是好说不好听……更何况,云揭还在紧急时刻调度了你和裴彻这样连线人身份都没有的平民群众,甚至使你们陷入危及生命的紧急境况,云老将军没把他扔进江心喂鱼,已经是属于对独子的优待了。” 又是一大段长话,闵琢舟废力听了一耳朵,没跟上,大脑却自发捕捉到了“季苏白死了”这五个字,心下微微一空。 第165章 他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看向肖祈,而后者静静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这一事实。 肖祈:“他死了,据说死的位置很巧,尸体卡在了一个水情复杂的江下洞穴之中——潜水员几次下水都没找到,是依靠水下机器人的辅助作业才确定了具体位置,但遗憾的是那个地方不具备人为抵达的条件,并且捕捞的意义也不大。” 闵琢舟垂下眼睫,眼底凝着一抹复杂的惆怅,无关恨与不恨,只觉得唏嘘。 二十余年后,季苏白还是死在了宁川冰冷的江水之中,无常的命运或许曾想拉他一把,但转而又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无可救药。 肖祈接着说,似是安抚却也是说的实话: “好在魏长钧虽然跑了,但他的准备应该很仓促,存放在魏家的很多材料都没来得及销毁,即使是冰山一角,也够警方查一壶的,而且据说有关他的追捕令已经下来了,是最高级别的跨国通缉,以云家人那种不死不休的性格,抓住他大概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唔,所以也不枉裴彻伤成那样。” 话音刚落,原本就很清静的私人病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 gloria想制止想打断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清泠泠地用余光扫了肖祈一眼。 “啊哦。” 肖祈惊觉失言,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闵琢舟闻声,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那双眼睛仿佛被江水由外向内地洗过一遍,瞧着特别清透,无端让人难以直视,让遮掩的谎言无处遁形。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裴彻,怎么了?” 第92章 僭越 房门被轻轻推开,闵琢舟安静地走进来。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落地窗边微微拂动的轻纱,他看见裴彻坐在清浅的光晕里。 裴彻膝前搭着笔记本,正在处理魏家一夕之间倒台后对裴氏产生的连带问题。他的右臂被局部石膏牢牢固定,所以只能用左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键盘,神色专注,额角却沁出薄汗。 刻意放轻的步伐传入耳中,裴彻还以为是护工,他眼梢未抬,依然盯着面前的屏幕,语气平淡客气:“现在不需要护工服务,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您。” 闵琢舟脚步微顿,开口:“是我。”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裴彻就像是被人为按下机关的弹簧玩偶,骤然僵硬在座位上。视线之中,原本调理清晰的电脑文件忽然成了长篇的乱码,他一瞬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闵琢舟安静地走到他身后,面前那一扇大落地窗倒映出他们影子的轮廓,被银色月光照亮的目光在镜中交汇,仿若不分彼此,影影绰绰。 裴彻想要转过身,却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 闵琢舟凝视着落地窗中反射出的裴彻的身形轮廓,将他动弹不得的右臂收入眼底。 他开口问:“为什么要瞒着我?” 在闵琢舟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裴彻忽然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一种亲眼见他没事的欣喜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如一颗上膛的子弹抵在了他的心脏。 他浑身的感知神经都凝聚到被闵琢舟按住的肩膀上,动弹不得,只好僵直地坐着,两边温热的触感让他产生了整个肩膀都在灼烧的错觉。 闵琢舟略俯下身,手上的动作带上些许压迫感,他又换了个问法,声音认真得仿佛在解一道难题,平静得听不出喜怒:“瞒着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我发现你对这件事,特别上瘾。” 裴彻心脏漏跳一拍,男人下意识地活动了下双肩,刚想开口,被肩周带动的关节却发出“喀哒”一声轻响。 似是不满意他的乱动,闵琢舟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他手指沉甸甸地压在对方的肩上,能感觉到裴彻刻意放轻的、不稳的呼吸。 裴彻妄图解释:“不是,我……” 闵琢舟却开口打断他:“右前臂刀砍伤导致桡神经断裂,六个小时神经断端的吻合手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皮外伤’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果不是别人说漏了嘴,你是不是永远准备不告诉我?” 微妙的沉默在落地窗前蔓延,像是回倒的春寒为月色织了层霜。 两人就维持着一站一坐的动作,裴彻没回答,闵琢舟也就没再说话。 “对不起,”片刻的安静后,裴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不是刻意瞒你。” 闵琢舟微怔,眼眸深处的光亮暗了下去。 裴彻无声呼出口气,倏然侧过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抵在闵琢舟的手背上,近乎温驯地蹭了蹭:“我只是不想你担心,不想和上次一样,因为自己受伤而让你感到负担。” 乌黑柔软的头发压在闵琢舟的手背上,指尖传来些微痒意,他微垂下眸,到底没将手移开,反而将掌心翻过来拖住,动作称不上温柔,但也不算抗拒。 裴彻伸出自己的左手勾住闵琢舟的手腕,温柔又隐秘地揉着他突出的腕骨,直白地坦陈自己的心事: “其实我想让你知道的,而且恨不得夸大很多倍,让你觉得我差点又死了一次……” 停顿一下,他轻声说:“说不定那样,你还会多回头看我一眼。” 闵琢舟闻声轻哂,眼底讥诮却轻如蝉翼,转瞬间被更沉闷的苦涩取代,他眼尾匿着一尾深红,漂亮得招人心疼。 “可我总不能……因为你会心软就作弊吧。” 第166章 那句“我怎么舍得”卡在喉间,裴彻无声抿住嘴唇,他安静压下心中如涌的深情,不想让闵琢舟感到任何压力,也不想要他的任何愧疚或者怜悯。 随后他轻轻地捏了下对方的指腹,企图弱化自己‘隐瞒’的消极影响:“况且本来也没有伤到骨头,‘皮外伤’三个字有什么错?” 闵琢舟:“医生告诉我已经切到神经了。” 裴彻充满安抚意味地开口:“没那么严重,只要不发炎感染就没事……伤口在我自己身上,我能不知道吗?” 闵琢舟淡声打断他:“医生还告诉我,如果恢复效果不好会有伴随终生的后遗症。” 试图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的安慰以失败告终,裴彻只好闭上了嘴,良久,又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 其实主治医生在做完吻合手术后,就曾严肃地和他提过这件事—— 他的身体尚未从上一次的重伤中完全恢复过来,新伤叠旧伤的右臂并不在一个理想的恢复期内,完全复原如初的希望堪称渺茫,就算还有痊愈的区间,但无论是后续的治疗还是漫长的复健,已经注定了他和医院的长期绑定。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一个骄傲矜持的宁城新贵,是众人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他本该拥有年轻肌体的健康质感,而不该像如今这样流连病榻,落了一身隐伤。 左侧肩头忽然一沉,裴彻微微睁大眼睛。 一直清泠泠站在他身后的闵琢舟倏然俯下身,沉默地将头抵在他的肩上。 落地窗描摹着他们彼此的轮廓,此时的闵琢舟忽然显得很破碎。 他仿佛已经隐忍到了极致,浑身极轻地打着颤,一切声音尽数被闷在裴彻肩头,却依然发出了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哽咽。 裴彻原本只是轻轻搭着他指腹的手忽然不依不饶地扣住他的掌心,男人侧过头,温柔而僭越地亲吻着爱人的手背:“别哭了好不好……我心要疼死了,闵琢舟。” 第93章 就当是疼我 闵琢舟从裴彻肩头退开时,眼尾有一痕晕开的水迹。 他纤长的眼睫笼着一层灰蓝色的凉雾,潮湿得仿佛要滴水,而滚烫的热意早已渗进裴彻的病号服,布料上洇开了一块深印,勾勒着他失控与不安的轮廓。 裴彻没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陪他坐着。 两个人的手无声扣在一起,体温和脉搏相互交缠,如雷的挣动透过贴合的皮肤传到心脏最温热柔软的地方,他们久违地成为彼此的支撑。 “在江里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曾体会到一种濒死的感觉。” 闵琢舟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他竭力压着鼻音,以一种平静的、无事发生的声线陈述自己的感受:“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大概就像……灵魂出窍,氧气被挤压出胸腔,身体陷入恍惚的状态,耳边只有越跳越缓的心音,整个人仿佛悬浮在半空……那时的我可能离死亡只有一瞬。” 裴彻握着对他的左手一紧,喉咙上下一滑,不知道咽下了什么滋味。 “后来耳边的心跳变成了变成了参差不齐的两份,意识随着心跳声抽离身体,接着就是一轮又一轮的梦魇,我每次睁开眼睛都会看见同一个天花板,每次醒来都在同一个冰冷又单调的病房,每次游离的神窍刚被压回意识,就要像等待铡刀落下一样等待结果。” 破碎凌乱的幻觉裹着冰冷的水流卷席而来,闵琢舟沉着眼睛,他感受着鲜活的人气绕着指梢,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艰难得挣扎不得: “太混乱了,我数不清自己梦到了多少次……” 话音未竟,闵琢舟却被病房内“滴滴”响起的智能通讯系统打断,他抬起眼梢,看见是责任护士夜间查房的访问申请。 裴氏旗下私人医院的私密性和服务性均是宁城顶配,除了需要严密观察患者生命体征的特级护理可以在夜间自主进出病房,其他护士夜巡均需提前沟通或者打出访问申请。 裴彻不愿破坏此时的氛围,本想回绝,闵琢舟却先一步起身走到病床边上,在触控板上按了“同意”。 负责巡房的护士来得十分迅速,她敲门后进来,在看见病房里的另一个人后,短暂地愣了神。 闵琢舟注意到她的视线,潮湿如雾的眼睫微微一颤,后知后觉地将脸上复杂又破碎的表情收拾干净,转而冲她温和又体面地一笑,恰如什么都无事发生。 护士很快回神,也非常礼貌地点头回应,她训练有素地移开视线,在看见自家做完手术不久的年轻董事长不在病床上时,平和的眉梢倏然蹙紧。 她秉着友善态度,温声细语地开口:“裴总,您现在的情况是不提倡‘受伤不下火线’的,如果没有紧急要务需要处理,院方还是建议您以休息、静养为主。” 裴彻动作一顿,顺手把笔记本合上,配合地坐回病床上接受检查。 监测完体温、心跳、血压等一系列体征后,护士的眉心才舒展开来:“总体情况都还不错,但是还是要注意早点休息,熬夜不利于伤口恢复……” 裴彻又安静地听着她说了一连串的注意事项,心不在焉地随声应和,直到那位护士小姐欲言又止地说出“床事也不太合适”的时候,才恍惚回过神来,怔怔地看向她。 闵琢舟原本已经翻出手机备忘录认真记了几条,闻声,落在键盘上的手也停了,表情和裴彻一样空白。 第167章 护士的眸光默默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抬手掩住唇咳嗽一声,声音弱了几分:“我的意思是,尽量。” …… 等到护士记录好数据后离开病房,房间内仍是一派寂静。 漫长的怔忪过后,闵琢舟如梦初醒,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哑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裴彻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脸上,看他眼眶仍然微微红着,忽然用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犹豫一瞬,开口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闵琢舟闻声瞳仁略微压紧,随即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的裴彻依然勾着对方衣角不肯松手,他低下头,毫无攻击力地垂下眼尾,就跟受了莫大委屈无处言说的少年似的,小声倾诉:“可我伤口疼,疼得睡不着觉。” 额前的细汗与苍白的脸色都是装不出来的,闵琢舟没再动,只安静地借着室内暖黄的光线描摹裴彻的轮廓。 良久,他轻轻呼出口气:“我去问问医生,看看能不能开一针止痛。” “我再打止痛就要有耐药性了。”裴彻摇头,温柔又眷恋地和闵琢舟对视,眼底有一丝近乎昭彰的期待。 闵琢舟:“可我在这里也没办法让你不疼。” “不,”裴彻满心满眼全扑在闵琢舟的身上,拽着衣角的手得寸进尺地勾着他的指尖,堪称放肆地摇了一下,“你在这里我就不疼了。” 房间内又静下来,落地窗外,春夜的风吹动婆娑的树。 闵琢舟眼里闪过几分挣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得久了,侧肋隐然一痛。 他垂眸,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做过微型胸腔穿刺,这伤虽然比起裴彻的算得上小巫见大巫,但是医生给出的意见同样是留院观察。 仿佛终于找到了理由,他开口说:“住院患者不得互串病房是常识,我得回去。” 裴彻的视线始终在他的身上,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他眉眼间闪过的那抹精微的痛色,原本他开口只是试留,现在却说什么不愿再让闵琢舟乱走: “这地方又不是不够大,我给院方说一声,他们会答应的。” 闵琢舟微皱眉:“我没说要留……” 裴彻直接用自己左手将他拽回床上,指腹温柔地从他尚且泛着红的眼眶划过,动作不容拒绝,姿态却低微,声音却掺着示弱与乞求:“是我的不对,是我要强留的……你就当是疼我,行吗?” “……”温热的指腹摩挲带来些许痒意,闵琢舟彻底不再说话。 他刚刚埋在裴彻肩头不明不白先哭了一通,现在再想冷脸也冷不下来,许多情绪说不出也咽不下去,只好沉默。 裴彻见他没有再拒绝的意思,高悬的心飘忽落回胸腔,他侧过头,主动提起:“你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 闵琢舟连眼睫都未抬起来,哑声问了句“什么”。 裴彻:“被夜巡申请打断的那句。” 闵琢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再问那句未竟之话。 “你说‘数不清自己梦到了多少次’……你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闵琢舟垂眸,漫无目的地盯着眼前一点,任视线虚焦又聚回,如此反复几次,才说:“忘记了。” 裴彻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的回避,好不容易落回原位的心脏又超额地下沉了一截。 他不信闵琢舟忘了,无非是他被外界打断一次,不再愿意开口。 闵琢舟抬眼,同他对视,又率先错开了眼睛,轻声说:“很晚了,护士不是说你需要休息吗……我去休息室,你也早点睡,夜间有不舒服叫我。” 说完,他不再看裴彻的反应,自顾自起身,往病房里自带的套间里走去。 裴彻表情顿了顿,形单影只地坐在病床边,眼底映出那抹离开的清瘦背影。 他不断下坠的心脏彻底沉底,瞳孔深处好不容易聚起的微光暗淡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无声陷进床单,又忽然下定决心般起身—— 私人医院的病房通常都很豪华,配套的房间环境和卫生条件比肩星级酒店,闵琢舟进到卫生间里洗漱一遍,把医院提供的消毒毛巾浸在热水里敷在眼眶上,直到眼周的肿痛不再那么严重,镜中的自己不再那么狼狈,才秉着一张平静的脸色出来。 刚踏进卧室,闵琢舟平静的表情倏然裂开一道缝隙。 “你不在病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到处乱走什么?”他皱起眉,看着眼前坐在床边的裴彻,眼底浮出一丝薄怒。 “我要你留下,不是要你给我当随叫随到的无偿护工。” 裴彻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闵琢舟,特别认真地说。 “那你想留我干什么?”闵琢舟目光落在那张足以躺下两个人的大床上,气笑了,“和你睡觉?” 裴彻没接这个危险性十足的话茬,起身把他牵到床边,趁他尚未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抗拒的动作前,一边伸出一侧手臂环住他的腰,一边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抵在他的髋骨,小声呢喃:“对不起,琢舟。” 呼吸透过衬衫全部扑在腰侧,恰似温热的嘴唇与肌肤相贴,闵琢舟身体莫名闪过一丝微颤,他垂眸看裴彻乌黑的发梢,声音哑着:“放开。” 裴彻的回答是选择性耳聋,反而默默将头埋得更深。 漆黑一团的卧室之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如破闸的河流,在深夜中编织着轻缓而安宁的梦境。 第168章 闵琢舟浑身忽然软下来,带着热水余温的手指落入裴彻发间,他缓缓闭上眼睛,补完了被打断的下半句话: “我数不清梦到了多少次……梦到你死了,没能从江底回来。” 一轮复一轮的梦魇,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别再有下次了。” 闵琢舟半蹲下身,在黑暗中与裴彻对视,刚刚用热毛巾烫过的眼瞳再次笼起一层雾,那抹平静之下的裂隙越张越开,露出其中至深的颤栗的恐惧。 “我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裴彻呼吸一滞。 第94章 回应 漆黑一片的卧室之中,裴彻忽然抓住闵琢舟的手腕,展开单侧手臂将他压进自己的怀里,捏着对方的下颌小心翼翼地吻了下来。 他的动作在两人嘴唇接触的那一瞬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铺天盖地的吻热烈地席卷对方的唇腔。 闵琢舟的身体刹那间如紧绷的颤抖的弦,眼瞳里浮起一分不可置信的惊诧与艰涩,他喉结用力地上下一滑,几次侧过头想要躲开这个愈加浓深的亲吻,又被裴彻渴求地再次掰正。 裴彻对闵琢舟的渴望就像是沙漠中行将就木的旅人对水的祈求,他原本温柔到低微的姿态逐渐难以自控,情不自禁地加重力道,开始撕咬并舔舐那柔软的唇瓣,灼热的气息入侵进闵琢舟被迫张开的唇齿,将他的抗拒声吞噬殆尽。 闵琢舟抽出手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却在按住裴彻肩膀的时候想起他右臂的伤,片刻的犹豫让他丧失了最后的攻势,只能被动地陷入如沸的亲密与纠缠之中,任眼前的人夺走他的全部呼吸。 某一瞬间,他绷紧的身体忽然妥协一般软了下来,按在裴彻肩膀上的手无声地环住他的脖子,他仓促又混乱地吻了下男人的唇角,自暴自弃地给出了回应。 这微弱的回应足以让裴彻疯狂,他心跳如擂鼓,体温亢奋地升高,肩部紧实的线条都在随之颤栗,一切理智都在坍塌,并如焚烧般化作灰烬。 两人嘴唇分开时牵出一线潋滟的银丝,唇齿漫长的纠缠几乎夺走了闵琢舟的全部呼吸,他胸腔脆弱地起伏着,声音沙哑又带着不稳的颤抖:“你真是……疯了。” 一派昏沉之中,裴彻以目光描绘他动人的眉眼,忽然难以自抑地凑上去,再次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他抓着闵琢舟的手按上自己的心脏,轻声:“感觉到了吗……我在这里,不是梦,也没有离开。” 蓬勃而有力的心音冲出胸肋,顺着指尖传入闵琢舟的骨骼,又沉稳地落入他的识海,将那些分不清真假虚实的患得患失一吹而过。 那一瞬间他们的心跳恰好跳动在同一频率之上,一声血与肉的振动在彼此眼瞳中掀起了相似的波澜,惊心动魄。 闵琢舟花了好久才将自己的呼吸平复到正常的水平,他触摸着裴彻的胸膛,怔忪片刻,又安静将头抵了上去。 无论是紊乱的语言系统还是一团乱线的思绪都不足以再支撑他说出什么,他只好疲惫地闭上眼睛,在裴彻怀里蜷缩起身体。 裴彻无比眷恋地低头吻了吻他乌黑柔软的发梢,须臾之间的得偿所愿让他有种飘飘欲仙的不实感,那滋味很难说清楚,如坠云雾或者梦境。 他声音缱绻,忽然情不自禁地开口央求:“以后别再离开我了,琢舟。” 纵使声音轻如叹息,却使两个人呼吸同时一顿。 空气倏然变得十分安静,一切都归于凝滞。 闵琢舟果然从裴彻怀中退开。 这无声的一举一动,便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裴彻怔怔地看着他,舌尖泛起一点苦涩,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时机不对。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合时宜的挽留既是负担,也是逼迫。 黑夜制造了失序的混乱与放纵,却不是能正经放在台面上做出承诺的筹码,朦胧未明的暧昧和直白挑明的陈白对于闵琢舟来说是不同的接受尺度,操之过急的恳求只会得到拒绝。 于是裴彻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小心翼翼的商量:“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能不能就当没听过?” 闵琢舟没说话,以黑暗微掩护,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回应只是抛却理智之后的沉沦,是暂时性追逐身体最本源的渴望——可一旦回归现实,他仍然下意识去回避裴彻所表露出的爱意,那份感情太过灼热疯狂,而他隐伤未愈,难以做出抉择。 “如果我现在拒绝你,告诉你刚刚那些只是成年人的正常调情,算不得数,”闵琢舟问,“你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吗?” 裴彻闻声,如同兜头被泼一盆冷水,沸热的心绪悄无声息地溢散干净。然而这种求而不得痛苦在他的身上驻扎已久,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又莫名有种习以为常的自嘲与苦涩。 “不会。”纵使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他依然开口,表情认真声音郑重,没有半分含混敷衍的意思。 沉默再次降临,黑夜仿佛虚无的躯壳。 良久,闵琢舟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微皱的眉心,声音淡得如一抹浅墨划过的水痕:“可你也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 裴彻瞳孔微微张大了,寂寂的耳边响起无垠的风。 他就像是一个原本已经坚信自己被即将被处以极刑的罪犯,在漫长而阴冷的黑暗中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猛然睁眼却发现眼前根本没有焚烧的火刑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寸浅淡如水的微光抚过发梢,落入眸底。 第169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问:“你说什么?” 闵琢舟的回答是凑上前,捧住对方的脸,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他额前触碰一下。 那是一个完全不带任何欲望和绮念的吻,更像个心照不宣的契约。 “我没办法拒绝一个为了救我差点死了两次的人。” 裴彻眼中刚燃起的微光忽然消散了一半。 此时此刻,就算在这里向闵琢舟提出祈求的人不是他,或者那份祈求不是“别再离开”,他都会因为两次舍生忘死的“救命之恩”答应——无论是谁,无论任何事情。 得偿所愿,裴彻却没有半分的如释重负,他抬眼和闵琢舟对视,看他眸光平淡得如烧开后又晾凉的温水,某一瞬间的裴彻有种被看穿的狼狈,只好仓促而潦草地移开视线。 闵琢舟:“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那声音轻得如同无奈的叹息,不知在说给谁听。 后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裴彻也没回那比普通病床贵几十倍的多功能床上躺着,两人就各自躺在套间卧房的大床一角,连呼吸都刻意放低。 不知是不是麻药劲儿过了,裴彻受伤的那半条胳膊疼得磨人,他一直没睡,强忍着辗转的冲动,视线静悄悄地落在闵琢舟清瘦的略微起伏的背脊上,似有几分挣扎。 时光的指针在黑夜中颤颤巍巍地轮转,他最终还是伸出自己那只没伤的手臂,挖宝似的将睡着的闵琢舟揽进自己怀里。 “那天你说我们回不去了……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好不好?过去太辛苦了。” 黑暗中,回答他的只有怀中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音原本轻得如同呓语,怀中淡然起伏的呼吸却停止了一瞬。 第95章 皮肤饥渴 卧室窗外,静夜沉沉。 那句询问最终没有得到回应,怀中人呼吸的停顿转瞬即逝,快得像是裴彻一刹那的幻觉。 裴彻的视线温吞又固执的落在闵琢舟起伏的身体上,良久,无声屏住的鼻息才渐渐松开,他极轻地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好吧……琢舟,晚安。” 黑夜如涨潮般将紧紧相贴的两人淹没浸透,伤口的一轮阵痛过去,迟顿的困意无声攀上裴彻的神经。他眼皮沉下去,呼吸逐渐变得迟缓而均匀,表情宁静得如坠酣甜的深梦。 直到卧室内钟表的时针“滴滴答答”将将转满一圈,一直背对着裴彻的闵琢舟才翻过身来,他像是一尾被云朵拖住的矜持游鱼,动作轻盈得只有极其细微的声响。 黑暗之中,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面前这个熟睡的人看了一会儿,确认裴彻现在的姿势不会牵动受伤的手臂,才伸出手臂回搂在他的腰侧。 闵琢舟浓长的睫毛下匿着一双清醒又宁静的瞳子,眸底浮动着一点微光。 沉默片刻,他喉咙轻微地上下一滑,也无声闭上了眼睛:“晚安。” ……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没能穿透遮光性极佳的窗帘,床上的两人谁也没想起定闹钟,都极其罕见地睡过了点。 一早前来寻访的云揭按了几次铃都没等到回应,担心裴彻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就从护士长那里要来了病房的门禁卡。 “咔哒”一声,高级病房的门被由外向内地推开,他缓步走进来,脸上的神色在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之时越发凝重。 不在? 是裴彻闲心大起在清晨出门散步,还是魏家尚未来得及清除的漏网之鱼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云揭心绪仿佛被利器一刺,习惯性地开始用最坏的结果来推测现在的情况,他微微蹙起眉,眯起眼睛谨慎地环视病房周遭。 然而当他轻手轻脚推开套间内的卧室门时,脸上的戒备变成了茫然。 卧室内,厚重的布帘几乎遮住了窗外的所有阳光,只有一线晨曦从缝隙间流泻而下,在床上波荡出一条光的河流。 宽阔的床面上,被子堆压出凌乱的褶皱,而细微起伏的被子轮廓勾勒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形,闵琢舟无意识地蜷缩在裴彻没受伤的臂弯之中,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他听见推开门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而裴彻似乎是觉察到了怀里人的不安与挣动,闭着眼睛地低头凑过去,温柔又熟练地在他的发梢落下一吻。 眼睁睁目睹一切的云揭:“…………” 那个瞬间他的眼神简直不可形容,但好在云警官是个脱离情海、一心把工作当终身伴侣的人,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受到暴击,相反那颗警惕高悬的心平缓落地,安心落意地轻舒一口气。 云揭的表情恢复到惯常的冷静平淡,他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情,于是咽下自己通宵达旦调查出来的事件进展,正准备深藏功与名地转身离开,却被身后发出的声音叫住了—— “谁?” 闵琢舟对周遭环境非常敏感,就连细微地呼吸变动也能使他惊醒,他睁开眼睛后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从喉咙中吐出一个音节。 云揭将身子默默地转了回来,看向他,不尴不尬地打了声招呼:“是我,我按铃没有人应,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闵琢舟认出是谁后,脸上出现了和刚刚云揭同款的茫然神色。 云揭表情微妙和他对视,忽然看见了闵琢舟明显被反复蹂躏后的嘴唇,他脸上冷瓷般的平静忽然裂开,想要出口的话被忘了干净。 第170章 闵琢舟那两瓣微肿的嘴唇泛着微光,呈现出一种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仍然红得近乎明艳的色泽,而冷白的皮肤和如同被水洗过的黑眸又将整个色彩调到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内,在一张凌乱的大床之上,似乎在明晃晃地昭示着昨夜发生了什么混乱而失序的事情。 云揭欲盖弥彰地将视线游离在除了床以外任何地方,抬手掩唇咳嗽一声:“那个,我什么也没看到。” 闵琢舟:“……” 他正想解释些什么,身旁察觉到自己怀里空了的裴彻也醒了过来。 裴彻:“……?” 于是现场的情况演变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微妙而尴尬的沉默在昏暗的卧室内弥漫。 云揭深深觉得自己大清早来扰人清梦是一个异常严峻的错误,解释: “抱歉,是这样的,我一会儿还要回局里继续调查,所以提前来找你、你们,其实是想来说一下目前的情况,你们是想在这里直接听,还是想收拾好先出去再听?” 闵琢舟同样觉得自己昨夜选择留下也是一个异常严峻的错误,回答:“我们简单收拾一下。” 云揭点头,转身出去的同时还颇为善解人意地把门带上了,把空间留给床上的两个人。 伴随着“咔哒”一声关门声响,闵琢舟眉眼间浮上一层罕见的难忍的窘态,他手指尴尬地陷进了被子里,想要就地消失。 他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忍住躺回去躺尸装死的冲动,随后一声不吭地下床,转到卫生间里洗漱,连个眼神都没有漏给一旁的男人。 裴彻乍然从昏沉状态下转醒的大脑还没转过弯,只知道用目光追随着翻身下床的人。 然而闵琢舟拐进卫生间后他就看不到了,他只好茫然发了几秒呆,然后梦游一般从床上爬起来,也掀开被子趿着家居鞋跟了进去。 卫生间天花板上的嵌灯投下束束暖灯,闵琢舟沐在晕开的光辉之下,手指刚搭上自己的嘴唇,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 裴彻半闭着眼睛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瞪瞪地啄了下他的颈侧,声音沙哑地打招呼:“早。” 闵琢舟没什么脾气地看他一眼,一边接了杯水把牙刷放在嘴里,一边顺手压了下对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梢。 裴彻将头全然埋在闵琢舟的颈间,被对方温热的体温烘着醒了几分钟神,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完全程,朦胧散乱的视线逐渐清晰。 然而他虽然醒了,但却仍然不敢置信这是真的……清晨睁眼闵琢舟就在自己身边这种场景,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闵琢舟想到裴彻的常用手伤着,先替他将牙膏毛巾一类要用的东西准备齐全,随后把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裴彻摆正,又趁男人想要再次贴过来的时候,压下眼梢冷清地扫了他一眼。 无需多言,那个眼神已经足够管用,裴彻果然好好站在原开始洗漱,他眼眸乖巧地匿在浓长的睫毛下,看上去格外好拿捏。 闵琢舟收拾好自己后,抬脚准备出去,忽然被刚刷完牙的裴彻勾住手腕,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男人温柔地抵在墙上。 裴彻深邃的瞳仁落在光下,好看得如梦似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闵琢舟,一点一点撕下温驯的标签,轻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后者微微眯起眼睛,启唇:“不可以,放开我。” 裴彻低垂着眼睛:“噢。” 然而乖巧终究只是伪装,下一刻他再次凑上前,低头极快地在闵琢舟的嘴唇上啄了下,随后又舔开他湿润的唇缝,小心至极地试探着他的反应。 闵琢舟眼底闪过一丝慵倦的无奈,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仿佛身患皮肤饥渴症、只有通过实际接触才能获得安全感的裴彻,他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彻在确定闵琢舟没有明显的生气或者抗拒迹象后,才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嘴唇,他们接了个牙膏味的吻。 亲到最后这个吻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闵琢舟胸腔中的氧气再次被温柔却强势地掠夺殆尽,湿润的水声在紧仄的房间里暧昧地响起。 他微微后错身体才得到喘息的余地,眼睛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如雾的光泽,昨夜眼尾的红还没完全消下去。 “云揭真的要等急了。” 他眉心微微皱紧,声音已有不悦。 裴彻适时在闵琢舟发火的边缘放开他,抬手将他唇角润湿的水渍抹掉,动作柔和至极。 他眼神沉甸甸的,其中尽是化不开的情意,语气却不满,带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委屈:“闵琢舟,你在这个时候喊别的人的名字?” 闵琢舟气得有些想笑,心说自己就不该这么惯着,他推开裴彻那半拉没受伤的胳膊,声音带着几分强压的平静和冷淡:“自己收拾好再出来。” 裴彻轻轻应了一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闵琢舟从卫生间出去,看着他顺手将门带上。 闭合的门阻隔了他的视线,卫生间的灯光晃得人眼晕,温暖的光线落在他刚刚为闵琢舟擦拭水痕的指梢,闪烁着潋滟的流光。 他忽然抬起手指,无意识地放在自己嘴唇上触碰,似乎是在回味刚刚那枚早安吻的滋味。 第96章 钟鸣鼎食 “经过对魏家主宅留存资料的初筛之后,调查组找到了南城爆炸案中以魏长钧和季苏白为主谋进行非法跟踪、雇佣境外杀手谋杀以及实施爆炸的犯罪证据,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又顺藤摸瓜找到了魏家在境外勾结的非法势力,基本确定了魏长钧的逃跑路线。” 第171章 病房内,云揭声音平静响起,他搭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敲了敲,接着说: “他从宁城水路窜逃出镜,到南洋落脚中转后,乘坐专机北上欧洲,但跨境追查并不顺利,涉外交涉也受到莫名阻拦,调查组怀疑他现在被当地的特殊势力保护起来了,后续的搜捕工作应该不会太顺利,很有可能是以年际为单位的长线通缉。” 裴彻和闵琢舟闻声,一语不发地相互对视,病房内的气氛显得愈发凝肃。 “魏长钧究竟从哪个渠道接到了警方行动的临时部署,我们暂时没有线索。但是结合之前已经查到的信息,这里面已经涉及到间谍、叛逃、勾结境外势力等一系列重罪,省厅对这件事高度重视,已经联合刑侦、经侦和国际合作三大总队协调处理本次事件,并且由于魏家在宁城属于有重大影响力的家族,这事情还惊动了地方作战部……” 云揭语气微妙地停顿一下,然后脸上浮出几分征询的神色:“老部长听说这件事后很关心你们现在的情况,前来探望的想法非常强烈,于是通知我过来征求一下伤者的意见……你们如果有时间可以接待一下,如果没时间也没事,不用感觉到紧张拘谨。” 闵琢舟无声将视线转移到“伤者”的身上,而裴彻欲言又止地张口,眼底闪过一点惊诧。 “作战部部长”这个名头太过响亮,很难让人想到还有拒绝的余地。 云揭:“作战部那边的意思是这件事完全遵循伤者的意愿就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你们或许可以听完再做决定。” 裴彻和闵琢舟同时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这件事是关于你的。”云揭将视线投在闵琢舟的身上。 “我们在调查魏家的过程中,还发现魏家旗下的秣云传媒存在针对宁川娱乐的恶意竞争行为,具体做法包括抄袭诋毁、操盘水军、恶意抹黑、非法侵犯艺人著作权和隐私权等。” 云揭语气停顿一下,随后无论是声线还是目光都放轻了些许: “我知道这些事情对你造成严重的恶劣影响,没人能够感同身受。但我能想到的补救方法是警方发布官方声明澄清——然而结合过往经验和饭圈极端乱象的情况,我认为就算给出一个江航分局的调查声明,也不能完全避免网络杠精的攻讦……如果能加上老部长的亲自慰问,那些电子疯狗们在狂吠之前,也要先考虑一下上方权威的撼动难度。” “我们有时间,”裴彻闻言,忽然握住闵琢舟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随时有空。” 云揭原本还有话想说,闻声一顿,先点头应下,后面又补完了自己未竟的话语: “这也是宁城调查组一直以来在追求的事情。我们希望所有的真相都能够天青日白,水落石出。” 闵琢舟抬眸看向他,见云揭眼中似有流光熠然闪动,微微一怔。 …… 又过了几天,在裴彻手臂上的伤口排除了感染风险、身体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后,云揭口中的老部长亲自前来拜访。 那是一个春雨潇潇的午后。 这天云揭罕见地穿了一身笔挺的正式警服,整个人显得冷硬高挺,而他身旁的年长者就随和很多,迈着四方步缓而有力地走进来,看向病房中两人的眼神全然是对待小辈的内敛温和。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护卫队的警卫员,而后又缀着一批媒体的长枪短炮,老部长明显不想太叨扰伤员,就让新闻中心的负责人公事公办地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挥退了所有人。 警卫员接受到指令,恭敬有序地敬礼转身,云揭原本准备跟着他们一起退出病房,结果被老部长点名留下了。 “两个人看着脸色都好多了,伤口恢复得还好吧,医生怎么说?” 老部长语气关心地开口问。 裴彻和闵琢舟脸上挂着相似而得体的微笑,礼貌地回了句不出错的场面话。 纵使眼前这位长辈已经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温和友善一面展现出来,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拘束。 老部长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清瘦挺拔,他面部轮廓英挺深邃,连皱纹都自发循着“不怒自威”的方向去长,身上还有一种长期作为上位者所形成的气势,深沉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直到他竖起眉毛瞪了云揭一眼。 老部长大手一挥:“看看你把俩孩子搞成什么样,我看你也别干一线了,还是回警队大食堂做饭去吧!” 云揭站着听训,往常清冷如淡笔水墨的人,此时却像是个踢球踢碎别人家玻璃肇事逃跑、又被家长提溜过来道歉的捣蛋孩子。 闵琢舟见此场景,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目光轻如点水在两人脸上一掠而过,看着他们依稀相似的眉眼,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云揭的姓氏。 宁城四家之中,云家位列头名一直无可争议,他也曾听肖祁提过一嘴“云老将军”和云揭的独子身份……只是云揭和光同尘,向来表现得十分低调,一般人很少会将“正部级将军”和“宁城辖属分局调研员”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云老部长又冲着自家孩子喊了一声:“你哑巴了?” 云揭抿了下嘴唇:“没有。” 有一瞬间云老似乎很想骂一句“三句话踹不出个屁”,但是碍于还有小辈在场,只好颇为和蔼地笑了笑,相当时髦地挤出一句: “他社恐晚期,还得请你们多担待一下。” 第172章 闵琢舟一边礼貌回应“哪里”一边暗想云将军还挺跟得上年代,但随后云老就向他展示了什么才是真正不被时代潮流打败的将军。 事情大概是从云老秉着那张风清气正的脸,矜持开口说“小闵同志是个很有想法的演员”开始逐渐变得不对。 他一本正经地从“电影史”讲到了“传播学”又讲到了“当代娱乐圈乱象治理”乃至“粉丝群体的认同建构”,中间还理论联系实际地将闵琢舟过往的作品甚至综艺都掺进去当例子—— 通篇听下来的核心大概是:孩子你大有可为,虽然被小人绊住了手脚,但前途依旧一片光明,所以请尽情地闯荡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过往的近三十年中,闵琢舟很少有接不上话的场子。但他此时此刻坐在病房套间的接待室里,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得体微笑,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快要被扣掉一层皮。 裴彻反复拉他演过的片子也就算了,为什么云老说起来也这么如数家珍! 被贴上“社恐”标签的云揭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眼前这样的结果,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尊安静的雕像。 原本在正襟危坐的裴彻同样没想到云老是这个画风,但他所谈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最终没忍住加入到讨论,而云老在得到回应后,又如法炮制地将话题引向裴彻,将裴氏的发展历程从头到尾地夸了一遍,表达了对裴彻这样的青年才俊的大加赞赏。 话题歪倒最后,云老竟然又自说自话地将主题圆了回来,郑重开口向他们道歉:“你们都是好孩子,但当时调查组却把你们推到那么危险的情况里,将你们置于险境里,让你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 他声音沉顿下去,吐出一口发自肺腑的叹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房间内原本跳脱又轻快的古怪气氛忽然一滞,裴彻和闵琢舟从这个年迈的长辈眼中看见一份深入骨髓的悲伤。 很久之后他们才知道,云老将军从来都不是个具有诡异话痨属性的“弄潮儿”。他只是不希望在面对年轻的、被坏人伤害的孩子们的时候,自己古板得让人战战兢兢、无话可说。 后来云老离开时还留下了一个礼物,质朴低调的礼盒打开后是一幅亲自书写的墨宝,白色的宣纸上笔墨横姿,气度不凡地写着四个大字—— 钟鸣鼎食。 勤劳致富、智慧发家,它来自一个在经年风雨中走过的年长者的祝福。 第97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 有了宁城警方的声明以及云老的亲自出面,那些在闵琢舟身上被恶意颠倒的黑白终于迎来扭转:官媒亲自下场报道了这个乱象,而云老在后续的媒体采访中用了“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八个大字,一针见血地给整件事定镇全了场。 至此,真相水落而出,事实拨云见日。 曾经狂欢一般的诋毁与谩骂在强光之下消散无形,那些手握键盘大肆指责的跟风者们集体失声,选择不予置评的路人唏嘘感叹,而选择始终坚信会有反转的支持者则一路高歌—— 唯有处于风暴正中心的闵琢舟,心平气和地在认证账号上发了一则声明后,选择了淡圈退网。 有关宁川娱乐经营异常的经济侦查处于调查进程之中,闵琢舟遵循签约合同走了解约程序。他前脚刚恢复“自由人”的身份,业界内其他经纪公司便蜂拥而至,他们争先恐后地开出了诱人条件,却被他一一婉拒。 经此一役旦夕祸福,闵琢舟暂时没有再在娱乐圈抛头露面的打算,他准备重新捋顺自己的未来规划,以不至于再次成为圈内风起云涌的牺牲品。 肖祁闻音知雅意,及时送来了东风。 “我几年前有个本,属于主旋律题材,当时是被我爸压着写的,最近被郑导看上了……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郑导,郑楚风,国内话剧界的大拿,咱们原来在学校还听过他的讲座。” 在闵琢舟买的小二居内,肖大少爷亲切得仿佛雪中送炭的扶贫大使,他亲自推着大大小小几个箱子进来,一边将各种补品堆满整个房间,一边说明情况: “他们现在有个非盈利性的项目,就是准备打造一系列正剧类话剧小精品,在全国贫困山区的学校巡演,并且公开募券,用款费设立基金,专门用于资助留守儿童上学……这个事情筹划了不少时间,今年刚获得□□的批示,正在招募话剧演员。” 闵琢舟弯腰在茶几上倒好茶,闻声起身,掀起眼帘看向肖祁。 肖祁将手边的一盒礼品摆正放好,说:“我想你要是不想沾娱乐圈的糟乱事、又放不下演绎事业,或许可以往公益这方面走。” 闵琢舟把泡好的茶递给肖祁,坐在沙发上,语气迟疑地开口: “演话剧?毕业之后我就跟着糖糖进了影视行业,很多年没碰话剧表演……这两项是一枝树上分叉的两脉,以郑导的标准,怎么挑也挑不到我。” 肖祁斜身靠在沙发一靠,语气懒散地扶了自己不常戴出来显摆的眼镜:“可我是编剧啊,总有向导演推荐角色的权利吧。” 闵琢舟看他一眼:“郑导能由着你胡来?” 肖祁扬了下眉梢,把自己的背挺直了些,一本正经地说: “我怎么胡来了?我又不是开后门,我是秉持着伟大的剧作家精神,尽职尽责地挑选我心目中最合适的角色。” 第173章 这点他没说谎,肖祁虽然在其他方面都透散着浑不吝的少爷脾气,但对自己的作品却是极尽推敲,一字一句都是夜以继日苦熬出的心血,容不得任何亵渎怠慢,也轻易不会拿它们开玩笑。 闵琢舟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沉眸思考走这条路的可行性。 随后他问:“时间周期呢?” 肖祁实话实说:“一场话剧的排练大概四到六周,地点就在宁城本地,但巡演时间地点不定,并且很有可能长期在山区,条件会很艰苦……不过这项目和那些寻名求利、虚无缥缈的花架子不同,郑导自从出名后没少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钱是半分没攒下来,但事情却干得都是实事。” 闵琢舟眼中浮起一丝触动。 肖祁见他动摇,倒是没再趁热打铁地推荐下去,反而话音一转,相当体贴地替他想到各个方面: “不过你也要考虑一下闵画那小家伙,你要是一出去好几个月,把他搁哪儿也是个问题……对了,自从你没事后我就没太关注闵家案子的后续,你哥、闵行那个儿子有‘判头’吗?” 虽然肖祁避重就轻地含混了闵家嫡子和闵琢舟的关系,但闵琢舟自己其实对闵再铭没有什么“恨屋及乌”的情绪,平静地开口说: “我听云揭说,警方已经确认闵再铭和魏家没有实际的交易关系,但是闵家主宅的那个充满非法信息的地下室,他是一直知道的。” 闵琢舟停顿一下,声音放轻了些:“知情不报一般不构成犯罪,但是魏家的案子太过特殊,我哥估计得在里面待半年,去掉在看守所里的这两个月,应该还有四个月的刑期。” 肖祁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又问:“那闵行呢,他的刑期有参考吗?” 闵琢舟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案件细节还在调查,不过大概无期起步,上不封顶。” 肖祁眼底渡上一层不加掩饰的讥诮,似乎觉得闵行就算得到个死刑的结果也太轻太体面也太不够格,但他眼中狠戾的神色随着眸光的流转飞速逝去,下一刻,肖少爷转而又面色如常地岔开了话题: “那小崽呢?他现在还跟着保姆住在裴家山里的庄子?” 在裴彻受伤的这些时日之中,老裴为了稳住公司重新出山。但出于对闵画安全的考虑,那孩子还是被留在了相对僻静、还有专人看护的小田庄里。 闵琢舟:“云揭说外围的警卫员已经撤了,我今天正好准备接他回来。” “接回来也好,这半年事情这么多,对那孩子也是折腾,”肖祁先是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你现在有车开吗?我先借你一辆?” 闵琢舟现在的确是无车人士,他过去开的车是闵行出于体面给他准备的“结婚礼物”,本质上还是在闵行名下,而随着闵家被清查,那辆车也被收缴到了警局。 但今天他却是有车接送,所以欲言又止地开口:“我今天和……” 叮铃叮铃—— 话音未落,屋外忽然传来门铃声响。 肖祁闻声,若有所思地看过去,桃花似的眼睛忽然勾起一丝玩味,忽然轻轻地“啧”了一声。 闵琢舟极快地瞥他一眼,紧接着视线掠过肖祁为了“庆祝乔迁”而带来的、小山堆一般的礼物补品,眼底莫名浮出一层复杂又不可言说的神色,动作仿若犹豫般停顿一瞬,依然起身前去开门。 房门被缓缓打开,框出了裴彻那张英俊的面庞,他一双眼瞳匿在浓长的睫毛之下,眼神小心而温柔。 他视线轻如羽毛地落在闵琢舟身上,说:“我刚刚给你发信息,没等到回复,有点不放心……就上来看看。” 闵琢舟的手扶在门框上没动,侧头看了眼挂在玄关的表,问:“这么早?” 裴彻:“私人医院的出院手续办得比较快。” 闵琢舟“嗯”了一声,身后突然传出一声特别浮夸特别亲昵的“谁来了呀?”。 声音刺入耳膜,裴彻原本温柔沉静到骨子里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肖祁慢悠悠地从客厅走到玄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矜贵的少爷气,他双手环臂地站在玄关里,眉眼间勾勒出一点暧昧的轻佻。 “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这话是给闵琢舟说的,但不算友好的眼神却全然落在裴彻身上,“你别忘了考虑我给你说的事情,琢舟。” 裴彻在听到那一声柔肠百结的“琢舟”时,脸色瞬间黑到了极致。 闵琢舟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肖祁一眼,仿佛在问他“这个浑你是不是就非得犯”? 然而在裴彻的眼里,这个举动却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对视。 肖祁风度翩翩地弯了弯眼尾,他想要看裴彻不痛快的目标已经达到,便不再逗留,单独给闵琢舟说了“下次见”,又孔雀开屏一般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直到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尽头,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无声对视片刻,裴彻先开口问:“你刚刚没回消息,是因为他在这里?” 虽然是问句,但他却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闵琢舟轻轻点头又摇头,莫名觉得这句话问得很有歧义。 他没回消息是因为“有客人在而没来得及看手机”,而不是因为“肖祁在这里”。 裴彻一双深瞳如化不开的浓墨,视线沉沉地落在闵琢舟的脸上,而就在后者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若无其事错开了视线。 第174章 “现在有时间吗?我以为你会想早点看见闵画,才提早过来,车就在楼下。” 他声线柔和得没有一丝具有攻击性的棱角……即使肖祁的出现让他如鲠在喉。 闵琢舟似是没猜到裴彻这样的反应,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才说:“有时间,我去换个衣服。” 他转身进卧室将贴身的家居服换了下来,刚打开柜子把里面熨烫好的衬衫拿出来套上,还没系好扣子,一双手却忽然从他的背后环了上来,肩膀也微微一沉。 闵琢舟动作一顿,视线落在了自己腰间那双修长匀停的手。 他背后的裴彻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呆了一会,忽然埋头蹭了蹭他的肩窝,轻声问:“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对吗?” 第98章 合格检查 裴彻口中的“他”是谁,闵琢舟再清楚不过。 他抬手按住男人搭在他腰上并且不够安分的手,语气如常地说:“什么开心不开心……肖祁只是过来暖房。” “暖房”是亲友备礼祝贺乔迁的传统讲究,但裴彻心中却有无尽的焦灼与烦躁升起。 他一言不发地揽着怀中的人,垂眸看他流畅的侧脸轮廓,那一段优美的线条顺着闵琢舟的脖颈漫延到深陷的肩窝里,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颤抖,无声诱人发狠啃咬。 闵琢舟将声音放轻了些,尾音平和得就像在安抚一只躁动的野兽:“松开我,你搂得太紧了。” 裴彻闻声犹豫一瞬,还是放开他,默默站到一边,低垂着眼睫,肩胛骨抵在衣柜一侧。 闵琢舟低头将衬衫扣子扣好,打开抽屉取出一枚金属领针,他正准备自己别上,余光却扫到了旁边无声看他的裴彻。 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像一只极度缺失安全感的、随时都在害怕被抛弃、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藏起心思并不想被看穿的大型猫科动物。 闵琢舟动作微顿,随后向裴彻勾了下手,而后者微微一怔,随后起身凑近了些许,又被闵琢舟自然而然地勾住手腕。 他展开裴彻缠着白色绷带的右手,问:“你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医生怎么说?” 裴彻气息停顿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开口:“伤口恢复得比较乐观,后期需要积极复健。” 闵琢舟顺手将那枚领针放在他的掌心,语气慵倦:“听起来还可以,我检查一下……把这个帮我戴上。” 裴彻视线地落在那枚闪烁着银色光泽的领针上,又径直看向闵琢舟温润漂亮的眸子,他喉结极快地上下一滚,不知是咽下哪种心猿意马的滋味。 男人近乎屏着呼吸略俯下身,将针拖从闵琢舟的衣领处穿过,从衣领底部刺入表面。 衬衫驳领因为那枚精致的领针更显笔挺整洁,也衬得闵琢舟的脖子线条愈发立体修长,裴彻的眸色愈发深沉,最终却克制地退出一点距离。 然而下一刻闵琢舟伸手将他拉近,那眸光浅淡如散开的水墨,却带着不自知的撩拨意味,他嘴唇一翕一张,声音沉缓而平和地向裴彻解释:“我和肖祁只是朋友,没别的关系,别多想。” 裴彻眸底微暗,忽然抬起闵琢舟的下颌,一言不发地压着他吻了下去。 “那他说了什么事情,是你需要‘考虑’的?” 裴彻充满惕意的声音尽数藏在喉间,揉碎在两片嘴唇的厮磨之间。 闵琢舟微微眯起眼睛,默许了这个吻的存在,但他目前还在犹豫肖祁的那个提议,就没正面回答,只说: “好好复健,等哪天情况到了我满意的程度,酌情再说。” “刚刚检查不合格吗?” 裴彻声音染上几分克制的欲求不满,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指落在那枚领针之上,又温柔至深地摩挲着闵琢舟颈部的皮肤。 “合格,所以才会有刚刚的解释。” 闵琢舟抓住那只在他颈间亲昵揉搓的手,贴在唇边,隔着绷带在他修长瘦削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裴彻那只手倏然一滞,些许麻意过电一般从手背贯穿到整个被绷带束缚的右臂,顺着酥麻的骨骼和澎湃的血液抵达心脏,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满眼不可置信。 闵琢舟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好笑,脸上闪过一点云淡风轻的无奈。 他点到即止,转身退开一点距离,正准备去拿一边的风衣,原本安静摆在床上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声响。 “喂,gloria?”闵琢舟接起电话,忽然掀起眼帘看了旁边的裴彻一眼,启唇说,“对,他在我身边,怎么了?” 裴彻听见“gloria”的时候神色一变,眼神忽然有些闪烁。 “他在你身边是吧,那就好,”gloria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在空静而紧凑的卧室内格外清晰,“裴彻今早拿到医生的出院医嘱就跑了,什么出院通知单、出院证明都没签字,出院带的药也没拿……出院手续刚刚走到一半,科室主任就发现人没了,着急忙慌地在医院里找了几圈都没找到,正好和我撞了个面,刚刚给他发消息没回,我想着他可能来找你。” gloria的话字句清晰地传入了闵琢舟的耳朵里,他眼皮一跳,秀挺眉梢微微挑起。 裴彻脸上浮起几分被当场抓包的尴尬,将自己那条缠满绷带的手臂往身后藏了藏……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闵琢舟和gloria又交谈几句,把情况了解清楚后才挂断了电话,他暗灭手机屏幕,无声将视线落在裴彻身上。 第175章 屋内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闵琢舟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才张开口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伤口恢复得比较乐观?后期需要积极复健?” 裴彻垂着自己的眼睛,小声说:“我怕等不及来见你。” 闵琢舟看着这幅小心翼翼的、任责任罚的道歉姿态,骤然没了脾气。 现在裴彻身上的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他似曾相识,这种无论怎样付出爱意试探却只能得到一个不上不下、悬浮飘忽的回应的感觉,其中滋味苦楚,他感同身受。 无声沉默一段时间,闵琢舟拿起将手边的风衣穿在身上,一边整理行装、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出发吧,要不然闵画该等急了。” 裴彻站在原地没动。 闵琢舟抬眸望他:“怎么,我都不说你什么,还不满意?” 裴彻:“无论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生气。” 闵琢舟极轻地叹出一口气,妥协一般拉住裴彻没受伤的那条胳膊,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现在行了吗?” 裴彻犹豫一下,颇为矜持地一点头。 闵琢舟从喉咙中哼出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喃喃了声“难哄”,和裴彻并身下楼。 春风吹破琉璃瓦,宁城正是乍暖还寒的天气,清晨的时候还是满庭阳光匝地的晴天,到了此时天边已经凝起一团浓云,街边弱柳千条乱抖。 闵琢舟自己买的这间小二居是位于市中心的学区房,离老裴那山里的庄子不算近,单向车程大概两个小时,再加上进山后起了雾,他们近中午出发,将近午后三点才到。 裴来财从老远就听见了汽车轰鸣的动静,闵琢舟透过车窗看见它从漫山遍野的野花中摇尾飞驰,远远奔来时像一团荡漾的雪云。 裴彻也看见了那只撒欢的大狗,自动放缓了车速,任裴来财颠着脚在前面带路。 一路平稳地将车停到家门口,闵琢舟看见老裴临走时雇的专人保姆牵着闵画,似乎早早在外面等着。 推开车门下了车,许久未见的闵画如乳燕投林,径直飞扑到闵琢舟的身上,然后被闵琢舟一把抱进了怀里。 闵琢舟用手贴了贴小崽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看他眼眶红红的,温柔至深地笑了:“想我了没?” “小舅舅……”闵画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憋住的眼泪,在听见闵琢舟声音的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他蓦然环住他小舅舅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间,肩膀无声颤抖着,实在是想得狠了。 闵琢舟伸手顺着孩子的背,低头亲了亲他柔软的头发,声音同样发闷:“我也想你了,宝贝儿。” 裴彻在一旁牵着裴来财,看着此情此景心中百感交集,偏偏天边沉云颜色愈发浓酽,他担心下雨,便开口:“琢舟,咱们先进去。” 一旁的保姆冯嫂替他们开了门,语气温婉清和,带着些地方方言的调子: “小少爷自清早起来就一直等到晌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吃完饭也不甘味,往常的中午觉也没再睡。” 闵琢舟将小崽抱得更紧,斯文得当地向她点头致意:“这些天麻烦您照顾了。” “闵先生哪里话,”冯嫂一边将他们引进屋子一边说,“小少爷性格平顺得很,我都不用费什么心的。” 进了屋,冯嫂已经将闵画常用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打包好,但她照顾小崽这些天,打心眼里喜欢,目光一直默默跟在闵画身上,连眼角的皱纹都充满了不舍。 于是她开口挽留:“裴总和闵先生不如再住一晚吧,山里云雨多变,看着外面的天气,或许不久要下大雨的。” 闵琢舟看了眼窗外,的确是山雨欲来,但宁城这气候一旦下起雨不容易停,如果今天走不成,或许过几天都要困在这里。 思来想去,他还是开口:“今天就不留了,以后有机会再过来。” 闵画窝在闵琢舟的怀抱里,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开口对着闵琢舟说:“小舅舅,我想下来。” 闵琢舟闻声将他放下来,那孩子熨贴而懂事地跑过去抱抱这些天一直陪着他的“冯妈妈”,声音软软地和她说再见。 冯嫂被叫得心都酥了,见留不下来他们,连忙转身到厨房拿了好几枚新鲜的水果,她塞到闵画随身背的小包里,温温柔柔地嘱咐他记得路上吃。 等所有行李都装箱完成,裴彻重新启动了车子,一车三人踏上归途之时,天上濛濛洒起了雨星。 第99章 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 回程路上,山顶悬浮的云压着隐隐的春雷声,卷地的风骤然而起,夹杂在零碎的雨星之间,越下越大的雨水逐渐连成了线,车窗之外,满山狂翠。 汽车大灯透过雨幕稳稳驰来,却被前方的山垭口处拉起警戒线拦住,裴彻轻踩油门降速,在山道的一侧停下。 一个身披雨服的守山员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雨而来,远远地挥了挥自己手上的强光手电。 裴彻将车窗降下一点,听对方扯着嗓子喊:“掉头吧,前面暂时封山了!” 守山员担心车里听不清,手脚俱动地比划:“刚刚两辆进山运石的卡车撞了,直接一起怼到山壁里了!雨天土石不稳,山体滑坡将两个大车都埋了,现在正在冒雨搜救!” 雨声嘈杂,裴彻边听边看才理解了大概,给守山员打着下双闪作为回应,启动车子往回掉头。 第176章 陪闵画坐在后座的闵琢舟没太听清对面说了什么,问:“怎么了?” “前面有事故,正在搜救,把山道封了,”裴彻边说边转把,平稳地把车身转过来,侧过头说,“咱们今天估计走不了了。” 闵琢舟应声,他看车窗外一片朦胧不清的雨雾,想帮裴彻观察路况,开口:“我去副驾吧,外面能见度太低了。” “不用,我开慢一些,”裴彻心知他现在下车肯定得挨淋,轻声,“别担心。” 山道三回九转,又有风帘雨幕,裴彻一度将汽车降到怠速,整路没停雨刷器才将车开回老裴的宅子里面,总算是四平八稳地入了库。 院中,冯嫂正举着伞左顾右盼,她皱着眉抻着脖子,直到看到宾利的暖黄灯光穿透雨雾,脸上的焦急担忧才缓和下来。 “你们刚走不久,这边就接到封山的通知了,但是后来信号也断了,我想联系您也没联系上……这天气反复无常的,谁能想雨越下越大。” 冯嫂打开车门,忙不迭把闵画从车厢里抱出来,举着伞护着他一路小跑到无雨的檐下,翻来覆去检查小崽几遍,确认他浑身清爽干净,连个雨印子都没有,才呼出一口气。 裴彻拉完手刹,从副驾手套箱里拿出把伞,他冒雨而出,下车撑伞绕到后车处,向闵琢舟伸出手。 闵琢舟眸光微微一顿,握上他的手掌从车上下来。 这把共撑的伞对于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人实在是有些局促,裴彻偏心偏得特别明显,整个伞面都在往闵琢舟那边倾斜,自己大半个身子却在露在外面,深色大衣又被雨淋暗了一度。 冯嫂看见他们并肩走过来,眼尖瞅见,便担忧地提高声调提醒:“裴总,您的衣服淋湿了呀!” 裴彻表情一顿,默默将自己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闵琢舟循声立刻将视线转过来,紧接着瞳孔微微一缩—— 他湿的是右臂。 闵琢舟脸色一下变了,在裴彻想要拉住他的瞬间退开半步。 裴彻眨了眨眼睛,开口时声音有种旁人听不出的委屈:“琢舟……” 冯嫂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他们之间的气氛为什么陡然紧张了起来,却被一旁的闵画拉住了手,摇了摇。 闵画小声问:“家里有医疗绷带吗?” 冯嫂虽然眼尖,但不像闵画心细,裴彻和闵琢舟为了不让小崽担心,不约而同地将近些天的经历瞒了下来,但那孩子虽然不吭声,却早早地注意到了裴彻缠满绷带的右手。 “有倒是有……”冯嫂话说到一半忽然变了调,“呀!这是怎么整的!” 她看见水迹顺着裴彻手上缠着的绷带滑落,火急火燎地用双手囫囵一抹围裙,连忙进屋去找绷带,而闵琢舟无声看了裴彻一眼,抱起闵画径直上楼,一语不发。 闵画虽然没淋雨,但正值乍暖还寒的时节,闵琢舟担心他雨天受凉,还是把小崽送进浴室,调好水温让他洗澡。 闵琢舟又下到楼下厨房里切了姜丝,熬了一壶驱寒的可乐姜汤,再给闵画端上来时,那孩子已经自己动手换了一套衣服,就是头发没擦太干,还蒙着一层水雾。 闵琢舟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走过去拿起毛巾帮闵画擦头发,小崽乖乖地坐在床上,乖巧地闭着眼睛任人揉搓。 “小舅舅不去看看他吗?”闵画忽然出声问。 闵琢舟手上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小孩长到自然打弯儿的睫毛,将一缕揉乱的发丝撇到一侧,没说话。 闵画睁开眼,仰头看向他小舅舅:“真的不去看看吗?” 闵琢舟看他眼底闪着微光,伸手一勾他的鼻梁,笑了:“在这陪你不好吗?” 闵画同样抿出两洼甜甜的酒窝,像是小雏鸟一般依在闵琢舟的掌心蹭了蹭,他想说什么却没再说,默默将对裴叔叔的担心藏在小孩静悄悄的心事里。 闵琢舟用手撑着小崽的下巴颏,感受着他暖烘烘的体温,忽然问:“这些天在这里怎么样……有没有受到欺负?大家都对你好吗?” 闵画回答:“都很好,裴爷爷和冯阿姨都很好,裴来财好,还有邻居也好,大家都很照顾我的,没人欺负我。” 闵琢舟目光变得十分温柔,他以一种轻悄的、私语般的声音和小崽商量:“这么好吗……那我们以后有空常来好不好?” 闵画一愣,他能听懂他小舅舅的弦外之音,一双眼睛微微瞪大了。 闵琢舟一笑而过,揉了揉他的脸蛋:“桌子上有姜汁可乐,等它稍微晾晾,一会儿记得喝。” …… 雨滴在玻璃上急切地漾开一笔,朦胧水雾之中映出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背后肌肉紧实精悍,宽阔的臂膀线条顺着骨骼的走势流畅下延,收束成劲瘦结实的腰侧。 卧室内,暖黄灯光在裴彻皮肤上打上一层蜜色的光泽,可那本该细腻无暇的背脊上却因爆炸而疤痕虬结,新长好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粉色,像是黑白分明的石膏素描上抹开的一笔油彩。 他尚未绑好绷带的手臂的伤痕因为尚未愈合,在光晕下更显刺目,从臂肘一直延伸到手指的横向伤口如同一条爬行的蛇,蜿蜒出通体暗红色的曲线。 闵琢舟提着一壶姜汁可乐无声推开门,印入眼底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色。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裴彻受伤过后的身体,尽管心里已有准备,但心跳仍然还是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艰涩起来。 第177章 裴彻正抬着右手,左手拿着绷带别扭地往上缠绕,那绷带并不听他指挥,艰难绕起又轻飘飘散开,如优柔下坠的雪白羽毛。 他正认真地垂着眉目,和那恼人的绷带较劲,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道人影。 闵琢舟安静地倚在门边。 裴彻动作忽然停了。 他们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氛围中对视了很久,直到裴彻猝然转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去套自己放在床边的衣服,举止近乎慌乱。 他情急之下用的右手,动作牵动了伤口,眉宇间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色。 闵琢舟呼吸一滞,他大步走过去,将裴彻正反不分就乱套在身上的家居服脱下来,从旁边拿起绷带固定住他的胳膊,声音里隐隐压抑着怒气: “你乱动什么呢? 裴彻在闵琢舟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所有慌乱都偃旗息鼓,只剩自暴自弃的放弃挣扎。 他无声抿住嘴唇,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迟来的痛苦袭上心间,闵琢舟拿着绷带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眼前的视线近乎模糊,如同被雨扫过的玻璃。 “不好看对不对?” 裴彻喉结微弱地上下一滑,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呢喃,他自己都觉得这伤的丑陋,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此时此刻,他光裸赤条的后背与疤痕,却全部被闵琢舟看在眼里。 裴彻僵着右臂,用灵活的左臂把一动不动的闵琢舟揽进怀中,轻声慢语地商量: “那我以后都带着绷带好不好?这样不会露出来了,也不会吓到你了……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祈求到最后变了调,卑微至深的爱意变成了慌乱:“眼眶怎么红了……别哭琢舟,如果实在接受不了,我就去植皮,或者用别的手段,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总会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全然被堵在了一个腥咸而无声的吻中。 闵琢舟低下头捧着裴彻的脸颊,以温凉的嘴唇碾压他随气息颤动的唇珠,唇齿相依相离,声音尽数碎在错乱的心序之中: “你藏什么……嗯?我还能一辈子都看不到吗?” 裴彻怔怔的,“一辈子”这个词传入耳中,几乎将他灵魂震出神窍。 闵琢舟红着眼眶凝视他片刻,忽然无声仰起头,肩头有极其细微的抖动。 他缓和许久,才沉默地展开绷带,半蹲下身,稳住手将大半条胳膊层层包扎,最后仔仔细细地系了个结。 裴彻有些僵硬地转动肩周,动作缓慢地用双手捧住闵琢舟的脸,展示自己半个臂膀的绷带,微微一笑:“这样就看不到了,是不是好接受一些?” “傻子。”闵琢舟沉默半晌,只轻声说出两个字,却又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他唇间啄了一下。 裴彻温柔地搂住了他的腰,凑过去加深了那枚吻。 雨声淙淙,窗格晕出一点昏黄的灯光,映出院中飘摇的树影。 后来两人不知怎么,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 紧密想贴的喘息声将暧昧烘托到了极致,闵琢舟被裴彻压在柔软的被子之间,胸腔一起一伏逃脱不开情动的范畴,他眼睫微微潮湿,眼尾还挂着一抹明艳的红,当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谁看的时候,莫名很能勾起别人的凌虐欲。 裴彻眸光极深,他手已经放在闵琢舟衬衫的扣子上,不需多时,就能像拨开莹白果肉一般剥开身下的男人,将他吞吃殆尽。 然而闵琢舟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散乱的目光中尚存几分克制,声音慵倦浅淡:“医生有没有说过,你最近不适合运动?” 裴彻嗓音极哑,开口否认:“没有。” 然而闵琢舟却微微眯了下眼睛,脑海里自发浮现出裴彻种种不遵医嘱的行为,他额前忽然迸出一节青筋,是半个字都不准备信了。 刹那之间,闵琢舟趁裴彻动情失神之时翻身坐起,两人的位置陡然调转,他护着裴彻的右臂将他压在身下。 裴彻瞳孔震荡,背脊压在床上的同时,也下意识伸手稳住了闵琢舟的腰。 他身上的男人跨坐的位置非常微妙,似是有意,表情却又无辜得很。 闵琢舟居高临下地抬起裴彻的下巴,轻声说:“再等等吧,裴先生。” 第100章 再试一次 裴彻眸色深沉地回望着闵琢舟,原本扶着他腰胯的手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他忽然敏捷地将闵琢舟拉低,将两人的距离压得极近,用牙齿一颗一颗磨开衬衫纽扣,在他白皙动人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尖利犬齿摩擦过颤抖的皮肤,闵琢舟唇间溢出一丝闷哼,他掀起眼帘极快地看了裴彻一眼,又被后者温柔至深地压着后脑舔开唇缝。 “……” 闵琢舟心道自己刚刚的话大概是说给空气听的,反正裴彻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铺天盖地的吻亲昵又狎呢地落下,闵琢舟扬起脖子想要挣开,但裴彻却看准时机凑过来吻住他的喉结,仿佛沉沦的兽用犬齿撕咬猎物脆弱的血管,直至闵琢舟喉管难耐敏感地震颤,连声音都变了调。 裴彻用手指摩挲过闵琢舟的眼眶,目光深沉:“这样会让你呼吸困难吗?” “有时会,”闵琢舟抵抗的动作越来越消极,他主动用嘴唇吻了吻裴彻的耳廓,声音沙哑,“你轻一点,就不会。” 这句话落在裴彻地耳中无异于明目张胆的撩拨,他毫不客气地又凑过去用齿去厮磨脆弱的颈项,发狠啃咬,藏在血液里的偏执而霸道的占有欲望在疯狂叫嚣,整个人的体温都变得炙热而滚烫。 第178章 然而当裴彻单手将闵琢舟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握着,想要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重新占领上位的时候,却倏然牵动了右臂的伤口。 尽管裴彻硬生生地吞下了那声吃痛,原本动摇的闵琢舟却依然回过神来,他眼眸中掠过一丝慌张,撑着裴彻胸膛从他密密麻麻的吻中逃脱出来。 闵琢舟一捋自己凌乱的头发,挣扎着从裴彻身上坐起,手指摸了摸自己被吮得红肿而湿润的嘴唇。 他身上原本严丝合缝扣好的衬衫已经被扯得半开,优美的眼尾微微挑起,眼眶泛着淡淡红色。 “说了再等等……我就不该由着你胡闹,”闵琢舟低叹一口气,视线掠过裴彻缠着绷带的右臂,轻轻抚上去,“医生说一旦伤口二次撕裂,很有可能留下永久的肌腱伤。” 裴彻无声看他,目光近乎哀怨。 “好好恢复才是正经事,”闵琢舟伸手拢住裴彻眼睛,感觉到他如扇的睫毛轻轻剐蹭过掌心,无奈道,“一天天脑袋里都装的什么?” 裴彻伸手把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啄了一口。 “好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糊。” 闵琢舟莫名想到过去五年里的裴彻,认真思考原本那个不轻易动情并且永远口是心非的裴先生怎么进化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以前”对于裴彻来说是个难以迈过的禁忌,当他听见闵琢舟提起的时候,瞳仁微微一缩,眼中流光如被水冲刷,浮起了一层悲伤的冷雾。 “琢舟。”他声音沙哑而艰涩。 “嗯?”闵琢舟垂眸看他,目光缱绻而温存。 裴彻忽然撑着身子坐起来,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对不起。” “怎么了?” 闵琢舟回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踩了两人之间互不做声才堪堪维持住的平衡。 “过去我做的真的很差劲——” 裴彻声音全部缠入两人交错的呼吸之中,刚刚那只知道凶戾掠夺的兽忽然小心翼翼地翻开肚皮,露出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低声倾诉着: “每每想起你我共度的五年,我总会感到无比怀念,但又非常恼火……我快想你想疯了,又觉得过去的我配不上那么好的你。其实现在也是,现在的我也配不上……我总觉得你会离开,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所以我恨不得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睁着眼睛,永远确认你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好像……可我好像改不了,怎么办?” 裴彻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却有无尽的歉意想对眼前的人说。 闵琢舟最初没有说话,他安静地任裴彻抱着,直到笼在他身上的高大身影开始微微颤抖,显露出一点瑟缩的端倪,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改不了,那就不改了。” 一双唇沉实触碰,闵琢舟主动过去咬了下裴彻唇间一点微翘的唇珠。 裴彻整个人都愣住了。 闵琢舟:“我们曾经试过一次,那个时候你告诉我是‘认真的’,对我说‘会一直在’……事到如今,我相信前一句你没有骗我,而后一句,因为种种不可抗的因素,你没有做到,我也没再坚持。” 裴彻闻声骤然握住闵琢舟的手,他紧紧不放,反复揉按,生怕再被撇开:“对不起……琢舟,对不起,这种事永远不会再有,我想你保证,真的,再有一次,你就把我也沉江。” 耳畔传来裴彻慌乱又滞涩的道歉声音,闵琢舟眼睫颤了颤,忽然笑了一下,那抹笑轻如雪泥鸿爪,却又平和至深。 他盯着眼前之人看了又看,开口:“沉江做什么,让你和水里那位再续前缘吗?我没那么大度。” 裴彻脸上掠过一瞬空白,他不计后果脱地口而出,此时反应过来后满眼无措,艰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什么都这么当真,”闵琢舟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云淡风轻地将那句话揭了过去,“裴先生,你以后是要吃亏的。” 他重新接上自己刚刚未竟的话:“我曾经试过一次,失败了,并且结果比我预想得更坏,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太多过去二十余年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决定再试一次,和你一起。” 闵琢舟停顿一下,补充说:“因为爱人的人应该得到被人爱的优待。” “……” 那一瞬间,裴彻周身如同过电,自骨骼至血脉连同神经末梢勾连的指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音。 闵琢舟莫名觉得嘴唇灼热,仿佛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滚烫的心血熨过,经唇齿吐露,灼烧出一段暧昧的潮湿。 下一刻他气息一顿,看见裴彻眼眶竟然红了。 “这么难过吗,”闵琢舟颇为无奈地摇了下头,反手拍拍他的肩,低声哄,“裴先生,你的骄傲矜持高冷体面呢?” 裴彻直接将头埋在对方怀中,不让闵琢舟再见一丝泪色。 “哦,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了是吧,”闵琢舟揉乱他后脑的发丝,半开玩笑道,“要不要给你颁一个‘最佳掩耳盗铃奖’?” 裴彻闷在他怀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闵琢舟轻声说了句“腻歪”,随后环住裴彻的腰,任他紧紧抱着。 窗外的雨势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夜雨春风,满园花树翩跹飘零,裹着湿润水光的淡色花瓣在风雨中飞扬、卷袭、寂寞相拥又翩然落地,只剩最后两片花瓣纠缠着冲出层叠雨雾,顺着云影徘徊透出的依稀月色,施施然飘向更远的地方。 第179章 …… 闵琢舟自己提上来的那壶姜汁可乐还是凉了,他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衬衣,温和又严肃地拒绝了平时半点姜味不沾的裴彻“只要可乐不放姜丝”的无理要求,趿着家居鞋下楼重新将放凉的姜汁可乐回炉加热。 裴彻原本想跟着下去,但闵琢舟没答应,他只好听话地盯着卧室半开半掩的门口,望眼欲穿。 安静至极的屋中忽然响起一阵铃声,裴彻循声去看,发现是闵琢舟的手机落在凌乱的被褥之间,应该是刚刚不小心从衣服兜里滑落出来的。 他探身过去拿起手机,眼底却映出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肖祁。 裴彻脸上的喜兴淡了大半,手指在“接通”和“挂断”之间徘徊片刻,还是按了前者。 “喂?琢舟,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太好?我打了好几个才通过来,”肖祁浑然不知对面是谁,说,“就是我上午给你说的那个郑导的话剧,他刚刚放出了面试通知,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给你留个名额?” 裴彻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没吭声。 “没声啊……”肖祁没等到回应,还以为是山里的信号不好,问,“可以听见吗?你还在山里吗,我刚刚看那边因为大雨滑坡封山了……一定注意安全,安全回家了再给我回个电话!” 裴彻启唇:“琢舟他很好,不劳肖先生费心。” 电话那头忽然一静。 肖祁原本散漫多情的声音忽然如同在冷雨里浸过,顺着是好是坏的信号传过来:“裴总?你拿着琢舟的电话做什么,他在哪里?” 裴彻语气颇为矜持:“他现在不太方便听电话,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说。” 肖祁:“…………” 这句话里藏着主权的宣誓与昭彰的暧昧,肖祁理所当然地将“不方便”想歪到了其他的方面去,剧作家优秀的想象力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无限发挥,思绪顺着满腔酸气划过十万八千里。 裴彻:“肖先生还有事情吗?” 电话那头不太自然地回了句“没事”。 “那就不打扰肖先生休息了。” 裴彻语气冷漠又疏离,说完,径直把电话给挂了,他盯着那串讨人嫌的电话号码看了又看,某一瞬间似乎是想将它拖进黑名单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裴彻蓦然回头,看见闵琢舟倚在光晕之下,不知站了多久。 第101章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闵琢舟手里拎着重新热好的姜汁可乐,倚在门侧略歪头和裴彻对视,卧室迎面扑来的暖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柔地为他镶了个边。 他眉梢微微挑起,饶有兴味地问:“我什么时候不方便接电话了?” 裴彻将手机放在一侧,并不回答,反而问:“什么话剧,什么面试?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闵琢舟提着那壶姜汁可乐走进来,一边将它倒进碗里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后续工作规划上的事,肖祁主动向我提的,不过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回去再说。” 裴彻看过去,声音仍然闷闷的:“你的工作规划,和他有什么关系?” 汤汁哗然倒进瓷碗,屡屡轻烟弥漫升起,闵琢舟没说话,只是将倒好的姜汤递过去,然而裴彻却没伸手接。 闵琢舟掀起眼帘看着眼前不配合的人,开口问:“你想知道?” 裴彻微微挺起腰,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 闵琢舟顺手将碗递过去:“先把这个喝了,驱寒的,乖点。” 裴彻只好接过来,默默盯着那冒着热气的碗半晌,大片灯光为他的眼睫蒙上一层湿漉漉的弧光。 他向来不沾任何带姜味的东西,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也没开口,看向闵琢舟的眼神带着几分讨价还价的意味:“我喝光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先喝。”闵琢舟说。 裴彻没有办法,只好闭上眼睛一股脑全部闷进口中,他本身对可乐之类的碳酸饮料就无感,再加上姜丝的辛辣卷席舌尖,刺激得他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唇角洇出一点水渍。 闵琢舟探身从床头柜前抽出纸巾,然而他指尖刚刚触碰到裴彻的唇,裴彻就好巧不巧地舔了一下。 温热湿润的麻意过电般透过神经,两个人皆是一愣。 闵琢舟眉梢微顿,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被人牢牢抓住。 裴彻眸色深沉地看他,忽然俯下头,以舌翻卷挨个舔湿他的指节,用犬齿在他无名手指一圈咬下暧昧的痕迹。 湿润的水光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出至深的暧昧,闵琢舟失神地任他无师自通地挑逗。 此刻的裴彻就像是被哄去打针的小孩来索要被应允和默认的甜头,可他看向闵琢舟的眼神却不算纯净,深邃的眸子撩拨至极,充满温情甚至诗意。 “肖祁给你说了什么?”裴彻锲而不舍地问。 闵琢舟趁他开口抽回手指,见他实在在意,就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地给裴彻复述了一遍。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但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闵琢舟沉眸思忖,启唇,“如果项目后期进行得顺利,而我又有幸被选上,排练完紧跟着各地的巡演,我担心闵画那边离了我不行……山长水远,我总不能让他随身跟着。” “哦,闵画那边不行……”裴彻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忽然抓住闵琢舟那只被润湿的手按回自己的心口,启唇问,“那我行吗,你一走大半年,我怎么办?” 第180章 指尖传来沉实有力的心音,闵琢舟眼尾略微发潮,他怔忪地与裴彻对视,良久才忽然叹了口气,凑过去捧着裴彻那张哪哪都不满意的脸来回看: “你多大了还把自己和闵画那孩子放在一起比较,幼不幼稚啊,裴先生?” 裴彻抿唇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闵琢舟沉吟片刻,放缓了声音:“我总不能永远原地踏步,我需要有自己的事业,也需要用自己的时间去做有意义的事情。” 裴彻默默将头转回来,抬眸看他,开口问:“有意义的事情……是指进到水电不全的大山里和肖祁朝夕相处?” 闵琢舟听他越说越没谱,眼角微微一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醋?” “……反正我觉得不行,”裴彻脸上的表情温柔且霸道,他揽着闵琢舟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低头用嘴唇贴了贴他的发梢,“你想规划未来的事,为什么不找我?” 闵琢舟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只是恰好有这个机会而已……我暂时不想回影视行业,如果能转型到话剧那边也不错,更何况郑导在业界的确是人才,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裴彻用手抚摸着闵琢舟的耳廓,轻揉慢捻,动作极尽温柔,却依然没松口。 闵琢舟只好抬眸,问他:“你不相信我吗?” 裴彻一愣,回问:“什么?” 闵琢舟:“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被拐跑的人吗?” 裴彻:“我信你,但不相信别人。” 闵琢舟垂下眼,纤长蜷曲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截好看的阴影,裴彻的一句“我信你”,正如信手拨动他的心弦,将无尽的乐声揉碎在他的骨骼。 低头沉默半晌,闵琢舟再次抬头,他仰脸凝视着裴彻,眼神很干净:“信我就够了。” …… 次日停雨回城,闵琢舟还是去找肖祁要了剧本。 影视演员和话剧演员之间有壁,他并没报太大希望,只是单纯去尝试一下,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肖祁写的这个本子最初的立意虽是劝善黜恶,但他笔墨辛辣凉薄,尤其偏爱震碎了的腐朽,笔下故事虽然深刻,但更重苦痛之下的悲剧性批判,这样的作品本不适合未成年人接触,但好在郑导妙笔生花又大刀阔斧,将剧本几经改版,终于凝成了演员手中的一个文档。 拿到剧本后,闵琢舟将自己关在家中,花了一周时间通读剧本。 故事设定的时间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围绕着两个出生在钢厂大院的孩子徐徐展开,两个主人公不断产生羁绊并且相互救赎,最后又在生活重压之下被迫分别,以余生再未相见的遗憾收场,却也保持了各自安好的温馨基调。 闵琢舟理清情节后开始一点一点分解并揣摩人物情绪,他所想尝试的角色人设胜在精巧,一生几经打击又几经救赎,常常在善恶的之间游走,人物弧光出色生动。 整整一周的封闭式恶补几乎阻隔了闵琢舟和外界的联系,而同样忍了一周的裴彻终于按捺不住,在一个午后敲响他家的门。 闵琢舟刚开门,就被裴彻用力抱住,高大英挺的男人将他压在怀里反复揉搓,又抵在墙上狠狠亲吻。 刹那间他们整出了不小的动静,闵琢舟眼瞳微微一缩,下意识瞥向那扇因为午睡给闵画关住的门。 本能的惊呼被尽数压抑在在齿间,闵琢舟将双手抵在裴彻的肩膀上施力推拒,却根本挣扎不得,他被裴彻亲的身体发软,又被他兜住膝盖抱到了沙发之上。 “你干什么……”闵琢舟肩胛骨靠在沙发之上,微微眯着眼睛压低声音,“把闵画吵醒了算谁的?” 裴彻眸色深沉看他被吮得嫣红的嘴唇,哑声控诉闵琢舟这一个星期忽略他于不顾。 闵琢舟被他亲的双眼朦胧,缓了很久才在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看着自己被揉乱的衣领,又将视线投到裴彻那精致到头发丝的西装革履上,气笑了:“力气那么大,我看你是好了。” 裴彻的手上仍然缠着绷带,但伤口确实已经痊愈了大半,他抬起右臂小幅度摇了摇,一边向闵琢舟展示自己精心恢复的成果,一边语气认真地说: “过去一周,如果你能分出一点时间给我的话,我觉得我还能好的更快一点。” 闵琢舟垂眸看他虽然还有些僵硬、但远比之前灵活的手臂,忽然冲他伸出自己的掌心。 裴彻将手搭在闵琢舟的掌心之上,倏地被他拉了下去。 闵琢舟先握住裴彻的掌心,随后拉着他的领带在他的喉结上落下一吻,随后施施然松开,神色慵倦地靠在沙发之上,说:“这个星期的确比较忙,这是给你的补偿。” 裴彻眸色一暗,明显觉得这个“补偿”不符合预期,俯身将闵琢舟困在沙发与自己双臂之间,干燥而温暖的手掌已经不安分地转移至闵琢舟光滑细腻的下腹。 “要我展示一下复健成果吗?”裴彻声音低沉,凑在闵琢舟的耳边问。 闵琢舟按住他的手不肯就范:“我明天还要面试呢,你别乱来。” 裴彻将他泛红的耳垂含进温热的口腔,声音呢喃:“那不做到最后,我只让你舒服好不好?” 闵琢舟微微偏过头躲开,视线和裴彻对视,看思念几乎要从深沉如墨的眼瞳之中漫溢出来,眼底情深似水。 他心中浮起几分愧疚,过去一周他下了大功夫去捡起来演绎的基本功,除了照顾小崽的起居住行外,剩下的几乎没留空闲时间。 第181章 别提和裴彻见面,闵琢舟连他们之间的信息也不常回复。 裴彻又埋头轻轻咬了口他的锁骨,声音沉闷中带着些许委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闵琢舟回了句“瞎想什么”,又以更轻的声音哑声说:“最起码不能在沙发上。” 裴彻动作一顿,似乎没听懂沙发上的人在说什么。 闵琢舟手指勾缠着他的领带,声音已经压到了近乎呢喃的分贝:“你想让闵画看见吗?” 明白闵琢舟在说什么的裴彻眸色陡然暗了下去,他忽然将闵琢舟一抱而起,大步迈进进卧室,门轴轻转,他顺脚带上了卧室的门。 主卧的大床之上,还零零散散地散落着闵琢舟日夜练习用的剧本片段,闵琢舟整个人被裴彻压在床上,他挣扎地想要爬起来收拾一下床上的这些东西,却被裴彻不由分说地叼住嘴唇。 所有动作都尽数埋没,他只来得及发出仓促的一声低哼,整个人忽然就软了。 床上的纸页翻飞如轻柔的羽毛,无声地飘落在地上。 第102章 【正文完结】对戒 这场朦胧亲昵的交流不知持续了多久,被一声暗哑而克制的喘息画上了休止符号。 闵琢舟发丝散乱地半靠在床板上,很久才从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挣脱出来,眼前失焦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探身去拿旁边的抽纸,想要将手指和掌心里擦干净。 一旁的裴彻从主卧配备的浴室里出来,光洁的面庞上还挂着水珠,眉眼深邃,湿漉漉的眼眸和饱满的唇看上去特别性感。 他俯身凑过来,动作轻柔地吻了吻闵琢舟的眼皮,问:“下去洗洗吗?” 闵琢舟点头,手撑着床准备起身,谁知腰一软又躺了回去,他无声抽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自己腿软,谁折腾的谁看着办。 “这么娇气啊……”裴彻声音宠溺至极,揽住他的膝弯进到卫生间里,体贴地替闵琢舟调好水温,打上洗手凝露,细密的泡沫衬得男人的手骨感修长、又白得腻人。 流水温润地从闵琢舟的掌心滑过,在他指尖留下点点细光,裴彻眼神一暗,侧头过去和他接了个吻。 这股腻歪劲儿似乎怎么都没完了,闵琢舟轻轻“唔”了一声,微微扬起颈项向后躲开,问他:“你漱口了吗?” “漱过了,”裴彻抬手关了水,亲昵地用嘴唇蹭过他的锁骨,问,“宝贝儿,自己的东西还这么嫌弃?” “……闭嘴。” 闵琢舟耳根浮起一点绯色,单手卡着裴彻的下颌抬起他的头,问:“你这些都跟谁学的?” 裴彻表情何其无辜,反射着浴室灯光的眼瞳里情意满满,就像是被主人在收养中心一眼挑中的流浪小狗。 闵琢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率先错开视线,他推开裴彻,将一旁置物架上挂着的毛巾拽过来,擦完手,双手交叠勾住裴彻的脖子,语气慵倦散漫,云淡风轻地说:“抱我。” 裴彻顺势环住闵琢舟的腰,将他重新抱回床上。 潦乱的剧本散落一地,闵琢舟一张一张地重新收好,按照页码和标识梳理清楚。 他整个人懒洋洋地不太想动,于是在裴彻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看剧本,白纸黑字落入眼中,他逐渐入了迷,起身去旁边拿水性笔。 裴彻原本垂眸盯着闵琢舟的发旋,察觉到他的动作温柔地制住了他的手腕,问:“怎么了?” 闵琢舟抖了抖手中的剧本:“这个地方的台词要做标记。” 裴彻顺势将剧本拿过来,简单翻了翻,看见闵琢舟用红蓝黑三色的笔做了不少标记,字迹清隽有力,字如其人。 他对剧本内容兴趣寥寥,只若无其事地问起:“这部剧有吻戏吗?” 闵琢舟眉梢微微挑起,忽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有,而且不少。” 裴彻脸上那轻描淡写的若无其事瞬间变化,沉着眸子握紧了手中的剧本。 那纤薄的纸页仿佛凭空变成了危机四伏的雷区,他一页一页认真至极地翻过去,任何一个字眼都宁可错杀而不肯放过。 闵琢舟伸手按住他的动作,淡淡一笑,说:“这可是要为学生们演出的,感情线很克制,怎么可能有亲密戏?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啊?” 裴彻一愣,忽地伸手捏捏闵琢舟的腰,沉声道:“是的,你说什么我都信。” 低哑温醇的声音别有味道,带着胸腔震颤的微微共鸣,回荡在闵琢舟的耳际。 他眼中微微掀起波澜,忽然抬头凑近裴彻,两人的距离再次变得很近又格外暧昧,气息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 “什么都信?”闵琢舟问。 “什么都信。”裴彻答。 闵琢舟清浅一笑,凑过去啄了下裴彻的嘴唇:“那就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 裴彻:“什么?” 闵琢舟温柔的视线匿在又长又密的眼睫之中,轻声说:“这一周,我也很想你。” 正如被拨动如水的心弦,裴彻眸光极不自然地颤抖一瞬,他手指搭在闵琢舟的后颈,将那若即若离的嘴唇再次印在了自己澎湃的爱意之中。 春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明艳,缕缕光线将浅雾般的纱帘透出光影,闵琢舟将浑身的力气卸在裴彻身上,被他的体温烘得昏昏欲睡。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出现阳光晕出的漂亮光圈,他无声闭上眼睛,在男人的怀中囫囵浅寐。 第182章 半梦半醒间,闵琢舟感觉似乎有人在他的左手的无名指上轻轻地摩挲着,随后又以唇轻触,似乎不满意……不满意这里缺了一枚戒指。 …… 第二天闵琢舟按照通告时间前去剧场试戏,郑导如传闻中一般严肃。 他四十挂个零头的年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眼神锋利如尖锋,纵使对面演员用尽全力去调动情绪、声情并茂地演绎故事,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直到演员全部演完,才会淡淡地给出几句评价。 来试戏的大多是年轻学生,有些心里素质不佳的演员是抖着腿肚进去、抹着眼泪出来,闵琢舟本着重在参与的心情进到排演室,一场戏演完也出了一身的汗。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郑导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直到结束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肖祁那小子说的没错,你的确很有灵气,演技不错,台词也有功底,并且不浮躁,没有太多急功近利的杂念。” 随即郑导的话锋一转,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闵琢舟表演存在的问题和瑕疵。 闵琢舟谦虚受教,两人针对故事情节和人物设计有来有回地聊了很久,直到郑导的助理递过来其他事务的电话,他才大手一挥放人。 从面试的剧场出来,扑面而来的阳光如瀑布泼下,映亮了闵琢舟的眼睛,入眼所见的视线之内,绿道上大团的月季红如胭脂,漂浮的微尘在跳舞。 马路斜对面正好是宁城的顶级购物中心,设计感极强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之下,巨大的橱窗和奢牌广告相交辉映,闵琢舟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和裴彻曾经定制婚戒的那个牌子。 五年前他们联姻的婚戒是裴彻遣助理随意定制完后直接送到闵家府上的,那一对象征着仪式感的素圈潦草地将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颤颤巍巍支撑了五年,最后还是遗憾地断了。 宁城市中心主道车水马龙,无数人在闵琢舟身前身后穿梭而过,他静静地盯着那个广告牌看了良久,忽然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建筑。 当闵琢舟再次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他面色如常,华光照耀他精致的眉眼,那种极致而浓烈的漂亮从皮相和骨相中和谐溢出,引得路人频频注目,更有几个年轻女孩认出他的身份,凑在一起犹犹豫豫想要过来。 微风吹拂闵琢舟的发梢,他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个人步履平稳地走下楼梯,一只手伸进大衣兜中,用指腹摩挲自己一时兴起刷卡买下的对戒。 那两枚小小的指环刚刚还安静地躺在展台上,现在却已经被他的体温暖热。 闵琢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份冲动来的好笑。 裴彻只是吻了吻他的无名指,他便自作主张地买了戒指。 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闵琢舟兀自笑了起来。 沉沦过也试探过,快乐过痛苦过,想过留下也想过离开,到最后仍然放不下……永远都放不下。 慢慢徐行于喧嚣的大街之上,闵琢舟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忽然步履一顿,他看见不远处正有人卖力吆喝,向路人推销自己手中的气球。 五彩缤纷的气球大簇大簇地挤在喧嚣的白昼,阳光下晕出云朵和彩虹一般梦幻的光圈。 那个瞬间闵琢舟的心中涌起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是一段漂浮又缱绻的心绪,在经年的回忆中留下浪漫的一瞥。 忽然一阵风将所有的气球吹得左右摇摆,那个被藏在缤纷梦幻的童话之中的路人背影忽然变得清晰,闵琢舟忽然止住脚步,无声注视这那个高挺的背影。 那个正在付款的男人忽然感受到什么似的,蓦然回头,和闵琢舟无声对视。 刹那间世间喧嚣人声如流水全然掠尽,璀璨的阳光透过云层,在他们只有彼此的眼中落下色彩斑斓的光斑。 “裴先生,我抓到你翘班了。” 闵琢舟眼底忽然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裴彻从那束数不清的气球中牵出一朵自己选了很久才挑中的气球,走过去,温柔地垂下眼睫,将拴住气球的细线系在闵琢舟的手腕上。 他说:“不算‘抓到’,我本来就是来接你回家,这应该算是……自投罗网?” 闵琢舟慢悠悠地晃了下自己的手腕,问:“多大了还买这个?” 裴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我给闵画买的,给他带礼物肯定开心。” “那为什么系在我手上?” 闵琢舟微扬眉梢,他顺势去解,被对方按住了手腕。 “先让你开心一下,不许解,飞走了怎么办?” 裴彻一边说一边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的五指交扣在闵琢舟的指间,问:“今天试戏试得怎么样?” 闵琢舟沉吟一下,启唇:“还不错,所以为了庆祝,我也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裴彻侧头看向他:“什么礼物?” “不告诉你,不过……你应该会喜欢的。” 闵琢舟边说边回握住裴彻的手,两人并肩向归家的方向走去。 【正文完结】